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祸相生
《金之章》
“那只麒麟不知吸进什么瘴疠之气，全身颤抖发紫，那一身狂气令我惊恐。忽地，牠猛一
个吸气，风成漩涡，赫然我才了解瑞兽跟妖物只有一线之差！我的脑袋一片空白，完全忘
记五行一物克一物的道理。那麒麟使用风，我却一样招来了风，两阵风僵持不下，好在我
命不该绝，瘴疠之气让麒麟的气力渐虚，我的风总算压制牠，而那只瑞兽……”
男人袖口一抖，一只散发洁净光芒的小兽出现在他的臂弯中，他恭敬呈给面前、王座上的
天下之尊──邢皇。
“很好！很好！朕最喜欢听趣闻轶事！爱卿不愧是邢国数一数二的方士！”
男人，郭相必恭必敬作揖：“郭某不敢当。”
心思细腻的郭相自然没忽略身后妒忌又怨恨的愤怒眼神，无消回头他也能猜到眼神的主人
必定是郭家世仇、同样也是御前方士的──汤定。
“这只被我收服的瑞兽具有人性，相当听话，望陛下喜欢。”
汤定的嘴唇动了一下，似乎在说假仁假义、巴结献媚？郭相暗自叹了口气。这也不怪汤定
。汤、郭两家历代都是颇具盛名的方士，两家的能力都受皇族信赖、累世官卿，自然免不
了暗地较量，久而久之也酿就敌对心态；尤其在前一代的汤家当家，也就是汤定的父亲汤
海无故失踪后，两家的嫌隙也就更深了。
方士是相当特别的存在，只要遵照五行，他们能无中生有，更可以坏灭万物，因此历代方
士都遭皇族迫害。然而邢国的做法却别开生面，邢皇收留各国流离失所的方士，对其极度
礼遇以换取不变的忠诚，邢国也因为忠心方士的帮忙借力使力降伏各国邦城，成为国力强
大的国中之国。
※
“今天众爱卿帮忙举行祈福大会，朕深表感谢。孝真贵妃即将临盆，待顺利生产后，朕将
举行庆祝大会，还望众爱卿拿出拿手绝活！”
“是！陛下。”方士们恭敬答复。
汤定暗暗起誓这回绝对不让郭相专美于前！这次他一定要想个让人耳目一新的独特术法压
压郭相锐气，如果能表演父亲大人讨喜的“万紫千红牡丹连开”一定能博得满堂彩！
那术法雍容又炫目，满满盛开的各色牡丹夺人眼帘，绝对是最适合用在庆祝皇嗣诞生的宴
会。可惜这个术式汤定只看过一回，父亲大人在授与他术法前便音讯全无。汤定无声叹了
口气。犹记得父亲大人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表演这术法就是在母亲的诞辰，当时整座庭院
瞬间被娇媚的牡丹花占据，那刻汤定深信父亲大人是四海间最厉害的方士。
郭相眼神飘向满面春风的汤定，他皱眉，他知道又将进行一场明争暗斗了！说是祝贺会，
不如说是他与汤定的比试大会更适合！虽然郭相对“最强”这个称号不感兴趣，但身为郭
氏当家的他背负郭家的荣耀，说什么都不能输给汤定！
他得好好思考要在祝贺会上使用什么术了。
翌日，孝真贵妃产下一女，众皇嗣排行第五，是谓媛平帝姬。据说媛平帝姬出生那日，
宫中弥漫浓郁花香、天际飘着祥云，刚出生的媛平帝姬不哭也不闹，瞳色染著金光，颇有
吉相。媛平帝姬是邢皇第五个孩子，亦是第一个女儿，初获明珠的邢皇欣喜若狂，下令邢
国举国狂欢三天三夜，其中的高潮自然是举办在皇城内的方士大典。
《木之章》
方士大典的开场由邢国两大方士宗家之一的汤家揭开序幕，好酒沉瓮底，压轴好戏自然落
在郭相身上。皇城挤满老老少少的百姓，大家都想目睹邢国两大方士最精湛的术法。
邢皇左侧是安祐大旗皇后，安祐大旗虽然是名强势的女人，却也是位不容否认的贤内助。
皇后抱着不满九岁的皇长子祐丰，祐丰身旁是一对可爱的兄弟，下头的宫女亦抱着安祐大
旗还在强褓中的幼子。邢皇右侧是这回祝贺会的主角，刚产完皇女的孝真贵妃跟面颊红润
可人的媛平帝姬。
汤定被簇拥而上，他一身水色衣裳，态度从容，在恭敬祝贺孝真贵妃与媛平帝姬后，他挥
出的彩虹碎裂成十个小童子。十个小童子又唱又跳，生动滑稽。
邢皇被逗得哈哈大笑，媛平帝姬也举起白嫩肥短的双手，试图抓一个把玩。
小童子扭著腰际，身躯越来越大，最后十个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湖上仙女出现，她们嫚妙
的身段、银铃般的嗓子，唱着犹如天赖的天上宫调，水袖轻甩，倏地跪地──
“愿邢皇长命百岁，愿安祐大旗皇后青春永驻、愿孝真贵妃身体健康、愿媛平帝姬平安茁
壮、愿众皇子福高才高志气大、愿邢国粮如山高、人民乐如海。”
语闭，仙女们躯体崩解，散成一颗又一颗圆润的珍珠。
“好！很好！”邢皇从王座站起，猛地鼓掌。安祐大旗皇后也跟着起身鼓掌。皇上、皇后
都起身了，阶级稍低的孝真贵妃自然不能坐着，无奈刚产完皇女的她体力透支，皇后一把
压住她的肩膀，示意她不用多礼。
“汤爱卿，你这是什么戏法？”邢皇好奇询问。
“回陛下，自古以来，曹植曾看见洛神、李太白目睹太阴，我这个不过就是背着王母娘
娘在瑶池找了几名仙女向皇上祝贺。”
“汉有昭君、战国有西施、三国有貂蝉、唐有玉环，而甄宓、飞燕、褒姒、妲己等美女古
籍上所在多有，不知爱卿可否向阎王开口带几个给朕瞧瞧？”
“回皇上，汤某早就向阎王请教过！阎王说既然是邢皇开口，他也不得不借，只可惜众美
人不依呀。”
邢皇不是好色之徒，出此话不过想逗弄汤定，没想到自己却被汤定牵着鼻子走：“此话怎
么说？”
“众美人说，来到邢国，她们的美在安祐大旗皇后以及孝真贵妃面前也相形失色！那精
通妖术的妲己掐指一算，说媛平帝姬将有超脱世俗的绝世美貌！有这几位美女在场，她们
想来也不敢来呀！”
“呵呵，汤爱卿的嘴真甜。”安祐大旗皇后被称赞的心头喜滋滋，孝真贵妃羞红了脸，低
头看着媛平帝姬，一句话也不敢说。
“很好！朕被汤爱卿弄得开心，会后，赏金万两！”
“谢皇上。”汤定单膝跪地，双手作揖，表情甚是狂喜，他瞥了眼后头待表演的郭相，眼
神尽是得意与鄙夷的傲气。
郭相无声的叹了口气，浮华、不高雅、油嘴滑舌，完全忽略的术法的高贵美妙。
※
接下来接连几个方士表演的虽出乎意料的好，也不过就是最基本的无中生有，汤定完全不
摆在眼里，因为他真正在意的对手永远只有郭相。郭相的表演是殿后压轴，汤定等的心痒
难耐，不耐烦的神情一表无遗。
总算挨到最后一场演出，汤定瞪大双眼，打算仔细看清楚郭相的戏法。
郭相起身站到邢皇跟前，相貌挺拔的他穿上御前方士的官服煞是一表人才，他必恭必敬作
了个揖对上邢皇目光。
“皇上，郭某这术法需要您与皇后、贵妃、皇子众人移驾御花园，还恳请皇上移驾。”
“好！朕倒要好好瞧瞧爱卿这要带来什么精彩表演！”
邢皇眉开眼笑回话，宫女搀扶著贵妃，众人移到御花园，时值初秋，花朵草木逐渐凋谢
，御花园略显寂寥荒凉。
郭相走到水池旁，探袖掏出一只雕工细美的水晶瓶子，他将瓶盖打开，咻地让水注入即将
干枯的水池，他伸手一捞接着抛物线洒入地面。
“诸位，郭某的戏法要开始了！请各位好生看着，这戏将在瞬间结束。”
众人屏住气息，但见郭相一个合掌、忽地张开，枯黄萧瑟的地面开始蠢蠢欲动，嫩绿的枝
芽瞬息冒出头然后茁壮！一朵又一朵的牡丹、一枝又一枝的桃杏、一株又一株的清雅兰花
，各种不合时节的花卉生出。
汤定张大了嘴惊讶的不能自己──这不是父亲大人引以为傲的术法“万紫千红牡丹连开”
吗？虽然父亲大人当初只变出牡丹花，但这绝对是那术法的衍生！好呀！郭相！你最好给
我个合理的解释！
汤定气的咬牙切齿，仿佛想生吞郭相。郭相并未察觉，只是专注于自己的表演。郭相一个
转身，双手持符打向地面，众花朵开始齐聚攀天，一只由娇艳花朵组合的巨大飞龙现身。
“郭某特定请出了条龙，恭贺皇上获得明珠。”
单纯的术法，精湛的功夫，邢皇很是高兴，这是今晚最别出心裁的一件。
“很好，你的术法最得朕开心！郭爱卿，朕要让你从御前方士升格为皇天大方士，从今天
开始异国投靠邢朝的方士都由你审核、任用。”
“谢皇上恩典。”
什么！汤定内心大喊。郭相这个杀人犯！一定是他杀了父亲大人、夺得他的术法！
这个杀人凶手如今还能受封？汤定气到双眼圆睁。他要复仇！他一定要复仇！
《水之章》
汤定晓得自己必须抓住郭相的把柄，一定要让郭相亲口承认杀害父亲大人，一定要将郭相
从皇天大方士的位子拉下！
汤定不断在心中推演各种计画，现在的郭相身负皇天大方士的身分，要找他麻烦似乎难上加难
。
他心生一计，这计轻巧，却有十足伤杀力！汤定满意地露出微笑。
自古以来，死在谣言下的人所在多有，不如就用谣言将郭相拉下台！
汤定倒也不觉得自己在造谣，他不过是点醒邢皇，让皇帝看到自己没看到的事实。
宫中队伍漫步回廊，经过御花园那匹娇艳的牡丹龙时，汤定巧妙退到皇帝身旁。
“陛下，您可知道郭相这个人假借祝贺之意，其实是在讽刺您、触您霉头呀！”
抓准时间，汤定悄悄向邢皇道了他苦思得来的理由。
“何出此言？”邢皇略表不满的皱眉。
见邢皇并未阻止自己发言，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汤定自然立即补述。
“皇上有听过人比花娇吧？这通常是形容女子。代表陛下的虽是威震四方的龙，然而郭
相却在皇女诞生大典用了花卉组成飞龙献给皇上，这不是暗示女人即将篡位吗？”
汤定的谗言并非没有道理，邢皇的不悦显露脸上。随侧服侍的郭相大吃一惊，虽然知道这
是汤定为了陷害自己想出的借口，然而心思单纯的他着实没考虑这点。郭相侧身翻入御花
园，他单膝跪地，一掌击向地面，牡丹赫然凋谢，长青的松枝柏叶取代争奇斗艳的花。
“松柏象征吾皇之高寿。”郭相巧妙化危机为转机。
邢皇深锁的眉头舒缓，他单手一挥：“好！郭爱卿非常好！朕很满意！这事就到这，朕不
想听到谁再胡话。”
郭相适时改变他人臆测，诡计不成的汤定气的咬牙切齿。
愤怒的情绪如滚烫的热水在汤定腹中翻搅。
等著吧！郭相！我汤定势必揪出你的小辫子告慰父亲大人在天之灵！
《火之章》
郭相不是个善于官场争斗的人，他向来在意的只有方术的精益求精，可惜即使像他这样凡
事置身事外的人，也无法再容忍汤定私下的挑拨离间。
孰能忍，孰不能忍。向其他年轻方士污蔑自己、向百姓造谣近日的百鬼夜行全出于自己唆
使、向邢皇接连献上奸计他都能忍，唯独不能忍汤定连同汤家在官夫人间排挤自己的发妻
。
郭相对汤定私下发出战书。
方士间的比试是以术相拼而非以命相搏，但之于汤定，郭相没这把握。
他对自己的方术有信心，但他真没信心能在汤定的奸巧下全身而退。
※
郭相与汤定比试的地点是离皇城千里的一处荒漠，他俩靠着天行符准时抵达。
黄沙滚滚，风砂漫天飞舞，自然塑造的肃杀之意蔓延。
“汤兄，请指教。”郭相作揖，方士的比划以礼为根，即使他对汤定有多不满，仍是不能
坏了老祖宗的规矩。
“等了这么多日，你这软骨头终于愿意应战。”
这话让郭相十分不解：“方士的比划行之有年，如果你真想与我比试，发个战帖即可，何
须做这么多小动作？”
“因为我不是想和你比试！”汤定咆哮，“我要的是你的命！我要将你郭相的一切都夺走
！”
汤定破裂的嘶吼让郭相一寒，他仿佛能在汤定身上看见仇恨的色彩，尽管他对此一无所知
。
郭相知道对于杀红眼的汤定，已无需言语。
“汤定，请多指教。”
郭相抽出符纸对天一划，破坏皇城安危、遭他收服的应龙随即现身。
汤定倒抽一口气。《述异记》有言：“水虺五百年化为蛟，蛟千年化为龙，龙五百年为角
龙，千年为应龙”，道行千年的异兽方能成为应龙，能役使如此千年巨兽的郭相在方术的
领悟上非同小可。
汤定整理情绪，何须畏惧？今日败北的是郭相而非汤定，因为他早有准备。
“开明，现身。”汤定威风凛凛一喝。
开明兽是汤家历代降伏的妖兽，九首虎身，在相貌骇异的程度上与应龙并驾齐驱。
一虎一龙开始撕咬，郭相再抽出一张符纸，信手现身的又是另一只妖物。
传闻身任皇天大方士的郭相一共收服了七只妖物。这些日子汤定流连年轻方士辈除了挑拨
他们对郭相的信任感外，他还用重金收买年轻方士使役的妖物。
妖物重质不重量，但在这节骨眼汤定没法搬得出够水准的家伙，因此他决定以量取胜。
汤定双手张开符纸，符纸绕天飞圈，他以极快的速度念诵咒语。
夔、颙、讙……许多大大小小的妖物随着火焰烧尽符纸出现，郭相略为诧异，虽然说在品
级上他明白自己支配的妖物远胜汤定，但能操纵如此惊人数量妖物的汤定确实不是平凡方
士。
符火相互攻击、妖物互相撕咬；郭相在防御方术上的领悟乃方士翘楚，汤定的攻击方术屡
屡失效，化成灰烬的符纸飘飘荡荡，汤定心中的怒火更加高涨。
“汤定！我们方士比划是以术相拼不是以命相搏，你我有什么深仇大恨非得让你如此失心
疯？”
“你居然有脸问我……”愤怒的汤定满脸青筋，“我要你血债血偿！”
汤定将袖中符纸全部倾倒，他以术牵引符纸，符纸如孔雀开屏，每一张都散发某种不怀好
意的幽微光芒。
“你今天不以死谢罪，你的妻小都会因为你的过错死于非命！”汤定威吓性地一字一句道
。
“我的妻子跟儿子？你对他们做了什么！”郭相一脸不解。
“我在他们身上下了禁咒，你没察觉近日兰花与郭安的脖子上有三只红点？那是我下禁咒
的证明！这禁咒若不沐浴你的鲜血无法解开，你等著替他们收尸吧！”汤定的眼睛闪烁某
种奸计得逞的狂傲。
闻言郭相愣住，他的爱妻兰花原本以为是得了什么皮肤疾病，原来是汤定搞得鬼！他这皇
天大方士竟然没查出其中的怪异之处！
“我们两个之间的仇恨关她们什么事！”郭相颤抖。使用禁咒是方士的禁忌，他讶异汤定
今日竟然为了胜过他出此下策。
“不关她们的事？那又关我的父亲大人什么事情？我们两个之间的比试何苦夺走父亲大人
性命？”
“别闹了！我根本听不懂你说什么！汤定！你父亲怎么了我怎么会知道！”
郭相瞬间明白汤定连日来的怪异之举，原来对方是将汤海的失踪归咎自己头上！何等冤枉？
“胡扯！媛平帝姬诞辰大典你使用的术法我瞧得真切！那明明是父亲大人用过的‘万紫千
红牡丹连开’”！没杀害父亲大人的你又怎么可能懂得他的独门术法！”
“天下术法殊途同归，我不过就是参透了术式的真理，这有什么奇怪？汤定，是你眼界太
小！”
“别再狡辩了！”
汤定右手一挥，符纸划为锐利刀刃往郭相投射。
忠心耿耿的应龙立即甩开缠斗的开明侧身一挡，龙鳞四散，应龙发出痛苦的震天嚎叫。
龙怒引发雷鸣，闪电劈下山头，天崩地裂。
“穷奇速速现身！”郭相道，一次招唤多只妖物考验的不仅是方士的能力更是体力，尽管
如此做对身体有不小不可逆的损害，但他的康健之于妻小的性命安危实在无足轻重。
能祛除蛊毒害物的穷奇应令现身，穷奇以雷霆万钧的气势朝汤定冲去。
一次驱使多张符纸攻击的汤定遭方术反噬，口中涌出污血，他感觉头有些发晕发胀，脚步
踉跄的他遭穷奇一把咬上。
“穷奇！别杀了汤定，我还有话要问他！”
身形与猛虎相似的穷奇放下汤定，遭巨兽啃咬的汤定身负重伤，然而他的双眼仍被愤怒占
据，火红又炯炯有神。
“把解除禁咒的方法交出来！”郭相揪住汤定的衣襟。
“我不是早跟你说了？”汤定的满口鲜血，“这个禁咒我费尽苦心才完成，没有你郭相的
鲜血无法解开！不是你死，就是你的妻小死去，你自己选吧！”
郭相从汤定疯狂但坚定的眼神确定对方这番话并非虎假虎威，汤定将毕生所学用在邪道，
他是真掌握了某种无法以其他方式破解的禁咒。
“你慢慢想吧！这禁咒的时间有限，超过这时间就算你郭相鲜血流干也救不了她们！”
“只要我死了，你就会救我的妻小？”
“绝无半句虚言。她们是死是活我才不在乎，我要的只是你郭相的命。”
郭相绝望地看着阴晴不定的天穹；天下术法确实殊途同归，只要有耐心必定可以找出其中
的关连。然而一位方士赌上毕生所学研制的禁咒不容小觑，纵使他郭相有能耐破解，他也
不愿意拿妻小的性命做赌注。
背负冤罪死去，他不甘心！他要让汤定也尝尝这冤屈的滋味！
“我的命给你，但你要遵守诺言，让我的妻小获救！”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说过我要的只是你的命。”
郭相偷偷以左手取了符纸；这种歹毒的术式不是他研发，他纯粹是凭对未知术式的好奇才
着手研究。福祸相生，这道术法的初衷是良善的，然而真执行起来才晓得走岔了路，越异
想天开的奢望，带来的后果凡人越是难以承受。
他郭相一条命不打紧，妻小是他的逆鳞，今日汤定对他不仁，他也无须对他讲义，再者这
条命也算赔给他，他们互不先欠。
“这条命就给你了！记住，放过我的妻小！”
郭相牙一咬抽出祭仪用短刀往颈子一抹，鲜血喷发溅了汤定一身，郭相倏地往后一倒厥死
过去。
“哈哈哈！郭相你也有今日？当初父亲大人的鲜血是否也是如此温热呢？
父亲大人，汤定今日替您报仇了。”
汤定朝天幕磕头跪拜，他斜眼瞥了郭相的尸首。
“在你的鲜血流淌完毕的那刻，你妻儿的禁咒也会解开，他们不会知道发生什么事，唯一
知道的只有今日就是你的忌日。”
※
待汤定远去，郭相支配的妖物纷纷现身。降伏多少危害人类的妖物、开发多少不为人知的
术式都是证明一界方士能力高低的方法。
郭相降伏的妖物总共有七只，这七只都是名列古籍的一方猛兽。
“郭相，我会帮你报仇！汤定这混帐！要不是他耍诈，又怎么赢得了你！”
出声的是一名身躯如豺与蛇结合，人面、长有鸟翅的谜样生物，他是郭相收服的第一位妖
物，是谓化蛇。
“早说过别像凡人娶妻生子，现在可好，还不是这些累赘害得你亡命于此？”
九尾狐不悦道。即使降伏，妖物仍是一把双面刃，一但方士亡故，何去何从、做善助虐都
凭一己喜好。
七位相貌相异的妖物面面相觑，他们有的期待有的悲伤，心思各异。
郭相吃力地抬起头，他支配七只妖物，其中六只他降服于符纸，第七只则让其寄宿体内，
也因此在大量失血下，他仍保留一口真气。郭相无法对焦的目光流连七位妖物，最后停在
一位浑身散发金光的异兽身上。
“迦楼罗……我要你帮我个忙……”
迦楼罗，是一只半神半鸟的妖物，他有着如鹰的鸟嘴，头戴宝冠，具有人类的双手。
“迦楼罗在此。”
郭相用颤抖的手从怀中抽出符纸。
“……照我说的……用我的血……写下……”
※
郭相的尸体没多久便被御前侍卫队找到，邢皇十分伤心，特令举国治丧三天。
身为皇城内阶级最高的方士，汤定在郭相下葬后接任皇天大方士之位。
穿上繁华厚重的官服的刹那，汤定流下喜悦的泪水。对他而言皇天大方士的位子只是浮云
，真正令他开心的是他终于取代了郭相。
新年的钟声搭配他温热的泪水响起，他遥望远方的钟楼，汤定相信新的一年的到来必是他
光宗耀祖的开始。
汤定的快活日子一如他所想的开展，他的娇妻又怀孕，这回生下一对白胖胖的龙凤胎！他
对于方术的研究也更上一层楼，甚至降伏一再扰乱皇城的化蛇。
邢皇对他的器重一天比一天高，汤家的地位在方士之中再也无人能及。
荣华富贵、权势、美人，他汤定全都拥有，凭借他在邢皇心中的分量，他称意的人生再无
后顾之忧。
唯有一事令汤定有些疑惑，但想来也不是什么要紧事，他也就不怎么上心。
一年又一年过去，他的孙子也出世了，汤定的容颜却无分毫老去。
所谓羽化登仙，像他这么一位伟大的方士，说不定在不知不觉间参透成仙的要领，如此想
来也无须多加在意。
※
郭相亡故后第五十年，汤定的发妻去世了。妻子本来貌美如花的容颜如今衰老不堪，满是
斑点的脸让汤定好生不舍。
汤定的妻子是别过头与他诀别，她说她不愿意看着汤定青春永驻的红润脸庞死去。
她死不瞑目的双眼让汤定心惊，床榻旁跪着的孙儿即将弱冠，样子却与鲐背之年的汤定没
有两样。
汤定突然感到害怕，如果他青春永驻的原因不是因为羽化登仙，而是其他他所不知道的原
因呢？
※
汤定的曾曾孙于上旬出世，他没有亲眼瞧过曾曾孙的容貌，倒是他的妖物开明帮他走了一
趟。
开明说隔着纸窗瞧见汤家新生的胖娃娃，眉宇间与汤定亡故的妻子有些许相似。
汤定早就不出仕，孙子年届而立时他搬到这座人烟罕至的山头，想来汤家后代也不清楚他
是死是活。
汤定简陋的茅舍内没有任何铜镜，雨天他亦是不愿出门，他不想透过任何物件看到自己的
脸。
汤定的脸一如当年无分毫改变，一样是那张妻子即便亡故也不愿意再瞧一眼的青壮脸庞。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他本来以为的羽化登仙，殊不知只是一道他破解不得的诅
咒。
《土之章》
尘归尘，土归土，这话说得轻巧，对汤定却是难以达成的奢望。
彼时新年的钟声又再次响起，汤定想起自己少时总期待这新年钟声，他会一下又一下仔细
数着，待敲完108下，他知道自己又将长一岁。
如今他惧怕这新年钟声，他不晓得自己要数上几回才能脱离这长生的魔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