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打开房间的电灯,我的鼻子就已经闻到了三流旅馆那种特有的臭霉味,虽然早就已经
有心理准备,但我还是在心里狠狠骂了一句。
打开电灯后,房间里的景象果然如我预测,惨不忍睹。
我将行李丢到泛黄且生出霉斑的破旧床单上,接着打开房间内那台体积巨大、早已过时的
映像管电视,转到新闻节目,让狭小又简陋的房间稍微热闹一些。
虽然今晚住的这间旅馆环境水准实在是低下到让人想一把放火烧掉整栋建筑物,不过这次
的出差是临时指派的,在没有预订的情况下,也只能来住这种位于小巷子、乏人问津的无
名旅馆了。
好吧,凡事都要往好的方面想,尽管房间里的床单充满污垢跟霉味,电视画面不时闪烁且
声音忽大忽小,厕所里马桶跟莲蓬头的水流更是互相在比小的……不过就算这些设备再烂
,至少有水可以洗澡,有棉被可以盖,比露宿街头好就行了,我不断这么安慰自己。
把行李安置好,进浴室洗了一个细水长流的澡后,我躺在床上配着宵夜一边看午夜新闻,
接着床头柜上的电话突然响了,直接把我吓了一跳,因为我并没有告诉客户或同事我所入
住的饭店跟房号,而我在入住的时候,也没有要求其他服务或是Morning Call之类的,更
不用说现在已经是午夜了,这种时间会是谁打电话来我的房间?
“喂?”尽管心里疑惑,我还是很快接起了电话,“你好?”
“先生您好。”是一名年轻女子的声音,不过我不确定她是饭店的员工,因为当我入住的
时候,并没有看到年轻的女性员工。
入住时在柜台帮我办手续的是一个脸超级臭的欧巴桑,可能是我太晚才入住,打扰到她打
瞌睡,她的脸才这么臭。
女子用受过训练的亲切语气在电话中说:“请问先生有需要客房服务或房间整理吗?”
这也太快了吧,我才刚入住耶,这种时候要整理房间干嘛?而且我超痛恨在住宿期间有人
来整理房间。
“呃……目前还不用喔。”我说。
“好的,我知道了,感谢您。”女子跟我道谢后,挂上了电话。
我放回话筒,满头雾水,到底是那位小姐搞错了房间,还是她刚刚指的“客房服务”,其
实是有别的意思呢?
毕竟在这种诡异的无名饭店,常常会提供一些额外的服务给单身的男旅客选择,不过我完
全没有那个钱跟精力选择那种服务。
至于整理房间,是我最讨厌的一个项目。
如果我只是住一晚就离开,那倒还好,如果是要在同一间饭店待好几天的话,我都会特别
吩咐柜台:“不需要整理我的房间。”
因为我不知道来整理我房间的人会是谁,更不知道他会如何对待我的房间。
很奇怪,多数人都不想让陌生人进入自己家里的私人房间,可是在饭店里却不一样了,大
家反而不会去介意饭店的清理人员看到自己的私人物品、接触自己生活过的痕迹、碰触自
己最隐密的生活,大家似乎认为,清理人员是完美的机器,会准确地把自己的房间整理好
以后快速离开。
但事实不是如此,那些员工也是人,只要是人,就会有变量。
我不敢想像,如果我让清理人员进入我的房间,若是变量发生,他们会对我的床单、衣物
、或是遗留在洗手台的牙刷刮胡刀等私人物品做出什么事情。
而这次出差,我只住这个晚上而已,根本没有清理房间跟其他服务的必要,为什么还要打
电话来问我呢?而且现在都这么晚了。
思考这种没有答案的问题让我头痛,我决定把电视关掉,准备要入睡时,电话又响了。
不会又打来了吧?
我接起来,果然又是那位年轻女子的声音:“先生您好,这边跟您做确定,您所预约的服
务时间是四点,请问没错吧?”
“服务?什么服务?”
“如果没有问题的话,那么我们的服务人员会在四点准时抵达您的房间,感谢您。”
“喂……等一下,我没有要求任何服务啊,而且半夜四点要服务什么啊?”
那位小姐完全不管我的问题,她制式化地跟我道谢后又挂上了电话,让我无法与她争论。
这家饭店到底在搞什么啊?
我从电话旁的分机表上找到柜台的分机号码,回拨了电话过去,不过没有人接电话。
刚刚不是才打电话过来而已吗?怎么才一下子人就不见了?
啊,气死我了,看来要自己下去柜台跟他们问个清楚才行。
我换上便服,离开房间去搭电梯,准备去一楼的柜台找他们理论清楚。
来到一楼柜台,接待我入住的臭脸欧巴桑已经不见了,坐在柜台后面仰头大睡的换成一个
秃头阿伯,他们可能在午夜的时候刚好交班了吧。
刚刚打电话上来的小姐,应该是从后面或楼上的办公室打来的吧。
我在桌上用力敲了几下以后,才把阿伯吵醒。
“唉喔,少年仔,干嘛啦?”阿伯被吵醒后,感觉整个人都快要从椅子上跌下来一样,他
揉揉眼睛看着我,问:“你要过夜吗?”
“不是,我已经入住了,只是有问题要跟你说一下,”我说:“我都已经说我不要其他服
务了,你们的小姐还一直打上来,她真的有这么缺业绩吗?”
“小姐?现在就我一个人上班,什么小姐?”
我把刚刚在房间里接到一位小姐的电话,并帮我预约四点要来服务的事情跟阿伯说,没想
到阿伯听完以后,整个脸色大变,他在柜台后面撑起身体,相当慎重地问我:“你的房号
是多少?”
我报上今晚入住的房间号码,阿伯的脸色更难看了,他骂道:“夭寿喔,阿菁怎么会让你
住那一间啦,会出事的啦。”
阿菁一定就是那个臭脸的欧巴桑了,难道她让我住的那间房间有问题?
看到阿伯的脸色,我也察觉到大事不妙:“欸,大哥,你要说清楚啊,我那间房间怎么了
?”
阿伯挥挥手,意思是不要多问:“没什么啦,还好时间还没到,我现在帮你换房间就好了
。”
阿伯从抽屉里拿出一支钥匙给我,那是在同一层楼的另一间房间的钥匙,阿伯提醒我:“
你等一下上楼就先收东西,然后快点先换过去,你刚刚说那个女的是几点要来?四点吗?
那四点前一定要搬过去喔,不然就要出事了,出什么事喔?你不要问啦,来来,你这次住
的钱我帮你算便宜一点,我退一点钱给你,就不要问了,记得,上去以后快点移去别的房
间喔。”
我努力试着想问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阿伯守口如瓶,他把房费退了折扣给我后,就叫
我赶快上楼去换房间,并不断叫我要快点,不然会来不及。
本来我不怎么在意的,但阿伯这样一再警告,让我也开始心急起来,一回到房间后,仿佛
被看不见的怪兽追赶,我马上把衣物跟行李整理好,换到只隔几间房间外的新房间,格局
跟摆设一模一样,甚至连臭霉味也是。
我把行李重新放好后,突然感觉到身体莫名的一阵疲劳,可能是刚刚在被阿伯吓到后,此
刻又突然完全放松下来的关系,我现在只想躺到床上去睡觉,尽管阿伯刚刚所说的话仍滞
留在我的心头上。
如果不换房间会出事?我真的无法理解阿伯为何会这么说。
如果打电话到房里的那位女子并不是饭店的人,那会是谁?难道是其他房客的恶作剧吗?
如同我之前说过的,思考没有答案的问题会让我感到头痛,我打起精神去浴室再冲了个冷
水澡后,决定上床睡觉。
但这个问题已经犹如一根刺卡在我的脑袋里。
我知道,等时间一到,这根刺会主动把我从梦中唤醒。
当我醒来时,我不需要看手表,就知道现在已经深夜四点了。
相信多数人也都有过这样的经验,就算你平常的习惯是睡到中午自然醒,但当你遇到早上
有一件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处理的时候,不管那个时间是多早,你的身体都会在那个时
刻警告你:快爬起来,不然就惨了。
而我现在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清醒。
那位小姐在电话中所说的话,已变成了我的心理闹钟。
我从床上坐起来,看着房门。
然后我考虑了五秒钟。
然后我决定去看看,我本来入住的那间房间,究竟会发生什么事?
我将房门打开一些缝隙,走廊上幽暗的黄色灯光温和但却恐怖,旧灯泡的照耀让空荡的走
廊像是一条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通道。
从我这边的角度,就可以看到我本来入住的房间,不过现在那间房间的门口外面并没有清
理房间的推车,也没有特别服务的小姐站在门口,走廊上半个人也没有。
我再确认了一下时间,现在时间已经超过四点零五分了,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所以……只是个打错电话的误会吗?假如真是这样,那秃头阿伯的反应也未免太奇怪了吧
。
我的心理解除警戒,正准备完全放心时,一个尖锐的声音在我原本的房间门口处响起,甚
至在走廊上出现了回音。
那是高跟鞋踩在地上的声音,然后很快第二声、第三声,高跟鞋的声音越来越急促,而且
越来越大声。
当我的脑袋意识过来发生什么事的时候,那发出高跟鞋声音的物体,几乎距离我只剩几公
尺了,我马上将门关上,并迅速锁上门炼。
门外的高跟鞋声音这时停止了,我感觉到自己的心脏狂跳,肾上腺素也以不可思议的速度
飙升,恐惧让我的身体处于亢奋状态。
刚刚在空无一人的走廊上,有个看不见的人穿着高跟鞋往我的房间奔跑,而且可能是要闯
入我的房间,还好我的身体反应够快,用最短的时间把门关上了。
尽管关上了门,但我的身体还没从恐惧状态脱离。
我躺回床上,试着舒缓情绪,并拿起话筒,打电话到一楼柜台找那个阿伯。
阿伯这次没有在打瞌睡,他一接起电话后,我马上问道:“阿伯,你们的房间是不是有出
过事?妈的吓死我了。”
“你是晚上有换房间那个少年仔吗?发生什么事啦?”
我把刚刚的事情如实告诉阿伯,结果阿伯先骂了我一顿:“年轻人那么好奇干嘛?你就在
房间里乖乖睡觉就好了,没事跑出去凑什么热闹?这下可好,她知道你换房间了,当然会
追过去啊。”
“等一下,她是谁啊?”
阿伯说,这间饭店以前也有帮单身的男性旅客提供叫小姐的服务,不过很久之前出过事情
,而出事以后,就没有再提供这种服务了。
我原本所住的那间房间,就是出事的房间,当时有一位小姐在服务过程中被男旅客杀害,
凶手到现在还没找到。
之后那间房间就常传出怪事,许多单身入住的男旅客都反应会在房里接到奇怪的电话,或
是发生在睡梦中感觉被人掐住脖子,差点窒息之类的恐怖现象。
我越听越觉得恐怖,便问阿伯:“那我现在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你以为我现在敢上去吗?反正撑到天亮应该就没事了,而且她最后不是没
跑进你的房间吗?不用担心啦。”
怎么可能不担心?
阿伯坚持要我撑到天亮,我也只能接受,现在我也不敢随便开门跑出去。
不过此时要我睡觉,我也绝对睡不着了。
我拿过摇控器准备打开电视,我打算一边在电视的热闹声响陪伴下一边玩手机熬到天亮。
不过我的眼神看到电视萤幕后,准备要按下遥控器开关的手指顿时停止了动作。
原本充满全身的肾上腺素此刻已经完全冷却。
在光滑、犹如镜面般的映像管电视萤幕上,反射出的画面,让我知道了一件事实。
我刚刚关门的速度还是慢了一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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