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假的第二天一早，黄郁祐就跑出去。很意外的原本一到放假就黏着他的死党庄骏佐今天
放假竟然不在。这样也很，省得撞见还得解释半天，黄郁祐一早就骑着自己的脚踏车出门
，这部脚踏车从黄郁祐大进大学宿舍用五百块跟学长买来的小铁马，到现在依然耐操好骑
。骑了十分钟，到了那间现在即使当兵返家，也常常会经过，在巷口边的谢爷爷打理的庙
宇。这间庙不小不大，在黄郁祐这地方上还挺多信众，逢年过节也很多人来参拜。
黄郁祐将脚踏车锁好停在庙旁的水沟，早上的庙宇没什么人，黄郁祐伸长脖子往左右张望
，没看到谢爷爷人，手就抓了抓头。虽然大门敞开，却空空如也的庙宇，黄郁祐闻到庙里
那股烧香味，见神明桌上一柱厚实粗大的香正燃烧着，烧出的烟雾，弥漫整个庙宇内外。
干脆先拜拜再找谢爷爷好了。黄郁祐做了打算，就尊著小时候妈妈教的步骤一步步做。小
时候黄郁祐自己年节参拜，如果态度随便或跟庄骏佐两人在庙中嘻闹，一定会被外公很狠
的打头。骂说这时虾米所在！俩个猴囝仔各底家玩，没礼貌！这时候看被打骂的黄郁祐快
哭的脸，庙公的谢爷爷一定会出来跟外公说：没要紧啦，又不是啥大代记，麦打囝仔，歹
看啦。为了要减少自己被外公骂的机率，黄郁祐只好跟着妈妈和谢爷爷学怎么上庙不失礼
。
从庙的右门进入，一般庙宇都是座北朝南，进来的人从右门进刚好就是神明的左边，神明
左边也是东方，在传统是吉阳方位，东方四象为龙，更是所谓的龙边，
而相对的西边就是四象之虎。入龙喉；出虎口，在传统象征入吉出凶。而庙宇门下方都会
有个门槛，那门槛俗称户碇。黄郁祐本来以为只是用来防水灾用的，不过谢爷爷跟他说：
这户碇代表一个门里门外，跨过户碇就是进庙，也就是进了神明的家，要礼貌的弯腰跨过
，如果踢或踩门槛那可不得了，这就是俗语说的侵门踏户，要来翻桌的。
黄郁祐投了几百块香油钱，用葫芦状的火炉烧燃香，将原要给谢爷爷的礼盒先拿来拜神。
他走到庙正门口的香炉，这外头的大炉叫作天公炉，是拜天公的。不管到哪间寺庙，拜哪
尊神明，一定先朝炉外拜天公后再进主殿拜神。黄郁祐拜完后主神以后，往两旁拜，庙宇
主殿两旁两尊神像，黄郁祐知道这两尊神是什么来着，是千里眼与顺风耳的神像。为什么
因为以前怕鬼的他，相当不喜欢这两尊像鬼一样的雕像。但随着久而久之常来习惯了，黄
郁祐也就渐渐不怕这两尊雕像，看久了还觉得祂们挺可爱的。
“谢爷爷、谢爷爷，为什么那个鬼耳朵那么大？”
小时候的黄郁祐稚气的拉着谢爷爷问，手指著顺风耳的雕像乱挥。谢爷爷慈祥的笑着，把
黄郁祐小小挥舞手给拉回来说：“祐祐啊，不可以随便乱指神明，这样很没礼貌。”
“为什么这个鬼耳朵那么大、另外的鬼眼睛凸凸的？”
黄郁祐转头看着谢爷爷继续问。谢爷爷笑笑的牵着黄郁祐的小手到另外一边，拿了饼干给
黄郁祐吃，一边说：“祐祐，谢爷爷跟你说，你刚看到的那两尊神明是千里眼和顺风耳。
祂们不是鬼，是神明。他们可以听到很远人说的话，跟看到很远的地方。”
“真的！好利害！我也要、有那种耳朵跟眼睛！这样一定很帅。”
真的是小时候不懂事。黄郁祐一边拜一边想起小时候自己的童眼童语，虽然小时候羡慕著
千里眼的眼睛；顺风耳的耳朵。但当他真的可以听见一般人听不到，像是鬼的怨恨声；或
看到别人看不见，如穿白衣的女鬼等等。他就觉得自己还是当普通什么怪事怪声都听不见
的平凡人就好。
想起过去的事情，黄郁祐也想起自己现在的事。把衣服袖子撩起来，摸了摸右手臂上那糊
成一团的刺青。不知道为什么变成这样？也许在谢爷爷回来自己应该些问问神明怎么回事
？黄郁祐一边抱着纸钱，一张张折的用打火机点燃烧。这时庙开始有些老人家和参拜的人
来。而当烧完纸钱，黄郁祐蹲下来用排水口旁的小水龙头洗手时，就看见谢爷爷提着早点
一步一步的走过来。
“谢爷爷！”
黄郁祐朝走来的谢爷爷挥挥手，手上的水珠就顺着指尖滚落、低落，把他身上的衫子弄得
滴滴湿透。谢爷爷看到黄郁祐面带慈祥的也朝他挥挥手，挺著肥大的肚子，加快脚步走来
。
“郁祐啊，就故没看欸！你母是哩做兵？”
“今天礼拜六放假啦！”黄郁祐起身将湿的两手随意往裤子上擦。
“安内喔，来来，你甲饭啊没？谢爷爷都啊去买早餐啦，你看，烧饼油条、肉松饭团，各
有冰豆浆，来先甲、先甲饭！”
“谢爷爷，安内歹势啦。”
黄郁祐嘴上那么说，这时闻到香味咕咕叫肚子出卖了他。谢爷爷一听到黄郁祐肚子的抗议
，哈哈笑的朝黄郁祐肩膀拍了拍说：“你看，谢爷爷就摘，你大早出门绝对没甲东西，没
怪今日早我嘎妈祖娘娘烧香时，妈祖娘娘就轧我共，早点爱多买一点，有重要欸郎欸来，
原来就是你喔。”
谢爷爷台湾国语的讲著，充满喜感。黄郁祐听了笑着回说：“好啦，那我拿饭团吃，谢爷
爷歹势，让你请。”
“啊呀三八像！我看你祖小汉到大汉，麦尬我客气。唉，讲起来你和素娥嘛辛苦，上次听
你妈妈共，你想要签志愿役喔。谢爷爷洗甘马不好，你看今马军中一天到晚出歹季，不是
啥操厚死、就洗嘿啥贵妇团看飞机，乱七八糟。你阿是麦签卡实在……”
“谢爷爷，没啦，我只是在考虑而已。”
黄郁祐尴尬的跟谢爷爷说自己只是当时入伍前在考虑一份稳定的薪水。老妈那张嘴又在跟
邻居乱讲了，黄郁祐无奈，自己的妈妈虽然是个事业女强人，一个人把自己带大，又照顾
爷爷。黄郁祐不仅从国小到大学每个毕业旅行都有参与，连大学毕业，不好意思开口的五
天四夜垦丁旅行，妈妈还是去银行提了钱让他去玩。说穿了只要他有工作可以赚钱就可以
让妈妈有更好的生活，这是黄郁祐始终考虑从军的原因。
黄郁祐跟谢爷爷两人坐在，庙宇外头的石桌上吃烧烫的早餐。跟自己外公不同，谢爷爷总
是不会打他、也不会骂。坐在石桌上的黄郁祐想起小时候不懂时曾经某次跟外公吵架，生
气的对外公说：“我才不要你这个外公！我要谢爷爷当我的外公！”一个跑出去，不知道
要去哪，人就跑到庙外这个石桌坐着哭，哭到庙里的谢爷爷跑了出来。
“你各欸记哩没？细汉你坐哩甲哭，讲你母艾你阿公。”
“恩，黑小时候不懂事啦！”黄郁祐说。
黄郁祐其实知道外公很爱他著个外孙，只是不知道怎么疼他。那天最后他哭累了，是外公
跑来庙里把睡着的他背回家去，隔天当他怕的经过外公身后，外公出声以为会受罚的黄郁
祐，却只是被外公叫来餐桌吃东西。而桌上的东西是黄郁祐喜欢，里头有玩具的巧克力蛋
。黄郁祐慢慢的拿巧克力蛋，默默的拆开包装，偷偷瞄外公，外公只是一直被对着他看电
视……
“爷爷……”黄郁祐小小声的喊。
“嗯？……”外公没有回头只是嗯了一声。
“我……昨天……”
有点害怕的黄郁祐搓著小手和巧克力蛋，头低低的走到外公面前，双手把巧克力蛋抬起给
外公说：“对…不起……爷爷……”
外公看了头低低小小个头的黄郁祐，摸了摸他的头，把黄郁祐手上的巧克力往回推，慢慢
的说：“你甲…阿公有糖尿病，没当甲巧克力……”
外公去世后，就变得没人在家。黄郁祐妈妈时常都在工作，黄郁祐打开没有半个人在的公
寓大门，看见外公生前坐的那凉椅，总会有些想念。虽然社区每个人都说外公怪，也只有
发生解决不了的事情才会找阿公。但是黄郁祐知道外公只是用他的方式在爱他而已……
“虽然小时候常被爷爷吊起打、被爷爷骂或关在厕所。不过等爷爷真的不在了，才又开始
想他。以前偷偷翘课去网咖抓到被打，跟朋友偷喝酒被他骂啦，或是哭闹买电动玩具，阿
公气的把我关在厕所。呵，现在想起来有些原因还满好笑的……不知道爷爷在天上过的好
不好？”
“他一定欸保佑你啦！你可是他的金孙耶。对啦，郁祐啊，你今日归来，是有虾米歹季？
我刚刚就干麻你欸气不对，度阿我耳朵痒时候，一直有感觉稀稀疏疏的声音地挖耳边转，
我嘎嘛是妈祖娘娘想卖嘎温共啥。你但基类甲料对我里赖。”
黄郁祐听了点点头。
谢爷爷的这间宫庙是天后庙，天后宫是奉祀海神妈祖的宫庙。黄郁祐曾听过谢爷爷说在他
以前这间庙就在了，听说从日治时期就有，那时候这不叫天后宫，叫天妃神社。天后妈祖
过去是保佑船只出港平安，水手们的守护神。而至今在民间已经变成无所不能的万应神明
。这里的庙公谢爷爷从小时候就是虔诚妈祖娘娘的信徒。
黄郁祐看过谢爷爷替妈祖娘娘替人解决事情，有时候很神，有时候又感觉很随便。黄郁祐
很好奇，在要上大学搬去学校宿舍前时来了天后庙，刚好又有人透过谢爷爷跟妈祖娘娘问
事。黄郁祐就留下来看，等事情结束过后，对方朝谢爷爷道谢完，黄郁祐才把自己心里头
的疑问说给谢爷爷听。谢爷爷听了哈哈笑，笑着对黄郁祐说：“郁祐你艾栽，妈祖娘娘本
质并不是帮郎解决问题。”
谢爷爷对黄郁祐说起妈祖的故事，妈祖并非开使就是神，而是一为拥有神气的女子。传说
她出声不吵不闹，所以才取名为默。从小就懂风向、气候等知识，出生于渔港的她总能未
卜先知替海上渔民水手解围。可惜这样神奇的女子却在二十七岁时羽化升天。但她灵体仍
然继续在人间显灵救济无数，所以才有像天后庙这样的庙祀产生。
天后并非开天辟地之神，而是位有能有才的奇女子。人口越来越多，宫庙兴盛，越来越多
人问事，大小事情都问。故妈祖娘娘才需要一个传话人和分身来处理庞大的人间事务。谢
爷爷说这就像是机关单位一样，妈祖庙是为了替民众祈福存在，当人遇事，妈祖娘娘只能
指点，而至于成不成事也只能在当事人。
就像是顾问一样，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命和难关必须自己去克服。妈祖娘娘可以替人指点迷
津，而非替每个人决定他的人生。这不是神明的义务，也非祂这位奇女子所能涉略。但凡
是总有例外：
“坏啊坏啊，黄郁祐你身枯是母是五出虾米问题？头疼？肚子疼？”在请示妈祖娘娘的谢
爷爷，请示到一半就回头去找黄郁祐。黄郁祐正跨过门槛进到庙里，就被谢爷爷用两只手
抓住身子问。
“那个……我在军中有时候会头痛。那个谢爷爷…我来这里其实是想问你……”
“刺青！妈祖娘娘问你刺青刚各有地哩？”
“这个……”
关于刺青的状况，黄郁祐不知道该怎么说。只好卷起袖子把那糊成一片的刺青露给谢爷爷
看。这一看谢爷爷猛摇头，倒吸一口气，拉住黄郁祐的手直发抖，额头流汗免忙把黄郁祐
拉到旁边坐，对他说：“郁祐，哩底甲单嗢挖基哩。”
说完，黄郁祐就见谢爷爷关起天后面的窗子和四周门，跟每个来的信徒和信众说失礼，将
他们都给请了出去，一转眼就把天后宫的大门全都关上。黄郁祐不懂得看着四处奔波的谢
爷爷，出声问：“谢爷爷…现在是……”
“郁祐，等基哩你这歹志，有点难处理。这不是一般问问神明就欸当解决，我等一下要做
记款歹基，你要听话，不当失礼。不然谢爷爷可能这世人无法翻神。”
“谢、谢爷爷……你说的太严重了啦。”
“啥严重不严重，蠢囝仔你冈哉，这欸刺青不是只有让你看没丢鬼那么简单。我现在要请
当时借我欸手帮你刺这经文的神明，下来问歹志要庵抓解决。”
“谢爷爷…那个、那个借你的手帮我刺经文的神明不会是……”
“没母丢，就是妈祖娘娘！”
真的假的啦！
黄郁祐完全不知道这件事，他一直以为这刺青只是单纯的外公找谢爷爷刺的保护自己的经
文。就算从小珺班姨婆那知道，这经文是为了压制他体内的那“东西”，但谁都不会想到
这帮他刺上这经文的竟然不是人，而是神明！还是大名鼎鼎的天后妈祖！
※※※※
外头路上塞车，虽然已经早些时间出来，但还是被塞在交流道。孙营长不耐烦的用手指点
著方向盘。昨天答应母亲今个中午要回家吃饭，庆祝爷爷大寿，为了这个自己昨晚回家洗
澡完倒头就睡，一早爬起床，穿着笔挺出门。领带西装，孙震还真不喜欢这些服装，他觉
得这些衬衫西装裤跟军正装一样脑人，这种不舒服的装束到底是谁发名的？从以前孙震就
想不透，穿着运动裤和衫子服不是很好吗，人干啥要穿这种不透气的衣服折磨自己。
好不容易前头的车队终于动了，孙营长把车窗摇下来吹风透透气，平常这道路不塞车怎么
今儿就塞？车往前开，孙震才看到前方有警车跟救护车，还有两台车头凹陷的小轿车。原
来车祸啊怪不得，孙震看到急救人员正扛着担架把伤患送上救护车。这之后道路就一路畅
通，孙震虽然相当讨厌塞车，但现阶段路太通顺也是个问题，自己还没有准备好见父亲和
爷爷。孙震想起自己的童年，他想到的是一个穿着西装小号的自己，脸不苟言笑，整个人
不知在正经什么。孙震过去就这样的小孩，一个很不讨人喜欢的小孩。
这颗军人头从孙震有头发就一直都是同款发型，俗称锅盖头。小时候的孙震的一切都是父
亲安排的，什么时候起床，哪时候就寝都得按表操课。国小生的孙震，每天早上起床要晨
跑，并且自己洗衣，在父亲爷爷起床前帮他们摆好餐盘打好菜，时间到自己走路上学。没
有电视，没有漫画小说都不能看，唯一能看的书籍父亲帮他整理好，想看什么写单到父亲
书房领书。这些书单通常都不是什么会让小孩感兴趣的书。孙震当时唯一比较像样的课外
读物是伟人传记，其他君主论、战争与人民、中国军事史，这种小时候的孙震连大字都不
认识几个，根本读不了。他的童年是在完全插不上周边小孩的话题中渡过，他只能透过下
课几分钟时间偷偷跟同学借薄薄的漫画书来看。其他闲暇时间，孙震都投在操场玩乐上。
到了国中，除了小学的按表操课外，父亲和爷爷对孙震的要求加重，每周两篇读书心得，
书籍由爷爷指定，除了写报告外有些像是孙子兵法、四书五经孙震还得背，背错当然就是
除罚，而父亲那边要求是孙震的课业，只要学校所有考试不考试的项目，孙震全都得在校
内高标内。书读了就通，运动更是没问题，但困扰孙震的科目永永远远就只有一项：美术
课。
孙震是个彻彻底底没有想像力的人，他不懂为什么美术老师对他说天空也有层次，蓝有好
几种蓝，你要注意光洒下来的各种光影变化，还有加入你的情感去画这幅画。天空就是蓝
，云就是白，蓝天白云，只有黄昏天空会变红，晚上会变黑，但是现在大白天还没黄昏他
没办法画。光很刺眼根本什么都看不见，为什么画画需要放感情？不是只要画的像就好了
？
孙震不懂，好在国中的他有了朋友，靠着几位朋友的帮忙孙震得以过关，免挨揍。孙震的
朋友只有一种，就是同样爸爸也是军人的小孩，在学校交什么朋友，孙震回去是要报告的
，女生朋友不准，男生就是看家世如何？成绩如何？但对于可以有朋友一起玩，孙震也没
意见，比起国小，至少自己国中的假日可以跟朋友出门打球。
运动是孙震童年最快乐的时光，跑步的他可以什么都不用想，伏地挺身、仰卧起坐、开合
跳，他只管流汗和身子累，不用背书不用怕看书看到打瞌睡。孙震高中毕业那年遵从家人
的安排进了中正预校，三年后又读了陆军官校正期班。而当时抱着服从为军人荣耀，正直
勇猛坚毅不拔入校的孙震。因家世跟成绩，如愿受到全校师长的看好，被众人认为前途无
量的他，就在住宿之后被一个校方相当头疼的混小子给狠狠的把他的一切都打脸，就像是
人生被重新洗牌一样。那人嘲笑孙震，每每惹事不为别的，只是想看看孙震有什么反应。
这让当时年轻的孙震傻了眼的学长，正是他日后最信任的兄弟，张翰祥。
张翰祥被安排跟孙震同房，原本校方的美意是要透过品学兼优的孙震好好教化一些张翰祥
这不良份子，谁知结果却出乎大家意料之外。陆军官校时孙震真的打从心里觉得跟自己同
房的学长是个应该被抓去劳改的智障东西。会这样想不能怪孙震，张翰祥除了因为校方安
排跟孙震同房，更多原因是没有人想跟他同个房间。他是个有趣的人，但跟他长期相处没
人感有这个胆。
想到这，孙震开着车就更想起他跟学长张翰祥相处诸多可怕的往事了。某天孙震刚运动回
来，满头大汗，才一进门走到内务柜就闻到一旁张翰祥的酒臭味，张翰祥喝的脸红通通笑
著问孙震要不要喝酒，孙震瞪了他一眼说不，拿起自己的水壶喝，刚喝就全吐了出来，孙
震一边咳嗽一边火大的大喊张翰祥的名字，握紧拳头朝他人扑过去。这家伙竟然把自己的
水壶里的水倒掉，全都换成高粱。
不止生活的玩笑，张翰祥每句话对孙震都是一针见血。
“他们不是你朋友，孙震。”张翰祥曾经这样跟他说。
“你口中的那些朋友只是知道你是谁的儿子，之后攀关系比较容易才勉强迁就你的人。我
坦白说吧，孙震，从以前到现在你应该没有好好的交过一次朋友，如果只是陪你玩，陪你
吃饭，跟你说说话的人就叫朋友。那么老子我跟全世界的人就都是朋友。你所认为的朋友
是那么肤浅的东西吗？孙震，回答我啊。”
“爽就爽！很干就骂干！拜托！有那么困难嘛？孙震。你他妈的小孬孬是不是？连心里话
都不敢讲，算啥小男人啊。欸，没主见吗，哪天你爸叫你吃屎，你是不是也吃啊……靠！
干你娘打我！会生气喔，你会生气喔！干，你打我他妈的这是你自找的！”
“被人说靠关系又怎样？你他妈的混帐东西，我张翰祥都没人可以靠，我也想靠啊！谁不
想简简单单到手。欸，孙震你他妈的有没有靠关系你自己不是最清楚？啊，是还需要别人
来告诉你有没有靠喔？你是智障还是弱智啊，没有就没有嘛！你理他们那么多！我跟你说
啦，老子张翰祥拍胸脯跟你保证，你很强啦！但你听好，你绝对没有老子厉害，懂没？”
他学长张翰祥说话永远就是那么靠北，孙震的脏话是跟他学的、喝酒也是。第一次抽菸、
熬夜聊天聊到天亮、甚至每几次就会不爽张翰祥打一场架。但最后总是又混在一起。那几
年几月，孙震在自己都没发现下改变了，而这一直等到张翰祥被学校退学，孙震才发现，
自己竟然跟以前的感觉完全不同。
而在毕业后孙震下部队任官，直到现在他父母依然期望他这位营长门槛的军官，可以继续
受训三军大学，在指挥参谋学院就读，继续晋升上校。三军大学，过去台湾军事教育体制
中最高教育大学，里头的陆军指挥参谋学院，是许多军官的志愿顺位。而有趣的是在孙震
还没进去前，三军大学就跟其他军校合并成国防大学。
“唉，都被那劳改逃出来的智障带坏了。”孙震边开车边喃喃的笑说。
开了一段路，车终于驶到了孙震的老家。
将车随意停在老家路边停车格，孙震看了手表，好在还有几分钟。走上去从裤口袋中掏出
家中钥匙开门。好久没回家，孙震有种学生时代的熟悉感又重回到自己身上，孙震耸耸肩
，吞了个口水，呼出口气小声的骂了句干。自己不能输，怎么可能那么多年，自己还会怕
那老家伙。对！他会大而他们会老，自己的从军路，自己决定。他不要、不要在回到小时
候那种唯命是从的生活。
中餐的餐桌上很安静，爷爷还没来，听说孙震母亲说是医院门诊有延误，孙震坐在餐桌上
，人坐的又正又挺，原本想进厨房帮母亲忙，却被请出了厨房到餐桌坐，当孙震坐下后，
椅对面的位置同时也有个人坐下，那个人戴着眼镜，年纪有六十多，但头发却还是依然黑
亮，他拿着报纸瞧了孙震一眼，孙震见到那人后，起了身站直微微的鞠躬等那人点头示意
后才又坐下。那人就是孙震的父亲，孙复国。
“原来还知道有家。”孙复国翻开手上的中国时报，边看边冷冷的说：“反正翅膀硬了，
你会大我会老，爱干嘛就干嘛怎么管得着，是不？”
孙震不发一语，心里却狂干。这老家伙根本就还在记恨自己跑去青土山的事情，算了早就
知道这顿饭不好过。孙震知道自己的爸爸孙复国是出了名的爱记仇，有帐算帐，加倍奉还
小心眼的人。自己摆了他一道，管他是外人还是他儿子，让他吃亏都不行，更何况自己还
让他吃闭门羹。
“你这青土山待的可好？”孙复国又出一句。
孙震还是保持沉默，但孙复国可没就此罢手直接哼的继续说：“怎么？不说话是过的好还
不好？是我这老头管太多你嫌烦，懒的搭理是不？”
“普通。”孙震吐出两个字。
“孙震，我问你好或不好，这两个答案没有一个是“普通”这词。”
“好。”孙震回答，不爽的加重音。
“好在哪？又比我这爸爸帮你安排的营区好？”
“那缺留给其他人就好，我当时早决定要去青土山，当时手续都办好不能改。”
“不能改，我人说一声，有什么不能改？你当真我不知道你去青土山就是想跟我作对，我
好好的安排的位置你不做，偏偏要去那没人要的山区营地。别以为你搞鬼我不清楚，你当
真以为我不知道那个替你挡事的官是哪一位？”
“我都说手续早办，你硬是要改造成作业困扰。你要感动那个军官，我这个官就辞了不干
！”
“你敢威胁我？”孙复国听见孙震摆态，人从椅上跳起来，一手就拍上桌骂到。
“谁先威胁谁！”孙震不服输的也起了身。
“孙震，过来帮妈把这饭锅拿出去。”
厨房传来母亲的声音，孙震听见之后调头就离开餐桌。走进厨房，就见母亲正在打蛋花，
旁有一锅热腾的米饭包著布，孙震看了两手就将饭锅抬起。正要转身时，孙震的母亲便开
口说：“难得回家一趟就别吵了，今天爷爷大寿，好好吃顿饭。听妈的话，别惹父亲不开
心。”
“谁想跟他吵，还不他先开始的。”孙震说，抱着饭锅走回饭厅。
孙震知道他父亲孙复国故意要提青土山那事。因为这件事其实本意的确是孙震为了不顺父
亲的意，故意记画好的事情。今天假使不是青土山，其他地方就不行。为何这样说？因为
孙震早知道没人肯接青土山那鬼地方，其他地方或许还找的到补缺，但唯独青土山每个军
官都想出去，没人想进来。孙震这样盘算著，先花几年的时间打好关系，之后等待机会出
击，一来自己可以脱离祖父和父亲的掌控，另一个打算就是青土山闹鬼的传闻。
刚开始的孙震玩全不把青土山闹鬼的传闻当一回事，只想着如果自己进去，真有能力化解
这可笑的传闻，不也刚好是靠自己的力量整顿青土山吗？不靠爸也做得到，这就是孙震的
打算。想当然在孙震父亲的眼里，整顿青土山这种吃力不讨好，也没有任何好处跟利益之
事，他根本想都没想过。所以也无法理解自己儿子去青土山的动机。
孙复国只不希望他的孩子孙震这棋子，脱离自己的掌握。孙震的变化孙复国不是不知道，
但毕竟是自己的儿子，不能来硬的只好就用其他方法治他，其中孙复国发现以别人的前途
要胁孙震是一个总可以说服他的方法。
没想到自己这儿子脾气不止硬，还正直过头。孙复国将这一切孙震的变化全推给那个始作
俑者，孙震的学长张翰祥。要说除掉一个人，凭孙复国的能耐怎么可能除不掉张翰祥这种
角色，但实在碍于他儿子孙震，孙复国知道，只要他弄到张翰祥，别说孙震翻脸，自己这
父子关系有等同宣告结束。但就是知道张翰祥对孙震如此重要，这才是让孙复国最大不悦
之处。
自己好好的一桌好牌全得拱手让人，哪有那么好的事。
过不久，孙震听到外头有车的引擎声驶来，随后家中车库的大门就自动开启，人立即起身
，孙复国也是，两人同时打开大门走向车库去。停进车库的是一台W116 S系列的奔驰轿车
。这台车从孙震爷爷一九七二年开到现在，一直是爷爷的爱车。不仅是四十多年的老古董
，后视镜及圆润的车身设计更是精美。小时候孙震就知道，爷爷这台“老车”每隔几天就
有人替他擦亮整理。看来直到现在依然如此。
奔驰熄了火，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下了车，没有拐杖，也不用人搀扶。这人是孙震的爷爷
，孙士铭。即使现年八十好几，身子依旧硬朗。穿着整身西装，孙震的爷爷瞧了一眼车库
旁自己的孙子孙震和儿子孙复国。
“爷爷。” “爸。”
俩人微微的对爷爷鞠躬，就如同刚刚孙震在饭厅见到他父亲时一样的动作。但老人连看都
没看走过两人身边，俩人微微的转头看去，就听到爷爷说：“想站到什么时候，不吃中饭
就别进来。”说完就把大门一关，自己上饭厅。
四人吃著饭，没有声音。在孙震家中规矩是吃饭不能讲话，有什么事都得等饭后再说。当
然也不能看电视，唯一有声音的只有爷爷自己开的收音机传来的一首守大陆腔的老歌。有
别于以往爷爷大寿之日，这几年孙震爷爷的生日，开始转向全家聚在一块吃个饭，跟孙震
小时候完全不同。小时候孙震对爷爷餐会的印象永远都是在高档餐厅，几十桌宴席，就像
是婚礼一般。每个认识不认识的叔叔阿姨都会来跟爷爷敬酒，而孙震记得很清楚当爷爷喝
到耳根发红时，奶奶就会出来接过爷爷的酒喝，
孙震的奶奶，孙秋芳梅，在孙震眼中是一位在宴客上永远穿着旗袍踏着细跟鞋的婆婆。孙
震奶奶跟爷爷年纪相差大，算算两人可能差了十来岁左右。孙震眼中的奶奶永远在爷爷旁
，不多话的默默站在身后。对于奶奶的印象相当少，奶奶基本都在房里不出门，跟孙震也
少说过话。好似自从奶奶去世后，爷爷就越来越少出席热闹的场合。
这顿饭吃完，孙震帮忙母亲收拾餐具。孙家的餐后好收，因为当天桌上哪些饭菜绝对不能
剩下来，故只会剩些汤汁油水。孙震帮忙洗碗，他真宁愿在厨房待一天也不想出去面对他
父亲孙复国。可惜最后还是又被母亲给请出来。回到餐桌，只见父亲没了人影，餐桌旁只
剩下爷爷继续听着那几首重复的老歌。
“孙震，听说你上了青土山。”孙震的爷爷孙士铭说。
“是。”孙震回说。
“在那，没发生什么大事情吧？”爷爷又问。
“没啥大事，爷爷。”
“呵，没事就好。你爷爷我倒是听闻一件事。最近我八么八的小学弟说，有个从青土山的
病人刚刚出院，这病人听说是个义务役的兵，有精神病，听是跟鬼神那些不正经的事有些
关系。我这听来这小兵的营长似乎还去探望过，孙震你觉得呢？”
“我……只是认为这兵有点精神恍惚，所以才让人送他上医院。跟鬼神没关系，会去探望
也纯粹是因为这是长官的责任，也让父母送自己孩子到我营区，有好交代。”
“我就暂且相信是如此。孙震你记得…你可能埋得过你那爸爸，但只要你还在军中一天，
你做了什么事情，可难逃爷爷眼睛。”孙士铭说，起身走往厕所，留下孙震一个人在饭厅
里头。
爷爷怎会知道这事？刚刚孙震的爷爷孙士铭一问孙震八么八的事情，让孙震瞬间心头一震
，好在自己即时圆回来，但这事情怎么会传到爷爷耳里？爷爷还知道些什么，这时孙震思
考起来，看来往后自己在青土山行事可得更加注意。原以为脱离自己家中的掌控，没想到
自己依然逃不出手掌心。
这时孙震的电话响了，看了人名显示是张翰祥的大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