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常胜的猫死了,死得不太寻常。
牠的身体被咬得坑坑疤疤的,那张脸更是鲜血淋漓,十分恐怖。
“被老鼠咬死的?”我看了一眼,皱了皱眉,望向他。
“像是吧?”他无奈地说。
“现在的猫都娇生惯养的,早已经失去了捕食的能力,怪不得会被老鼠欺负!”
他不服气地回答:“我这猫可是专门养来抓老鼠的,老板当初卖我的时候,说这类猫
是最骁勇善战的,就算三个关公来也挡不下。”
“这种话你也信?估计你是被那老板坑了吧?”
当他说还有第二只、第三只猫的尸体,我连忙挥挥手,直说不看了,我倒不是害怕,
我杨某人这辈子见过的尸体比谁都多,但再怎样,看多了总是会不舒服的。
“怎么?特别找我来就是为了让我来看死猫?”我问道。
我并不是什么动物专家,也不是什么爱猫人士,我对于未解的事物有着好奇心,这件
事确实有点不太寻常,但还不能引起我的注意。
“怎么?没事就不能找你来作客?”他反问。
“你啊,怕寂寞的话就赶快娶个老婆好过年。”
张常胜是事业有成的企业家,健谈风趣,有着一对浓眉和看似无辜的眼睛,虽已年
过四十,仍保养得很好,但却是个黄金单身汉,据说他曾有一段短暂的恋情。在那之后,
虽多次有女孩子对他表达爱意,但总找不到合适的人。我虽是他的好友,对他的情史却也
了解不多,我只知道,那段恋情和他家里的摆设有关。
张常胜家里的摆设很有趣,四面的墙上都挂满了管乐器,说是管乐器,但严格说起来
,只有一种,就是笛子,各式各样的笛子,从希腊购入的排笛到排湾族的鼻笛,真是琳瑯
满目。
不过张常胜不是音乐家,也不是音乐爱好者,说起来他对他这些收藏的认识,恐怕比
我这个外行人还外行。
他收藏这些笛子,恐怕是怀念吧?
或许在他心里,还忘不了那个和笛子有关的女人?
“这周末有一场演奏会,要不要一起去看。”他突然问我。
演奏会?不会是笛子的演奏会吧?
*** *** ***
周末我还是被他拽著参加那场演奏会,那是场国乐演奏会,当节目演奏到最高潮,一
个年轻的女演奏者走了出来,她手里拿着一根长笛,笛子上有着特殊的木纹,她的脚步如
此轻盈,像风中的一片云。
她走到舞台的中央,将笛子放到唇边,开始吹奏了起来。
那笛声时高亢激昂,时而轻快活泼,那音节如潺潺流水般绵绵不绝,仿佛有股魔力般
……那演奏者闭着双眼,她的发丝在音乐中舞动着,张常胜深深被那笛声吸引,他目不转
睛望着她,深怕一个呼吸打乱了那优美的旋律。
演奏结束,她放下笛子,鞠了个躬,目光往台下扫了一圈,最后她的目光在我们这个
角落停了下来,停了四五秒,并露出了一个腼腆的笑容。
我注意到张常胜的手半举在胸前,朝台上的方向挥了挥,还露出个傻不愣登的笑容。
“你认识她?”
“她叫徐倩,是个新出头的音乐才女。”
演奏会结束,张常胜是和徐倩一起离开的,临走前张常胜还不忘嘱咐我去喂喂他家剩
下的那几只猫。
“你是不回家了是吧?”我问。
“谁知道,我和小倩还有点事要商量。”
“好好商量吧!”我酸溜溜地说了一句。这个见色忘友的家伙。
看来这个黄金单身汉脱离单身也不久了。
*** *** ***
晚上我是在张常胜家过夜的,他家的家庭剧院声光效果很好,我挑了些片子,从他酒
柜挑了几瓶上等的美酒,喝了起来。
当我看完了第五部电影,时间已经很晚了,张常胜还没有回家。我也有几分醉意,倒
在沙发上,不知不觉睡着了。
半夜,一阵刺耳的猫叫声将我吵醒。
那绝对不是平常可爱的撒娇声,反而像是在搏斗的声音,声音是来自后院。
我的醉意还未消,脚步也不稳,但还是努力起身,走到窗边,屋外相当昏暗,只有几
道忽明忽灭的灯光,我隐隐约约看到有大量的黑影在窜动着,细看之下才发现那是一大群
的老鼠,那群老鼠如潮水般,从四面八方往几个小小的土堆争先恐后的爬了过去。
我听到惨烈的猫叫声从鼠群中传来,我这才惊觉,那些微微的隆起根本不是土堆,而
是被鼠群淹没的猫,几只猫正被鼠群啃食著。
要是张常胜回来,他的猫都被咬死,我该怎么交代。
我的脑袋还疼著,也无法好好思考,一股冲动之下就冲了出去。
当我冲出门的那一刹那,我听到了一阵奇怪的乐声。
我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跑到后院,嘴里嚷着一些连我也不记得的话,我的行动引起了
鼠群的注意,有部分停了下来,朝我的方向望了过来。
我从未见过这样凶狠的老鼠,他们全都直勾勾盯着我,眼睛不断闪露著凶光,他们放
下原本的猎物,前仆后继朝我扑了过来。
但当领头的几只老鼠扑到我脚边的那一刹那,那阵诡异的乐音换了声调,老鼠们全都
停止了动作,然后一群老鼠纷纷朝院子外跑去,瞬间那些窜动的黑影如退潮般跑出了后院
。
几只猫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甚至被啃得露出了白骨,牠们全都被咬死了,最后我
在院子的角落发现一团颤动的毛球,那是仅存一只,逃过一劫的黑猫。
*** *** ***
隔天下午张常胜才回来,还换了一身行头,我注意到他口袋里放著一个知名酒店的火
柴盒,估计是在哪里过了一夜,换了身衣服。
我把我看到的情景和他描述了一遍,他几乎以为我在说醉话,但是他看见那群猫的尸
体,似乎也不得不信了。
“看来是不是该换几条狗才行?”
“狗会抓老鼠吗?你……”我说到一半,摇摇头,就算狗真的会抓老鼠,他们真的对
付得了那群凶暴的老鼠吗?
我又提出疑问:“你们这里哪来的这么多老鼠?”
张常胜的家打扫得异常得干净,因为他是一个有洁癖的人,就连蟑螂蚂蚁都看不见了
,怎么会有数量那么多的老鼠?
“本来是没有老鼠的,直到几个月前,我发现床单还是布袋什么的有被老鼠啃过的痕
迹,我也有叫灭鼠专家来处理过,一点用也没有,所以后来我才干脆养起这些猫,原本似
乎还有点用,东西被咬的情形好像消失了,但没想到……”
我想起夜里那群老鼠攒动的情景,又想起那阵诡异的乐音,我有了一个荒谬的念头,
难道是有人利用那旋律在操纵那群老鼠?那怎么可能做得到?
“你说有什么奇怪的声音,是怎样的声音?”
“某种乐器的声音,唉,我又不是音乐专家,也说不上来。”
但当我瞄到张常胜家里的摆设,我有了个想法。
那……是笛声?
*** *** ***
原本我还担心会出什么事,没想到老鼠骚动在那之后竟然停歇了一阵子。
我也开始把注意力转移到张常胜和徐倩关系的发展上,但每次当我有意无意地问起,
他总是极力否认他们之间有比朋友更进一步的关系。
“我跟小倩之间真的没有什么,她这几个月还出国参加什么巡回表演之类的,根本见
不著面,每天就在网络上聊聊天什么的。”他辩解说。
我有点怀疑地挑挑眉,问:“既然没有关系,还每天聊天是什么意思?”
他索性不解释了,只是对我无奈地笑了笑。
那天报纸上一张照片吸引了我的注意力。照片的主角是个女性,不是别人,正是徐
倩,她蹲在角落低着头默默哭泣著。
徐倩未婚怀孕了,一个形象清新的音乐才女出了这种事,成为了话题新闻。
有多方消息指出,张常胜是孩子的父亲。
徐倩对媒体是避而不见,几个月后,徐倩肚子大了,还搞失踪。不知道躲到哪里避风
头。因此媒体的矛头自然转向张常胜身上,他极力否认这件事。
*** *** ***
张常胜显然也受到很大的压力,找了我去喝酒。
“徐倩现在怎么样了?”我问。
“不知道,打电话也不接,网上密她也没有回应。”
“如果是你的孩子,你该负责的!”
“那真的不是我的孩子。”
“那上次演奏会回来那晚,你去了哪里?”
“我就跟她喝了点酒,然后你也知道我酒量不好,就……”
“开了房间?”
“没有!绝对没有!”他朝我咆哮,似乎真的恼火了。
他带点酒意,竟然哭了起来:“兄弟,如果连你也不相信我,我真不知还有谁会相
信我……”
“好好好,我相信你。”我拍着他的背。
“那夜我就是做了点蠢事,是她把我灌醉的……然后我就叫了出租车要回家,但我…
…我醉得连地址都说不清了,还吐了一身,那司机……司机大哥只好把我送到警察局,我
就在警局过了一夜……
我不想你取笑我,所以才去酒店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
他说著说著,开始啜泣了起来,然后开始灌自己酒,胡乱嚷嚷了起来。
“小倩……一开始,是她找上我的……她有点像‘她’,我承认一开始我是有被她吸
引,但后来……我发现我只是在她身上看见她的影子,你想想,我们之间年龄差距那么多
……我我……”
张常胜一连说了好几个她,一开始听得有点糊涂,但仔细想想,我就明白了,他是说
,徐倩很像他那个心中的恋人,那个在他生命中短暂停留的恋人。
“我跟她之间真的没有什么,她和我的关系和……你跟我的关系一样………只是……
只是忘年之交,我们最多……就只是勾勾手,除非牵手也会怀孕,不然……孩子的父亲不
可能是我……她就像……就像……”
张常胜的醉话被打断了,我看见一只黑猫从我们面前奔过,发出歇斯底里的叫声,接
着我听到外头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而更远处还有一个声音,那个乐声由远而近……
我赶紧往窗外望看去,我看见无数蠢动的黑影。
怕是那黑猫嗅到了鼠群的味道,落荒而逃。
这里的猫死得死逃得逃,家里已经没有半只猫了,那牠们的目标是什么?
答案显而易见,是张常胜。
鼠群涌了过来,爬满了整个窗,我退了几步,正暗忖著该怎么办,乒乒乓乓的声音从
厨房传来,玄关那边也有细细碎碎的窜动声音,老鼠来了,牠们从各种细缝钻进来了。
“常胜,快走。”我把他从沙发上拉了起来。
搀着他一步一步往前走,但我心里还没打定主意要去哪里。
鼠群纷纷涌了上来,从我的脚尖爬到我的身上,牠们张开鼠口,张口咬着我,我忍着
疼痛,奋力将鼠群甩飞,但退了这群,另一群又立刻补上,无数的老鼠不断的往我身上攀
。
我又听到了那乐声,声音越来越近。
我必须去阻止那个声音,如果是它在操纵著这群老鼠的话。
我放下张常胜,拿起椅子,往窗户玻璃猛敲,敲了几下,玻璃碎裂,我赶紧拉起身
上被老鼠爬满的张常胜,从窗口翻了出去。
他似乎也清醒了不少,自己爬了起来,乐声越来越近,接着从黑暗中出现一个女人,
手里握著一支笛子。
“小倩!”张常胜叫着。
徐倩不断吹奏著,她用怨恨和悲伤的神情瞪着张常胜。
我不知道徐倩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我只知道我必须阻止她。
我朝她奔去,这时笛声变得高亢了起来,然后我的身体僵住了,我再也提不起我的脚
,伸不出我的手,仿佛它们不再是我身体的一部分。
鼠群不再攻击我,全都围到了张常胜身边,停了下来,仿佛正在等待谁的命令。
“小倩,你为什么这样对我?”张常胜问。
徐倩暂时停止了吹奏。
“你还记得徐静吗?”徐倩问。
“徐静?”张常胜似乎有点茫然。
“你不会连她的名字都忘记了吧?”
“徐静……是小静吗,那你是……”
“我是当年你抛下的那个女人所生下的孩子。”徐倩怒吼。
笛声再度响起,但我的身体仍然不听使唤,我从来没有听过有这么强的催眠术,我不
想承认,但那笛声之中似乎蕴含了某种魔力。
鼠群全都朝张常胜扑了过去,他任凭著老鼠们啃咬着他,咬著牙,一步步往徐倩的方
向迈进。
最后,他抱住了徐倩。
“小倩,你听我说,我从来没有抛弃你妈妈,是她离开我的。”
他继续说了下去:“我这辈子只爱过一个女人,就是你的妈妈,她只告诉我她叫小静
,其他什么也没说,我跟她只认识了短短的一个月,但我这辈子都在怀念她,真的!”
徐倩的表情缓和了不少,张常胜看着徐倩,慢慢说:“我不知道我还有个孩子,如果
我早点知道就好了。”
张常胜:“你愿意相信我吗?”
也许是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让她知道常胜的为人,也或许是她从常胜的眼神中感觉
到了什么,徐倩点了点头。
“那你愿意和我一起生活吗?”张常胜温柔地说。
徐倩望着他,摇了摇头,两行眼泪滑了下来:“已经来不及了!”
徐倩的慢慢退了开来,张常胜追了过去,但她的身影却消失在黑暗中。
鼠群也早已散去,什么也没留下,好像一场梦。
似乎只有身上的咬痕能证明牠们曾经来过。
后来我才知道,徐倩一开始之所以会接近张常胜,似乎就是想确定他是不是她的父亲
。她的母亲在独立抚养她长大时,操劳而死。如果当时张常胜在她们身边,结局也许会不
一样。
而她一开始驱使老鼠去咬坏常胜家的东西,咬死他的猫也只是想给他一个教训,直到
后来发生了一件意外。
这些事记载在徐倩的日记中。
*** *** ***
一周后,警方在一个偏远山区发现一具男性尸体。
死因是被咬死的,被老鼠咬死的,这个离奇的案件引起了社会关注。
那男性是某乐团一个演奏者,据说是个花花公子,对感情抱持着玩玩的态度。
徐倩在未婚怀孕后,之所以那么伤心,是因为孩子的父亲抛弃了她。也许是这段经历
让她想起了自己母亲的遭遇,让她恨透那个抛弃了她们母女的男人,让她想要制他于死地
。
但最后,她原谅了张常胜。
至于对徐倩始乱终弃的那个男人……
“是他吗?”我将报纸递给了张常胜。
张常胜推开报纸,黯然道:“这已经不重要了。”
徐倩因为难产离开了人世,在张常胜被老鼠攻击的那一夜,她正在医院昏迷著。
那为什么那一夜,我们却看到了她,那究竟是幻觉,还是……
恐怕谁也说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世界上神秘的事情太多了,有些事件恐怕永远是谜吧!
一个婴儿哭了起来,张常胜赶忙跑了过去,哄着她。
“别哭,别哭,爷爷在这……”
张常胜一个大男人,没有照顾孩子的经验,怎么哄也无法让她停止哭泣。
“不然爷爷吹笛子给你听好不好!”
张常胜笨拙的吹起了笛子,那是徐静和徐倩的那支笛子,是当初他送给徐静的笛子。
奇怪的是,笛子一响,那个在摇篮里的孩子竟笑了起来。
也许她从那笛声里,听到了徐倩的声音。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