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安,周更似乎进度缓慢。(汗)
谢谢大家的推文。让我们继续看下去。
****正闻开始****
时间过得好快。
白驹过隙,眨眼之间。
桑门轻轻抚过少女的褐发,舒了口长气宛若叹息。随后他拉开门扉,端着床榻旁的铜盆走
出室外,将水与黑色灰烬倒入一道剖为对半的竹沟中,瞅著尚未烧透的明黄色纸灰烬在水
中打旋,随着倾斜的竹沟流出白墙底的半圆洞后。
他好久没有做那个梦了。
那个梦是什么意思?
如果,已知命定与结局,他还要这么痴痴的守着?等著一次又一次,本家的人带来新的小
姐?直到地老天荒?
直到晨雾散尽,床榻上的少女缓缓睁开眼,轻咳一声。
“桑门……在吗?”
“在。”
桑门闻声踱步过来,扶起少女,在她身后塞了软枕,拿起小炉上的陶壶,为她斟了热参茶
,递给她。
“小心烫。”异于昨夜的慌乱,桑门稚嫩的嗓音中透露不似外表年纪的沉着。
见少女一口饮尽茶汤,才问道:“感觉好些了?”
少女淡笑:“烂命一条,有什么好或不好?能撑过昨夜便已万幸。能见到今日晨光就满心
雀跃。”
“……我会为你延聘更好的大夫。”桑门接过茶杯,闷声说道。
“看过多少大夫了……药石罔效……听几遍了,你怎还是和本家的人……般执念深重……
”少女唤道,但桑门却不理睬。
她只得望着桑门在斗室内忙碌,又拉开门扉,至庭园里的流泉以杓掬了清水,装满铜盆后
,在铜盆搁在火炉上至水温了才沾湿棉巾,仔细地擦拭她的脸,让她净了口。
“你会好起来的。”桑门执拗地地说道。“我会让本家的人再去找大夫……不,他们请来
的都是庸医,我自个儿下山找!若大夫不行,我就找术士!”
“桑门……”
“我不会让你死的,猫崽子。”
***
雨后地面潮湿,晴空新洗淡碧,树梢尖端冒出翠牙。突然一阵风掠过,那段尖绿便消失无
踪,只余一排齿痕。
翼望山脚下筑邛镇的商家开市后,车马熙攘往来,相较于山上宁静,城镇里好不热闹。筑
邛镇倚著翼望山而建,约莫六百余户,世代务农。耕地千余亩都靠山中清泉流淌至山下灌
溉,不须担忧旱灾,且有翼望山作为屏障,冬暖夏凉,可说是风水宝地,时间久了,便聚
集人家,开始有了打铁舖、药铺、粮行、茶行、钱肆、书院及书坊。
但看似富庶的城镇里有着突兀的风景。
一群叫化子衣着破烂,托著破碗沿途乞讨,有些疏懒的,便躺在墙角打盹,但却睡得挺不
专心,时不时便抬眸往一家富户侧门巴巴地望着,像是等著什么。
待巳时正,门一开,几名高矮不一的长工抬着几个木桶出来,步下台阶,才搁下木桶,原
先拖碗乞讨的,睡着的叫化子纷纷跳起,一拥而上!
家丁们持着扁担吆喝着:“慢点!别抢!撒了谁来清!别徒增咱们的工作!”
但叫化子饿了许久,就待今日这一餐,哪听得下斥喝,争先恐后推挤抢食木桶里的包子、
稀粥,连桶内未动过便扔弃的菜饭都不放过。整条后巷被他们挤得水泄不通。有些抢得食
粮的就地或蹲或坐在潮湿的地板上吃了起来。
家丁们望着这群叫化子争先恐后像饿死鬼般抢食,眼神轻蔑,若不是主子吩咐,不可糟蹋
食粮,才白白便宜了这群叫化子。
这群叫化子皆是从一年前开始零星涌入筑邛镇的流民,没有黄籍。里正、乡耆担忧的只有
筑邛镇因天高皇帝远,人口不够多,没有设保甲局,要帮这些流民就地设户入白籍也难。
况且,招来这些流民问发生何事,这些流民们多半眼神闪烁,不是托辞久旱饥荒,再不就
是土匪打劫。
里正看他们不愿吐露实话,一脸无奈。总不能放任这群人不管吧?若是流民越来越多,出
了乱子,他这里正乌纱帽要还是不要?他刚领皇命到此镇上任不到两年,还得在这儿待上
三年多才能调走哩!
于是鞠躬哈腰,拜托镇里几个富农户、商舖老板雇用这群流民,就当是做善事,也免于流
民们饥寒交迫而亡,连累得他们这些领着微薄俸禄的地方官自掏腰包帮忙收尸。
筑邛镇商铺富户也不是小气鬼,原是满口答应,但流民们个个说话吞吞吐吐,遮遮掩掩,
仿佛有不可告人之事。商铺见这情况,心里有所顾忌,家贼难防,不愿雇用流民。富农也
仅能提供农忙时的兼差打杂,不愿长聘。
即便里正和乡耆说破了嘴,也不敢聘雇他们。里正领官家口粮,也是个外地人。而筑邛镇
说大不大,但也村头村尾的破事多,事多如麻,杂七杂八的事,还仰赖地方仕绅相挺,得
罪不起乡绅,只好放弃聘雇之事。流民在筑邛镇久了便只能乞讨为生,死了就拖出镇外那
处靠翼望山边的林子里草草埋了。
而这家愿意接济流民的富户正是在筑邛镇落脚的第一户人家。阴姓。听说先祖当官,致仕
来此养老,便垦荒辟了良田,在此落户。传了几代,挺受筑邛人敬重。唯一古怪的是,自
上一任老爷子六十年前过世后,再也没人见过家主。只见过一名年约四旬的总管吆喝家丁
,统筹这座五开间四进的院落,专卖逸品古玩及珍稀药材。
里正刚上任时对这家富户挺好奇,私下打听,探不出富户家底,心里更为狐疑。就算筑邛
镇有几个钱,较之京城或几个商业大城,规模恁小,做不了大买卖,怎能营生,又怎能如
此豪奢接济流民?偏偏几次登门拜访,老总管说现任的家主体弱多病,不便见客。里正半
信半疑又暗中观察一阵子,果真见到阴家三不五时有术士打扮的人进出阴家,这些施舍的
餐饭都是每逢初一十五的法会余下。
而筑邛人多数都受过上任家主恩惠,即便街坊邻居心里虽有些不愿阴家在后巷接济这些叫
化子,但思及要是叫化子因饥饿难耐行鸡鸣狗盗之事,反而难办,于是睁只眼、闭只眼默
默吞忍。里正想要打探也是徒劳无功,只能作罢。
桑门一身白衣面色清冷由巷头撑著油纸伞走了过来,毫不在乎路过众人对他投以打量眼神
与窃窃私语。
自那夜梦魇后,他对本家隐瞒向希疆的病情,就怕本家会物色起新的小姐人选,那向希疆
便活不成了。即便费尽心思隐瞒,本家依旧断了金援。桑门几次去信再没回应。他怀疑周
太医下了山,回京告状去了,心里不禁有些后悔,早知如此,那晚便不能心软放他一马。
原先一个月一次载运马车来的药材、食粮都停了,眼看再过几日所有药材即将用罄。向希
疆的病情拖不得,逼得他得下山想办法。只是筑邛是偏山小镇没有京城繁华,找遍整个筑
邛镇药铺,进的货都不入流,他看不上眼,更遑论煎给向希疆服用了。
若不是已走投无路,他绝对不会来这家富户求援,盼望他们给些药材。只是没料到会遇见
后巷摩肩接踵的景象,有些怔愣,停住了脚步,皱了眉。
叫化子衣着破烂脏污不堪,浑身散发酸臭之气,桑门睇着他们一会,抿唇握拳,半响没有
动作。
家丁与街坊众人皆瞧着一身素净似乎有洁癖的童子满脸为难,似乎嫌叫化子肮脏,举步不
前,本有玩味之意。又看巳时日光不烈居然还撑伞,想来他过于娇贵,纷纷有看好戏的心
态。
只见桑门再抬步时脚步轻盈,看似足点地,又似不点地,如蜻蜓点水凌波微步,侧行、旋
身,即便前方叫化子倏地弯腰拦住去路,他竟右足踏地一蹬,往上一纵,点上了叫化子的
背,轻松越过,看来丝毫不费力。叫化子只当有人以指点了点他,回头一瞧,却见背后无
人,满脸纳闷。众人皆发出赞叹声响,不敢相信童子竟有如此身手。
就在桑门轻松绕过争抢食粮的叫化子,在阴家侧门前站定,准备拾阶而上时,忽然有叫化
子喧哗斥骂:“死老头!抢个屁!”
一道身影推挤过来,瞬时撞倒桑门!
叫化子的破碗倾倒,撒了桑门满身,手上油纸伞也被撞得离手,飞向阴家簷下,他往前侧
倾,阳光便如此洒落在他的手背与脚上!
登时桑门手背如火灼烧,冒出白烟与焦味!
他脸色大变,忍痛缩起手藏入广袖中,奋力推开身上叫化子,往簷下滚去,躲进了阴影处
!
家丁们斥喝一声,拉起叫化子正要推出簷下,却又听叫化子指著桑门悽惨哭叫:“鬼呀!
”
桑门疼得瞇眼,闻声抬眸往叫化子瞟去,脸色更白!
周太医!
周太医手指颤抖惊恐破碎喊叫:“鬼呀!妖怪!吃人妖怪啊!救命!救命啊!”
不仅是家丁,连叫化子等人皆面面相觑,狐疑眼神齐齐往桑门扫去。油纸伞在地面上摊开
滚动,内衬一面以朱砂绘满没人看得懂的甲骨文。
面生童子大白天撑伞,身轻如燕,果然不是人吧?
鬼才怕日光吧?
把他拖到阳光下看看?
桑门听得众人心音,脸色更加难看,冷汗直流,手上的伤疼得要命,没想到会在此遇见周
太医,让他撞得狼狈外,难道身分就要曝露?望着一干人等眼中浮现惊惧与杀意,暗中思
忖该如何应付。
“你看,他眼神好邪门!真的是鬼吧?”
“还是妖怪?”
“最近的确有许多鸡鸭被咬死……”
“那个老叫化子说的话是真的吗?”
人们窃窃私语,家丁也纷纷后退,不敢靠近桑门。
忽然有人喊道:“小子!那个老头子说你是鬼怪!你到底是人是鬼?证明给我们看!”
“对啊!鬼怕日光!你站到太阳底下,让我们看看!”一人呼喝后,便有人壮胆发声助阵
。
“你看他那油纸伞真有古怪!该不会真的是鬼怪吧?”
“对……对!最近我们有人失踪……该不会是你下的毒手吧!”一名叫化子突然想起最近
他们所住的院落中的确有个人失踪,听周太医如此指控,开始疑神疑鬼。
桑门眼见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连叫化子也污蔑他吃人,杀意在胸口涌动,桑门缓缓垂眸…
…众人瞧不清他的神色,看不清他眼中流泄著金光……
全数杀掉?
要杀便要全镇三千余口都杀得干净。但如此一来,也会惊动本家,还会惊动那群人……那
他就毫无退路了……
他死了事小,向希疆怎办?
不能放着她不管,若他死了,向希疆她会?
不行!他不能死!
桑门突然抬眸,提气大吼:“阴禄!”
众人皆被他吓得一震,往后又退了三四步。家丁们紧贴著墙面,不知所措。
就在两方僵持之际,一名中年人由阴家大宅缓缓踱步走了出来,望了望惊恐的众人,又瞟
了侧卧在地面,一身狼狈的桑门一眼,忽而咧嘴一笑。
“少主,你总算回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