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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琴键。
正如大卫杜夫先前所说,他会成为常客。独自拜访的他指定包厢的位子,享受草莓蛋
糕。桌上搁著一本外文精装书,大卫杜夫随意翻开,内页赫然夹着几张怵目惊心的尸体照
片。
那是铁皮工厂的杰克会成员与帮凶,照片呈现出的惨状都是十年的杰作。淋在蛋糕上
的草莓酱与血浆有些类似,但不影响大卫杜夫的食欲。
不过就是血与尸体,见多也习惯。
十年的确是过火了些,若非大卫杜夫与十年熟识,恐怕会认为这是丧心病狂的变态痛
下杀手。十年当然不是正常人,可是与丧心病狂还扯不上边。
十年极具潜力,作为情报商的大卫杜夫识人无数,敏锐看出藏在他心里的无数混乱。
这么多年来,十年都与那种混乱共存,虽然看上去不受影响,但说穿了都是压抑罢了
,终究会有反弹的一天。这就像捧著一盆水,摇摇晃晃地走在高空的钢索上。盆中的水随
时会泼洒出来,全部倾覆也不无可能。十年可以说是非常不稳定的炸弹,杀伤力极强。
现在该引爆了?
不,当然不行,还不是时候。大卫杜夫搅乱草莓酱,连同蛋糕一起搅烂。十年这个孩
子非常、非常有趣,而且聪明,或许是没受过正规教育的缘故?从学校制造出来的复制人
沉闷得令大卫杜夫作恶,他渴求独一无二,因此乐意资助十年所需的一切,单是十年可以
让他见识到不一样的东西就足够了。
大卫杜夫从不缺钱,每天都有人捧着重金只求购买情报。他追求的是在物质之外形而
上的欢愉。
“你还能让我看到什么?”大卫杜夫的眼里有炙人的光,以叉尖沾著草莓酱写下“十
年”两字,然后随意刮散。
叩叩。
包厢外有人敲门,是以豪。大卫杜夫不动声色地阖上书本,将照片隐藏好,大方地邀
他入内。
“很高兴你再次光临。这是特别招待的蜜渍莓果塔。”以豪将光滑的黑色瓷盘搁在大
卫杜夫面前。盘上的甜点散发著诱人的香气。
大卫杜夫赞赏地弹响手指,迫不及待地将莓果塔剖半。纵切面可以看到草莓、蓝莓、
蔓越莓、覆盆子等多种莓果的内馅,千层派外皮酥脆得无可挑剔,切开时的声音很清脆。
以甜点面来说,琴键这间店真的带给他很大的惊喜。
以豪在大卫杜夫的正对面坐下。“这个请求很突然,但我需要你帮个忙。”
“直接说没关系。”大卫杜夫吞下切成一口大小的莓果派,笑弯了眼。却不单是因为
美味的甜点而喜悦,而是因为等待惊喜而发笑。以豪也是个有趣的人,大卫杜夫有预感,
这个忙绝对值得一帮。
“帮我联络十年。”
“就算这次的蜜渍莓果塔比巧克力岩浆蛋糕更诱人,还是没办法吸引十年。他不喜欢
甜食,你是自讨没趣。”大卫杜夫放下刀叉。“开玩笑的。你找十年的原因一定跟甜食无
关。”
“请替我转达,说我知道那天发生的事。”以豪特地加重语气:“一切。”
“没问题。”大卫杜夫一口答应。小事。
“谢谢,真的帮了大忙。这本书好像很有趣?”以豪好奇地指著桌上的书。
“非常值得一读。”大卫杜夫笑了,只有足够敏锐的人才能察觉笑容内藏的威胁性。
以豪正是这类聪明人,于是识相地打住。他客气地邀请:“这里每个月都会提供免费
特餐。如果有空,希望你可以赏脸来看看。这次准备的是咸派。”
“先婉拒了。点心还是得吃甜的才好。”大卫杜夫叉了块莓果塔,向以豪致意。
*
“你打算赴约?”不请自来的大卫杜夫惬意地窝在躺椅上,一边的矮桌放著刚泡好的
咖啡。他简直像是来渡假似的。
姚医生的私人诊所很舒适,咖啡机是基本配备,另外还有气泡水机跟各种玩意。茶水
间附有简单的烹调器具,烤土司或煎蛋完全不成问题。冰箱存放许多微波食品,是姚医生
特地为十年准备的。
不单如此,诊所楼上还有淋浴间跟客房,因为姚医生偶尔会在这里过夜,所以为求方
便,这栋楼内建可以满足日常需求的各类设备。这几天十年暂住在此,过著足不出户的躲
匿生活。
十年坐在一旁的单人沙发,那是姚医生为人咨商时的专属座位。他与大卫杜夫恰好
分别占据医生与病人的位置,但无论怎么看,都是显露疲态的十年更像病人。
他没有回答大卫杜夫,而在内心设想各种可能。以豪暗示的“那天”指的是什么?也
许是恰好目睹十年杀人、也说不定以豪正是杰克会成员,为报复而找上门来。
虽然以豪是个帅气的阳光男孩,还身兼咖啡店店长,两种条件加在一起可以说是相当
优秀,但与杰克会交手的十年深知外在形象全是假,那是早有预谋要呈现出来的样貌,这
点适用于所有人。
伪装,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端看程度深浅。怪物为求在日光下行走也会学着披上人
皮。
如果以豪是杰克会倒也好,十年求之不得。比起慢慢去搜索,他们自己找上门来更棒
。可是十年有股说不上来的奇怪预感,说不定事情会导向默认的最坏可能。
──如果真的是“那天”呢?
大卫杜夫端著盛有砂糖的小盘子。嗜甜的他以指腹沾取,津津有味地品尝。“以豪还
留下一个地址,也许可以帮助你作出决定。”
大卫杜夫报出地址后,欣赏十年如遭电击的震惊反应。这可是出乎他意料的大收获,
十年竟也有这样失措的表情!大卫杜夫赞叹,将砂糖一股脑倒进嘴里。真甜。
十年脸色刷地变得惨白。为什么以豪知道那个小房间?
“我猜,你是同意赴约了。”大卫杜夫放下盘子,将咖啡饮尽。“先走了。在外行动
自己注意,我不想看到你蠢得被警察抓住。”
*
深夜十一点。
十年离开无人的诊所,戴着帽子的他刻意压低帽沿,尽可能扮成夜归的路人。毫无戒
心的出租车因为他招手而欣然停下。目的地与姚医生的诊所有段距离,十年认为这是最好
的选择,省时,只有司机一个人有机会认出他。
出租车跟着车流前进,外面的街灯与车灯无声消逝。新闻广播还是在报导张霖青命案
,创意无限的记者捏造了十年的身世。
在报导中,十年是出身单亲家庭的孩子,突然拥有一个喝醉酒就会打人的父亲。他在
辍学之后到处打零工却又处处碰壁,所以造成反社会的倾向。这些虚构的原因导致十年长
大后性格扭曲,最后犯下杀人案。
原来事实不重要,编造一个就好,将所有被大众认同会成为杀人犯的因素加在一块,
一个栩栩如生的凶手就此诞生。不必考证,考证太多余了,只要掀起混乱的浪头就好。既
讽刺又可笑,但十年笑不出来。
也许在今天,他要被迫面对自身的过去,绝无半点虚构。
出租车经过捷运信义安和站,驶进宁静的巷区。十年付过车资后下车。一只流浪的虎
斑猫走过,战战兢兢地看着十年,然后钻进汽车底下。
琴键已经打烊。黑色窗帘全都拉下,无法看见里面的动静。十年戴好黑色皮手套,将
小刀插在背后的裤腰。他试着推门,发现没有锁住,于是悄悄推开一小条隙缝。
里面有灯光。
在唯一亮着的吊灯底下,是坐在桌前的以豪。与先前爽朗的形象不同,今天的他分外
深沉。以豪冷酷地盯着门口,注意到推开的门缝,几乎是同一时间发出命令。
“进来。”
既然被发现就不必继续匿踪,十年干脆地推门现身,但不急着进入,首先扫视店内,
确认无人埋伏。搁在层架上的杯盘与咖啡壶宛如小小的幽灵,阴影里什么都没有,不自然
的空气令十年格外留心。
“这里只有我跟你。”以豪戳破他的顾虑。
十年走进店内,门只是轻轻带上。
“终于找到你了。”以豪的声调很冷,像冰。
“我不懂。”十年手探向身后,握住小刀。
“你不懂?”以豪反问,压前的身体横越桌面。他慢慢瞪大眼睛,露出吃人似的凶光
。“就在那天,在那个黑暗的小房间,你杀了我的姊姊。”
太突然了。以豪所说的简单易懂,但这些单词组成的句子却令十年无法理解。
什么意思?杀、了、我、的、姊、姊。
杀、了、我、的、姊、姊。的确有个女孩在那里(黑暗的小房间)死去,可是为什么
以豪说那是他的姊姊?杀、了、我、的、姊、姊。为什么以豪说是我(十年)杀的?杀、
了、我、的、姊、姊。这不可能,完完全全不可能。
杀、了、我、的、姊、姊。
以豪的声音仿佛铁锚沉重,将十年的心绪打进不见五指的黑暗深海。“为什么那时候
的你年纪这么小,却可以痛下杀手?你还记得你是怎么对待我姊吗?你脱光她的衣服,然
后蹂躏她、用尽各种方法糟蹋她……”
“我没有!”十年着急辩解,“什么都没作……”
以豪拍桌站起,手掌因为用力过猛而发白。“就是你,我认得你!……你不顾她的哭
叫,切开她的肚子、弄断肋骨,只为了掏出心脏!你生来就是恶魔、是杀人凶手!”
以豪的双眼血丝满布,还有悲伤的泪光。
“是杰克会杀的!”十年嘶声回应。
以豪猛然踢翻桌子,大步跨近,粗暴地掀起十年的衣服。十年与他互相拉扯,最后还
是难敌盛怒的以豪,被强脱去上衣。
以豪用力地把衣服砸在地板上。然后挥拳,重重殴打十年的右胸。他逼问:“回答我
,这是什么?”
重心不稳的十年连退几步,好不容易在靠窗的桌边站稳。他扶著桌子,慢慢转头。吊
扇的灯光虽然微弱,仍足够让他看清玻璃窗的倒影。
十年赤裸的右胸刻着J。