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应该知道月老(月下老人),对他的故事也多少知道一点,那怕现在是
二十一世纪。
谁让台湾除了西洋情人节,还有个七夕,一年要过两个情人节,非常多情。月老
系红线的故事口耳相传。
老讲喜欢神故事,请过长假跑去东北寻访仙家。据说时间太紧,只见到胡三太奶
的出马弟子(黑头热情推荐),但回来也津津乐道好久。
只是他专注的地方很奇怪,像是月老传说,他收集了很多,但是关心的却是红线
到底系在哪里。他发现,有系在小指的,还有系在手腕的。居然还有传说系在脚
踝的。
…我不明白他研究这个干什么。
大概听他说多了,头回看到红线,我第一个念头居然是,果然是系在手腕。系在
小指一定疼,系在脚踝那不摔都没道理了。第二个念头是,咦,应该是红绳不是
红线啊。哪有这么粗的线。
回过神来都想唾弃自己。
话说从头,大概离电梯事件没几个月的事吧,已经是夏天了。
那时候我很忙,一口气打了三份工。有个学长要紧急开盲肠,工地缺人,我刚好
有乙级执照,所以去帮几天忙。谁知道他遇到机率很小的感染事件,结果拖了快
两个月才出院。
偏偏我晚上还替另一个出国度蜜月的朋友看酒吧,同时还在赶张设计图,事情通
通凑在一起,完全是焦头烂额状态。
那天我非常疲惫的回家,时间已经是深夜。猛然有“人”扑上来,立刻劈啦一声
,连带一声惨叫。
当然不是我惨叫。在我这么累的时候,实在提不起劲打架了。不管应付活人还是
死人,电击棒都是很好用的。
蓝色的电弧总是那么迷人。
眼前出现的是个异常憔悴的中年太太…大约五十多岁吧。当然,是生前的年纪。
基于原则,我想柔性劝导,结果她没给我这机会。
明明被电得很惨,她还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扑上来,逼得我必须避开她。
我正想发脾气,结果她哇的一声大哭起来。“烧不掉,烧不掉啊…”然后捧着手
嚎啕。
虽然感到烦躁,我还是尽量忍住怒火,看看是不是将她伤到不可回复的地步。
然后我就看到她意图烧掉的…红绳。
“这是?这是传说中的,红线吗?”我非常不可思议的问。
这位太太哭得可惨了,点了点头,“烧不掉,连您也烧不掉…怎么办才好呀?”
…那是当然的吧!!我可是普通的活人!!
“这种事妳该去找神明吧?”我强咽了一口口水,将火气尽力压下,“我听说,
你们这样死掉的人,其实是有专线可以跟神明对话的。”
可能…吧?
“没用的。”她啜泣,深深躬了腰,“对不起。打扰了。”然后转身飞奔了。
我只满头雾水兼莫名其妙,并且被耽误了稀少的睡眠时间,非常不爽。
她如果不是女人,我就揍死她。
这件事情很快就被我抛到脑后。在我累死之前,小混蛋酒吧主回来了。我先把钥
匙扔给他就先回家大睡一场。现在就剩下工地和设计图,不是那么抓狂了。
那阵子工地很忙,忙到我这个临时监工得下去帮忙搬砖扛水泥。除了实在太热,
我倒觉得还好。什么都不想的专注于体力劳动,有时候挺有趣。
结果我正试着将沙和水泥混在一起,全身全是泥、狼狈不堪。一个纤尘不染、白
衣赛雪的小姐,拿着一把合著的黑雨伞,走进热火朝天的工地,怯生生的站在我
面前。
我本来以为我中暑了,出现幻觉。
忽然,她啪搭一声跪在泥地上,“大师!求求你大师!帮帮我妈吧!”然后就哭
了起来。
原本吵杂的工地有一瞬间安静的只有打桩的蹦蹦声。
…大师,大师你妹啊大师!
天知道我强忍着怎样的羞耻,听着临时同事窃笑着让出办公室。瞪着裙摆脏兮兮
的小姐。她如果不是女人我当场把她揍死…
咦?这种感觉好熟悉。
我抹了抹脸(掉下一些水泥渣),没好气的问,“妳妈呢?”
小姐吸了吸鼻子,我没好气的抽了面纸给她。
姑且叫她小魏吧(化名)。
她的母亲已经过世七年了,就是那天来找电的魏太太。其实死者若不是有极大的
执念,很难得在世间滞留。魏太太并没有那么强大的执念,而她能强留七年已经
是极限。
魏太太本来不想打扰女儿,但是她实在急得没办法。一来是她非去阴间报到不可
了,二来是她老公快死了。
畏惧太阳,躲在黑雨伞里的魏太太非常激动的说,“我要离婚!一世就受不了了
,哪有办法在跟他在当三世夫妻?!我绝对不要!”然后开始cosplay孟姜女了。
据说魏太太跟魏老头缘定七生,这世是第四世。
表面上看起来很感人,可惜魏太太死了后回忆只有毛骨悚然。魏老头不管轮回几
世,都没改掉酒后殴妻的恶习。虽然事后会忏悔、待魏太太格外的好,在外人看
起来真是恩爱夫妻,但是灌了几杯酒,又疯狂变身了。
魏太太每一世都想摆脱当沙包的命运,可惜每一世都没有成功。
因为月老帮他们牵的红线异常坚固,保用期足足七世。
…我深深觉得月老很不靠谱,是个老糊涂。
魏太太跑来找我,就是听说我非常凶猛(是哪儿听来的这种不实谣言?),抱着
万一的希望,差点被电得魂飞魄散,红线却毫发无伤。
只好托梦给小魏。她们母女俩感情很好,听她妈说来龙去脉,在梦中跟她妈抱头
痛哭。醒来就开始想办法了。
母女俩倒是没被骗钱,找到的也真的是能办事的人…可惜不能帮她们办事。据说
婚姻司拥有治外法权(吧?),没谁拿他们有办法。
结果不知道哪个嘴巴特别欠的,暗示她们去找某个“特别凶猛的阳人”看看。
…我现在特别懊恼看不到神明。好想揍人怎么办?
“太太,小姐。”我设法让表情柔和点,“我怎么可能有办法?我只是个普通人
。”
她们俩只用祈求和信赖的眼光看着我,并且双双声泪俱下。
我真有先见之明。一进来就“锁”了。不然外面努力偷听的活人不知道该脑补出
什么样的情节。
最后我让她们晚上再来,顺便打电话给黑头…结果这王八蛋居然在东南亚某地跟
什么法师“玩”。
很好。怎么办呢?
仔细端详魏太太手上的红线,像是个手环似的套着手腕,一端的线头却融入空气
看不到了。我猜是因为这是神明的东西。
但是戴在魏太太手上的红线,我摸得到。
基于我多元化的打工,我工具满全的。首先我用剪刀…果然没用。从剪铅线的到
剪钢线的,最后动用了能切断钢筋的油压剪…
纹风不动,连划伤都没有。
我越来越烦躁,越来越没有耐性。小魏怯怯的问我能不能用厨房,我也很不耐烦
的随便说好将她打发了。
干脆把手切掉算了。这可能是唯一解。可我不知道这么做,她来世会怎么样。
然后我看到,红线上面一些的手臂,有个奇怪的疤痕。圆形的,小拇指头那么大
。好一会儿我才反应过来,那是烟疤。
很多,很多。
我将魏太太一直遮著大半张脸的头发撩起来,非常可怕…一只眼睛肿得几乎睁不
开,脸肿得底下像是有液体在流。
她都死了七年了。还是没办法忘记临终时的伤痛,才会显现出来。
“…妳是怎么死的?”我不由自主的问。
她摀著嘴,拼命摇头,声音呜咽的细声说,“…不要跟我女儿讲。他不只是打我
,还打我的宝贝。万一她知道我是怎么死的…她会很痛苦伤心的。她已经够可怜
了。都是我的错…我早该摆脱掉那恶魔…”
我不敢细看她。我不敢知道,她到底还有多少伤,是怎么被殴致死。但我知道一
点。
该把手切掉的绝对不是她。
这时候小魏做了晚饭。我虽然不大懂这个,毕竟还是跟黑头混很久了。所以我奉
请,好让魏太太能跟我们一起吃饭。
小魏没有净眼,看不到魏太太。可能是母女天性吧,她总是茫然的望向魏太太的
方向。
听到魏太太跟我们同桌吃饭,她高兴得哭出来,替魏太太的碗夹满了菜。
这顿饭我食不下咽,几乎想夺门而出。
我最受不了这个。
虽然不敢随便动用“女士奖赏”,但是拜托揪酱替我监视一下那个据说快死的魏
老头,还是办得到的。
结果他活得比我想像的久,设计图交出,学长都出院上班,我都不耐烦了。
我承认不该这么做,但我在阴差到来之前,将死掉的魏老头劫走了。
异常愉快的,将他的手切下来。他的惨叫真是无比美妙。
红线脱离了他空空的手腕。
我尽可能的照魏太太大概受过的伤复制了一遍,他不断哀号求饶,甚至将原本要
给外面生的私生子所有遗产都给我,我也没有动容。
比起那些,我更愿意让他受苦。
很可惜只整了一遍他就差不多散架了。没办法让他彻底体会魏太太经年累月的被
家暴。
原本我想让他没来世,但是黑头该出现不出现,不该出现他就出现了。
听说某阴间公务员托梦给他…干嘛不托梦给我?
很不甘愿的把魏老头交给他,他掂了掂葫芦,表情放松了一下,只有一下下。谁
让他把葫芦晃了晃,当然只会有沙沙的声音。
“…你到底把他拆多碎啊?!”他声线都歪了。
我拒绝回答。
魏太太手上的红线消失了。黑头摆坛将让她好走。小魏一直抹泪,哭得很凄凉。
我拍了拍她的肩,然后小魏扑进我怀里。
可惜她哭完就道歉了,然后男朋友来接她。
这下子,换我感到有点凄凉了。
黑头拍了拍我的肩,我给了他一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