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除了自己以外还有谁会进到家里像进鬼屋一样呢？
闵萱红著双眼把包包扔到床上，反正床上已堆满东西，再多一样看起来也是一样乱。
今天星期几了？她看着墙上的月历，就算现在的月份是对的，从三十一天里挑一个当
今天仍是相当困难的事。以最近的状况来看，她根本不会想到日期这种琐碎小事，但今天
好像有什么狠狠甩了她一巴掌，把脑袋一些不必要的东西弹飞出去，所以她现在才有多余
的心力处理恐惧之外的思绪。
在学校听了不知多少接近个位数的成绩，没想到真正让她大受打击的却是唯一不考期
中考的那科。
教授曾在开学时要全班写下对大学生活的期许，等到期中考后再对自己下的目标打分
数，当中有一半的分数是其他同学给的评分。
当今天早上闵萱用机器人般的音调向全班报告自己的目标时，大家似乎有了一定要忍
住笑的默契，而这种默契制造出来的效果便是一片死寂。
“我要……有充实的大学……生活。”
还是有人不小心发出类似喷气的声音。
“交很多朋友，一起做很多疯狂的事……绝对不能浪费美好的……人生……”
一说完当时嫌麻烦随便乱写的话，她的眼泪竟然毫无预警地流下来，一些抱着看好戏
而一直盯着闵萱表情的同学慌忙别过头。
“所以闵萱妳替自己打几分呢？”教授用温柔的语气说。
几分？妳难道是瞎了吗？她现在确实做了不少“疯狂”的事，但不仅朋友没了，人生
也浪费了不少，除非她根本没有所谓“美好的人生”可浪费。
看闵萱不发一语，教授改而询问班上同学。
“各位认为应该给闵萱几分呢？”
同学看了看彼此，每个人心里的答案都一样，却没有人说出口。
“我看给她一百分好了。”
终于有人说话了。
闵萱忘了说话的是谁，因为是谁根本不重要，那个人一说完全班就欢呼地附和。
“对啦！一百分！”
“全班就她实践得最彻底。”
“一百分还太低咧！”
“不给她一百的话，鬼会去找老师妳喔！”
闵萱站在突然欢乐无比的教室，好像有什么苏醒了。
她曾经也是他们的一员，一样在开学时嘲笑过同学的大学目标，那时她就是第一个开
口嘲讽的人。
好怀念啊。
她也想跟着那群人一起说谁的坏话，或是因某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出糗而爆笑，她更怀
念那个不管做什么都是对的日子，不像现在她连动一根指头都像是犯了什么滔天大罪。
她不应该扮演这个角色，因为自己不像某些人生来就该承担这些事。
闵萱拿起吹风机开始吹头发，上次回家后她对着那撮溼发整整吹了半个小时，但却一
点干的迹象都没有。最近溼发的范围越来越大，加上她好机天没洗头，不知名的黏液加上
油垢，让她的头发看起来比路边的流浪汉还糟糕。
其实用吹风机也是徒劳无功，但多少可以让她感觉清爽一点。
闵萱一只手拿着吹风机，另一只手颤抖地拆下黏在镜子上的广告纸，上礼拜为了不要
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就把它遮住了。
闵萱原以为看到真相会吓一跳，没想到结果如此平淡。
因为跟她想得一模一样。
她现在是在干嘛？闵萱用发疼的双眼看着镜中的自己。
那个脏兮兮还有着疯狂眼神的家伙就是自己吗？那个爱干净的闵萱去哪了？三个礼拜
前还好端端的自己绝对想不到会有这一天。
恶心！恶心死了！
她把吹风机狠狠丢到地上，吹风机在地上转了几圈，对着空中喷出热气。
在这样下去不行，她抱着枕头哭了起来。
不管怎样，今天都要好好睡一觉才行，她要变回以前那个闵萱，再这样活下去，她会
连原本的自己都忘了。而且最近除了头发越来越溼黏外，似乎没什么动静，说不定这一切
终究只是自己吓自己罢了。
好痛苦。
感受着柔软的床，闵萱本来就沉重的眼皮不听使唤地关上。
她真的……好想睡……
会不会一觉醒来会发现这一切只是恶梦？就是说嘛……这世界上才没有鬼……没有鬼
……
亮晃晃的灯照着床上的闵萱，另一个她则坠入了无止境的黑暗。
窗外的小鸟开心地叫着，吵醒全身酸痛的闵萱。
当她睁开眼睛看到窗外的不是月亮而是太阳时，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难得作了个美梦
。
她真的一觉睡到天亮？闵萱重新闭上眼睛，脑内一点恶梦的残存物都没有，这确实是
好几个礼拜来她拥有过最纯粹、最满足的睡眠，闵萱当下不知要用什么来表达心中的感激
。
终于结束了吗？她可以不用每天疑神疑鬼地过日子、可以像以前一样跟别人谈天说笑
还可以好好吃饭睡觉？
闵萱把整张脸埋进床单，眼泪鼻涕流的到处都是。
自己真的太傻了，没有人强迫她不能洗澡、不能睡觉，她却像被自己绑架的人质，忍
受毫无意义的虐待。
闵萱拿起面纸擦脸，她要变回原来的自己了，怎么可以还这么肮脏？
真是太感谢了，谢谢……
呕。
为什么她会想吐呢？
是气味，一股腐烂的气味。
可能是房间太久没整理的关系吧，一定是有什么食物腐败了。
闵萱试着想忽略影响她重生喜悦的任何事物，但那股味道却固执地排除万难溜进鼻孔
，再光明正大入侵脑内。
就像轻飘飘的发丝窜入鼻孔，不会阻挡空气，却能让人停止呼吸。
刚刚的兴奋使心跳加速，现在恐惧借用成果，继续鼓动快爆炸的血管。
她很快找到了原因，那个臭味是来自于床脚，她直觉得这么认为，现在自己必须看也
不看直接冲出房间，因为她已经剩没多少支架撑起摇摇欲坠的理性。
但她的手脚已经开始动作了。
闵萱慢慢的往床脚爬去，冷汗浸溼散发酸臭的衣服。
这一看，她可能就此解脱，也可能一无所有。
拜托，千万不要……
一到床角，闵萱垂下僵硬的脖子，眼睛却仍然看着上方，等到做好准备，她才缓缓移
动眼珠，盯着床脚的地板。
闵萱终于看到了，那里确实有着某样东西，她猜得分毫不差。
这也是恶梦吗？
正常来说，人只要做了恶梦当然会想赶快醒来，但要是现在的闵萱，她说不定会选择
继续沉睡。
因为现实和恶梦已经没有什么差别了。
地上散落着几乎是一人份的黑发，异味从乱糟糟的发堆中缓缓飘起。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