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空间小,头灯光线将里头照的犹如白昼一般明亮,空中无数飘荡的尘埃不时反射著熠熠光亮。
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像陈小环那样从未受过正规教育、上过一天学的女人,书桌两旁竟立著好几个大书柜;
桌案上摆放著许多手写的纸张,字迹娟秀,与内院东侧教室黑板上写的《木兰诗》字体非常相似,只是工整许多。
细读下来,这些应是作为教材的讲义。
我想,陈若梅若是知道自己当年教小环识字,不仅能让她日后有机会自修、摆脱胸无点墨的人生;
更有能力启发、教育无数的莘莘学童,应该会很欣慰吧?
毕竟孤儿院里多数孩子皆身有残缺,若是目不识丁,将来长大成人既不能办公,也不能劳动生产,实在不知他们能如何生存。
就在我兀自感动的同时,吴常突然开口:“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啊?”甫回神的我,还有些茫然。“什么啊?这是…《将进酒》?讲这个干嘛?这么突然!”
《将进酒》是盛唐诗仙—李白,依汉乐府的曲调所创的劝酒歌。
原为“翰林供奉”的李白,
因不懂抱权贵大腿,遭排挤、诋毁而被唐玄宗“赐金放还”;给钱叫他滚。
他自认怀才不遇又无所事事,而寄情山水、饮酒作乐,实为借酒浇愁、兴诗情。
在这首《将进酒》中,抒发满腹的委屈与愤概。
“小环留的线索。”吴常说道。
他指著窗框下方与桌上立著的一排书中间,一小块写的密密麻麻的灰墙,不仔细看还以为那是一块污渍。墙上字迹歪斜,应是因为壁面凹凸不平所致。
因为字小、位置又低,我瞇着眼凑上前看,没几秒便觉脖子开始发酸,干脆坐在椅子上看比较轻松。
上头用铅笔写的诗歌篇幅很长,但吴常只念第一行一定有原因。
有了前次解读《木兰诗》的经验,我特别将其看的仔细,以免又漏掉什么细节,被吴常瞧不起。
《将进酒》歌词好几段,最长的便是前两行,写的较小、较密很正常。
不过细看之下才发觉,第一行歌词重复了两遍,第二遍取代了原本的第二行: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吴常见我表情便知我已看出问题,点头说道:“没错。如果不是坐在椅子上,一般人不会特别注意到歌词有误。”
只是这下我就更不明白了。一会《木兰诗》,一会《将进酒》的,这两首乐府诗看起来一点关系也没有;
看出端倪之后,还是一点关系也没有。
“难道是我们还缺了什么线索,所以没办法把两者拼凑起来?”我疑道。
“再看看吧。”吴常神色泰然地说。
奇怪!平常我们随便讲几句话,他马上就不耐烦。可是一查起案子,又变得这么有耐心。真的是神经病啊!我心想。
他接着弯腰,从桌前的木头轩窗往外看去:“洁弟,你看,这就是陈府断头案发生当晚,陈小环曾偷偷进出的东侧偏门。”
我顺着他的视线朝外看。窗櫺与陈府东侧外墙只一条狭长甬道相隔的距离。而他指的,正是这道长墙中间的一扇厚实木门。
“原来就在那里!”我惊道。“我们快过去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就在我说话之际,眼角余光瞄到有个白白的东西陡然出现在书房与卧房的交界,屏风的边缘。那是一张自阴暗深处探出来,幽怨地盯着我看的脸!
祂保有双目、满脸胡渣,一个弹孔不偏不倚地处在眉心中央,丝丝黑气不停从中渗出,像是祂心中道不完的痛苦与憎恨。
“啊!”我被祂吓得不轻,当即放声尖叫。
长发小妹不知道是被祂吓到还是被我吓到,也跟着哭叫起来。平头男孩与小虎面面相觑,像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眼前这面屏风每片上下部份皆为百叶造型,中间以实木框隔开,光线从书房投射过去,只进不出。
虽然我只要凑到百叶木窗前就能窥探后方,可是我不敢啊,只是反射性地躲到吴常背后,忙道:“有个男的…在屏风后面…”
“真可惜,我都看不到。”吴常说话带着浓浓的嫉妒口吻。
说是这么说,他还是一个箭步抓着屏风往外掀开,另一手拿手电筒照着卧房里头。同一时间,那抹幽魂也在瞬间消失。
“啊!”我又大叫一声。“你干嘛!”觉得自己迟早会被吴常突然进击的举动给吓死。
下一秒,一张双颊惨白凹陷的脸突然出现在我面前,距离之近,我的鼻尖都能感受到祂弹孔渗出的冷冽怨气!
“是不是在你那…”祂头硬生生转了一百八十度,吊着白眼瞪我。
“啊———”我歇斯底里地嚎叫,往后弹跳开来,撞到椅背的瞬间差点膀胱失守。
哎好痛!哪里闯进来这个怨气冲冲、丑不拉叽的男鬼啊!我心里骂道。
“老师不要…”长发小妹抽抽噎噎地说,“阿明老师…”
我一听,讶然想道:原来祂是老师!
刚才看祂是大人又四肢健全,与这专门收容残障孩童的孤儿院格格不入,才没想到祂有可能是在这里任教的老师。
不过,祂的神情为什么这么幽怨、怪异啊?我心里疑惑道。
“老师!”平头男孩忙道:“他们不是坏人!祢不要误会!”
“老师祢不要这样啦!”小虎也跟着喊道。立即闪身过来,处在阿明老师和我之间,以手努力抵住祂。
“是不是在你那…”那鬼魂不放过我,依然带着怨毒的眼神对我说,“把钱给我…那是我应得的…”
“怎么办啦!老师坏掉了啦!哇———”长发小妹嚎啕大哭起来,比我还害怕许多。
“这里没有钱啦!嘉嘉老师不是跟祢说过了吗!”平头男孩也瞬间移动到了阿明老师身旁,扯住祂的衣角,不让祂前进半分。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心中的纳闷更甚了。
“怎么会没有!钱都到哪去了!”祂发狂地扭动着身躯,一下子就将小虎和平头男孩甩得老远。
“我每个月月底也有相同的感慨啊!需要这么激动吗?”我吓得眼眶泛泪地说。
“哎呀,阿明啊,祢怎么又来乱翻院长的房间啦!”一抹幽魂突然出现在书桌前的窗外。言语虽是责备,但口气听起来很慌张。
接着穿过墙壁和书桌,来到阿明老师跟前。是位戴着方框眼镜、发长至锁骨,个子与我差不多高的女人。同时我也注意到,祂也有眼睛!
“小惠老师!”小虎喊道。
“为什么不行!院长都抛弃我们落跑了,”阿明情绪激动地讲话都出现方言腔,“我为什么不能翻这的东西?她欠我的薪水都还没给我!”
“院长不是那种人啦!”小惠老师紧张地解释道:“嘉嘉不是跟祢说过好几次了吗?她已经去世了!
再说,院长也不是故意不给祢薪水,实在是因为经费快要用完了,剩下的一点钱是饭钱,怎么能发放出去呢!”
“那是陈小环装死吧!”阿明老师愤愤地说:
“所有人死了之后都被困在院里,为什么只有陈小环不在!而且她的尸体呢?我找遍了院内上下都没看到!”
“叩叩叩!”身后传来一阵敲门声。
“我们进来囉!”一个如春风般温柔的女性嗓音自玄关处传来。
“门都打开了,祢是在敲什么门啊?”另一个讲话嗓门高亮的女子说道。
回头一望,恰巧撞见悬浮在玄关处的大虎、白衣女鬼和红衣女鬼同时消失。
一眨眼,立即在小惠老师身旁出现。与大虎不同,两个女鬼也都还保有双目。
难道只有孩子会被刨掉双目?我先是这么一想,又因这个骇人的想法而浑身抖了一下。
“现在是怎样?讲不听是不是!”红衣女鬼不客气地戳著阿明老师的胸膛,凶巴巴地说。
祂留着男性般的短发,看起来干净俐落、英姿飒爽,与我对于红衣厉鬼的刻板形象大为不同。
“我…我就是想拿点值钱的东西…”阿明老师畏畏缩缩地说道。
祂接着紧张地看着白衣女鬼一眼,神情很是害羞、不知所措,与刚才的举止实在判若两人。
“唉阿明,”白衣女鬼叹道,“祢怎么就是讲不听呢?”
这位女子谈吐温婉,气质脱俗。及腰长发不时飘动,更显仙然。大虎则乖巧地由祂牵着,不发一语。
“嘉嘉老师!”小虎和长发小妹齐声喊道,同时隐没又现身在白衣女鬼身旁,紧紧拥抱着祂。
“雯雯老师,”平头男孩对红衣女鬼说道,“他们不是坏人,是来查案的!”
“喔?”雯雯老师挑了挑眉,插腰打量起我们,不信任之意溢于言表。
“看你们的打扮也不像是警察啊,你们是谁啊?”小惠老师怯生生地问道。
“听大虎说了。不论如何,至少他们看起来没什么戾气。”嘉嘉老师边抚摸著孩子们的头说道。
经过吴常和我的一番诚恳解释,与平头男孩的适时补充,四位老师们才好不容易被说服,相信我们的话。
除了精神不太稳定的阿明以外,三位女老师都愿意帮忙查明案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