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 人蛊之三‧在山里(下)

楼主: tobamovirus (病毒)   2017-07-19 01:49:03
“她醒了!她醒了!”第一个映入眼帘的是安安焦急的脸。
“怎么了?”妳虚弱地问,发现自己躺在沙发上。
“妳之前在厕所里吐,又昏倒了,还好他—”安安指了指李先生,“—把妳抱
到沙发上躺着,妳睡了好久,真的很久,好几个小时,吓死我了,我们刚刚还
在商量是不是要冒着大雨把妳送下山就医,幸好妳醒了。”
妳望向李先生,想起来昏倒前发生的事。
“妳有看到浴缸吗?”妳转向安安问。
“什么浴缸?”她一脸茫然。
“妳需要喝杯水,多休息一下。”李先生在一旁插嘴。
妳转头看他,突然意识到,他的妹妹死了,被放在浴缸里,身上撒著盐,
而他却若无其事地站在这里,假装关心妳。
妳和安安必须走,马上,现在。
“我们应该走了。”坐起身来,强烈的晕眩却让妳马上又倒回去。
“走什么啊,”安安皱起眉头,“都快晚上了,雨又这么大,不能走了。”
“阿贤还在等我。”妳说。
安安的眉头皱得更深,看得出来,她认为妳在无理取闹,“不要这样子,”
她小声对妳说,“妳这样要怎么开车?我开车技术很烂,到时候直接开下悬崖怎
么办?忍一下吧,明天好不好?明天我们一定走。”
妳看着她,那种被背叛的感觉又出现了,她和那个认识不到几天的男人串通
起来一起对付妳……这样想很不理智,她是妳的好朋友。而且,她的脸色好苍白,
妳觉得她的样子比躺在沙发上的妳更糟糕。
妳拿起了茶几上的杯子,将里头的白开水一饮而尽。
“对不起,我好渴,可以麻烦你再给我一杯水吗?”妳对李先生说。
支开了李先生,妳小声地问安安,到底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我才要问妳呢。”她回答。
“妳的脸色好糟糕。”
“会吗,”她摸摸自己的脸,“我没事,只是有点累。”
“妳把耳朵凑过来,”妳对安安说,然后把刚刚在厕所里看到的事一一说了。
她瞪着妳,好像妳疯了。
“不可能,妳摔傻了……刚刚他在妳背后说,那间厕所的地板很容易滑倒,
叫妳上另一间厕所,妳没听到,然后妳就在浴室里摔倒了,我们都听到很大的声音…
…妳才不是被吓昏的。”
妳瞪着安安,她也回瞪妳。
李先生回来了,把水杯递给妳。
“天色真的很晚,我知道妳心里急,但是谁教发生了这种事情……”他说,
停顿了一下,言下之意是妳自己耽误了自己的时间。
妳突然又坐起来,这次不再犹豫,强撑著虚弱的身体,妳跌跌撞撞走向刚刚
的厕所。
“妳才刚清醒,要好好休息。”李先生在妳背后说,却没有阻止妳。
妳冲进厕所里,用力拉开浴帘。
里头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地板和浴缸倒是湿漉漉的,除此之外没有异状。
“人呢?”妳问。
转过头,李先生斜倚在门框边,修长的双腿交叉著,看戏似的。旁边则是一
脸忧心的安安。
“你做了什么?”妳又问,李先生冷冷地看着妳,并不回答。
“回去吧,再躺一下。”安安过来搀扶妳,脸上的神情像是要哭出来,她一
定是觉得妳疯了。
“妳不要再闹了,”回到客厅的路上,安安悄悄对妳说,“妳自己也看到,
浴缸是空的,他刚刚又一直跟我在一起,如果浴缸里真的……有个人,他怎么可
能找到机会去移动?不可能的,妳别闹了。”
安安陪着妳,李先生则进了厨房煮饭。
妳打开手机,看看有没有讯号。一格都没有,而且快没电了,已经好久没联
络上阿贤了,妳有些焦躁。
李先生端来热腾腾的饭菜,然而妳食不知味,餐桌上弥漫着诡异的寂静,只
有安安偶尔说几句话,试图缓和这尴尬的气氛,但是不很成功,就连李先生也只
是对她敷衍地笑笑。
但他看起来神色如常,没有一丝心虚。如果他杀了自己的妹妹,还可能会如
此平静吗?
妳看着他,一口食物卡在喉咙,如果是妳自己出现了幻觉,那岂不是冤枉了
好人?他帮了这么多忙,妳还疑神疑鬼,挑三捡四的。
就像以前妳母亲对妳说的。真不知道我怎么会生下妳这种女儿,明明他对我
们这么好,帮了我们这么多,妳就这样,不知感激,不知好歹,惹人家不高兴。
妳突然觉得呼吸困难,胸口犹如压了一块大石。
窗外伴随着雨幕渐渐沉黯下来,灰扑扑的天色正如妳现在的心情,外头一下
子暗了。
饭后,安安在厨房里帮忙李先生洗碗,妳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滑着手机,一
格也没有,永远显示“仅紧急电话可拨打”。
“先去洗澡啦,我今天好累。”安安经过妳身旁时这么说,妳只是漫应了一
声。原本以为她会留在这里跟他继续打情骂俏什么的,看来妳今天把她折腾得有
点惨,连这点兴致都没了。
李先生看来也不太想理妳了,迳自回到楼上的房间里。
妳一个人坐在客厅里,一股难言的焦虑节节升起,妳有预感,有不好的事会
发生。不过这份焦虑事实上已经持续好几天了,打从妳们来到这里的第一天起,
妳就一直担心东担心西,最放不下的当然是阿贤,虽然从前他打的电话,有时妳
也会漏接,但毕竟已经过了好几天,他会不会担心妳们出了事?
这次出门,妳没跟他说是跟安安一起来的。安安不喜欢阿贤,阿贤也不喜欢
安安。阿贤不喜欢安安,他觉得她很贱,从里到外,“而且她老是占妳便宜,”
他说。安安则觉得阿贤配不上妳,说妳只是对自己太没自信,妳值得更好的男人。
没这种事。妳总是对安安这么说,阿贤真的是个很好的人,妳只是没有跟他
好好相处过。
安安够朋友了。她们一家信奉基督教,相当排斥这些怪力乱神的事情,这次
她瞒着家人和妳一起出来,路上暗示过妳好几次,她认为这些迷信的行为对事情
不会有帮助。即使如此,她还是一路陪着妳走到这里。
电话突然响起来,居然通了。妳顾不上惊讶,赶快把它接起来。
是阿贤的朋友。他们告诉妳,阿贤在看完眼科医生返家的途中,被一辆疾驶
而过的汽车撞上了,现在送进了急诊室。
这几天妳一直期盼电话接通,没想到首次接通的电话,就带来不幸的消息。
妳心急如焚,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楼去找安安。
奇怪的是,平常夜猫子作息的安安,这时候已经躺在床上,用白色的被子紧
紧地裹住自己。
妳把灯打开,然后爬上床,坐在安安身边。
安安,别再睡了,阿贤出事了,我们得走了。妳摇晃着她,想把她叫醒。
但安安却睡得很沉。
不要闹了。她在被子里面咕哝著,转过身去,把被子卷得更紧。
妳硬把她掰过来,掀开了被子。
她的模样让妳吓了一跳。
苍白毫无血色的面庞,双颊凹陷,两只眼睛深埋在发黑的眼眶里,无力地半
瞇著,嘴唇都龟裂了。她看起来像瞬间老了十岁。
怎么了?安安,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妳几乎要哭出来了,事情发展总是出
乎妳意料。总以为摆脱了母亲之后,妳终于能掌控自己的人生。但是,在这里,
妳就像小孩一样地无助软弱,事态越来越糟,妳无能为力。
我没事。安安虚弱地吐出字句。我只是需要休息而已。然而她的神色痛苦,
手轻轻地捂住胸口正中央处。
妳注意到她的颈子上系了一条细细的红线,红线的下方想必是个坠饰。
不顾她反对,妳拉开了她遮在胸口的手。
是那只红色的蝴蝶。跟李先生配在身上的蝴蝶吊饰一样。
不,那是一只蛾,是蛾吧。
它毛茸茸胖墩墩的血红色身体嵌在安安的胸口里,紧紧地咬住她的身体不放,
仿佛在吸她的血。
不对,它就是在吸她的血。
妳逼自己看着那只恶心的红色生物,感觉它覆满细毛的腹部规律地一耸一耸,
在一点一滴地吸去安安的生命。伤口周围的皮肉红肿贲胀,发紫的肌肤下血管隐
隐浮现,仿佛一碰就会爆出血来。
快把项链脱下来,安安。妳颤抖著。
不、不要。她说。我答应他的,要一直戴着这条项链,妳不要这样子,我知
道妳只是有点嫉妒,他也这样说。安安语无伦次的说。妳只是有点嫉妒,况且这
里除了我们之外就没别人。
我没有嫉妒,妳一定得把这条项链脱下来。妳说,已经快哭出来了。再这样
下去妳一定会死的。
胡……胡说。安安说。别让他听到这种话,妳今天这样对他,他已经很不高
兴了,别再用这种事情让他不开心,我不想看到他不开心。
妳试着轻轻扯了扯项链的绳子,蝴蝶的身躯一部份被扯离,带着一小块安安
的皮肉,妳还可以看见黏稠的血沫从安安胸口的伤口涌出来。
安安呻吟了一声,声音虽轻,听起来却十分痛苦,妳不敢再扯。
我去找他,我会把妳带下山,妳会没事的。妳轻声地对安安说,她再度陷入
了昏睡,也不知道听到了没。
妳跌跌撞撞地冲向走廊尽头,阒黑的长廊仿佛随时要将妳吞噬,然而妳仍然
走到了尽头,推开李先生卧室的门,里头没人。
而后妳跑下楼,四处搜索著,厨房、浴室、饭厅、客厅……偌大的房子空荡
荡地,没有李先生,没有任何人,没有李先生的妹妹;那女孩除了发一阵疯,把
李先生咬伤之外,其余时候就像一个不存在的透明人。也许李先生真的把她给杀
了也不一定。
妳赤着脚跑到了外头,意外地发现雨停了,屋后发出强烈的亮光,那是温室
的方向。
于是妳又跑进了房子里,冲向房子的尽头,那里是温室的门。
妳推开了温室的门,里头明亮如昼,一阵模糊的血雾却从眼前掠过,妳不由
得遮住了脸,瞇起眼睛。
等眼睛慢慢适应了光线,妳才看清楚里头的景象。
血色蝴蝶。一大群。到处都是。
牠们全都是活的,巨大的暗红翅膀底下覆蓋著比例诡异的肥胖身躯,成群地
停在树枝、叶片、花朵和温室的玻璃墙壁上,貌似无害地轻轻抖动着牠们纤细的
触角,并不时成群从这棵树飞到另外一棵,像悬空恣意溢流的暗红血液。
走过温室内的碎石步道,妳小心避开那些血红色的生物,却仍不时被盲目飞
行的蝴蝶撞上,只能忍着肌肤上翅膀轻搧的触感,继续往前走。
绕过一株巨大的红色缅栀,妳发现李先生和他的妹妹就在那里,她坐在一张
白色的椅子上,他则站着,一只蝴蝶停在她的手臂上,白皙的皮肤更显得那红色
怵目惊心。
妳走近他们。
“这么晚了还不睡?”李先生抬起头来对妳说,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
“我要下山。我要带着安安走了。”妳单刀直入地说。
“我知道,妳早就说过了。什么事这么急不能等一下,等到早上我一定送妳
们下去。”他说,一面把视线从妳脸上转回他妹妹,语气冷漠。
“我男朋友车祸受伤住院了,很严重,我一定要赶下山去看他。”妳说,不
自觉地观察着他的妹妹,她的脊背挺直,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看起来不像活人,
比较像个洋娃娃。但她活着,这是千真万确的事。
那只丑陋的生物盘据在她手臂上,鼓胀的肚子渐渐消瘦下来,好像把血液注
入她体内似的。
“妳男朋友?”李先生笑笑的说,“你说的是爸爸,还是儿子?”
花了半秒钟,妳才弄懂他的意思。血液突然往上直冲脑部,然后又像潮水一
样褪到脚底,妳所感到的是一种赤裸的难堪,像遮住脓烂伤口的纱布被狠狠撕开。
不可能,妳对自己说,不可能,他怎么会知道?妳从未对任何人提起。
好像听见了妳内心的声音,“当然我知道,而且我还知道得更多……我知道
刘孝贤,也知道他的眼睛是怎么回事—它们在我这里。”李先生说,妳不晓得他
在说什么,但莫名其妙地,妳相信他说的是真的。
他拈起妹妹手上的蝴蝶,它们现在已经变得干瘪萎缩,李先生将它抛在桌上,
瞬间那又变成一个无生命的吊饰,静静地躺在桌上。
“你到底想干嘛?”妳问。
“我可以帮妳,帮刘孝贤,”李先生说,他的神色看起来仍然很和善,英俊
斯文的面庞看起来是如此地赏心悦目,“妳这样盲目的乱找,也不是办法,让我
帮妳,妳会轻松得多。”
“你要怎么帮我?”妳面无表情地问。
“等我一下。妳的男朋友不会有事的,而且他很快就会重见光明。”语毕,
他浅浅地微笑着,转身走进温室深处。
不久,他又走回来,一张开手,一只鼓胀的蝴蝶吊饰躺在他的手心上。
“回去之后,妳把这个东西放在一个刘孝贤会碰到的地方,不管是挂在他的
皮包上,或是缝在他穿的外套里都可以,只要能碰到他就行。我把他的东西还给
他。”
妳伸出手,接过他手上的东西。以前妳会觉得很恶心,但现在妳没有感觉了。
“我要怎么相信你?说不定你只是骗我。”妳说,但语气很软弱,他什么都
知道,他有一个看起来像死人一样的妹妹,他有一屋子乱飞的血红色蝴蝶,而安
安命在旦夕,而且妳们还在他的房子里,他说什么妳都得接受。
“妳可以不接受,说我骗人,然后离开,这是妳的自由,”李先生说,“但
阿贤还在等着妳呢,妳难道不害怕,自己错过了什么?人生是有很多选择的,妳
只要做了错的选择,就会失去一些东西。”
他的话极有说服力。
“你要什么东西?别跟我说你只是想帮助我。”妳面无表情的说。人们不会
无缘无故地帮助你,他们只会付出一点点,然后要你偿还更多。
他微笑着,“当然一部份也是出于好意,妳太紧张了。我只要一个东西,那
是妳不会想要的东西,我会帮助妳,将它摆脱。”
“什么东西?”妳戒备地问。
他指了指妳的肚子。
妳不解地皱起眉头。
“我要妳的孩子。”他说。
“可是、我、我没有……”妳结结巴巴,然后,妳突然明白了,那些早晨的
不适和不寻常的反胃呕吐,究竟所为何来。而且,他比妳还要早知道。他已经掌
握了一切,如果这是一场游戏,那么,只有他会是赢家。
妳下意识地用手护住肚子,退了一步。
“你不能这么做。”妳说,注意到他皱了皱眉头。妳突然有种错觉,就算到
这样的时刻,妳还是有反悔的权力。
但那不过是一种幻想罢了。
李先生抱着双臂凝视着妳,“我是为妳好,为妳着想。”
“为我着想?”妳突然有些愤怒,心底莫名升起了对抗的勇气,那些人都这
样对付妳,妳受够了,“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不可能把我的孩子交给你……安
安也一样,他们都要跟我走。”妳想到妳的母亲,妳跟她不一样,妳靠着自己的
力量,摆脱了过去的羞耻,也逃离了一个不堪的未来。
已经变得坚强的妳,只会为了自己的孩子变得更坚强而已。
李先生倾身向前,在妳耳边轻轻地说了一句话。
只要一句话就够了。
只要一句话,就足以摧毁妳所有意志。
妳的脸色死白,血液霎时离大脑而去。妳低头看着自己站在地上的脚,却觉
得它们并未贴着地面,而是飘浮在半空中。
妳看着地面,觉得它们离自己好远,一会儿又感觉地面在震颤,而后才发现
是自己在发抖,全身都不可自抑地发抖著,几乎支撑不住。
“我只是想帮妳。把他交给我,以后就不会再有人来打扰你们了。”李先生说。
妳哭了起来,又害怕又愤怒,更多的情绪是无助。为何会这样?妳做错了什
么,要受到惩罚?妳不停哭泣著,直到疲惫无比。
“以后我该怎么办?”妳问。
“该怎么办?该怎么办是妳的选择。妳一直都有选择的。”李先生微笑着说。
“就算我想把孩子交给你,但你要怎么带走他?”哭到最后,妳已经没办法
再思考任何事情,只是问了这么一句。
“妳不必担心这个问题,只要答应就好了。”李先生说,“只要时候到了,
我自然会去带走他的。”
“所以,这是代表妳已经答应我了,对吗?回答我。”李先生说。
“对,我答应你,”妳的声音有气无力,所有反抗的勇气已经从妳身上抽走,
妳无比的疲惫,只是在喃喃无意识地重复著先前的话语,“我答应你。”
“那很好,”李先生说,“一切都会没事的,相信我,去睡一觉,妳明天起
来之后,一切都会没事的。”
妳也忘记自己是怎么回到床上去了,隔天回想起来的时候,安安那时似乎就
已经不见了,但妳觉得好疲倦好疲倦,那天晚上,妳对自己说,反正那些事还不
是安安自己弄出来的。没人叫她戴那条诡异的项链,是她自己要戴的,她要回来
总是会回来,不然妳也已经无能为力了,妳连自己都顾不了了。
于是妳倒头就睡,一直到了天明。
起床的时候已经九点了,楼下李先生已经体贴地帮妳准备好了早餐,妳吃著
刚烤好的香脆吐司,喝着热茶,却食不知味。
“安安呢?”妳问。
“安安要留在这里,和我一起。”他说。
“她要跟我一起回去的,我们说好了。”
“不对,她要跟我在一起,”李先生摇了摇头,“这跟妳没有关系,是她答
应过我的事。”
“我以为我们都已经讲好了,我已经给了你这么多……”妳绝望地说。
“我们谈的是我们之间的事,安安要不要留下来,是她和我之间的问题。她
已经答应了我。”李先生重申著。
“那不算,”妳软弱地说,“她不是认真讲的,你骗了我们,她要跟我一起走。”
“你们总是觉得话可以随便说说,只要到时候反悔就可以了,”李先生的声
音变得很冷酷,“事实并非如此,话只要一出口,就再也不能改变了。”
妳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意思,好像他是个多么重视诚信的人似的,明明他也
骗了妳们,不是吗?
妳苦苦哀求他,但他不为所动。
“但我要怎么跟安安的家人交代?我跟她一起出门,却把她搞丢了,没有人
会谅解我的。到时候,我只能带着他们来找你了。”妳仍想找个借口,让他打消
留下安安的念头。
“这妳就不必担心了,没有人知道她跟妳一起出来,她连家人都没有讲。”
李先生说,“我已经确认过了,妳不必怕,没有人会来找妳麻烦的。”
看来他都想好了,事情已经没有妳置喙的余地。
于是妳绝望了。
“你会善待她吗?好好地对安安,她是这么的喜欢你。”妳对李先生说,连
自己都觉得自己天真得愚蠢。
“那已经不关妳的事了。”李先生神色漠然,“妳唯一要做的就是把她忘记。”
“来吧,妳吃完早餐我们就走。”李先生说,“我带妳出去。”
“等我一下,我还要去个洗手间,”妳说,胃部有些不舒服。“而且,我还
想见一下安安,我想跟她道别。”虽然还没想好全盘计划,但妳只要见到安安,
就要带着她一起走。
“厕所在走廊尽头。”李先生只是这么说。
妳在厕所里又吐了好几回,差点没把胃也吐出来,然后才走出来。
“怎么了?妳还好吗?”李先生故作关心地说道,递了张卫生纸给妳,“妳嘴
角还有东西没擦干净。”
妳双眼含泪,无视他伸出来的手,用手背狠狠地抹了唇角一下,迳自经过他
身边,往门外走去。
行驶在路上,妳觉得心里空空落落的,安安已经不在妳身旁了,妳们一起上
路旅行,虽然安安有时候很任性,在旅程上常常吵架,但她依然是妳最好的朋友。
妳们一起旅行,然后妳抛弃了她,一个人回家。
这不是一个好朋友应该做的事情。
李先生的摩托车骑在妳的汽车前面,为妳带路。就是这辆摩托车,在迷路的
时候指引着妳们,然后,把妳们带进万劫不复的深渊里。
妳突然有种冲动,想要把油门踩到底,狠狠地撞死眼前的男人,然后回到那
栋古怪的屋子里,救出安安。
妳不在乎他是什么人,妳甚至不在乎他是不是人,他残忍地揭开妳的疤痕,
在上头又添了新的伤口,而且他把安安从妳身边夺走,死一百次都不足惜。
撞死他。这个念头突然变得极其诱人,在妳脑海中盘旋著,撞倒他,然后回
去找安安,把她救出来。撞死他,在这么荒僻的地方,没有人会发现的,旁边就
是山崖,一辆坠落的机车,或许,三年、五年、甚至十年之后,才会有人发现,
那时人们连辨识这堆白骨的身份都有困难,更别提找出凶手。
只要轻轻地加一下油门,一切就会回到常轨,这才是妳应该做的事情。
妳突然感觉口袋里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是他刚刚交给妳的那只红色蝴蝶。
太迟了,突然清醒过来,妳应该明白的,安安没救了,妳唯一能做的就是放手。
妳渐渐想起李先生昨晚说的那些话,事实上,他说的那些话毫无根据,根本
无稽,但妳知道他是对的,他确实可以让阿贤平安无事,视力恢复正常。
妳不能撞死他,谁知道妳这么做了之后,阿贤还有没有得救?他还在医院里
等妳,解药在妳的口袋里,那是妳深爱的人,妳愿意为了他的快乐而去做一切事
情。这跟安安对李先生的迷恋不一样,妳对阿贤的爱是一生一世的,无怨无悔,
可以为他牺牲一切,反过来说,妳相信阿贤对妳也是同样的心情。
不过,这些还有意义吗?
想到那些事情,妳的心凉了又热、热了又凉,觉得自己才刚从一个恶梦里醒
过来,又掉进了另一个恶梦之中,妳一身伤痕,体无完肤,但还是得爬起来,继
续往前走。
妳紧紧抓着方向盘,发现自己得花上多大的力气,才能让车辆正常行驶在道
路上。
而妳自己的人生呢?妳得花多少努力,才能让它行驶在轨道上?
山路从一开始蜿蜒扭曲,随着渐渐接近平地,妳看到熟悉的便利商店出现在
眼前,那斗大的数字,感觉自己上一次看到它好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现在的妳
已经跟刚上山的是不同的人,现在的妳一身疲惫,而且伤心。
李先生在前头停下来,掉转车头,行驶到妳身边。
“好了,到了。”他说,“我就带妳到这边,接下来妳应该自己会走了。”
妳漠然地看着他。
“怎么了?妳不打算跟我道谢吗?不要忘记我跟妳说过的事情了。”他微笑着。
妳勉强自己把字句挤出唇边,喃喃地跟他道谢,牙齿和舌头在嘴里纠缠在一
起,运作它们变得困难万分。
但李先生还是大方地微笑着,骑着他的摩托车渐渐远去。
妳从后照镜凝视着他离去的背影,一直到缩成一个小点,再也看不到了,妳
才放松下来。
释放的压力从眼角流出来,妳再也忍不住吧,伏在方向盘上,痛哭起来。
妳想起刚刚发生在妳眼前的事,走出李先生家的前一刻,妳对他说,临走
前,妳还想见安安一面。
“厕所在走廊尽头。”他这么说。
妳以为他不想理妳,其实,这是他最恶毒的玩笑。安安在厕所里。
妳走进厕所里,浴缸前的浴帘已经拉上了,上头溅了鲜血,血沿着帘子往下
流,划出一道道怵目惊心的痕迹。
真不应该掀开帘子的,这么一来,妳就不能骗自己安安还可能平安无事地活
在这个世界上的某个角落。
“唰”的一声,妳用力拉开浴帘。
血,都是血,全是血,好多的血啊。
腥气扑鼻而来,鲜血在浴缸里汇成一汪浅浅的湖泊。没有人可以在流了这么
多血的状况下还活着。
湖泊里鲜明的女体轮廓浮出,一只惨白的手搁在浴缸边,戴着磁石手环,指
甲上擦著安安最喜欢的那种粉紫色蒄丹。
于是妳趴在马桶边,吐了。
是把胆汁都呕出来的吐法,但吐完之后妳还是必须走出来,假装什么都没有
发生过,假装妳可以和李先生和平相处,直到妳离开那个地方。
妳对自己说,是因为一切都太迟了,没有什么是妳能为安安做的,再者,事
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安安自己也要负一部份的责任。是她迷恋这种不该爱的男
人,是她选择留在这里,是她选择戴上项链,是因为她不拒绝,是因为她给他机
会…
然而,无论找多少借口为自己开脱,妳心知肚明,从今以后,妳再也不会有
安稳入睡的一天。
妳望向阿贤,他也回望妳微笑,眼神澄清坚定,没有任何失焦。
回来一个星期了,妳没有对任何人提起山上的事情。
阿贤以奇蹟似的速度复原,连医生都说不可思议,说是送进来的时候情况紧
急,连能不能活下来都令人担心。妳看着他腿上厚厚的石膏,接下来只要等腿部
的骨折慢慢复原就好,今天要替他办理出院,回家休养。
“谢谢妳,谢谢妳一直陪在我身边,小静。如果没有妳……我真的不知道该
怎么办才好。”阿贤对妳说。
“怎么说这种话,”妳笑笑对他说,“真不像你。”
阿贤欲言又止,他看着妳,好像想从妳脸上观察出一些蛛丝马迹,妳暗自祈
祷,希望他不要开口询问妳任何问题。
他看了妳一阵子,最后还是放弃了到口的话,只是抓起了胸口挂著的护身
符,轻轻的摩挲着它。
那是某间庙宇发送给信徒的平安符,只是妳把里头的符纸取出,放进了那只
暗红色的蝴蝶。
“妳总是说我迷信,”阿贤突然对妳说,“但心理作用也好,或者迷信也好,
从戴上它之后,我觉得身体还有眼睛都一天比一天好了……对了,妳说那个什么,
是谁告诉妳要去求这个平安符的?”
“一个…我路上遇到的…好心的人,”妳说,喉咙不自觉干涩,妳不习惯对
阿贤说谎,“其实我本来是要去另一间寺庙的,只是路上我迷路了,遇到这个
人,他告诉我要去这间小庙,说他们当地人都会去那里求事情的,很灵验,我就
去了。”
“不知道能不能去还愿?”阿贤沉吟著。
“我也很想去,不过,当时是顺着那个人的指示到那个地方的,我没有记住
路怎么走,现在要找,恐怕很难了。”妳编了这么一篇谎话,就是怕阿贤问起这
点。
“真的啊……”阿贤犹豫了一下,也就不再坚持,“只能说,那个人真是个
好心的人。”
“对啊,”妳言不由衷地应和著,想起那天他在妳耳边说的那句话,“他真
的是个好人。”下意识地望向窗外,仿佛觉得他会站在那里监看似的。
手机短信声音响起,妳打开来看,是安安的妈妈传来的,嘱咐妳如果安安有
任何消息的话,一定要第一个回报他们。
这一切果然如李先生所说,安安没向家人说她要和妳一起出门。她信守了对
妳的承诺,而妳却没有。
安安的家人打了几次电话给妳,心急如焚,而妳却都推说不知道,还信誓旦
旦地保证,一旦有消息就会跟他们联络。
谎话说多了,妳也麻木了。
安安已经不可能回来,而妳还得继续过下去。妳担心他有一天会找到妳,有
一天会出现,毁掉妳所拥有的一切。
窗外突然淅沥沥地下起了雨。
不期然地,妳的思绪飘回那一天,母亲过世的前一天,就像现在一样,毫无
预警地突然便下雨了。
而那天她的精神却异常地健旺,现在想起来,就是所谓的回光返照吧。
她坐在床上,朝妳伸出手。大概是觉得自己已经病入膏肓,妳再怎么不甘愿
也会表现得像个孝顺的女儿,扑到她身边,在最后一刻展现出母慈女孝的虚假景
象。
妳却拒绝了她,冷冷地看着。
于是她失望了,失望之下口不择言了起来,“真不知道妳爸爸是谁,妳这副
德性,难怪当初没有人要认妳!”
“下雨了,真好,”阿贤说,拉回妳的注意力,“听说全台已经连续三个月
没有下过雨了,幸好现在开始下了,山里的水库也会开始蓄水吧。”
妳哭了。
这样真不好,妳最近太常哭了。不过,妳忍得太久,又努力太多,获得的东
西却太少,这一点都不公平,妳为何不该哭呢?
阿贤手足无措,只是轻抚着妳的脊背,尝试给妳一点安慰。
他的温柔,以往总是可以抚平妳疲惫受伤的内心,只是,这一次却派不上什
么用场,妳痛苦的来源就是他。
那天晚上,李先生附在妳耳边说出的话语言犹在耳。
他说,妳的孩子,是妳跟妳哥哥生下的孩子。
妳把脸埋进双手之中,尽情地痛哭。阿贤尝试着安慰妳,却毫无成效,到最
后,只能默默地坐在一边,看着妳淅沥哗啦地哭完,渐渐地恢复了平静。
阿贤抱着妳,在妳耳边轻声地说:“不要担心,一切都会没事,所有不开心
都会过去的。”
大雨过去了,妳抬起眼来,天空清澈得没有一丝杂质,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一样。
转过头来,妳看见阿贤忧虑的神情,妳在他凝望的眼眸中看到了自己。
“没事了,我没事了,”妳反过来安慰他,并伸出手抱紧了他,“所有事都
会过去的……就像是没发生过一样。”
他也抱紧了妳,“我们会一起度过的,真的。”
在这难得的温柔的真诚的一刻,妳闭上了眼睛,沉进阿贤的味道里。然而,
妳心里却转着另外一个念头。
如果,这一切都没发生过就好了。
一切都没发生过就好了。
包括阿贤。
所有的一切。
人蛊之三‧在山里(完)
作者: bowbow1208 (Bow)   2017-07-19 01:50:00
推一下
作者: appleone (appleone)   2017-07-19 02:28:00
作者: himmel777 (汪十)   2017-07-19 02:29:00
作者: forwardgee (老纪)   2017-07-19 02:55:00
作者: Maryyyy (瑪莉歪)   2017-07-19 03:15:00
作者: lattebear (熊)   2017-07-19 03:37:00
好看
作者: wert   2017-07-19 07:10:00
作者: loveshih (pepe)   2017-07-19 07:42:00
好纠结
作者: hannah168 (大侠爱吃汉堡包)   2017-07-19 07:52:00
作者: Cypher039 (Cypher039)   2017-07-19 08:06:00
作者: denver (鸡蛋花)   2017-07-19 10:48:00
好沉重
作者: uuxgxrx   2017-07-19 11:02:00
系列作快兜起来了啊啊啊 推!
作者: chjghjg9487 (andy9487)   2017-07-19 12:34:00
作者: cicq (cicq)   2017-07-19 12:38:00
作者: purpoe (Elaine)   2017-07-19 12:41:00
好厉害哦!感觉李先生很忙
作者: scorpio8018 (ahun)   2017-07-19 14:22:00
推 好看
作者: aweds7783 (Silver)   2017-07-19 22:08:00
作者: kc890 (KEV)   2017-07-19 22:59:00
作者: Vicente (不然呢???)   2017-07-19 23:22:00
Push
作者: renakisakura (秋樱)   2017-07-20 00:25:00
作者: ayanat (易迩)   2017-07-20 01:50:00
这集太精采了
作者: Biscuitscu (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2017-07-20 02:00:00
很好看
作者: pandayaya (噜噜)   2017-07-20 08:00:00
推推
作者: hatake10080 (变态猫)   2017-07-21 01:14:00
这系列真的超强的 我太金鱼脑需要画个角色关联图了
作者: ChrisHeat   2017-07-21 04:43:00
推 剧情环环相扣 很好看
作者: hsinsung (歆)   2017-07-21 09:49:00
推,真的好看!
作者: m86z33 (乘御他风)   2017-07-21 16:38:00
李先生好像还是会老的,从阿贤年轻他也年轻,本篇就老了
作者: jilluck (小鲁)   2017-07-21 19:48:00
好看 小静好可怜
作者: wzhi93 (wZzzzzz)   2017-07-22 00:12:00
这作者太厉害了
作者: pop10934 (奥)   2017-07-22 01:00:00
作者: rain0719 (rain)   2017-07-23 23:36:00
推推
作者: leftice   2017-07-24 11:53:00
是他跟他哥哥的孩子是啥意思?意思是阿贤是他的哥哥吗?
作者: ltyhua (影华)   2017-07-24 19:04:00
上篇提到小静就是阿贤他爸外遇的对象是就闪过他们是不是兄妹,后来仔细厘清关系图后觉得不是了,没想到还真的是啊!所以李先生就是阿贤的怪同学吧?也是阿贤他母亲信任的大师?
作者: l102101 (乾乾)   2017-07-24 22:46:00
作者: s242322 (珍珠美人鱼)   2017-07-25 01:34:00
完全看的入迷啊
作者: wl02332295 (雪人胖胖)   2017-07-25 15:15:00
作者: randyrhoads (中和楊謹華)   2017-07-28 23:27:00
欲罢不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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