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说“酒后吐真言”,既然大家都在阿土伯背后叫他“酒空”,那就代表他能喝
也爱喝,不如灌他个几杯,到时把他谜一般的身世与底细问出来。
于是有一晚,阿弦准备了两瓶58度高粱,好几瓶竹叶青与米酒,准备要和阿土伯大
战好几回合,喝他个痛痛快快坦坦白白。只是,姑且先不说阿土伯酒量好不好,第
一瓶高粱下肚后,阿土伯已经开始咿咿呀呀,听不清楚是在说话,还是扯开喉咙乱
吼乱叫。不管阿弦说些什么问了什么,阿土伯一律是咿咿呀呀,像是喉咙有个结,
无法说出任何一个字。状况简直比平时还糟糕,搞的阿弦也束手无策,不知是阿土
伯识破他伎俩,打算跟他装蒜到底;还是“酒空”的症头又芽起来,喝醉了就不会
说人话。到最后,阿土伯还吐了一大口在阿弦身上,他也只能举白旗投降,拿这谜
一般的老人一点也没办法。
当然不只是阿弦在观察阿土伯,同样的,阿土伯对于这个每天跟进跟出的独眼年轻
人,自然也是看在眼底。阿土伯做事不会藏私留一手,但也不是什么都会主动告诉
你。他在带廖庆与阿弦时,常常是自己先做给你看,之后如果遇到同样的事,就让
你去做。做对他不会跟你说,但如果做错而且是有可能犯禁忌那种,他就会点你一
下,但也是一两句,其他的就不多说了。
廖庆因为待得久,被点多了几次,自然也知道该怎么做,该注意些什么;阿弦虽然
来得晚,但因为天资聪颖悟性高,再加上勤快肯学,没几个月下来,这个电子琴老
师竟然成了全礼仪社的“丧葬通”。而且,阿土伯也看出阿弦对那些“无形”有所
感应,丧葬中的很多禁忌,除了来自各地的风土民情外,更多的是顺应那些幽冥玄
灵所衍生。阿弦既然有此灵感,对这些禁忌自然也就感而遂通。
只是阿弦对阿土伯有一点特别好奇,像是移棺、盖棺或开棺,有时看了日课知道自
己当冲,就连阿弦都要小心回避,怎么阿土伯常像没事一样,完全都无所避忌。就
算心存正念,知道自己是在做善事,但难道真有神功护体,都不怕被亡者冲煞吗?
有一次阿弦禁不住心头疑惑,好奇问道。只见阿土伯抽了口烟,指指自己胸前所挂
的香火袋,再指指阿弦也佩戴在身的红色香火袋,吐了口浓烟后笑而不答。
阿弦当然知道在这里工作的人,身上多多少少都会有些保平安的护身符,不说别人
,就连煞气很重的松哥,手腕上都戴了一串佛珠;不信这套的阿娟,胸前也戴副黑
死金属风的十字架,其他礼仪社的师兄弟更是大大小小平安符不计其数,大概全台
湾香火兴盛庙宇的平安符,这里全都凑齐了。全部的人,就唯独廖庆身上什么也没
戴,他自幼命途多舛,小时候有戴平安符, 却发现身边还是死了一堆人,觉得根本
没用,所以没戴!
阿弦身上戴的自然是“池府王爷”的香火袋,虽然在他年轻气盛时,曾铸下一些大
错,让他自觉罪恶盈身而不受到神明护佑。但他很清楚,这条命终究是“池府王爷
”救回来的!在他当年因为跟人结怨,而被打到昏迷不醒送医院时,妈妈便为他挂
上这副香火袋到现在,对他来说,这条香火袋更像是一条脐带,一条连结没脸再回
去的家乡、永远见不到亡母的脐带………
想到颈上香火袋的过往,阿弦不禁脸上满是有乡归不得的黯然。在浓烟散去后,他
再看看阿土伯的香火袋,只见是一个陈年褪色的红锦囊。这个香火袋一直戴在阿土
伯身上,不曾拿下来过,而上面斑驳的烙印金漆,依稀可见“岳帝庙”三个大字。
“岳帝庙?是东岳大帝吗?啊是哪一间的?”阿弦注视著这充满历史感的香火袋问
道。
“………………”没有得到回应,横隔在两人之间的是一阵沉默,阿弦感到奇怪再
抬头一看,却见阿土伯脸上尽是悲戚,满面风霜中也藏着有乡归不得的黯然。毕竟
他也跟阿土伯久了,知道老人家平时脸上没什么大太的悲喜,笑也只是轻微,更别
说是哀伤的愁容了………
“阿土伯啊,你……你是想到啥咪?是有啥咪心事?”阿弦关心道:“难道说……
你袂记这是哪里的庙啊?”阿弦突然想到没有人知道阿土伯来自哪里,难道他是一
个失忆的老人,已经遗忘了他来自何处?
阿弦越说,阿土伯脸上越显得悲苦,这也是他从来没有过的。“难道是阿土伯想家
了,却忘了家乡在何处?”于是赶紧安慰道:“阿土伯,你免烦恼啦!不然我帮你
逗找,看你是哪里人?我送你回去!好吗?”
讲到这,阿弦很自然地伸手看看阿土伯挂著的香火袋,他想这是唯一的线索,也许
来自阿土伯的故乡,只要知道这是哪间宫庙的香火袋,问一问也许可以问出有没有
人认得出阿土伯。
但就在这时,他忽然感到放在手心的香火袋渐渐发热,而且有着沈甸甸的重量感,
甚至像是有一股很强大的力量在里面翻动着。他诧异地抬头一看,只见阿土伯不再
是刚刚的悲苦表情,而是有一种契合于心的了然,轻拍著阿弦的肩,却像是泰山一
样的深沈厚重,一脸定然地看着阿弦………
“有一天,你会带我回去!”阿土伯说道。
有一晚深夜,所有人都熟睡的时候。礼仪社的电话突然响了,奇怪的是所有人都没
听到,就连睡在客厅棺材里的阿弦也没听到,就只有阿土伯听到了。他摇醒了阿弦
和廖庆,要他们准备一起去接体………
阿弦虽然还是很想睡,但也没办法,这行就是这样,随时都有人会死,不分白天或
半夜。廖庆更是一脸不爽,发了一顿起床气,边穿上黑西装黑领带、边碎念道:“
等会我只负责开车,到时你们去处理,我要在车上继续睡!”
一看地址是外区,离这很远的市镇,廖庆又是抱怨道:“是怎样?我们住海边喔!
这么远也找上我们?而且还是三更半夜耶,阿土伯你不会叫他们找当地的喔,干!”
念归念、干归干,但生意还是要接,因为当初松哥开礼仪社有感受到冥冥之中自有
灵界牵线,所以特别定下一条规矩,只要有人打电话来,再远的场子都要接。因此
廖庆也怕推场子的事,如果让松哥知道了,到时日子就难过了。
于是三个人在半夜坐上了灵车,开往那遥远的地方去………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