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什么是妖?什么是仙?”生涩男孩一脸不解。
义勇眉头一皱,他这徒儿眉目清秀,体格也精实,聪明伶俐,缺点就是问题太多,不过这
年龄的小孩差不多就是这样。
“徒儿,何出此问?”
一时半刻,义勇也不知道该做何解释,索性将问题丢回给发问者。
“刚刚……徒儿看到有人在拜一条大蛇。”
男孩眉头深锁,仿佛遇到想破晓脑袋也理不出头绪的天大问题。
“可是师父,上回才见您收了条千年蛇妖!师父说那是精怪,不是仙呀!徒儿有溜进小庙
瞧个仔细,那尊雕像真的是条蛇,不是龙。”
义勇恍然大悟,他的小徒弟若洵总是容易纠结某些常人不觉得有异的症结。
“不如先告诉为师你的见解。”
若洵眉头锁得更紧,清秀的小脸皱成一团,活像风干的橘子。
“我看过师父降过蛇精、狐妖,上回那支做怪的鱼精,还费了您好大一番功夫!我认为那
些人被骗了,他们拜的是妖,不是仙。”
“女娲、伏羲不也是蛇身神?乖徒儿,你还是没回答为师的问题!何谓妖?何谓仙?”
若洵一时语塞。“师父!那明明是徒儿问您的!”
“逆徒!”义勇一拳敲向若洵,若洵委屈地含泪回答。
“是不是看修行的多寡?修行浅的称作妖,修行深的得作仙?”
“非也!”义勇摇头。“你瞧那西游记的蜘蛛精,各个修练千年成就人形,尚是妖,非仙
。”
“师父!您别为难徒儿了啦!”
见若洵鼻子一扁,像要哭出来,义勇没好气地替徒儿解惑。
“徒儿,你觉得那些人为什么要拜蛇精?”
“唔……应该是有所求吧?”
“正是。对他们来说……能帮助自己的是仙,害人的则是妖!一切呀……”义勇捶捶心口
。“端看本心。”
※
若洵一直很敬佩师父,义勇师父在地方佳话连连,有些农妇甚至称他活半仙。他觉得师父
聪明绝顶,拥有好多他不知道的知识。
那豪绅与农人明明都是中煞吐血,义勇却懂得给予不一样的药材。到了极阴之地,他也懂
得依据奢俭的摆设张贴不同数量的净符!若洵由衷敬佩义勇,默默将师父的一举一动记在
他的小脑袋瓜。
最让若洵拜服的是义勇还会降妖伏鬼!义勇会将收来的妖魔鬼怪封印于陶罐,若是听得懂
佛法的鬼怪,他会尽力超渡,若是无法沟通的,义勇也不会打散对方精魄,而是喂养沾血
的铜钱。若洵曾问师父为什么如此做,义勇只是淡淡回答。
“讨好关系,养兵千日用在一时。”
因为师父如此博学多闻,若洵更加用心学习,暗地发誓将来要成为一名不输师父的道士,
返乡当助乡亲。
※
那日,若洵随着义勇到了乡绅婚宴。这户人家前阵子全家死于横祸,大宅承受不住连日大
雨冲刷进而崩塌,乡绅一家于睡梦中活活被压死。或许冥冥之中尚有神祇眷顾,偏房的小
儿子外出跑腿,恰好逃过死劫,没让这户人家断了香火。今日成亲的便是这名庶子。
庶子说要冲喜,去一身晦气,因而在百日内完婚。
“去什么晦气?这可发大了!兄弟都死了,那家子财都让他得了。”
“这好运的小子!还娶了名美娇娘。真占尽便宜!”
地方大婶七嘴八舌讨论,若洵不解爹娘遭遇横死应是无上悲哀,为何还会说是“好运”?
“师父,我们今个来这做什么?您认识这户人家?”
“不认识,就是不认识才来!不然徒儿以为我们靠什么吃饭?”
义勇除了配药观相外,亦会看风水,若洵此时才了解义勇今日的目的。
※
“顾爷若是将床盖成这方位,保证生意兴隆,与夫人的房事也更加美满。”
“一切都听师父安排。娘子!还不出来拜谢师父?”
顾爷一脸憨厚,他大掌挥挥,遣了夫人出来叩谢义勇。
一名标致的年轻女子从帘后现身,乌黑的秀发如丝,肌肤赛雪,全身仿佛散发光泽,她的
杏眼炯炯有神,浑身散发幽香,女子妩媚地欠身。
“妾身谢过师父。”
“妳……顾爷,我们借一步说话。若洵!你在这陪顾夫人聊天。”
义勇面色凝重地拉着顾爷离开。
顾夫人皮肤白皙光滑,仿佛羊脂玉毫无瑕疵,像能拧出水似。
“这可不是便宜妾身了?白白赚了那么可爱的男孩子?如果妾身的孩子跟你一样相貌堂堂
,那该多好?”
“夫人怀孕了?”若洵睁大眼,顾夫人呵呵笑了。
“是呀!妾身肚里有恩公的骨肉。啊!瞧妾身不长记性!该改称夫君才对。”
“为什么夫人称顾爷恩公?”
“当年夫君日子苦,砍柴挑水总少不了他。那年妾身尚幼,误遭贼人所害,命在旦夕之际
好不容易逃了出来!幸亏遇上夫君,不然小命不保。”
“是唷……”
“夫君是妾身的如意郎君,能嫁给夫君,妾身好高兴。”
“唔………也算一桩良缘。”若洵老气横秋地做了注解。
顾夫人被逗得轻声笑起来,她伸手揉揉若洵的头,夫人的手白嫩,肌若无骨,冰的似雪。
“你这孩子真有趣!待妾身的孩子出世,夫君就能拥有他梦寐以求的美好家庭。”
“既然顾爷心意已决,我也不好强求,告辞!”
义勇作揖步出,若洵赶忙跟上。顾爷没有出来送他俩,反而是夫人依旧挂著美艳的微笑,
欠身送走师徒二人。
若洵从没看过如此佳人,天仙下凡大概就是形容像顾夫人这样的绝世美女吧?
※
一个风雨交加的日子,急促的敲门声吵醒师徒俩。
若洵迷迷糊糊开了门,门外跪着全身溼淋淋的顾夫人与顾爷。顾夫人手里捧著一名脸色青
紫的男婴,她面色惨白,犹如风中残烛。
“请师父救救小儿!我儿子没气了!”
顾爷双眼通红,凄厉哭求义勇救救他强褓的稚子。若洵错愕,虽然师父确实会配药,但状
况如此,顾爷应找大夫要紧。
“夫人说只有师父能救得了小儿!拜托师父发发慈悲!”
若洵瞄了顾夫人,本来皮肤白皙的她,现在更加惨白,乌黑秀发湿润糊在身上,样子妖异
又凄美。
“只要师父能救得了我儿,多少金银财帛都不成问题!”
顾爷声嘶力竭喊著,若洵发现义勇身子抽了一下,定是不忍看此生离死别。
“你家儿子我是救不了,他血气不足、精气尽失,吃再多救命仙丹也挽回不了小命。”
顾夫人闻言头一抬,双眼散发金光。
“夫君,咱走吧!师父言尽于此。师父大恩大德,妾身没齿难忘。”
※
“义勇师父,您听说了吗?顾爷独子今个抓周。师父真厉害!若不是师父,那个小娃娃应
该活不到周岁。”
若洵将红烧肉夹入碗中。顾爷确实一言九鼎,独子康复后,立即差人送上金银财宝答谢义
勇的救命之恩。
“初生之犊,着实无辜。”义勇喃喃。
“师父!师父!你在吗!”
激烈的敲门声打断两人用餐。
自从义勇救活顾家独子后,他绝妙的医术广为流传,近日许多村民都带着稚子前来求医。
说也奇怪,最近不晓得是否天灾人祸连绵?野兽肆虐,村中不少孩童遭猛兽啃咬,雉儿的
嫩颈岂挨得过野兽凌虐?
义勇会用特殊药草与符水缓解孩童的血枯状态,然而稚子的生命力敌不过猛兽,此举不过
多给村人几天告别。
“师父!我们到底做错什么?我们竞竞业业过活,老天何苦为难我们?”农妇老泪纵横,
平平都是哭泣,若洵觉得顾夫人哭起来却如诗如画。
“信姨,妳有看到是什么野兽杀害汝儿?”
信姨满脸愤慨,麻子配上横肉,若洵躲到师父身后。
“我没看到那畜生!如果看到了,一定让牠活不成!”
气若游丝的信家小儿,突然抓起信姨,他浑身打颤,七窍出血。
“娘!黑色……好大……一条黑色……”
孩子的大动作竟是回光返照,挣扎过后,他头一撇断了气。信姨嚎啕大哭。
“唉……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若洵!”
义勇忽地唤起若洵,若洵吓了一跳。
“将为师的袍子拿来,我们出趟远门。”
※
若洵不清楚义勇的目的地为何,一路上,各家披麻带孝,哭声不绝于耳。
“师父,那只猛兽应该跟山一样大吧?怎咬了那么多孩子还是没饱?”
“不,那条兽尚小,但母兽倒是挺凶狠,爱子之心……唉。”
义勇穿着藏青色道服,手持伏魔杖,腰际挂着装满雄黄酒的葫芦。
若洵看过义勇如何用伏魔杖杖杀不愿受降的妖魔鬼怪,血淋淋的场面他难以忘怀。
他们从崎岖山路走到大宅,若洵此刻才明白义勇的目的地是顾家大宅。
美如天仙的顾夫人抱着独子站在门口,久候多时。
“妾身恭迎大驾,不知师父今日来有何贵事?”
若洵盯着顾夫人怀中面色红润的小娃,难以想像一年前还是那副垂死模样。
“妳给他抓周了吗?”
“前日刚抓周完,这孩子直接往猪肉爬,真是个贪吃鬼。”顾夫人温婉一笑。
“白娘子与许仙尚无好结局,妳这又是何苦?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妳已经逆转生死簿,天道在上,我不能让妳继续为所欲为。”
顾夫人逗弄稚子,悽绝一笑。“教妾身此法的不就是师父吗?”
她的笑容倾国倾城,肌肤散发幽光,仿佛鳞片剔透。若洵咽了口唾液。
“师父知道妾身如何与夫君相识?那年春暖花开,妾身尚幼,误遭贼人所害。中箭的妾身
那样跑呀跑,最后不支倒地。那时欲进京赴考的恩公救了妾身。
为了一还救命大恩,妾身潜心修练,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岁月磋跎,总算等到了今世的
恩公。此时的恩公虽出生顾家,到底也是个庶子,顾家耆老对他甚坏……
师父,妾身做错了什么?妾身不过是想与夫君、幼子好好活下去。”
义勇缓缓举起伏魔杖。
“若洵!你记得你问过何谓妖?何谓仙吗?你且看清楚,这就是顾家的仙,世人的妖。”
※
若洵几乎把几天份的饭菜吐得精光。
日值端午,村庄毫无过节之喜,处处丧家,哀鸿遍野。义勇师徒经过丧家队伍,若洵瞄了
眼,死的又是名孩童。
“失火了!顾家大宅失火了!快帮忙灭火呀!”
男人焦急地到处找人帮忙,无奈四处都是丧家,又有谁有心力助人?
“烧吧!就让它烧吧!”义勇攫住男人的肩。“那邪瘴之地也该净一净。”
“可是……顾爷还没逃出来!还有顾家夫人跟小少爷呀!”
“他不是不逃,是不想逃。”
义勇默默离去,若洵赶忙跟上。
“徒儿,你知道吗?人呀……是不会变妖的。”
“啊?”
“因为人比妖更可怕呀……”
义勇喃喃。若洵觉得伏魔杖上的血尚未干透,还发著幽幽微光。
他们经过那只村名供奉的蛇精小庙,大伙忙于奔丧,小庙香火早断。那尊蛇精像不知何时
早被人敲得面目全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