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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家门口的封条,男人摇了摇头。
停驻许久后,男人转身离去,但走没几步又留恋地回头看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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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停在窗户上,公司内的办公家俱被人一一搬走,他的秘书一脸茫然地呆坐着,搬走家俱
所留下的空地不断扩大,他猜想秘书脑中的空白也是。
看着秘书绝望的侧脸,他突然很想叫秘书也变成鸟。这样就不必承担那么多不必要的责任
了,成功实在是浪费生命的事情,如果可以自由自在的飞…是啊,为何要让明天日复一日
地纠缠着自己呢?
在大楼底下,离他很遥远的地方,有许多拉着白布条的人们正在聚集,看起来就像蚂蚁一
般。
他像是要抖落黏附在身上的蚂蚁似地,大力鼓动翅膀。
接下来要去哪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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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欸,夏菁,我们要去哪里啊?”
我小心翼翼的开口,夏菁自从上了公共汽车之后便一反往常的轻松悠闲,像是不想漏去一片叶
子般,沉默而专注地凝视窗外的风景。
她没有回答。
整台公共汽车只有我和夏菁两个乘客,车上漫着新车特有的塑胶味,崭新的蓝色把手在过弯时
掩不住愉悦地互相击掌,形成一种古怪却欢快的节奏。像头温和的巨兽,公共汽车慵懒地在从
不停下的城市里游走,身在这头巨兽之中,我们也陷入它凝冻得快要静止的时间里。
如刚冲好红茶般温暖的午后阳光填满了无语的空隙,我望着沐浴在金黄光芒中的夏菁,窗
外的翠绿树影是一种最温柔的衬色,若没有它,我几乎忘了夏菁是多么美丽。
“有了!”夏菁大叫。
我回过神,看向对面的车道,那只怪鸟鬼魅般栖在与我们方向相反的公共汽车车顶,若不仔细
看,还以为是夏日艳阳造成的,一闪即逝的幻影。
我们下车的地方是一栋大楼,在它的前庭有许多绑着白布条、人手一张抗议标语的人正顶
著太阳静静坐着,旁边有许多手拿麦克风或摄影机的记者和他们一起守候公司高层出来协
商,这里正是午间新闻报导的员工抗争地点──我记得抗争原因是原本营运正常的公司突
然倒闭。
夏菁抬头看看大楼顶端,不悦地皱眉,“子淇,跟我来,快要来不及了。”
来不及?
我抬头看向夏菁刚才注视的地方,却什么也没有看到。
“快点,”夏菁的声音在大楼的大厅中激起雷鸣般的回音,“我在顶楼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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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在聚集的抗议队伍旁徘徊,头绑白布条、高举抗议标语的人们,看起来就像是幽灵一
般。
男人从大楼的后门搭乘电梯上了顶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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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要去哪里呢?
他毫无头绪。
回不了家,家人这时已经知道真相了。
妻子在房中哭泣著,儿女一左一右的躲在她身旁,不良于行的母亲挥舞着手杖试图赶走前
来查封的警察。
再说,那个家也不会欢迎身为鸟类的他…拍打翅膀,他越飞越高。
接下来要去哪里呢?
他毫无头绪…因为,他是一只孤鸟。
一只自由自在,却无比孤独的鸟。
“大哥,你想要去哪里呢?”是女人的声音。
沐浴在夕阳的余晖中,眼前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身上的洋装被点染成灿烂的金色,他
看不清女孩的容貌,但黑色的长发在风中像是翅膀一般伸展开来。
“你有想过自由是什么吗,大哥?能够飞行是不是就真正自由了?”
女孩不等他回答就咄咄逼人地抛出一大堆问题。他不知道该回答什么,这个女孩在对着自
己说话吗?
对着身为一只鸟的自己?
“这样是不行的唷,大哥。”
女孩警告意味浓厚地摇摇手指,“没有准备就想要追求自由的话,不但得到的会是一团混
乱,还会把别人牵扯进去呢。”
女孩顿了一顿,“很抱歉我必须这么说,但是关系到别人我就不得不出手了,在我看来,
你所得到的那个名为‘翅膀’的东西,只是虚有其表的装饰品罢了,那并不是你要找的自
由,事实上,你根本不清楚所谓自由是什么。”女孩提着他的公事包,看起来鼓鼓的,似
乎装了什么。但是,他记得自己早就把里面装的东西全部拿出来了,里面到底是装了什么
呢?
“因为人类不能飞翔,因此,在人类的世界中,翅膀等于飞翔,飞翔等于自由这个等式成
了一种约定俗成的符号,甚至会吸引许多什么都搞不清楚的笨蛋──比方说你,整天喊著
我要自由我要飞翔,但骨子里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所以说我最讨厌人类了,明明是想要
征服的欲望,却被包装得好像自己有很多委屈一样。”
女孩滔滔不绝地说著,完全不管他有没有打算开口。
“你有没有想过,飞那么高,到底是要做什么呢?飞翔的目的真的是自由吗?还是,自己
想要看到更多?那么你工作是为了什么?一家温饱,或是比别人更高出一等?”
我…我想要的是…
“没有鸟会把飞得比其他鸟高当作目标,对鸟而言,翅膀是一种工具,不是责任,只有人
才会将飞翔当作一种义务,只有人才会把飞翔视作征服。因为想要征服更多东西,所以承
担更多的责任,这是很愚蠢的事情呐。你根本不需要飞那么高,就算飞到太空又怎样?就
像伊卡洛斯一样不切实际,在抵达之前,翅膀早就先烧起来了。”
那么,所谓的自由是…
“自由也是一种责任,在选择这样的态度之后,必须贯彻到底。”女孩像是知道他心中所
想似地开口,“不能因为困难或是失败就逃避,这就是责任。同样的,自由也是一样,那
只是一种心态,自由的成立要件是,为了自由可以放弃一切,贯彻这件事情活下去。”
女孩高举手上的公事包,“我把身为人类所需要的东西都装在里面了,一但拿回去以后你
就再也不能飞行,因为责任已经取代了你的翅膀,或者,换句话说,你的翅膀就是你的责
任。现在,要不要取回这些东西,就是你的选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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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想要从墙上下来,却一个重心不稳,翻落到墙的另一侧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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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好不容易摆脱大楼警卫过于咄咄逼人的诘问,获得登上顶楼的许可,才走出电梯门就看
到了那只怪鸟。
白色的庞大身躯,颈间有条黑色、延伸到肚腹的花纹,令人不禁联想到吊死鬼脖子上的绳
索,黑色的脚爪强而有力的勾著露台的墙缘──这只鸟若不是站在墙上的话,应该与我同
高吧──黑色的长喙,仿佛深潭的眼睛,这的确是我曾看到的怪鸟。牠的表情,好像不那
么悲伤了一点…洋溢着灿烂得太近似人的喜悦。
那样的喜悦究竟从何而来呢…我往前了几步,想要更靠近那只怪鸟,也许,窥探牠的眼睛
就可以得到答案。
夏菁高举着我曾见过的公事包,和怪鸟无言的瞪视著。牠靠近那个公事包,但是翅膀却不
听使唤,牠的身体越是往夏菁那边靠拢,翅膀的挥动幅度就越大,我忍不住往顶楼边缘追
去,却只能在墙边停下。
最后,怪鸟的头向着夏菁这边,身体却越飞越远,变成天空中的一个小点。
“子淇,别看了。”
直到看不见怪鸟的踪影,夏菁把公事包往旁边一丢,拖着我往楼梯走。
“…还是真是不舒服。”我听见那家伙小小声的说。
我和夏菁并肩走着,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但若将我现在满腹对于怪鸟的疑惑问出口,
恐怕又会遭到她的白眼…最后,我拣了一个最无关紧要的问题:“那袋子里面到底装了什
么?”
夏菁一副不耐烦的口气,“那个啊,什么都没有啦。”
夕阳将天空染成了一片橘黄色,空气中弥漫着烹煮菜肴的味道,该是回家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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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贴完了,希望各位喜欢。
第一次尝试贴这么长的文章,
还不太习惯在妈佛发文章,
不知道怎样的长度比较适中,
总之感谢各位收看<(^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