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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离开长椅,走出公园,在原处留下公事包和一个空的塑胶餐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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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变成鸟了,他拍拍翅膀,只要逆风就可以很轻易地飞起来,羽毛被风轻轻搔刮的感觉
真是太美好了……但是现在该去哪里呢?
也许高一点,再高一点…他用力鼓动翅膀,小心辨识往上的气流,直到能够俯瞰整个台北
市,就好像自己是这个城市的主人一样。
他在信义区一带盘旋,根据母亲的说法,从前这一带都是他们家的产业,但好赌成性的父
亲──也就是他的外祖父,将庞大家业给输个精光,不负责任地自顾自成天赌博,让一家
人过著烦惧的日子,每天担心债主上门。
从小,因为外祖父的缘故,不管是玩朴克牌还是打弹珠,母亲只要看起来像是赌博的活动
全部禁止,若是从前,他绝对是讨厌外祖父的,尤其是他认识的、晚年的外祖父──一个
胡言乱语、浑身酒气的老人。但现在,他完全没有立场责怪外祖父,他的行为不也是一场
豪赌吗?征服整个市场的欲望蒙蔽了自己…失去了所有东西的他,在母亲眼中,应该和外
祖父差不了多少吧。
明天还是明天,尽管真相可能被揭穿,但已经不需要再对明天负责了,他拍拍翅膀,飞离
那片林立的高楼,母亲骄傲的儿子已经变成鸟了,鸟不必拚命在拥挤的城市中挣一片地,
牠们有的是广袤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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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淇,公园里怎么可能会有那种莫名其妙的鸟啊?就算是你昨天看到的,看起来好像穿
西装打领带,一脸好像刚刚死了爸爸,长得非常可笑的东西也是,那根本不是鸟。”
夏菁虽然在跟我说话,但视线却完全没有离开一张放著空便当盒的椅子,不,那家伙的视线比
石制长椅高,是在看着我无缘见到的什么吗?
突然有点羡慕夏菁那样的眼睛,我总想再看那只鸟一眼,好像再给我一次机会就可以看清
牠身上和我相近的某种质素,如同萧邦比巴哈适合我一样。
“不是鸟,那是某种怪物吗?”
“你啊,不要自从认识我之后,什么都往怪物啊、不可思议的现象之类的地方解释,根本
没有不可思议的现象,所有奇怪的现象无法加以解释才变得奇怪,所谓‘知之为知之’就
是这个意思,不知道就老实的说不知道,这样最好。”
夏菁说,就算我们可以揣测,也不知道。
正午时分,阳光晒著空无一人的溜冰场,小朋友们大概都被叫回家吃饭了吧?暗红色的安
全地砖上还有半球未溶化的冰淇淋,甜腻的草莓味溶在干燥的空气中,隔着包围公园的树
林还可以听到搬家卡车的引擎声,但站在这里还是有种与公园以外的地方隔绝了的感觉,
明朗的流放感将这里和市区切割成两个不同的空间。
夏菁完全无视于限乘三十公斤的标志,轻巧地荡起了秋千,毕竟夏菁的原形就是只狐狸,
也许根本没有超过限制也说不定。衣摆飘扬,雪纺纱制的白色洋装在炽烈的阳光下白得刺
目,在秋千往上荡时,夏菁就好像张开了雪白的翅膀准备拥抱太阳。
对了,刚才夏菁看的那张椅子就是那只鸟站着的地方,我记得昨天这里还有个公事包,大
概是被谁拿走了吧。
不知道为什么对那只鸟非常在意,要说是好奇或是多管闲事都好,那只鸟的神情非常吸引
我…牠透露出一种深沉的悲哀,不是家禽被宰杀前的哀怨眼神,而是更近似人的…一种感
怀…
“唉唷!”
我的肩膀不知道被谁重重拍了一下,而夏菁不知何时已经到公园外了。
“子淇,想找到那只可悲生物的话就赶快跟我去坐公共汽车。”
是了…我从来没有告诉过夏菁,那只鸟有着什么样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