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诸神崩殂之夜》二,武德

楼主: faliea2 (阿福罗头阿芙萝黛蒂)   2017-04-27 22:54:16
《诸神崩殂之夜 第一部:祸津显世》 二,武德
写在前前头:有询问过家人可不可以日更,但是因为家人工作太忙加上稿件还需要修改,
请版友耐心等候!><
强力推荐配合闪灵武德专辑服用~!XDD
本篇因为涉及较多历史史实,若有重大错误的部分敬请指教!!
写在前头:本章背景为一八九五年“乙未事件”。因所查资料驳杂,一时间难辨真假,未
免有张冠李戴之处。且为求剧情顺畅,部份时、地稍做更动,切勿全盘尽信。
此外,本章最初构想来自闪灵乐团<幕沉武德殿>一曲。
小视窗:平湖,今澎湖。澳底,今贡寮。诸罗,今嘉义。竹堑,今新竹。斗六门,今云林
。府城,今台南。
* * *
二,武德
一八九五年,台湾台南
黏稠的腥红色在身下快速蔓开,仅一眨眼的时间,便由原先数点结合成一片无际汪洋。
这就是我们的下场,我们不畏强暴、勇敢奋战的台人的末日。我明明知道的,也明明有所
觉悟的,不甘心的泪水却裹同血水雨水,一块倾注入我与同伴尸身倒卧著的这片土地上。
就此阖上双眼,松弛全身肌肉筋骨的话,肯定要比挣扎求生轻松许多吧,更何况日本鬼子
们那些远强过我方军火的弹药早不知有几发贯穿我的身体。胸骨迸裂、全身剧痛,肉体的
失温与内心的失望交缠交迫,在在要胁我早些舍弃求生的意志。
意识恍惚中,只见白无常范将军手提纸灯,打视线远方飞身过来。其身影有几分薄透虚幻
,像山林间缭绕的云雾。祂是只身前来的,一旁没有黑无常谢将军及其他鬼差的踪影。
祂掠过早已了无声息的同伴,到我身前止步。衣䙓下露出的白皙脚踝就在我眼前,足踏的
草鞋虽然屡及大地,却丝毫不沾染下方的血污。
“范将军……”我不知哪来的力气,扯动干涸的嗓子说话:“求求祢行行好,再给我五天
……不,五个时辰就好……让我亲自去把……鬼子亲王的头颅拿下……”
范将军没有回应,我不知从哪生出的胆,竟想抖动右肩,伸指去扯祂的衣裳,可叹怎么也
无法触及。其一是因我压根儿连伸出手臂的力气也已然失却,其二是祂根本没有形体。
“你想杀的人,早先已为我所灭。”祂说道,边旋身避开我的碰触。祂的衣服下襟划过倒
卧著的我的脸庞,薰风拂面一般,凉爽却没有真实触感。我勉强将头略微仰起,细察矗立
在我眼前的这人……如果祂可以说是个人的话,也未免过于年轻俊秀,就如一名不食人间
烟火的贵族公子。口传神话中的范将军,形容枯瘦、身长六尺以上,中年相貌,怎么也不
像眼前的这位少年。
更离奇的是,少年的衣着装束,也不似汉民族和山地人的剪裁,虽然同样将右襟埋入左襟
之下,腰间也绑着带子,但怎样都觉得不大对劲。
“啊,你是……!”豁然醒悟的我瞪大双眼,“东洋番鬼信奉的神祇!”
“呵呵。”少年轻笑,手中的纸灯笼漾著阵阵黄白色火光。灯面上,绘著一位黑面赤足、
相貌威武,仗剑而立作武将打扮的人。我不知其人名姓,更不知如何让原先素白无彩的纸
灯无端生出一幅画像来。
灯内的火光愈展愈大,就愈是往我这里席卷。我想逃命,却没有分毫力气抗拒。
“你想得不错。”少年不带任何一点情绪地说道:“尽管如此……在家乡,我也是令人憎
恶的存在。”
可憎!可恨啊!没料到最后一刻来带走我的,竟不是祖国的神灵,也不是母亲宗族信奉的
义民爷,而是外来侵略的番鬼!
鬼子少年蹲下身,饶富兴味地端详我的脸,因过份悲怆而流了满脸泪的脸,模样肯定十分
窝囊。
“有一点你和北白川、徐骧、姜绍祖这些武神将的分灵体们都想错了。”少年站起,摊开
手掌,让纸灯的开口朝向我。“前来迎接你们的……向来都不是死劫,而是飞祸……”
甲午战争结束后,中日双方签订马关条约,台湾岛俨然成为祖国的弃子、东洋番方的战利
品。今乙末年二月下旬,东洋番在海军大佐的领导下由外海登入平湖,准备接收台湾。消
息一出,台湾全岛百姓无不愤慨,先后于各地揭竿起义,誓死捍卫家乡和自身的荣耀。
番鬼入境后,手段极为凶残无道,焚村掠地、肆意杀戮的情事时而有之,可总督府与各郡
县官员毫无作为,着实令人痛心疾首。
苗栗客家仕绅吴汤兴首先发难,于铜锣集结一支由当地男丁为主的义民军,武器与粮食皆
由村民自行筹集,多为剑戟、竹茅、镰刀和铁器,旗帜和军装也无要求,以家乡为作战地
,平日藉敲锣打鼓传递战讯,战毕后自行返家。
初期,义民军屡战皆捷,利用对天险、天候的熟悉,使东洋番连次损兵折将,北退等候支
援。五月,东洋番派出北白川宫能久亲王出阵,亲领七千兵力,至澳底登入台湾,同时携
入新进的火枪弹药,准备与活跃于竹苗一带的义民军开战。
我姓李名亮,祖籍福建闽侯,祖父辈随清廷派遣的屯垦者由闽南移居中台苗栗县,并在此
落地生根。父亲李长生,是移台后新生的第一代,母亲黄桂妹,是铜锣客人。
曾祖父那代是仕绅,非常重视后辈的品德和教育,因此我年轻时还在长辈的劝诱下唸过些
四书五经,识得几个大字,和城里那些读书人碰见时,不致于太过自形惭秽。可惜迁台后
家境贫困,父母或耕或牧拉拔一家黄口小儿长大。我成年后,干起屠夫的行头,勉强算是
承继了一半家业。
台湾有个传说非常风行,屠夫这行若要做得长久、不让枉死的动物灵前来侵扰,或要门市
络绎不绝,可按时准备元宝蜡烛奉祀玄天真武大帝。
相传真武大帝凡名李玄晃,在凡世时是名屠夫,有日忽得神明提点,决心放下屠刀潜心修
道。为收服作祟的龟、蛇二仙,祂曾于保生大帝处借得镇邪宝剑,为人间免去诸多无妄之
灾。
我只是一介莽夫,毫无大帝的豪志和性灵,仅有抗番的心念和每日辛勤锻炼的强健体魄。
八月底,我拜别父母,和几位肝胆相照的友人同行,打算前往当时义民军陷入苦战的彰化
山区。
几位长辈和原先与我指了婚的阿云妹妹来送我,大家把眼睛都哭得通红,但谁也没说出“
别走”的字眼。因我们深知,国毁即家亡,东洋番不出数月就会南侵,眼下安逸平静的日
子即将消逝,届时大伙或为死骨、或为奴隶,不如迎头抗拒,设法夹缝求生的好。
我们由山径迂回前行,而不打平地直接过去,盼上天能给个好运,引领我们和义民战士会
合。早先,母亲的旧识已替大家和同乡的吴汤兴先生报了信,说我们已得山地人帮助,会
直接前去八卦山前线支援。
抵约过了三天,我们和领路人在社头庄周遭歇脚时,母亲的旧识来了,他不仅样貌狼狈、
语带呜咽,还瘸了一条腿。
“彰化……不能再去了,吴先生日前遭砲击死亡,姜绍祖先生上个月遭日人所擒……据说
服毒自尽了。北台……已经沦陷了……”
没有字词足以形容我等内心的惊骇,当初怀抱满腔热血离乡,如今难道只能认命归去吗?
“不是还有徐先生徐骧吗?他在那儿,我们去投奔吧。”一位朋友喊著,为众人指出一条
明路。
是啊,义民军还有另位统领,那就是竹堑秀才徐骧先生。我们稍待数日打听,获悉他带领
残兵二百余人南迁西螺社备战后,众人随即动身前往斗六门。
斗六门东部群山环绕,终年为云雾所掩,是驻军养战的好所在。我们加入徐先生一行人后
,又在当地募得三百志士。八卦山一役我方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义军的武勇和山林间的
瘴疠虽使东洋番鬼元气大挫,但敌人没给我等太多养精蓄锐的时间,旋即于十月初重整旗
鼓,号称自倭国筹集十万大军兵分四路,由平地三方与海上夹击府城。
五日,日军经北斗猛攻西螺,义民军众与自立为台湾民主国大总统的刘永福先生所招集的
黑旗军分别于各地迎战。
徐先生、众志士与我则于斗六街上力抗强蛮。我们所使用的武器中最好的一种,是黑旗军
方所提供的旧式后膛火炮和田式步枪,虽不顺手,但也仅能将就使用,总比早些拿根竹棍
前端绑只菜刀就上阵来得强。
鬼子之数多如蝼蚁,除了操作砲台的那几人外,个个手上抱着一把火枪,火枪前端不断迸
出高速旋转的红蓝色流星,不消多少功夫,我方同伴的哀号声此起彼落,冲在阵前的几人
,身子往不寻常的方向扭转后,便如断线的木偶般垂倒在地。
砲声震耳欲聋,烟尘张扬蔽日,飞散的弹药一一在鼻尖目睫掠过,亲近得犹如爱人的鼻息

徐先生骁勇善战,不愿躲在后方接受保护,他亲率竹堑义军发动突袭,在艰险之中摧毁对
方一只砲台,杀死十来个倭人。
我用不惯手上的步枪,总是失稳打偏,便将它交给同乡的林享寿,并一一拾起地上殉难弟
兄们所遗落的竹戟,卖力往番鬼隐藏的柱后、墙篱等处射去。说来玄奇,我明明没练过抛
掷的功夫,这时却百发百中,第一击刺中一个躲在茅房外准备偷袭我的番鬼的喉咙,第二
击没入一个准备发动砲击的家伙的胸膛。
我很是得意,同样的方式又重复几发,陆续又射杀了几员。鬼子的指挥官见不对劲,命人
将砲口对准我。我被迫放开收集到的三柄竹戟,翻滚入民宅墙内寻求掩护。
同时,屋外砲声大作,火光闪烁,烟幕薰空,令我不敢再出外捡拾长柄武器,我想等攻势
缓和一些,再探出头去看看如何行动较好。
忽地,一只溅血断手落在我脚边,眼前的墙壁应声倒塌。我只得奋起逃脱,往砲声的反方
向离开。
不知奔驰了多久多远,我没再遇见任何一名义军同伴,也没见到半只鬼子。足下的小路,
我从不识得,身后的黄昏不知何时为夜色的黑幕所取代,仅余天空一弯残月散发惨白孤冷
的光辉。
“迷路了啊……大家呢?”我在心里责备着自己的软弱怕事,为何要一个人逃跑?为何不
从容就义呢?如此苟且求生,究竟有何意义?
入夜微冷,我倚在路边一棵樗树旁,割下树皮树枝当作燃料,点火照明兼取暖。
飞蛾见了火,随即上前赴死,没有一点犹豫、一点顾忌,我看着牠们,不禁笑出声来。
我们当前所做的事,究竟和蛾有什么区别?抗战的尽头,真有一丝曙光希望在前方等待着
吗?
我仰起头颅,想向天上诸神问个分明,四方寂然无声,彷若战祸兵燹已然远去。
唰─
衣袂擦过树梢的声音陡然在空气间回荡,我心一寒,只觉有山魅鬼怪出没。循声探去,一
个年轻人坐在约莫两层楼高的树梢上,把玩手中三盏提灯。提灯上头,各自有幅画像,我
看不清年轻人的长相和画像的模样,只知绘制的好像都是身穿盔甲的武将。
“呃……”我一时语塞,不知该说些什么较好。这年轻人出现的时机、地点未免过于不寻
常,总不似活在现世的人类。
那年轻人见了我,什么话也没说,他伸长手臂往路间某一处点去,所指的道路竟瞬间明亮
起来,好似地上铺了会发光的石子,他的样子像在告诉我,往那里走,就有生机。
“那是……回去的路吗?”我轻声问,年轻人没有答话。他站起身来,手上的提灯不知何
时消逝了,其目光冷然锐利,如寒剑之锋芒,让我不敢再去正视打量。
我道了声谢,往他指引的方向走去。才到叉路口,四周景色竟倏忽变换,原先的小径消失
了,宽广大路豁然在前方铺展。夜晚降临又离去仿佛发生在须臾之间,旭日东升,朝阳将
大地映得灿亮。
行走不知数哩,我来到一处村落,逢人便问“这里是哪”,一位手持黑底七星旗的青年告
诉我,“这儿是府城安平。”
哇,没料到才短短一夜,我竟跳过诸罗县,直接由西螺翻入府城。我好想对旁人诉说这玄
妙得紧的事,但只怕会被当成疯子。我也好想前去寻找一同作战的义军同志,以及率领我
们的徐先生,不知他们是否安好。
无暇细想那名谜样年轻人的事,我忙向青年打听斗六门各路义军的下落。他告诉我今儿已
是十月八日,而西螺已然陷落,义军溃散,徐骧先生在北白川宫能久亲王领兵的砲击中阵
亡。日军现已攻占诸罗,不下数日便会围剿府城。大总统刘永福先生多次向中国请求增援
未果,正考虑与日方求和。
此外,黑旗军众虽为刘大总统所募集,但对谈和一事抵死不从,军队与官方渐生嫌隙。我
若想参与战事,为他日倭将包围府城之举尽一份反抗的心力的话,不妨去找目前的黑旗军
统帅萧三发。
我没有其他选择,只有加入黑旗军,领了一只步枪、一套作为军服的黑色布袍和一只北斗
七星旗,与军队众人共同进退,一面枯等故乡与义军生还的消息传来。
十月中旬,东洋番军第四师团打布袋嘴登入,第二、三师团亦相继由南部枋寮来攻,府城
情势告急。大总统无法说服台人放弃反抗,谈和之举遂以失败作收。在倭人执意武力进犯
之下,大总统为保全名禄与性命,毅然舍弃多年来生死与共的袍泽兄弟,暗夜里乔装成百
姓,偷渡上英籍商船赛里斯号返回中国厦门。
消息传来,一时间,黑旗军众错愕不已,惶惶终日不知所措。
倭军入侵府城后,部分成员效法出走的大总统向其缴械求和。然拒绝交付财物、武器的人
,选择与萧三发、王得标两将抵御到底,我也是其中一名。获悉击杀徐骧先生的北白川宫
能久亲王染上热病,目前深居于总督府内殿静养后,我恨不得立刻冲入敌营,血刃敌将为
义民战士们复仇。
不消数日,各路黑旗军为番军一一击破,遭屠杀者约三千余名,包含萧、王两将。弹尽援
绝、饥寒交迫之下,平均一日我军便有数十人死去。适逢热病来袭,敌我双方都消耗不少
兵力。倭人为筹集医药、饮水等资源,另方面为提早结束战事,速以强权高威统驭全台,
开始进行大规模扫荡,无论军民老少,见男丁一律格杀,试图将黑旗军残存势力尽数抹灭

十一月初时,幸存者已由我加入时的八千锐减为不逾千名。我虽非将帅之材,此时也非能
继续坐视不管。
我与两位青年副将商议好,计画趁夜摸黑打山路登上鹫岭避难,平地早无我军栖身之所。
东洋番军人多势大、布局缜密,府城北东南三方道路与西方海域皆在控管之中,且随时可
由倭国调度人力前来支援。鹫岭位于府城东侧,地势高亢,山道褊狭,周遭地形险峻多变
,隐身入内虽不是上上之策,至少是缓兵之计。况山有溪泉,树有结果,总能让我们撑过
这一季。登山口处虽也有倭人布哨巡守,但人数稀少,料想林间未设伏兵,就算有,大抵
数量未逾百人。我们三人各领兵若干与城内幸存之男丁,分批由三处入山。三日子时行动
,届时便在鹫岭顶端的大上帝庙集结。
我与同伴们扮作樵夫或农人的模样,向守卫的两名番军说明来意,我等欲在天气转凉前入
山伐木,以干柴换些薪晌过冬。番军当然不愿相信,一来日方实施大规模扫荡,府城周遭
男丁已然罕见。二来我们一行人少说数百,又在夜里活动,自然非奸即盗。不给二人呼喊
抵抗的空档,我抽出藏于腰际磨得锋利的柴刀,使劲横劈,将其中一名的人头斩落,另一
人不知要先出声大嚷的好,还是转身逃命的好时,我反手一挥,将刀锋由他的后颈处镶入
咽喉。
身后的同伴冲入营帐中,将睡着的倭人一一刺死。或许残忍,或许无情,但日人既对我如
此,我又何必与他同情怜悯?
我们夺取驻地内所有武器食粮、以及可供御寒的衣物后即动身出发,并且一路伐木,挡住
出入山口的要径。此举除可延缓倭人攻上的速度外,亦可混淆我方行进的方向。
不敢多作休息,我等一路挺进,偶在溪旁歇歇腿喝点水。待抵达鹫顶大上帝庙时,已然是
第三天日落。
传说元末朱元璋在邹阳湖打了败仗,逃到当地一处上帝公庙躲藏,祈求上帝公保佑其度过
劫难。后来,朱果真躲过元兵搜索。为报神恩,朱遣人于原地翻新宫庙、增设殿堂、重塑
神像,赦封为玄天上南,御赐北极殿匾,视上帝公为明代镇邦护国之神。
位于鹫顶之北极殿创建于明永历年间,庙中有明朝宁靖王所赐之匾“威灵赫奕”,及康熙
年间所书立之“辰居星拱”匾。持剑站立的上帝公目光炯炯,披发破足,单脚踏龟、另只
手提着蛇身,是其得道时曾制伏之龟、蛇二仙。历年来几因战乱,庙宇久未修建,殿外石
碑颓圮朽蚀,大帝金身亦略显斑驳。我等没有准备线香与金纸,只能双掌合十虔心祈求,
望大帝真能显灵相助,救台湾百姓于水火之中。假若吾人侥幸未死,来日肯定效法明朝先
帝翻修庙宇,将全殿装点得金碧生辉。
晚间,另两路人马陆续到来,原以为可稍微宽心,不料其一领头的青年却道:“咱们上山
之前,没把东洋鬼子杀个死绝,其中两个逃下城去求援,恐怕不久就要攻克山顶。”
大伙听后无不心下骇然,当夜遂无法成眠,个个睁大眼竖起耳全力备战。
我睡不着,走到林子间想找些可作为抛掷武器的材料。这儿地势高,若番军打下方探头上
来,我便把竹茅这类的器物往下扔,好杀他个措手不及。
当我将斩落的树枝收集好,正打算返回大帝庙时,熟悉的窸窣声又在耳畔间飒然作响。
“谁?!”我大声嚷,四下转瞬间寂然无声,但除了我手持的这盏油灯外,周遭竟多出几
抹幽幽火光,如邪如魅,似幻似真。
咻─咻─我往火光窜出之处接连射出树枝,但全扑了空,我不敢恋栈,面对不知是否为活
物的对象,避免沾染才是上策。
我转身欲走,隐约间察觉一团白色物事亦步亦趋,似乎跟踪着我。“阿弥陀佛,玄天大帝
保佑!”
白影听了,也不退却,直到我奔入上帝庙前殿时,它才放弃纠缠。
“究竟……?”我很是困惑,入殿朝上帝像再拜了几拜。向同行的同志说起,只惹得他人
寒毛直竖。
“不会是你杀死的倭人吧?他正找你索命呢!”说著也学起我,向大帝神像再行跪拜几回

我思忖了会,心想这话或许不错。在战争中,不是杀人便是人杀,但唯有活人方能与活人
争战厮杀。身死魂虽在,但仅可尾随作祟,不能伤人分毫。于此,我减去一半害怕,比起
鬼魂,最可布的应是当前的仇敌。
不逾一周,情势有了变化。不少人因不明原因突而猝死,或口吐鲜血、面色铁青、倒地抽
搐,药石罔效。今早前往溪边取水的人久未归来,随后前去查探的人发现,这些人在途中
中了埋伏,身上或多或少都带有遭枪击的创口。要害中伤的人即刻辞世,少数人苟延残喘
,想拼口气回大帝庙通报大伙逃命,却在半路上因流血过多死去。
两刻过后,上帝庙通往山下的唯一小径,砲响竟不绝于耳,料想东洋番军数日前先在溪水
里投了毒,而今已然运送山砲入山,因未能查明我方的确切位置,加上山道崎岖,砲兵不
易步行,索性砲轰山顶,断绝我对外的粮路水源。
此计着实大妙,吾人进退维谷,迎战、逃亡、投降三条路,横竖都是一个死字。
年纪较小的少年们畏惧死亡,哭喊著劝诱大伙投降,然我抵死抗战的心意已决。打西螺斗
六街一战徐骧先生阵亡后,我没有一天不后悔自己迄今犹然苟且偷生。我与几位青壮年同
志携手,到大帝像前歃血起誓:
“真武大帝在上,我李亮与诸位同志今背水一战,不求留名青史,只求光荣赴义,为我台
人、为我祖国挣一口浩然正气,光耀武德!”
“光耀武德,打倒东洋番!”
“光耀武德,消灭东洋番!”
“打倒东洋番!打倒东洋番!”附议之声逐渐大起,众人抡拳抬臂,纷纷靠聚过来。虽仅
百余人,但声势浩大如晴空忽现惊雷,响彻山巅,划破云霄。最后,连原先畏死的少年也
不知在何时抹干了泪,举起武器喊出誓师之言。
轰!
上天似乎有感吾人之志,降下几道响雷呼应,一时间风云变色,白昼为灰雾所掩,骤雨忽
降,将周遭硝烟气味洗刷泰半。
我等隐身于山顶虽不逾一周,但已然摸清周遭地势,并就近取用竹木林材制作各式武器。
擅长工艺的人们甚至合力制造一台竹制战车,可将削尖的竹器放置其上,朝仰角俯角诸方
连发七八枚,比我单人一支支抛掷更具效率。
我将上山前从番军驻守那儿抢来的枪枝交给年岁较少者,盼他可凭恃手中的强力军火取得
一丝生机,我有手边数支竹戟及腰间一把柴刀足矣。
天色阴暗,我等小心戒惧地沿唯一一条山径走下,并寻求地形地物掩护,望能先发制人。
另一方面,亦得慎防遭火炮正面攻击。
骤雨或许打溼倭人的火种,他们虽不再像早先不断朝山顶发射砲击虽是好事,但也使藏身
林间的我军更不易得知其行踪。直到天雷落下,白光投射在倭人的山砲上,发出一抹黑灰
色的金属寒光,我才看清敌方的所在。
我向几位老兵报信,要大家等倭人歇息后再动手,就如入山时计划的那般。
大抵过了三个时辰,倭人纷纷睡下,我将油灯点亮,悄悄地藏在怀里,望准砲兵队的所在
,拔腿奔腾而去。
我抽出腰间屠刀,连抹了几个倭人的颈子,动作俐落如往日杀鸡弑猪ㄧ般。生命,似草芥
般轻贱。
后方,我军志士一拥而上,或持黑枪,或操竹剑,不知多少倭人在梦中身赴黄泉,连睁开
眼睛的时间也没有。
没过多久,枪声作响,我听得第一声哀嚎,来自早些惧死的少年。身上的油灯在我奔跑时
滚落,着地后化作一团火球。火光中,一名身穿白色军装的倭人伸出右腿,将少年尸身踹
倒的同时,抢夺其紧抱在怀中的步枪。
我不作多想,弯身捡起身旁的竹戟,往那人咽喉处抛掷,倭人倒下。我再掷出预藏的几支
,又连中了几人。竹戟用罄,我欲奔上前抢拾让给少年的长枪时,又有数名同伴再次七横
八竖地跌落在我身旁。他们走了,就在方才,在我再次陶醉于自己精湛技艺的顷刻之间。
“啊啊啊啊啊─”我嘶吼,我呐喊,为同伴的骤逝发出不平之鸣,也为自身的终点敲响吊
丧之钟。我听见自己此刻的声音正如狮王临终前的悲鸣,悽怆而低沉,愁闷而苦涩。
我抢过黑色步枪,茫然间不知击发几枚子弹,又射穿了几人。我只知晓,这次我几乎弹无
虚发,每次枪响,都有倭人在眼前殒落。弹尽了,我用枪托充当钝器,左挥右击,敲破了
几个人的脑袋。
番将将枪口对准我,我从容奔跑闪躲,偶然有银茫擦过身侧,我亦不觉疼痛。竹制砲台为
枪弹所毁,我跑到倭人所使用的山砲旁肆意操作起来,倭人立即作鸟兽散,不敢贸然接近
。半晌,见砲火未响,他人又猛然来攻,弹雨在身旁穿梭来去,我渐感身下一片温润。是
血,赭红色喷泉自体内飞溅而出,低头一瞧,才知已伤及脏腑,数枚子弹没入其间,而我
竟可屹立不摇,冥冥中可真有神佛来助?
枪声再起,我俯身躲入树丛之间。几枚子弹击中山砲,竟尔不偏不倚地点燃引信,炽热火
炎狂泻而出,将天空映照得白灿如昼,但转瞬又返回夜色。炮口不是正对我这方,所以我
清楚自己没正面迎上火击。恍惚中,我看见几名最前方的番军成了黑炭,身上着火的则在
地上打滚。我极尽目光搜寻同伴身影,望穿秋水,竟不见任何一人。
大伙……都上哪儿去了?
雨仍下著,或许是苍天悲悯痛绝的泪。都死绝了……是吧?上山前逾千人被抄家刺杀,上
山后又逾百人死于饮水中毒,逾十人死于溪泉边的伏击。而今,竟只剩我一人了,又只我
一人苟安于世……
敌人忙于灭火救人,再也无暇理会伤重的我,或许他们以为我已死在砲击里。我假寐著,
想起徐骧先生的大仇未报,只得静待番军的脚步远去之后只身下山,再设法遁入总督府内
殿之中。无奈肢体沉重如铅,我再也无法动弹、无法迎击,脑袋也愈来愈加迷濛、愈加沉
重……
我是否……亦将死去……?
灯笼内的温煦火光将我团团包围,一股强烈的劲道猛然将灵魂拉出躯体,我飞身而出,感
觉山风山雨在体内流转,创口已不甚痛苦难受。目光下望,我的身体俯趴在地,以不算安
详的姿态。
我没有瞑目,心中多少还是有着对人世的怨怼和不舍。仇敌虽死,但我有故乡、父母、与
深爱的人。以及,取我性命者,竟是倭人的鬼神。
“为什么?”一瞬间,我想通了许多事。同时我也知道,这次祂不会再放过我,也不会好
心指点通往西天的捷径。“徐骧先生死去那夜,为我指路的人应该就是你吧,为什么当时
不取我性命?”
唯见白衣使者缓起朱唇,悠悠说道:“阎王要你五更走,我便无法先行在三更偷命。况且
……”祂收束了灯笼开口,使我灵魂完全没入其中,与灯外的山峦景色完全隔绝。“要让
生年如绚烂烟火尽情开绽,你的灵魂才能更加光洁、美丽、强劲。那个时候,尚不圆满。

我尚不及咀嚼这话的意义,蓦然四周陷入一片阴暗死寂,灯火尽灭,阒暗无光。我无法脱
身、无法呼救,就此埋入深不可测的黑暗深渊。
晦暗之中,徐骧先生、姜绍祖先生等人的脸孔乍然浮现,个个眼神空洞、面无表情,就如
思考停摆的游灵。他们静悄悄地滑过我身旁,部分躯干甚至穿透了我,我欲伸手捕捉,却
只抓到一团黑雾。
现下的我,究竟活在梦中,抑或在梦里死去?
生前的战场,死即安息。生后的战场,万劫难复……
(待续)
下一章:残枝
二零零五年,中国四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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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鬼子少年叫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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