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 《食物》Isolation

楼主: intron (樗)   2016-06-05 11:16: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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颓然放下肩上扛着的六十四匹布,岛沮丧地看着不远处的集会所。
——没有食人妖、没有半个食人妖!
为什么又是这样呢,感觉到的聚集时间的确是现在啊……八年之前也是。到的
时候一片空荡荡。打造精良器具的工匠们已经离开,吟唱美丽诗歌绘作奇特图画的
艺术家已经离开,就连娇媚可爱的姑娘们也已经离开了。上回扑空之后,怏怏拖着
原封不动布料回家的路上本来下定决心,等到这次,一定要换购许多好用的器皿、
观赏婉转曲折的舞蹈身段、和其他的织造高手交换心得,当然还要——
刷一下年轻的脸红了两片,啊啊太不甘心了!不甘心……也许、也许只是我不
晓得改换了地点?加紧赶前几步,重重顿住。不可能,岛心里知道这一线希望也不
可能是真。展示场显然曾经打扫,地面还看得出埋藏食余的痕迹,每一间瓜瓞堂也
都才刚住过。他们都走了……“那么我也该回去,”虽然这样自言自语,却反而一
直往前。默默走到一个好像是用来演奏十六孔笛的舞台旁,岛慢慢坐下,手上还抱
著自己得意的作品,低头想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没错啦,计时显示的时间是三个
月前,可是,可是那时候,我一点劲都提不起来嘛……
当群聚的时间到了,自己自然就会晓得的。
直到岛被赶出去那天,母亲总还是这么讲。通常都是子代先行离家出走,岛不
知道自己为什么硬是迟了两三年;可是,也就是那么一夕之间。要是母亲晚了一天
开口,行李应该已经收好了。记得睡前最后一个念头还是难舍,醒来忽然就只是记
得;记得曾经有过那个念头,一条一条思路记忆都还清清楚楚,却完全无法体会自
己怎么会有那样的感觉了。
再也,不能忍受和另一个食人妖住在一起。
只想安安静静一个儿,在私有的领域里,做自己喜欢的事。别的食人妖是否也
是如此,几乎不可能有对调查访问感兴趣的学者存在,岛不得而知;或许,更因为
一旦侵入其他食人妖的领域,即使仅仅为了访谈,也必然立刻引发激烈敌意吧。
只是听说——当然同样是来自母亲,岛还没有听过第二个食人妖说话,如果自
言自语不算的话——每个食人妖喜欢的事各有不同,对岛,那就是织布。有时交错
细心染出的五彩丝线,也曾险中弄险,只用单色疏疏密密织出深浅的变化。有时是
抽象的图形,风光明媚之时也有春花鲜妍秋月皎洁,无论写生或是心象都实验过。
还有几次,因为味道实在太好,进餐之后非常感动,触发灵感织造了歌咏美食的主
题;挂在餐厅四壁,每次用餐心情和胃口都能大开。值得称颂的,感到悲伤的,这
么多年以来累积的几百幅作品,几乎都织尽了;要说什么从来没有织过……那就是
肖像画了。
——啊不,事实上是有的。
那两个月真别说怎么煎熬了,默默回到自己家里,日日夜夜织的都是美丽姑娘
们的形影,足足六十四天。后来的八年里,偶然检查作品时看到,还是觉得,这构
图、这配色、嗯我织得真是好——
然而,再也没想织过肖像,直到七天之前。
忽然开始坐立不安,食不下咽、寝不安枕,只是翻箱倒柜掀出那几幅肖像看了
又看;终于再也无法忍耐,兴冲冲挑了最满意的布疋,日夜兼程地赶来……难道、
难道不是这样吗?
当群聚的时间到了,自己自然就会晓得的。
但是,独立之后,我硬是没有成功地参加过任何一次群聚……
“嗨!请问……请问你是来群聚的吗?”
啊……?!用力抬起头来,眼前是个连耳朵尖都羞红了的姑娘。粉红色的松软长
发好像一树桃花,雪白双角上系着相称的葱心绿丝带,岛的胸口猛然跳了一凸,那
腴嫩的脸颊赧然笑得晕晕,好像摸上去就会融化——
“好像我……”仍然不好意思地瞇着眼儿微笑,稍微左右盼了一下:“迟到了
噢?”
“啊,啊,是啊,”岛慌忙说,“是啊,我也迟到了。”
“啊,呵,”姑娘轻轻也坐上舞台边缘,就在岛的身边:“这是我独立之后第
一次参加群聚,好像时间没有弄对耶。”
“是,是啊,我也没有弄对。”
“可是,我就觉得不是三个月前嘛,怎样都不想动。根本就是想到要跟其他食
人妖相处就满心厌憎的情形,”小小的嘴唇微微嘟起:“我那时只想好好地把一支
餐斧打漂亮一点……”
“是啊是啊,我也是这样。”
“那……”翠绿色的瞳眸转过来注视,对岛既羞涩又灿烂地:“就只有我们两
个了哦?”
“……是,”岛一口气差点吸不上来:“是,只有我们两个……啊!反正是只
有我们两个,”急急摊开锦缎和雪纱:“挑你喜欢的!我,我本来要拿来交换的,
现在……嗯,我觉得,”在布堆里一阵乱扒拉,“这个!我觉得这个《繁花盛开》
很适合你,颜色也可以配你的眼睛和头发……”
“哇,你是织布的呀?”接过来小心卷开:“哗!好漂亮,”滚圆可爱的八只
手指来回抚摸,“你好厉害哦。”
“哪、哪里!”简直就像是摸在织造者身上,岛重重呼吸,终于说。“对、对
了!那……那你是做什么的?”
“我啊——”
再度笑瞇了眼,她提起手上的大提篮:
“要不要一起去吃东西?”
食人妖来了食人妖来了啊!
啐,不准胡言乱语。灾害上个月就已过了,还要八年才会再轮著咱们村——哇
啊!!
妈咪——
放下我女儿!!
宝宝!
爸爸、爸——爸——!!
怎么样、现在怎么样?
村长伯,牠们走了!
牠……牠们本来抓了宝宝……可能是嫌宝宝太瘦,就丢下、谢天谢地,宝宝没
有摔著……
那、那大家都在吗?
喔,牠们把阿汉抓走了。
什么、哥——
不要去、不要去啊!
宝宝,怎么一直在哭,有没有哪里痛?我们还是赶快请医生看一下……
村长伯放开我!我哥哥、我哥哥——
宝宝乖、宝宝乖、阿任,你也冷静一点,万一你一起被抓,谁来照顾婆婆?宝
宝乖……
我、我、哥……哥……
好了,我们先回去,给宝宝找医生,哦对、这事先瞒着婆婆……不哭不哭、乖
宝心肝肉……
颤抖著轻轻扶上那条白嫩丰腴的臂膀,岛心头砰然。确实担心,确实必须察看
,却也是确实,找了一个接触的借口。“……妳还好吗,痛不痛?”
“不要紧,猎获总是要付点儿代价——”忽然嫣红双唇开成了一个入口,可爱
的大眼明显出神了一瞬、然后迅速回复,转了两下眼珠:“不过……不过真的有点
痛呢,我还不曾换到外伤药物,你那儿有吗?”
“有、有的!”
慌忙从怀里把自己的财产掏出,拿起金创药,岛与她四目交接。连成一道。听
见她说,手臂自己不容易碰到,能够,能够请你为我搽吗,听见自己说,可、可以
,当然可以,伤在皮肤上划开了一个破绽,在身体的防御层打开一道缺口,翻出血
肉像是开启的城门,又像护城河上的桥,岛迟疑着伸手指连上,从外围,慢慢进入
没有肌肤保护赤裸裸的开口,痛吗,不痛但,有点害怕。
其实我也有点害怕,岛想。
“那,那我们一起用餐吧,”女孩对岛说道;岛看她,回应她,“一起用餐,
嗯,我们一起用餐。”
岛殷勤抢先,把牠洗刷干净,迟疑着要不要赶快把最好吃的手臂剁下来奉上她
面前。要剥皮吗,岛喃喃唸著问自己,成年的雄性难免粗糙,还是把外层除去比较
顺口好入喉吗。
“不用,皮也有特殊的做法,也是美味唷。”
“原来是这样,”盯着她说明时的笑盈盈,岛看女孩熟练地打开餐篮,现出整
篮银光晃晃的餐具。有许多从来不曾见过,更有一些,即使是明著摆在眼前了,也
完全猜不出应该如何使用,“啊,对,妳是专家。”
女孩笃定地看着食材,胸有成竹的模样仿佛正规划一个世界。俐落去了腿骨,
用显然是专用的开骨器开了顶,餐具的另一端伸进去搅打,附上一根汤匙递给岛:
“我喜欢花时间慢慢处理,你先喝这个挡挡饥。”
“不会,不会,我……我喜欢看着妳做。”
女孩朝岛羞涩又得意嫣然一笑,一边做一边说明。第一次把自己的研究心得向
不是自己的存在讲出来。“肌肉的纤维也可以用这个锤敲松,但是吃二三十岁的雄
性其实就是要吃嚼劲,所以我认为不用锤敲,垂直肌理方向切短,才是最能两全其
美的方法。肌肉切断之后本来就会收缩,所以事先要切多一点点。胸部的肉厚实但
比较干涩,我将臀部的脂肪取出,用,这个,绞碎,嗯……你看……这个……设计
得,还,满好哦?结构就改了三次喔,打造起来更是用了一个月噢——嗯,绞碎,
然后把脂肪和胸部肌肉掺合,改善各自的口感。这个叶子是我发现,我本来想在群
聚时看看有没有别人也知道……是不是我的独创……嗯总之这个叶子提脂肪的味最
好,解腻去腥又能产生新风味,我……我们……我们加一点点……”
“我们,”岛不自觉重复,“我们加一点点。”
“至于血要留多少……多一点比较营养,味道也比较鲜,只是保存的时间会比
较短——”侧着头思考让岛再度看呆,“平常我食量没这么大,但是今天……就不
要放血了,我们俩一起吃,而且也要,”笑低了头和声音:“多吃一点,作好准备
……”
“多吃一点,作好准备……”
咬着她做出来的生鲜美食岛想,这食物到了我身上,然后,然后就变成她的;
到了她身上,也会变成,
变成我的——
来,宝宝喝一口补一补,收收惊。虽然医生说没有受伤,可是这样一直哭——
疼、疼、好乖、好乖、惜惜、喝鸡汤——宰了那只公鸡炖的呢,要不是母鸡要留着
生蛋——张嘴,啊——不要哭了,来,张嘴喝一口——啊!! ——干什么,你看都
洒了!为什么不喝、为什么不喝、为什么不喝!!什么?“要爸爸”??要爸爸你就可
以糟蹋这么难得的东西、暴殄天物、浪费吃的东西、浪费吃的东西——痛?就是要
给你痛,你鸡汤不吃吃竹子——
一直到夜晚都过了大半,岛才问了她的名字。隘恩.妾侬,不熟悉的命名形式
;岛所知的习惯是指物为名,岛不懂这个名字是指什么。这也不奇怪,食人妖之间
的接触向来极少,即使因着地理与生殖有所交流,也往往只是隔离深重的小族群次
文化。
甚至更可能只是她母亲一个儿的私房爱好。
但是岛想,帮她拉高被子盖好岛想,陌生的文化也不构成障碍,我跟她、我…
…我们,我们……我们可以沟通,相接,相连……
笑靥从被子里冒出来,她伸出手臂抚摸岛的耳,深入发丝之中。缠缠陷进腴嫩
白皙的手指里。“想到了吗?要跟‘妾侬’搭配哦!”
岛握住她的小手,喃喃迷惑问,想到?
“想到,孩子的名字呀。”
孩子的名字。
我……们,我们孩子的名字。
岛想着,想着,一起捕食的时候,一把抱住猎物献给她检查,说,“叫作小桥
好吗?”
用猎物的乳汁细心浸泡胎盘,舀起来在胚胎上淋了一圈,叉一斧送进岛嘴里,
在岛满口没能回答的时候,她笑着覆在耳边:“好像叫作江讯不错?”
十几只后她不太适合跑跳了,平常吃一只猎物就够饱一个月,只在这个时期必
须连续。岛让她在瓜瓞居休息,每天为她,为她和自己的孩子,带回食物特别选营
养丰富的。她处理猎物越来越显细致而投入,埋头在食物的皮上雕出网花层层相连
拉开制造出奇妙的口感,一丝不苟仿佛永不感到厌倦,后来竟能一做一整天。岛坐
在旁边痴痴看着她,也仿佛永远不会厌倦,也是一整天。偶尔她会抬起头忽然开口
,叫作盖兹挺好。
第六十三或六十四只,岛背着给她的满满食物,“小隘,我回家了——”
她背对着收拾餐具,闻声倏地转身,满脸戒备。
“隘?”
她正拿着餐斧放进提篮,身后已经树好姓名碑。
岛呆呆背着站着。食物的空头壳端端正正摆在瓜瓞居的桌上,眼眶鼻洞牙口都
已严严封死,岛知道里面的内缘会雕着她和自己孩子的名字,以便群聚上认得出,
免得当作对象。
看她提起提篮,慢慢退出门口,岛忽然伸手、伸长了手、抓住她。“小隘,不
要走,我抓了猎物,”另一只手去接餐斧,“我们一起吃——”
银光闪闪劈下来。
岛退开几步,愕然看着。看着她警戒地盯着自己不敢转身小心退开,看着她手
上牢牢握著的餐斧,看着她觉得距离拉得足够远,立刻转身迅速奔离。
那根餐斧,那根餐斧,几天前一起吃东西的时候,还……
岛颓然坐倒。
不知道多久。终于捧起了姓名碑,在跟她同寝同宿的床上紧紧抱着,迟迟、迟
迟不敢打开。
不知道,“不知道,她会不会选择小桥呢……?”
抱着密密封死的谜题,慢慢躺下,岛喃喃。
“不过……”不过,我跟她,都是群聚时间比较晚的类型。下一次,我还是会
遇见她吧,岛想,就这样,她不会遇见别的男性,我也不会遇见别的女性,就这样
,回回次次常相见。也许就因为群聚时间的隔离,我们,和我们的孩子,孩子们,
一起变成了不分离的,不分离的一群……
永远不分离的,“一群……”
姓名碑从松落的手里滚落,仍然密密封著,岛醒来。
坐起环顾,找织布机。我怎么会一直在这里呢?我的——赶紧翻出了自己珍贵
的作品,我为什么会这么久忘了织布呢?幸好,一卷一卷轻著动作展开查看,虽然
一不小心疏忽了两个月,幸好,幸好平安无恙、完封不动。
啊不是、不是完封不动!
“繁花盛开……!”
繁花盛开,不在了。被自己莫名其妙地送掉了。怎么会这样。当时自己怎么竟
会做出这种事呢?繁花盛开,粉红翠绿雪白的鲜艳,苦心调配了两个月。就这样送
掉了。
想不想得起来,赶快把繁花盛开再织出来。
岛迅速背起布疋,快步回去。到底能不能再织回来,会不会没有原来的好,岛
拚命回想着所有细节。万一、万一织不出来……
“那就只好,去把它抢回来了。”
岛一边加快脚步,一边对自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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