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
不知道从哪一年开始，过年期间的彩券行总是人山人海，好像那是什么游览名胜，不去会
对不起自己一样。
四位男子坐在台北的某家彩券行门口抽菸，一副无所事事的模样。
他们是玩乐团的，只是创作功力不佳，歌声又烂，当然没什么人会邀他们来侮辱音乐，导
致他们常常得靠朋友接济才能勉强过活。
顶着一头乱发，满脸胡渣的是主唱蒋培哲；骨瘦如柴，整条右臂都刺青的是贝斯手常智和
；弹keyboard的是一位近视一千度，长得很像书呆子，却连学店都考不上的蓝品伦。
至于最后一个留庞克头的，他什么乐器都会一点，但没一样精通，所以也不知道他能干嘛
。其他三人都叫他庞克头，也不去管他真名叫什么。
蒋培哲踩熄了菸头，“一直抽菸也不是办法，总得赌一把才行。”他率先走进彩券行。
他们四个人东拼西凑，才勉强搬出两千元上下的钱，希望能靠新年好运，加减补贴困窘的
财务状况。
其他三人把菸蒂丢在彩券行前的地上，随蒋培哲进店。
蒋培哲的眼睛一直注视著刮刮乐，从一百元到两千元的价位都有。
正当他犹豫着哪一张刮刮乐能带他们逃出地狱时，卖彩券的店员推销了一张两千元的刮刮
乐给他。
天字第一号，保证回本。
蒋培哲不禁有些心动了。保证回本？当他还没思考完毕，常智和便凑过来，“买啊，当然
买啊。”
“靠，色鬼。”一旁的蓝品伦知道常智和一定是看上卖彩券的店员漂亮才捧场的，虽然自
己也觉得店员的确是清秀空灵，有如仙女下凡。
既然不会亏，那就买吧。蒋培哲拿出一个大塑胶袋交给美女店员，因为一元，五元，十元
硬币凑成的两千元实在太重了。
两千块换到的天字第一号刮刮乐，右上角有一个刮区，下半部也有一个刮区，如果两个刮
区刮出相同图案就中奖，金额会写在下半部刮区的图案下方。
四个穷人好像拿到黄金一样，小心翼翼的到最角落去刮。
蓝品伦刮开右上角刮区的图案，是一个金元宝。
“呵，准备赚大钱了。最高奖项是多少钱？”庞克头问道。
“没写啦。”蓝品伦继续刮。
下方的刮区陆续出现图案了，先是一滩东西，像荷包蛋一样；接着是一堆碎碎的东西，活
像一坨面筋。
而且都是标注零元。
接下来刮开的东西竟然是一堆小黑点，当然还是标注零元。
“哇勒，给我看食物跟黑色蚊子然后中零元？”常智和快崩溃了。
就在四个穷人都泄气不已时，刮刮乐下面的刮区居然出现了金元宝，而且中奖金额是...
二十亿！
“没数错吧？二十亿！我们不用吃土啦！”庞克头大吼，好像怕没人知道他中奖一样。
四个一夕致富的人去柜台换钱的时候自然满脸堆欢，美女店员跟他们说这张刮刮乐是特别
发行的，金额特大，而且不用扣税，还可以直接兑换。
想当然，四个人立刻一人分了五亿，扬长而去。
※※※
在乐团的工作室，四个人谈著如何使用这笔横财。
“老子要买劳斯莱斯。”常智和道。
“老子要买豪宅。”庞克头。
“啊卖房子的过年又没开。”常智和吐槽。
“啊卖车的现在是就有开喔？”庞克头照样造句。
听这两人七嘴八舌，蓝品伦忽然插口：“我现在觉得这张刮刮乐很诡异。一来保证回本居
然只有一张居然没看到有人在买，二来不用扣税，还能直接拿到二十亿，哪国有这种爽事
？”
“店员说天字第一号刮刮乐一次只摆一张，有人买才再补，她说买气其实不错。至于剩下
的，我也解释不来。”蒋培哲道。
“如果买这张刮刮乐会死，那我们至少是有钱鬼；如果没买然后饿死，那不就更惨？”常
智和提出一个很神奇的理论，“所以我建议，明天再去刮这张天字第一号，反正我们现在
有的是钱。”
“而且蓝品伦，你也有分钱啊，有问题也跑不掉。”庞克头补了一句。
场面突然沉默了。
过了一阵子，蒋培哲才道：“那明天我们再去同一家店刮一次吧。”
果然是一群赌徒。
※※※
大年初二。
彩券行门口却只剩下满脸诧异的蒋培哲、常智和，和余悸犹存的蓝品伦。
“今天早上我要去载庞克头的时候，在他家楼下看到一堆人围观。我凑近去看，不得了，
”蓝品伦比手画脚，“庞克头竟然跳楼死了！好大一滩血，他就躺在地上不会动。”
“搞不好是其他人剪庞克头啊。”蒋培哲要蓝品伦先冷静。
“不可能，一定是我们乐团的庞克头。因为他有戴我们乐团的项链。”蓝品伦十分激动。
他们的乐团有设计一款项链，是一具骷髅在弹贝斯，并没有对外销售，反正他们也没有歌
迷。
“而且旁边我还看到一群三姑六婆在对着一张纸窃窃私语，上面写着：‘买命钱五亿元’
！”蓝品伦突然压低声音。
五亿元？三人心中都闪过同个念头：昨天的二十亿奖金，我们一个人正好分到五亿。到底
是什么买命钱？
“我看我们今天别买刮刮乐了，一来庞克头死了我们还在这里继续发财实在有点过不去，
二来我觉得五亿跟昨天的奖金应该有关，又没几个人能有五亿。”蒋培哲对其他两人道。
其他两人一致同意。“那来我家看电影顺便吃火锅好了。”常智和提议。
※※※
中午，常智和家。
常智和神祕兮兮的把光盘拿出来放，“昨晚我已经上网订了一组最高级的电影播放设备，
只是今天还没办法送来，只好委屈你们看老爷机播的片了。”
“没差啦。”蓝品伦认真煮着火锅，顺便丢了一片肉下去。
“这部片是我想办法弄到盗版的，现在还在上映咧！”常智和一副兴奋的模样。
常智和播放的片子叫做《血》，内容是在讲述四位男子奸杀了一名十八岁的女子，还残忍
的把她的血放干。
后来女子变成恶灵要找四位禽兽报仇，电影播了半个钟头，第一个禽兽已经坠楼而死了，
吊诡的是尸体边没有任何血迹。
因为恶灵要了他的血，她要让禽兽知道被放干血的滋味。
蒋培哲啧了一声，“哇勒，有点恐怖欸。”这部片子的特效做得相当逼真，的确非常有临
场感，去电影院捧场的票房也突破了亿元大关。
常智和倒是看得津津有味，蓝品伦大部分时间都在煮火锅，只有偶尔抬头关注一下剧情。
现在电影演到了第二个禽兽在家里躲避恶灵的追捕，突然这个禽兽不知道发了什么神经，
目露凶光，口中不住的狺狺怪叫！
禽兽开始大口撕咬自己的肉！
常智和见蒋培哲突然呆若木鸡，顺着他的视线方向看去，惊见蓝品伦不再煮火锅了。
蓝品伦正随着电影中禽兽撕咬自己身上的肉的频率，也开始有样学样了！
蓝品伦的眼神、撕咬的动作、部位、流血方向、叫声跟电影中的禽兽完全一模一样。
“干，这是怎么回事？”常智和看到蓝品伦快要把自己的肉给撕光了，想要上前阻止，蓝
品伦却张口准备咬他，逼得他只好作罢。
蒋培哲赶快把电影关掉，没人可以救蓝品伦了，他快把自己吃光了，已经几乎都是骷髅了
。
不久，蓝品伦的骷髅倒了下来，一大坨从自己身上撕下的肉像小山一样堆在骷髅旁边，血
迹全留在骷髅和常智和家的地板上。
不知道哪里生出一张纸，摆在骷髅边，上书：买命钱五亿元。
蒋常二人见状，脑袋都是嗡地一声。
又是这句话！
庞克头和蓝品伦的尸体边，都有这句话。他们都有拿到五亿元。
“绝对是刮刮乐的问题，我们一定要问清楚！”蒋培哲道。
※※※
蓝品伦的尸体暂时也没办法处理，蒋常二人只好把常智和家关得密不透风，防止尸臭散布
。
他们立刻冲向昨天去的那家彩券行。
不料，根本没有人潮，连什么彩券行的鬼影子也没有。在二人面前的，只有一栋破屋子，
和一具很可怕的尸体。
那具死尸被戳了很多的洞，早已面目全非，若不是从胸部的线条来看，绝不可能知道这是
一具女尸。
死尸后面站着一名女鬼，只是她长得...
跟彩券行的美女店员几乎一模一样。
不等蒋常二人说话，女鬼就先说了：“你们还敢来啊？怎么？同伴死了？”
常智和见女鬼出言不逊，就要冲上前去跟她拼命。蒋培哲见状，急急拉住他。
你一个骨瘦如柴的家伙，怎么跟鬼拼？
“听妳这么说，妳倒是知道我的两位朋友已经惨死了。”蒋培哲尽量冷静道，“这个地方
昨天是彩券行，妳是卖我天字第一号刮刮乐的店员吧？”
女鬼没有回答，但轻轻的冷笑令蒋常二人头皮发麻。
像是懂了蒋培哲的思路，常智和接口道：“我们昨天刮中二十亿，一人分五亿，难道那五
亿是什么买命钱？中五亿该死？”
女鬼没被常智和激怒，她淡淡的说：“这是有原因的，不过我现在不想说。我可以告诉你
们，你们四个昨天拿到二十亿的人都会死。你觉得你们这副鲁蛇样，配得上拿五亿？”
蒋常二人默默不语。蒋培哲终于道：“我不知道妳要报什么仇，但是妳做一个鬼滥杀无辜
我想也不合理吧。”
“话不投机半句多，你们走吧。”女鬼有些不耐烦。
所以她默认了她要报仇？蒋培哲心想。
※※※
蒋常二人各自回家把五亿元奖金带在身上，到一个偏僻的山坡地集合。
“所以我们现在能怎么办？”常智和对着自己的那一大箱钞票道。
蒋培哲道：“我有个想法。”
“拿去花掉？这样钞票就不在我们身上了。”常智和道。
“不是这样。”蒋培哲反驳，“花掉的话太慢了，五亿元在这大过年的，要花多久才用用
得完？而且把这些跟邪魔歪道一样的东西嫁祸于人，我做不到。”
“那你打算怎样？”常智和。
“烧掉。这样子没人会拿到这些钱，反正把这些东西处理掉也算是做功德吧。”蒋培哲拿
出自己带来的打火机。
常智和看着自己那一箱钞票，白花花的钱就要这样烧掉啊...
他见蒋培哲已经开始烧钞票，自己想了想，觉得似乎有些道理，决定跟着烧。
一共十亿的纸钞非常多，两个人在山坡地烧了一整个下午，蒋培哲甚至直接一捆一捆的烧
，纸灰一直飘上来，常智和被呛得一直咳嗽。
“希望我们把这些罪恶烧掉就没事了，女鬼如果要杀我们，也没买命钱了。”蒋培哲边烧
边说。
常智和默默点头，他忽然灵光乍现，“我觉得我们待会应该回家把电影看完。蓝品伦今天
跟着电影的动作自杀真的太诡异了。而且蓝品伦早上还说庞克头是跳楼死的。然后电影里
禽兽一共有四个人，我们乐团也一样。”
“你是要说我们乐团是禽兽吗？”蒋培哲啧了一声，续道：“听你这样说，我忽然觉得我
们看到的那具女尸的模样跟电影似乎非常像欸。”
怎么会有这样的巧合？蒋常二人加快了烧钞票的速度，他们急着想回常智和家把电影看完
。
“我怎么觉得我们好像在预知未来，而且是不好的那种。”蒋培哲终于在夕阳西下时，烧
掉他的最后一捆钞票。
“那能怎么办。”常智和只能苦笑。
乌鸦嘎嘎怪叫，似乎在嘲笑蒋常二人的命运。
※※※
夜幕低垂，烧光十亿元的蒋常二人骑机车急急的回到常智和家，他们顾不得蓝品伦的尸块
和骷髅还在那里，尸臭也飘之不去的这些缺点，只想把电影看完。
岂料常智和捏著鼻子打开家门，蓝品伦的尸块和骷髅却不翼而飞！但尸臭却很具体的存在
。
蒋常二人这下子完全惊呆了，谁偷走了尸体？他们也没法子报警，要是被认为他们把蓝品
伦分尸，那就糟糕了。
“这他妈的是怎么回事？有人肚子饿到要偷尸体来吃？”常智和大声咒骂，借此壮胆。
蒋培哲安抚一下常智和，要他赶快继续放电影。“那个现在我也搞不懂，还是电影要紧。
”
常智和长叹一声，把播放器弄一弄，从中午看到第二个禽兽自己咬死自己之后开始看。
剩下的两个禽兽决定上山逃逸，他们还载着两大箱东西，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躲恶灵，准备
日常用品来个“长期抗战”。
接下来播放的内容连蒋常二人都大吃一惊。
那两个禽兽到了一个山坡地，谈论了一阵，把纸箱打开，拿出里头的东西开始烧！
这是怎么回事？那两个禽兽烧的东西是一捆捆的新台币啊！
“等等，”常智和大叫，“那根本不是禽兽，蒋培哲，你看萤幕里面，那是我们在烧钱！
”
蒋培哲看电影中正在烧钱的两个人影，一个就是自己，另一个不是常智和是谁？哪是什么
禽兽？“怎么可能？电影播一播变成这个？谁偷拍我们？”
蒋常二人继续看着电视萤幕中的自己骑车回常智和的家，当常智和开家门的时候，似乎有
一个影子晃过去，然后便是蒋常二人发现蓝品伦尸体消失的惊骇。
“那一晃会不会就是偷尸体？”常智和问蒋培哲。
“那小偷的功夫也太好...除非他是鬼...”蒋培哲忽然觉得常智和说的不无道理，因为他
家根本不像遭小偷的样子，除了尸体不见，其他东西通通还在。
电影继续播放，萤幕中的蒋常二人坐在椅子瞪着前方，只是摄影视角是从萤幕方向拍过来
，蒋常二人和萤幕中的自己四目相接，好像在照镜子一样。
“一定是鬼干的！一定是！我们前面根本什么都没有！我才不会在电视那里摆摄影机。”
常智和理智快断线了。
蒋培哲没说话，他觉得女鬼还是没有放过他们两个。
突然，萤幕出现了裂缝，一下子它便很干脆的爆裂，一坨坨的肉块从萤幕后方喷出来，溅
得蒋常二人全身都是肉屑和血迹。
“这里真的待不下去了，我们找个人多阳气旺的地方吧，抽抽菸也好。”常智和哭丧著脸
。
“可是昨天那个女鬼还可以在人那么多的彩券行卖彩券，你确定她怕阳气吗？”蒋培哲道
，“不过试试看好了啦，这里的确是没办法待了。”
※※※
常智和借了蒋培哲一套衣服替换，自己也换了一套干净的衣服，两人便重新出门，找了一
家生意兴隆的餐厅，坐在门外抽菸。
看着餐厅生意门庭若市，蒋常二人心中不免有些哀叹，如果有五亿元，要吃什么好料没有
，哪需要在餐厅门口吸菸当饭吃。
常智和一根接一根的抽，看起来压力非常大。蒋培哲有时候则是拿着烧一半的菸，望着车
流呆呆出神。
恰在此时，有一样东西杵在蒋常二人面前。
蒋培哲抬头一看，正是那个女鬼。
“怎么躲在这儿啊？刚刚被你们同伴的肉块砸得怎么样啊？”女鬼一来就先挑衅。
“怎么样？待会妳是不是还要把蓝品伦的骨头丢出来？”常智和压力大到口不择言。
蒋培哲像常智和使眼色，要他稍稍冷静。
“想不到你们居然把钱烧掉啦，不过你们以为这样就能逃过一劫吗？”女鬼嘿嘿几声，“
告诉你们，那些钱通通是冥纸变的，烧掉之后当然会变回冥纸，不然我怎么可能会有现成
的二十亿给你们？”
蒋常二人呆若木鸡。二十亿的冥纸！？
“跟拍我们回他家的，和窜改电影情节的，都是妳吧？”蒋培哲指著常智和。
女鬼轻笑，“那部电影就是用我的故事改编的，只是我可没那么仁慈，只要四个禽兽的命
。我被刺了一百个洞，我要一百个人的命！”
一百条命...蒋常二人心中一寒。
“我的双胞胎姐姐是在卖彩券的，我想到用刮刮乐索命的办法，设计一张一定有人要的彩
券，然后下半部的刮区有中奖人的死法，每张刮刮乐都充满了我的怨念。反正过年买气旺
，我姐也很支持我。”女鬼续道。
所以一滩像荷包蛋的是坠楼而死的庞克头，一滩像面筋的是蓝品伦的尸块！？那一点一点
的黑蚊子是什么？
意思是昨天卖刮刮乐给蒋培哲的是女鬼的双胞胎姐姐，难怪几乎长得一模一样。
“幸好老天有眼，奸杀我的禽兽把第一张‘天字第一号’给买走了，他们理所当然的死掉
了。”女鬼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该送你们上路了，刮刮乐上那堆黑蚊子只是我还没想
到死法而已，现在有了。一个先死好了，反正另一个也会死，不急。”
蒋常二人不禁全身发抖。
“看你两次顶撞我，那你先死好了。”女鬼对常智和道，她把一股气推向常智和，后者手
中的菸开始大大燃烧，一会儿便让常智和成为一团火球。
蒋培哲十分惊骇，餐厅里的人看不见女鬼，自然觉得纵火烧常智和的是蒋培哲，怕他把餐
厅也烧掉了，纷纷冲出来追捕。
蒋培哲见状，只好逃跑，女鬼并不跟着追赶，只露出了一抹灿笑。
※※※
大年初三。
“姐，我只要再两条命就可以投胎了耶...”女鬼在彩券行对她姐姐说。
“那...再摆一张‘天字第一号’就行了吧。”美女店员熟练的操作。
彩券行的电视正在播报一则昨晚的新闻：一名疑似对友人纵火的男子，在逃亡途中被卡车
辗死，据目击者指出，他原本跑得十分正常，突然大倒退给卡车撞，口中还说什么“庞克
头我来了”之类的怪话。
女鬼看到新闻，浅浅一笑，又消失了。
此时一对情侣来买刮刮乐，美女店员自然是推销天字第一号给他们。
天字第一号，保证回本。
保证不会赔钱的刮刮乐，要不要来一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