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 美人图<完>

楼主: praymoon (祈月)   2016-05-22 14:08:01
总算撸完了
*****
  板车颠颠簸簸,硌得我浑身发疼,拉车的是风宁那儿见过的老仆,他发现我醒了,回
头看了我一眼,便继续前行。
  “小伙子很幸运咧,现在离开台北城,是个好时机。”
  喀啦喀啦、喀啦喀啦,木轮擦地声不绝于耳,简陋的板车仿佛与老仆一般年迈,一瘸
一拐的把我蹬得难受。
  我使劲揉着眼睛,昨日之事恍如梦,好像风聿赶我走只是我的想像、从风府逃出来只
是场意外,什么都没有发生,而我只是正在归途之中,并非行在分别的路上。
  太阳刚刚升起,山中小路狭窄难行,这小径是来往载货的行脚人所走出,若遇往来过
客,便要耽搁好一段时间。
  “老先生,是不是日本人来了?”
  “日本人昨天从澳底来,说不准今天就进入台北城囉!”他谨慎看路,并不转头过来
与我闲聊。“只一天,什么都变了!少爷小姐给了我一笔钱,让我以后照顾你,这个时候
走,最好不过啦!”
  我的妄想破灭,虽已明白事实,却不肯尽信。
  我不该过问,合该就如此沿蜿蜒小径行向我以为的归途,而不是远途。令我安睡的药
力已退,我抱紧包袱,望着天,五月的晨空清清淡淡,明亮而不会太过,就好像风聿向来
的神色。
  “能遇到风少爷是你的好福气咧!”
  他头也不回地继续侃,在他正准备将板车拉上坡时,木轮子磕上一块小石,板车因而
蹬起,我认为机不可失,扭身跳下板车,上坡瞬间的重量差会使他误以为我还在车上。
  我怎能就此一走了之?
  以风聿的性子,定是回去与他娘亲周旋,让风夫人放过我,说不定还答应了她什么无
理的条件,豪门中上位者的思考模式我再清楚不过。
  他是多么渴望自由的一个人,绝不能因我而放弃想望。
  板车自然比走路的速度快,走时需要半天,我独自回程却要花上近一天,好不容易回
到城内,我特意绕过市区,找到当时的地道爬了回去。
  地道尽头被严实的木板封住,我正愁不得其门而入,却听见房里有人声,我很能沉得
住气,猫腰将耳朵贴在板子上。
  风夫人的声音不难辨认,而另一道嗓音犹如天籁,正是那个画中女子的声音。
  “……风夫人,请您罢手,您明知道他绝不愿如此。”
  “妳这妖孽!胆敢威胁我!不信我烧不死妳!”
  接着是一阵物件被扫落地面的噪音,我估计那是画卷,哗啦啦像是纸瀑。
  “我并不会那么轻易消亡,您是知道的。二少爷并没有真的把我变成了人,否则这么
多年,您怎么就摆脱不了我?”
  “笑话!妳可知道真正造出妳这样的人,他得花费多少鲜血?如果让妳成真,可就坏
了风家的规矩!”
  “我知道,我不愿他如此,所以我才甘愿囚于画卷之中,始终都将自己当作物件,不
愿与您冲突──即使我已有了为人的身姿与思想,我仍尽量保持我最初的模样──而此刻
,虽然我不是人,却也绝不是恶鬼。”
  场面忽然一片暗潮汹涌的宁静,从头到尾,画中人的语气都相当平和冷静,与现下正
吭哧吭哧大声喘气的风夫人大相迳庭。
  敢情我这回是赶上了场赤裸裸的婆媳战争了么?
  “他已答应我提的亲事,就算妳再像人,他终究会和别人生下孩子!风家的香火不能
断,至少,绝不能在我的眼皮底下。”
  风夫人振袖,似是打算转身而去,却不知是撞见了啥,狠狠地倒抽了一口凉气。
  “闹够了?”
  风聿沉稳的嗓音横空而入,原本纷乱纠结的场面被生生捋平。
  他似乎就在站在书房门口,风夫人没好气地哼了声,停驻的脚步再次响起,逐渐远去

  “妳怎么出来了……很危险。”他叹气道,急急的过来搂她,我听到衣物窸窣的声音
。“妳现在不比从前了。”
  “如果我生而为人,就不可以保护你,也保护不了自己。”她的声音闷闷似被摀住,
我想大概是她将脸埋进风聿怀中吧。“但若不能为人,就不能和你在一起。”
  “是我不好,我太自私。”
  接着是一阵衣物摩擦的声响,我在黑暗阴凉的地道中有些侷促,觉得是走也不是,不
走也不是,老脸一热,后背汗如雨下,如果此刻有光,定能看见到我脸上红得如火,还在
一番挣扎,就听到女声笑着道:“等等。”
  眼前厚重的木板忽然被移开,光线直奔而来,两道身影出现在我面前。
  站在左面的风聿并不惊讶,只是面色骤然一冷。
  “你为什么回来?”
  我沉默好半晌,终于拚命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我说了要走一起走。”
  “娘已答应我,如果我成亲,她就会放过你们。”他似乎极力隐忍怒意。“你到底搞
不搞得清楚状况?张言?”
  看他那个样子,我也火起来,猛然跳出地道。
  “你才搞不清楚状况!”
  我伸出手心,让他看清我手中那已有铜钱般大的红点,只是旁人看不到的是那红点生
出的一只蜘蛛,正伏在红点之上,才过了一天,牠就已生到手掌般大小,这东西迟早会变
得更大,直到足够将我杀死。
  风聿往后退了几步,有些蹒跚,喃喃着我听不到的话语。
  他似乎又更瘦了些,身披质料精良的蓝缎长衫及鹅黄色马褂,腰间挂著通体碧绿的翠
玉环珮,身上无不显示出他的出身有多么富足,然,他的心中却是空洞无比。
  “也许你不相信,我自小就能看到与你们所见不同寻常之物,你说的蛊毒根本没有解
开。”
  “我相信,但我不能走。”他断然道。
  “为什么?”我怒道。“风夫人甚至曾将蛊毒下在你身上!你不知道那是多么阴邪恐
怖之物,她可是连亲生儿子都能下得了手啊!”
  我感觉心头一阵野火燎原,他激起了我多年来一直掩藏的烈性,自我偷画以来,他让
我火冒三丈的时候当真是愈来愈多了。
  “我知道。她是为了让我无法接近书房里的画,下了只要我触摸到画便会受伤的蛊,
也许那会使我丧命,但她终究是不敢,因为我是风家唯一的血脉。”他看着自己手心,推
开画中美人的搀扶。“还不明白吗?有我牵制,你还有一线生机,我一走了之,也许你就
立毙当场。”
  “难道这蛊毒当真无法可解吗?”画中人显得有些无所适从,来回的看他又看我。
  “有。”风聿果断道,这使我眼睛一亮。“蛊虫怕火,我去烧了母亲在府邸设置的蛊
坛,也许就可除却蛊毒,只是……”他痛苦的看了看我。“蛊毒害人害己,若被烧死,怨
气冲天,首当其冲的便是其侍奉的下蛊之人。”
  我拉住了他,我晓得他终究是有办法,只是下不下得了手罢了。
  “真要这么做?一把火烧了自己的家?”我默然。
  “若不这么做,母亲定是不会罢手;她的性子,我最清楚。”他苦道:“我总是在想
,这次她也许就能听进去我的话,可是她却一次又一次令我失望。”
  我大惊,见他的模样,肯定是下了决心,他分明犯不着与母亲如此,可我却是阻止也
不是、不阻止也不是。毕竟,他的母亲一再毁约,从来不顾旁人,只为达到目的,身受其
害的我再清楚不过。
  可我还是想阻止他,我这么一条卑微的小命,何德何能令他如此,最终竟是那画中人
点醒了我。
  “聿当然重视与母亲的感情,才会容忍她至今;但你可知道至今她已杀了多少人?我
好几次试图救他们,他们却反被我吓得惊慌失措,才令夫人就此得手。夫人对我毫无办法
,她无法除掉我,就不停找人来偷画,最后才找上你,把你骗来这风家园。”
  我想起第一次见到画中人走出画中时,我也是吓得不轻,原来风聿把我给制住,就是
怕我吓得乱窜。
  我脚步有些虚浮,扶著墙沿,知道事态严重,望着那只未有行动的蜘蛛,悠然的在我
的手上攀附,牠纵使此刻无害,我却知道牠要不了多久就能轻易夺去我的性命。
  事情需要计画,风聿暂时把我藏在密道中,一举一动都相当小心翼翼,减少自己的食
量,就是为了替我留下饭菜,不让他人起疑。
  日本人前日自澳底登陆,台湾各地揭竿而起,风家为了支援台湾民主国战事,显得相
当忙碌,绸缎与金子一车一车地送过去,早晚不见停歇,这些当然是画中人告诉我的。
  我很困惑,风家再怎么有钱,也不至于取之不尽,这么一车一车送出家底,不怕风家
垮台?
  “事已至此,告诉你也无所谓。”
  画中人闲来无事就会与我饮茶,这事也是当作茶余饭后的闲聊来同我说,因此我丝毫
没有即将得知秘密的紧张,她带我来到风聿房中,所见之处都堆满了绸缎,我发现,这些
绸缎竟然只有金银两色。
  “等会你就亲自看看风家的秘密吧。”她指著那些绸缎,优雅地笑着,轻飘飘的回到
座位上,“顺便一提,我叫元翎,别老是小姐小姐的叫我。”
  我躲在书房的门缝偷窥,这时风聿回来了,手上绑着绷带,我就疑惑他为什么身上常
常有伤,绝对不是因为当时下的蛊,他那样小心的人,被下了蛊,必然不会随便触摸画让
自己受伤。
  于是,接下来的场面,令我费了好大劲才不至于喊出声来。
  他自袖中抽出一柄小刀,极快的往自己手上一抹,竟然毫不犹豫地割破自己的手腕,
将血洒在布疋上面,出血量相当吓人,几乎要将那些布疋全都染红。
  原是金银二色的布疋,颜色混上了鲜血变得深沉,然而那抹深红瞬间就不见了,竟是
被吸收得一干二净,满室的绸缎如同蛇蟒般蠕动起来,我连忙紧紧摀住自己的嘴,只见金
浪银浪缠成一团,浮在半空中,风聿老神在在,转身打了伞,伞布撑开的瞬间,空中的布
条就烟花似的应声炸裂,破碎的布料化作无数只小兔直直落下,如同一场黄金暴雨。
  落在地面的小兔竟凝成了一颗颗的金元宝,洒在了地面,正所谓遍地黄金便是这种景
象吧,我目瞪口呆,久久无法回神,只听风聿凉凉道:“既然来了就近点儿看。”
  我不敢置信,连掩饰都免了,看着那些金银财宝,竟然是由风聿的血变出来的,不由
得一抹冷汗,僵尸一样的走出书房。
  乱世之中,风家在台湾能如此有钱,原来并非只靠单纯的绸缎坊生意。
  他收起伞,用绷带将伤口包好,看也不看地上的金山银山一眼。
  “今天爹娘要将这些东西献给国家,参与抗日。”他的眼神满溢了感慨,甚至有些沧
桑。“我们早被清廷放弃了,人们怎么就只会做些徒劳之事呢?”
  他告诉我这些,是想表达今天便是个好时机。他出去前,吩咐我躲在密道中,元翎则
是在房间里观望情况,没有多久,便听见家丁们慌慌张张喊失火的声音,火势汹汹,来得
突然,风府内几乎都动员参与支援抗日,因此人手不足,根本无法灭火,竟有不少人都逃
走了。
  忽然,我感到脚下一阵刺痛,鸡皮疙瘩自脚底窜到了头顶,我忙去看手心,发现蜘蛛
已经不见踪影,我吓得魂飞魄散,摸遍全身也没有找著那只手掌大的蜘蛛,这时,我感觉
肩膀有什么东西爬过的麻痒感,后脑处传来寒意,我心中警铃大作、冷汗直流,却一点办
法也没有,我就像被点穴了一般,忽然就动不了了。
  没一会儿,我像是牵线木偶般,双腿不由自主地开始跑起来,硬生生撞开了木板,冲
出书房,元翎上前拦住我,一句话还没说完,我便猛力把她推开,力道之大让她几乎飞出
去。
  我双脚大开,用不正常的姿势跑着,那种感觉像是我的两腿各自绑了石膏,直著腿被
外力提着走那般,双脚几乎没有弯曲的跑着,像是蹩脚的木偶戏,鞋子中途被蹭掉,我赤
着脚狂奔至内院,脑中一团乱麻──不应该是这样的,这些行动都非我所愿,我到底是怎
么了?
  被人看到的话,我便死路一条了!
  我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与自己抗衡,却都停不下脚步,后脑一阵泛疼,似是被一只大掌
紧紧压制,后面元翎已经追出来了,她想要拉住我,却再次被我一拐子撞飞,终于,我停
在了被烧成灰烬的一处风家院落,火星仍然在一片漆黑中闪烁。
  风夫人就站在那里,她的穿着是那样华美,装扮是那样精致,即使已有了年纪,岁月
并未摧残于她,乍看之下她优雅得仿佛只是来问声好,却不知秀雅的脸上透著危险的凶光

  她抬起手,一只人脸大的蜘蛛就伏在她微弯的手掌之上。
  “就算烧了我的蛊坛,你的蛊头仍然在我身上,我冒险将蛊头导进体内,总算是对的
!”
  她手腕一挥,那只蜘蛛便朝我飞奔而来,速度之快令我不及闪避,人面蜘蛛毛骨悚然
的迈著八足攀上我的胸膛,我感到一阵椎心之痛,人面蜘蛛将尖牙刺向我的左胸,却因为
力道薄弱而无法令我即死,我呜咽一声,跌落在地,死命地将那只巨蛛从身上扯下。
  “你……”风夫人双目圆睁,脸上唰地煞白。“你看得到我的蛊?”
  我将蜘蛛从身上扔下,发了疯用没穿鞋的脚将牠生生踩烂,脚下的触感却并不使我恶
心,因为牠竟然在一命呜呼的那刻便已消亡。
  我见此法有效,便想去捉我身上那只,没想到下在人体的蛊虫,竟是如灵魂般虚无飘
渺,我摸了半天都碰不到正伏在我脑后为非作歹的蛊虫。
  风夫人双手结印,宽大的衣袖间,我见到她的手腕上绑着一条黑布,隐隐散著阴寒之
气,也许那才是所谓的蛊头。元翎此刻已经挡在我身前将我护着,我们都没料到,风夫人
永远都有下一著。
  我的双手被一股力量提起,竟自动死死卡住自己的脖子,这并非我已厌世!而是我遭
蛊虫之操控,堪堪要活活掐死自己!我滚倒在地,元翎抱住我,泪眼汪汪。
  风聿不知从何处出现,慌忙朝这边跑来,我痛苦得不能自己,只听得他哽咽的说了一
句话。
  “母亲,求妳放过他。”
  我被自己掐得几乎断气,口水鼻涕糊成一团,舌头歪了一边。
  接着我隐隐见到银光一闪,并不清楚他们说了什么,只听到风夫人忽然歇斯底里的尖
叫起来,元翎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那是被逼入绝望的悲鸣,听得令人心碎。
  “不!聿儿、聿儿──!”
  风夫人请了城里最好的大夫来府中,总算将风聿的命保住,他被安顿好后,仍在昏迷
。风夫人不让我和元翎见他,将我们移转到了奴仆厢房。
  元翎说,风聿情急之下,反手将小刀送入了左胸之中,他的下手之狠,受的伤比起被
虚幻的蛊虫啃噬的我要重多了。
  那之后,我仍经常下意识地检查手心,虽然红点确实已经消失,再看不到那只能控制
我行动的蜘蛛蛊了。
  “风家的血脉不能断,在他醒来以前,你们必须离开。”
  风夫人怨毒的目光,令我印象深刻。那是明明恨不得你抽筋断骨,却又要好生待你的
复杂目光。
  当晚,我与元翎发生争执,她竟然主张要走。
  “他为了我们付出性命,我们所能为他做的,就是好好活下去。”
  我知道她说的是对的,我本是外人,继续待下去也只会令他与母亲再次争执,下一次
也许就会造成不可抹灭的伤痕。
  “聿刻意刺了心脏下三吋处,那处有骨头挡着,受伤了也不会太过严重,只是失手了
照样会死,夫人大约是已经看出了他的决心了吧,心狠手辣如她,却已禁不起再失去儿子
了。”
  “什么意思?”我一头雾水。
  “风家大少爷就是死于自戕。”
  我跌坐在地,看来为了逃脱风家的束缚,他们已有先例,因此才会总是对风聿毫无办
法,却又对外人手段决绝。
  我与元翎留下一封信给他,第一次大大方方自大门离开风府,我对这里再没有留恋,
除了心上仍悬著对风聿的担忧,我却明白虎毒不食子的道理,再如何挂念,为了他好,也
只能离开了。
  发生了这么多事,我着实累了,离开前,我再一次仔细地看过了风府大院,花草树木
都与我来时无甚分别,却已物是人非,风家院山石静默,流淌的只有谁也不能言说的秘密

  平安离开风府使我心神疲惫,同时也松了一口气,当时,我真以为风夫人会就此罢手
,我以为是。
  我们行在山间小路,我才发现,元翎竟然也要吃东西,她告诉我,她已经转变为人了

  风聿每天都会割血浸画,一次洒下的热血虽不多,但日子一久,也能积水成流,再佐
以他强烈的愿望,终于在前些日子,令她转而为人,虽然失去了一些非人的法力,但她很
庆幸能以人的身份再与风聿并肩。
  “难怪都不见妳再回到画中。”我在山间摘下芦苇,指着她打趣道:“那么妳当日其
实是吓唬那风夫人的?”
  “是呀!就算我变为了人,她也不会同意我们成亲的。”她有些惆怅,不愧是我所绘
,眉眼当真如画。
  只见那美好的眼波一转,又嘲道:“风家的血有以假成真之力,只要有媒介,就能创
造一切,他们真是把自己当作了神呢。”
  我笑回:“小时候听娘说,女娲氏有造人之能,后嫁给伏羲随夫姓风,说不定他们正
是神的后裔呢。”
  我们这些天都躲在山林之间,断断续续行路,身上行囊准备充分,偶尔采些果子吃,
虽不是蒙头赶路,却也不想走得太慢,总之是离台北府城愈远愈好。
  闲谈中,她很诚恳地告诉我,她很高兴被我和风聿‘生’了下来。
  这言下之意自然不是指实质的生产,而是经由我的创造,被风聿的血转而为真罢了。
  她郑重的握着我的手,轻轻的道出了感谢,我紧张兮兮地回握她的手。
  那双玉手柔软而纤细,传来温热的生者体温,她就像真的人一样,会哭会笑、会去爱
人,这实在无比真实,我头一次庆幸自己有一双能够作画的手,能够把她画了出来。
  她温柔地看着我,小嘴微张,似乎正要开口,忽然,她纤细的身躯撞了过来,将我扑
倒在地,同时,几枚羽箭咻咻而过。
  我惊得呆了,脑中一片空白,以为自己是在作梦,但望着她背上流出的鲜血,我怎么
样都无法回过神来,告诉自己这不是梦。
  “快跑!”
  她转身挡在我面前,白裙轻柔,背影却凛然,手上玉镯叮当作响,如我与她初遇那般
,优雅而果决。
  “妳……妳不是要与风聿成亲吗?”我急得胡言乱语,无法承受突如其来的变故,羽
箭已将她穿胸而过,她却丝毫没有退缩。“那就活下来与他成亲啊!”
  她推了推我,力气很大,无数的羽箭飞射而来,她将我推至树干,用身体圈住了我,
娇美的小脸染了鲜血。
  “你们如我父母兄弟,我早已下了决心,要拚死保护你们。我本是不该存于世上之物
,如今就算死了,也只是回到了原点。”她对我笑了笑,笑靥如花。
  “只要有你在,或许我们还能再见。”
  他们将她娇弱的身躯射成刺猬,我却只能在她的掩护下不停地跑、没命似的跑。
  我不知道她有没有灵魂,也许她只是模拟人性的复制品,但我却实实在在地为她的话
所动容,久久不能忘怀。
  也许是因为她的死,老天爷总算怜悯了我,放了我一条生路,风家的人没有再追过来

  在乱世之中,只有痛苦是人人平等的,比起我先前所受之苦,如今真是小巫见大巫,
我本以为这样的苦我会受不了,但我仍然撑了过去。
  我跟着几个同在躲避战乱的伙伴四处颠簸,数月后,我总算远离了台北府,南下安顿
于台湾府一处山区小村。
  逃亡的时候,总有无数的磨难来冲淡我的悲痛,如今一切都尘埃落定,平凡的生活迫
使我在静谧之中重新想起过去的苦难,但我却有如隔水望月那般不真切,故事书中经常提
到的恍若隔世,或许就是如此。
  我经常喜欢涂涂画画,却没有钱能买纸笔,只能用竹枝在地上作画聊以慰藉。
  与我一道自台北府南下的几个伙伴,经常讲在台北时的际遇,我则总是缄默,绝口不
提有关自己的事,他们只知道我是风家府的小厮,后来因战乱逃到了山中。
  也许是刻意试探,他们经常从远方带回风府的消息。
  后我得知,日本人查到了风家支援台湾军队的实据,竟然趁乱将风府给毁了,一夜之
间,曾盛极一时的风家园就此化为齑粉,什么也没有留下。
  失去风聿与元翎的悲痛顿时排山倒海而来,把我浑身上下早已麻痺的五感逼得活过来
,残忍地用悲伤将我蒙头盖脸置我于死;我知道我一直过著麻木不仁的和平日子,自以为
单纯的生活会为我带来快乐,却不知我只是行尸走肉而已。
  我再三确认,虽未肯相信,泪却已两行。
  伙伴们为了安慰我,知道我爱画画,竟然合资自城内买了纸笔赠送与我,拿起画笔的
我,手上止不住地颤抖。
  画图会使我忘却现实,我像是捉住了河中浮木般,将画笔握牢,久未作画,我却不曾
生疏,提起笔仍是行云流水,我思及隔壁阿毛因为养的公鸡病死,正伤心,便随意画了一
只艳丽公鸡。阿毛家那只公鸡的鸡冠生得奇怪,像极了一把深褐色的紫砂茶壶。
  我觉得有趣,又不停画了许多只鸡来陪牠,兴致盎然甚至连天亮了都不晓得。
  我在农村中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与伙伴们一同耕作,这日伙伴见我心神不宁,都要
我早些休息,我提早下工,在回家时发觉我那简陋小草屋有些动静。
  哪里来的宵小?房里最值钱的也就那些纸笔了,我的口袋空得连乞丐都不屑一顾,心
里暗暗嘲笑那宵小真是倒楣,白忙活了。
  我踮着脚尖,握紧锄头,轻轻将门推开一隙,屋门立刻自内被挤开,一团毛绒绒的硕
大生物从中掠出,那竟是一只大公鸡,漫天羽毛迎风而散,我定睛一看,牠头上顶着茶壶
似的鸡冠,拍著翅膀咕咕咕的逃离我处。
  阿毛家的那只鸡竟然死而复生了?这不可能,我从没见过一只鸡的鸡冠长得像牠那样
儿奇怪的,莫非是我的画活了起来?有这种力量的人,难道是……
  我丢下锄头,着急的推门而入──
  一道宏亮的鸡鸣声扑面而来。
作者: lovebruce (一个人的旅行)   2016-05-22 14:10:00
作者: yuponkimo (沈侠)   2016-05-22 14:28:00
作者: bacer (原来暱称降改阿)   2016-05-22 14:52:00
结局好悲哦 ……
作者: johnson02020 (宅到很火大)   2016-05-22 15:20:00
元翎有机会活过来了!
作者: grassbear (草熊)   2016-05-22 15:33:00
先推
作者: smallsix (柠檬猫你在此!)   2016-05-22 15:36:00
作者: citywolf (电影人生)   2016-05-22 17:37:00
作者: abc110857 (神奇小茂茂)   2016-05-22 19:43:00
推..
作者: greeniayue (电线杆女神)   2016-05-22 22:19:00
推推
作者: dorara0124 (没口袋的叮当)   2016-05-22 22:41:00
所以张三跟风聿是元翎的爸妈呀>\\\<哦不,是张言才对~
作者: cicq (cicq)   2016-05-22 23:06:00
作者: leisurely1 (伊莎)   2016-05-22 23:14:00
推!
作者: b14921447 (飘落凋零的樱花)   2016-05-22 23:20:00
所以结尾是风聿平安找到张言了吗
作者: Kidking (忙这种事很难控制)   2016-05-23 00:06:00
能不能直接把风聿与元翎画在一起呢?
作者: standfacing (包子*)   2016-05-23 00:14:00
好看
作者: hanna64 (Hanna)   2016-05-23 00:33:00
QQ
作者: sunone (西瓜)   2016-05-23 00:50:00
把他们画回来了!很痛心的故事欸
作者: linlincheng   2016-05-23 11:04:00
幸好是好的结局~~
作者: psy10114 (老皮)   2016-05-25 01:39:00
真的好喜欢这个故事~
作者: pppeko (狂贺~松山16连霸HBL冠军)   2016-05-26 18:14:00
风聿找到张言了 所以公鸡才会成真
作者: puring007 (记取教训...)   2016-05-28 00:46:00
推,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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