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杰很讨厌过年。
不为什么，只因为在这个所谓“全家团聚”的日子里，小杰总是显得格格不入。每次
只要他一进门，原本热闹欢腾的气氛就会瞬间降至冰点。虽然长辈和堂亲都没有表现得厌
恶他，但那突兀的冷漠，总是让小杰觉得受伤，甚至严重到恶心的程度。他宁愿不去拿长
辈的红包也不想受到这种待遇。
要说为什么会这样，小杰觉得十之八九是因为他的姓跟他的堂亲们都不一样的缘故。
他曾问过父母为什么他是跟妈妈姓，明明大部分的同学都是跟爸爸姓，但父母的回答总是
避重就轻。什么“跟妈妈姓不好吗？”、“性别平等啊。”、“跟同学不一样很好啊！”
之类的话总是拿来充当答案。
“到了。”爸爸停好车，转头跟妈妈和小杰说：“你们先进去，我去找停车位。”
小杰和妈妈走进门。没有意外的跟往年一样，气氛极为冰冷。不过小杰注意到有点不
同——没有目光投射，所有人都状似紧张地低着头，好像在等待什么似的。
“伯母，爷爷他们已经在书房等了，请您先进去吧。”小杰的大堂姐突然说道。虽然
是跟小杰的妈妈说话，但她的目光却好像不是摄像小杰妈妈，而是小杰本人。
“已经开始了吗....”小杰妈妈隐约叹了口气。转头跟小杰说：“等一下爸爸进来，
你叫他快点去书房。”
约莫十五分钟后，小杰的爸爸终于停好车进来了。但他一踏进客厅，便脸色一冷，不
用小杰提醒就迳自走进书房。
“......爸爸在里面待好久喔。”没人理会的小杰不耐地想。不过与其说他没人理会
，不如说在这个莫名紧张的氛围下，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偌大的客厅只有电视声喧闹地
放肆回响。桌上摆满一盘盘瓜子糖果和饼干，但却都明显没有人动过，好似只是摆设，又
好似其实本就是假的，只是小杰看不出来。
小杰默默走向书房。没有人对他相对突兀的举动做出任何反应。也许是因为根本没有
人在意他，或是每个人都对身旁的事物无感吧？小杰蹑手蹑脚地走到紧闭的书房门前，为
了不发出声响，把拖鞋拿在手上，将耳朵耳朵贴在门上，试图知道大人们到底在里面做什
么。
“...哥，小杰是长孙，他们这一辈的应该要由他来做。”叔叔的声音从门缝传来，听
起来疲惫又无奈。
“不，我绝对不会让小杰经历一样的事，绝不。我就是为了防止这种事发生才让小杰
跟妈妈姓的。”小杰爸爸的声音传来。就算透过微弱的声音，也可以感觉到他的恐惧。什
么东西？我要经历什么？小杰的心中充满疑惑。
“可是我和弟都生女孩，依照规定是不能进去的。”叔叔说，这话看似无奈，却让小
杰听出ㄧ丝喜悦的味道，令人感到恶心。
“你们说够了没！小杰是我的孩子，凭什么任由你们摆弄？我现在就要把他带回家！
”小杰妈妈的声音传出，感觉十分癫狂，与半小时前的冷静大相径庭，不知道经历了什么
事。
“站住。”是爷爷的声音。
爷爷是一直以来，唯一会对小杰温暖互动的亲戚。爷爷是个盲人，双眼不知道因为什
么原因而全盲。虽然不能跟小杰玩，但从小杰很小的时候爷爷就会把小杰抱到大腿上，说
故事给他听，是以爷爷的声音在小杰的心中总是温暖的形象。
不过现在爷爷的声音，只让小杰感到无比的冷意。
“有些事情，并不是我们可以改变的。几百年来我们李家代代传承的重要习俗，就是
为了家族的繁荣而设立，虽然过程中付出了许多，像我的眼睛，或是友直的手指...但为
了家族，都是值得的。”
友直是小杰爸爸的名字。小杰心中倍感疑惑，爸爸的手从小杰有记忆以来就缺少了两
根手指，但爸爸从来不曾告诉他发生了什么事。难道爷爷知道什么吗？
声音顿了顿，“甚至，牺牲掉小杰。”
一股冷意从小杰的脊髓末端爬上来，皮肤涨起无数鸡皮疙瘩
“你在这里做什么？”一声充满寒意的声音响起，吓得小杰急忙跳起，一句“对不起
”正要说出口，却发现身旁一个人也没有。
门外的骚动引起了大人们的注意。小杰的叔叔推开们，发现吓得浑身发抖的小杰，以
及小杰在情急之下掉在地上的拖鞋。
一正一反，正好是一个圣筊。
深夜的祠堂，寂静无声，静默的好似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听得到。室内呈现一片
死寂，可见范围内没有一丁点动静，只有神桌上线香的袅袅白烟，兀自无声散逸。一言以
蔽之，就是寂寥得恐怖。小杰好几次兴起离开祠堂的念头，但都因为爸爸语重心长的叮嘱
而打消——“无论你遇到任何事，绝对绝对不可以出来，绝对不可以。一定要等线香全部
烧尽才可以离开，知道了吗？”
可是这区区三柱线香，却是感觉怎么样都没有烧尽的一天。不知道是恐惧心作祟还是
真有此事，这线香的高度好像自小杰进来后就一直没变，甚至还感觉愈来愈高！
小杰紧张地试图闭眼入睡，却怎样都睡不着。睁眼乱看，希望能有什么东西转移注意
，却见神明桌上昏沈的红灯在此时白烟的映照下更显诡谲，而神明塑像从原先的庄严肃穆
变得充满阴沈恶意，吓得他不敢再乱看，急忙转移视线。
突然，小杰瞥见神桌上多出一个他不曾注意到的牌位，他定睛一看，被吓得直跳起来
。
因为那上面，写的竟是他的名字。
“怎么回事......为什么我的名字会在上面......”小杰瘫坐在地，崩溃的几欲大哭
。一张嘴，白烟立刻钻入小杰口鼻，呛得他连连咳嗽。霎时间整个房间都是白烟，伸手不
见五指，只看到身旁人影窜动，又仿佛听到无数凄厉惨叫。
小杰挥舞双手挣扎匍匐，却突见一人影向他扑来，小杰却发现竟然没有双眼！小杰急
忙往门口撞去，决意逃出。原本在神明桌上的红光突然闪烁，每闪一次就好像逼近一分，
而每一次闪现又映照了一幅幅自虐的人影——有断指的、有削鼻的、有拔指甲的、有割舌
头的......
“救命啊！爸爸！我受不了了！我不要待在这了！快来救我啊！”小杰用力拍打木门
，却发现门已从外面锁上，怎样都打不开。
“救命啊！谁快来帮我开门啊！我求求你们帮帮我好不好！”
此时一个声音兀然响起：“这是你的愿望吗？”
仿佛抓到一根救命稻草般，小杰欣喜若狂地道：“没错，快把门打开！”
“你要拿什么东西来换？”那声音冷冷地道，对小杰的崩溃求援无动于衷。
“什么东西都可以！我全部都可以给你，求求你快救救我啊！”眼看那轨影就要到达
身边，小杰顾不得咀嚼话中意涵，急忙恳求。
“交易...完成。”门外喀擦一声，锁开了。小杰破门而出，狂奔出去。在小杰身后，
白烟依旧盘旋其后，只是目标已不是小杰。须臾之间，整栋房子已被充满恶意的白烟充塞
，久久不息。
而令小杰万分痛苦的新年团聚，已不会再有来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