仁杰的家是四层楼的公寓,爸爸当时买的时候很便宜,一来当时街上还没发展起来,二来
,虽然公寓有四层楼,但每一层的坪数都很小,当时的人觉得这样的房子住起来不宽敞,
很不划算。
爸爸将一楼当作车库,二楼装潢成客厅和厨房,三楼是起居室。爸爸想等仁杰大一点的时
候,把四楼让给他当房间,可惜没能如愿。
四楼现在是舅舅一家人在住,仁杰一个人住三楼,住在父母本来的主卧室中。主卧室很大
,格局方正又宽敞,但舅舅一家无论如何都不敢住三楼,因为三楼主卧室正是当时的凶杀
案现场。
仁杰的妈妈身中五刀,失血过多,死在主卧室的床边。
据说仁杰的爸爸冲下楼时,身上沾满血,手上还拿着刀,他马上就被逮捕。
虽然没有选择,但仁杰并不介意住在妈妈被谋杀的房间里。
他见过很多鬼,他们无处不在,但这间房间一向是空荡荡,从来也没见到妈妈的身影出现
。
仁杰拉着何晴一直跑,一直跑,不知道要躲到什么地方才是安全。他和学校很不熟,平常
除了自己的教室外,就是去楼梯间发呆,他想不出一个可以安全的锁上门、保护何晴不受
伤害的地方。
他们只是直觉的一直跑,不断选择人少的方向,直到再也没看见其他学生,使尽全力的把
吼叫声抛在背后。
“我们从后门出去。”
“嗯。”何晴点点头。
但他们靠近后门时,二群学生正堵在后门的门口,至少有四十几个人,手上都拿了棍棒或
扫具,砲声隆隆的准备打群架对干。他们俩瞬间躲到了墙后,不敢出声。
“不妙。”
他们没办法从后门出去了。但正门的方向肯定也是一团乱。
“那这边呢?”何晴指指他们身旁的平房。
学校的营养午餐中央厨房。
仁杰唸的国中人数很多,学校自己建了独立的厨房,中午厨房的阿姨们会把餐盒推到川堂
,让学生来领走,不过为了安全起见,厨房建在离校舍最远的角落,而且要求学生不要靠
近。
何晴问他要不要先进去躲躲。
“先进去吧。”铁门半掩,周围一个人都没有,灯也关着。“……里面也没人。”
厨房空荡荡的,只有大电锅和蒸笼之类的东西在吐著蒸气。数张大铁桌上摆着备料到一半
的菜,应该有十几个阿姨在这边工作,全部不见人影。
他们找了个铁柜靠着躲起,惊魂未定。仁杰把手环在何晴的肩上,让她靠着自己的手臂。
“你看见了吗?”何晴颤抖的问身旁的人:“那是怎么回事?那是……什么?”
“我看见了。”
“对吧?不是只有我见到。那个……婴儿?”
“是婴儿,是的。不是,那是鬼。”仁杰不安的、认真的答道。“妳真的看见了?妳……
看得见这些?以前就看得见?”
“不!怎么可能!我是第一次看到!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东西。”
“这种的我也没见过。”
仁杰低下了头。他从没遇过这种“如此清楚”的鬼。以往被他所见的鬼,都是片断的、模
糊的,有时在电线杆下低着头的身影,有时只是一张一闪而过的脸。他一直把那些鬼当成
是自己的幻觉,也从未成功的与他们交流过。民间故事里那种鬼,会讲话的、能沟通的,
他一次也没见过。
如今他已经迷惑刚才所见的到底是不是鬼。
可是那个模样,肯定是──昨晚他在巷子口见到的“婴儿”。
为什么何晴也见到了?仁杰不能理解。
仁杰大口的深呼吸。
“会有人来救我们吗?”何晴不禁问道。
刚才逃离教室时没有带到手机,她真的很后悔,如果手头上有电话,总有办法能求救。
“肯定有的,学校的事情,外面不可能没发现。”像是刚才在后门械斗的那一大群学生─
─他们打架的样子肯定会被门外的路人看到,路人一定会报警。
“老师也会想办法吧?我们只要保护好自己。”
何晴点点头,但又想起英文老师被打的模样,面对野兽一般咆吼的国三男生,一个瘦弱又
年迈的男老师根本不是敌手。
她起身张望,旁边的铁架上,插了一排的刀具,她想拿一把来防身。但仁杰摇头:“妳菜
都没煮过几次,拿刀太危险。妳不知道刀的可怕。”
“唔……”何晴皱了下眉头。
仁杰每天都帮忙舅舅的自助餐,拿刀备料什么的事天天都在做,也曾因为手滑的意外伤到
自己,进急诊缝了很多针。
锐利的刀只要碰到肉,刷的就会整块切下来,接着就是不停的流血。更何况,仁杰的母亲
就是死于刀下,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刀具的危险,万一一不小心误杀了同学,那可就完蛋了
。
“用这个。”考虑了下,仁杰塞了一个平底锅给何晴。
“你不拿一个吗?”
仁杰沉默了下来。他脑中想着的对手不是一般学生。他不认为普通的刀能应付。
“休息一下,我们等等翻墙出去,先离开学校,其他再说。”
“翻墙吗?”
对何晴这个“好学生”而言,翻墙实在是个选择外的举动。
“怕高?”
“我才不怕高!”
仁杰忍不住笑了。他轻轻的抱住逞强的女友,在她额角吻了下。他总觉得何晴每次气呼呼
的样子都很可爱。
“你……”
气氛一下子安静了下来,远处传来了嘶杀与怒吼的叫喊。
何晴紧张的一直把头发挽到耳后,反倒是露出她略带艳丽感的眼角,还有过于白皙的脸颊
。少女的脸上满是羞涩的神色。
“……这种时候做什么嘛。”何晴小小声的斥责他:“仁杰,那到底是什么?这世界上真
的有鬼?”
“有。”
仁杰不能肯定他们刚才见到的邪物是从何出现,本质又是如何,但他能很肯定的说出这个
回答。
“他们是不好的东西。”
“仁杰,难道你……知道那是什么?”
“嘘。”
他比上要何晴小声的手势。何晴立即安静。仁杰感觉到了一股毛骨悚然的气息,像是空气
里有电,又像是要把手伸入火中的厌恶与抗拒感。
外头的斗争声消失了,空气很安静,电锅的蒸气仍在冒着,发出呼呼的风声,还有像是水
滴在地板上的声响。
一滴,又一滴,非常缓慢的节奏。那个声音是靠何晴那一侧的位置,仁杰硬是凑过去看,
从厨柜往门口的方向望去,大门的门缝中伸出一只黑色的小手。那不是水声,啪、啪、啪
,是小手在拍著铁门的声音。
‘婴儿。’仁杰用唇语对何晴说道。
仁杰感觉自己的衣角被紧紧捉住。何晴很害怕,可是她努力忍耐著,而且如此聪明的她,
已经明白了些什么。
那个婴儿在追的对象正是何晴。
不知道理由,但何晴看见他了,视线与婴儿对上,婴儿爬上了二楼找何晴,被他们逃掉,
现在又追到了厨房来,他的目标果然就是何晴。
厨房是一层楼的平房,盖得很简单,四面水泥墙,几扇窗户,大抽风机。窗户全部从外头
装上铁窗,除了大门外还见到二扇门,那二扇门都关着,不知道是锁上了,又或是个没有
出口的死路。
婴儿爬得很慢,他们似乎只有这个优势。他爬过的地方流下一片黄水,大大的头微微点着
。
婴儿在找他。
“晴,我去引开他。你趁这时候出去。”仁杰悄声的在何晴的耳边道。
何晴不可能接受,可是仁杰没给她反驳的时间,人已经站了起来。他拿起离自己最近的一
篮菜,狠狠的朝婴儿扔去。
“滚!”仁杰大吼。
婴儿停下了爬行,呆住了,仁杰又使尽全力的拿手边的所有东西丢他,洋葱、碗盘,这时
仁杰的身旁传来了何晴吃力喊叫的声音,何晴没跑,他跟着仁杰一起拿起身边的东西朝门
口的婴儿扔去。
她很怕。她一直以来都不如表面上坚强,她感觉自己扔东西的手在发软。
可是她绝对不要抛下仁杰一个人。
她要保护仁杰!
“不要过来!”
何晴完全不怕的扔出手中的平底锅,咚的砸在地上。又拿起身边的瓶罐气愤的掷出,瓶子
撞上墙壁后摔落地上,液体和玻璃溅得满地,流在地上的透明的液体沾上了婴儿的手,婴
儿突然的趴了下去,显得非常无措,他张大了口,露出了嘴巴深处的血红色。
‘啊……呜……’
婴儿发出了微弱的哭声,流出了墨水黑的眼泪。
‘啊啊啊……啊啊啊……!’
黑烟从婴儿的手脚上升起,像是被那液体给灼伤。婴儿痛哭了起来,声音尖锐得刺穿耳膜
,二人不禁捂住耳朵,仁杰着急的想讲话,但何晴完全听不见,地板开始随着哭声疯狂的
摇动。
仁杰指著何晴身旁的整箱米酒。那是何晴刚才扔出去的东西之一。
“酒!他怕酒!”
仁杰一把抄起酒瓶,握著瓶口,企图直接冲向前把酒瓶砸在婴儿的脑门上。婴儿看见仁杰
冲上前,仰头大哭,一瞬之间,不止是仁杰手中的酒瓶,在场所有看得见的玻璃全都一齐
粉碎,玻璃扎得仁杰满手都是。
“危险!”
何晴扑向仁杰,仁杰的身后传来粉碎的声响。
回头望去,仁杰倒抽一口冷气,有半个人高的的日光灯架整个落下,身后的铁桌被砸得半
毁,要不是何晴反应快,他非死即伤。
“等等,仁杰,他……”
何晴望向嚎哭中的婴儿,好像想说什么,她睁大了眼,看着那逐渐被黑水给沾湿的小宝宝
,蓝色的婴儿服都要变成了紫色。婴儿在哭喊,在对着何晴哭泣,孩子什么都不懂,他们
哭泣只有一个理由。
他们难过,他们在求助。
“他……”
抱抱我,抱抱我。何晴的脑中响起了小孩的声音。那个人好坏,他打我。抱抱我,我就没
事了,我好痛,抱我。
“晴?”
何晴对婴儿伸出了手,目光涣散。
“晴?你怎么了?”
她想走向那个孩子。她太过专注,无视了叫着他的仁杰,也没注意到身旁燃起的火花。
掉下来的日光灯架,似乎点燃了刚才被扔在地上的酒或油……仁杰闻到了,空气中飘来瓦
斯的气味。
“快走!”
来不及了。他无法等何晴清醒过来。仁杰一把将她抱起,无视于地上啼哭的婴儿,他冲出
大门,火燄从地板往上翻滚,从铁窗中突出,仁杰的肾上腺素瞬间飙起,连他自己都无法
想像竟能跑得如此之快,更何况他还抱着一直挣扎的何晴。他看见了离他们最近的教室,
猛力朝大门处一跃,几乎以扑垒包的姿势滑行进去。
身后传来惊人的爆炸声,卷袭而来的狂风仿佛要把二人扯回火燄之中,他把何晴紧紧压在
身下,用吃奶的力气紧护着她。
不知道什么东西胡乱的砸在仁杰背上,整间教室的玻璃全碎了,烟雾迷漫。仁杰的脸上淌
著被割伤的血,混著灰土,满脸的肮脏。好一阵子他才敢从何晴身上抬起头。
这间教室坚固的墙壁救了他们,没让二人被爆炸直接波及。
何晴惊魂未定,但没有受到什么大伤。他们呆望着外头。
窗外的厨房陷入熊熊大火,还不断的发出小规模的爆炸声响,黑烟遮盖了应该是上午明亮
的天空,他们只能仰著头,不断的看着灼烧双眼的金红色火燄发出哀鸣,朝天顶上窜去。
“他死了。”何晴喃喃说道。
那个婴儿死了,被大火吞噬,不知为何,她就就是知道,仿佛他们间有心灵感应。
仁杰默默的擦著身上的血,一抹再抹,怎么擦也擦不干净。
火光在他们身后拉出了长长的黑影。
成排的救护车将校门口塞得水泄不通,xx国中厨房气爆的事情很快就会登上各大新闻的头
条吧?
受伤的人数比想像中多,学生们被送往附近的医院及诊所治疗,虽然医生们感到有些奇怪
,大部份学生受的伤都不太对劲,明明一看就晓得是打架的伤,而不是被爆炸所波及的伤
,但学生们都好像失忆了一样,想不起自己在近期内有做危险的举动,医护人员也只能全
部都当做意外来看待。
学生们除了忘记打架的事情外,也没有人察觉何晴与这场气爆有关。
“这样就可以了,回家好好休息。”医生替何晴做了简单的检查,认为她没有大碍,擦了
点药就要她回家。
“不好意思,我想找我同学,不知道他在那家医院,他伤的比较重……”
“我这边还很忙,可以请妳去问学校的老师吗?他们应该会晓得。”
何晴只得为难的点点头。
仁杰的伤势比较重,立刻就被救护车载走,何晴不知道他被载往哪间医院。
医院的电视在播气爆的现场画面,学校一团乱,现在封锁了,何晴的班级同学没受什么伤
,只有几个人去医院擦擦药,导师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何晴,把书包拿给她,见她没什么事
,就和她交代了停课的事情。
老师还以为何晴只是无辜受到波及。
“要老师载你回家吗?”
“谢谢老师,我自己回家就可以了,我没什么事。”
“好,我已经和你妈妈连络了,妳回家好好休息吧。”
“好的。”
何晴拿出手机,预料之中的,没有未接来电。
比起回家,他更想见仁杰,可是她不认识仁杰的班导,最后决定先去医院柜台问问看。
她直接和柜台的小姐表明了来意:“我想找我的一位同学,他叫邢仁杰,我找不到他的班
导,联络不上他,请问他有在这间医院吗?”
“他不在这边,有可能在N医院或是S医院。我可以帮你问问,但可能要等我一下。”柜台
小姐相当忙碌的模样。何晴点点头:“麻烦妳。”
“喂,麻烦帮我查一下那个……”一个台语口音很重的胡渣大叔挤过何晴,何晴看到那个
大叔身上挂了识别证,是个便衣警察。她默默的让开到一旁。
她盯着大叔问柜台事情,看着大叔的脸,何晴忽然觉得,大叔的眉心间好像有道光闪了下
。
何晴用力的眨了眨眼,以为自己看错了,但那道光反而变得更清楚,是一个指尖大小的光
点,发出像阳光一样金黄色的光,是看起来很舒服的光。
早上才经历了莫名其妙的恐怖事件,何晴现在对任何事的接受度都很高,包括以往完全不
相信的各种荒谬之事。那大叔用不耐烦的语气问完了话,转回头去,正好也看到何晴。
“……不会吧。”
“咦!”何晴退了一步。
“是妳!”
大叔惊讶的大喊,何晴都看到他的黄板牙了。那大叔激动的弯下腰,直瞪着何晴的眉心间
看。
“找到了!找到一个!神明保佑!”他用力的拍何晴的肩膀,像是遇到失散多年的亲人那
样高兴个没完,动作夸张得让柜台小姐用神经病的眼神看他。
找到了?找到什么?对方是便衣……难道是自己人在气爆现场的事被发现了?何晴整个人
吓得脸色发白。果然没这么好,迟早会被发现……完了,往后的人生,该不会要坐牢吧?
顿时脑中千头万绪,说不出话。
“欸欸,小姐,请你和我走一趟。”
“等、等一下!我……我是无辜的!这是误会!”何晴只差大喊:学校不是我炸掉的!
“哩供虾米辣,这边过来一下。”
大叔把何晴拉到一边,指著自己的眉心问:“这里有什么。”
“……一道光?”
“很好。就是妳。妳灾某?妳这边现在也有一道。这是神明给你开的。是妳赢了第一场仗
的证明。很厉害!妳的对手是什么?”
“我……”
大叔的手在颤抖。他拿出手机,很艰难的翻著电话簿,要打电话:“我当年的对手是老头
子。”
电话通了,大叔自顾自的和另一头说起话来。
“喂,李仔,我找到一个了,我现在带过去。还是你要过来?”
“等一下!我根本不知道你是谁!”何晴提出抗议。
“稚儿。老人。壮年。”大叔答道:“我们是和妳经历过一样事情的人……三十年前。”
未完>>>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