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典正是欢腾。
要是以前,阿渔那台电动车绝对开不进来,好在他现在有于新的腿,沿路
吃吃喝喝。虽然人挤人,但动线规划得宜,不至于走不动,每摊都能逛到。
阿渔用眼睛和胃袋验收完毕,叼著一串花枝丸,手腕挂著一杯奶茶,来到
城隍庙石阶底下的旧书摊。比起外边吃喝玩乐的一级战区,这里呈现某种养老
退休的宁静氛围。
阿渔随手拿起一本泛黄的漫画书,一边翻著一边抱怨。
“周伯,这些书你都卖几年了,怎么不进点新货?”
书商老伯伯像具骷髅,瞇瞇眼,说话也气若游丝。
“今嘛人谁会看书?进了也没人买。”
“那你何必在这里占位子?我们七月祭场地可是很热门的,询问度爆表,
不做生意就把旧册连着自己一起送去回收场啊!”
“活着无聊,随在卖随在赚。”
阿渔拣了两本漫画完结篇结帐,周伯意兴阑珊接过二十块。
“小胖,王镇长过得好呒?”
阿渔嘴张了一半,花枝丸差点掉出来。
“小胖死囉,这是秋水伊子。”一旁摆凉水的妇人好心纠正。
周伯“哦”了两声,仍不认为自己认错人。
“独子呒去,王镇长彼个人太认真,怕他想不开。”
“不会啦,智超他胸怀世界,不会倒下的。”
当官真要说有什么好处,就是经常会被人们当自家人关心,阿渔生前才能
在福兴横行霸道,不过他坚持自己和派克那种靠势的废物不一样。
阿渔不敢再待在书摊叙旧,七月可是人们平均灵感冲高的时节,福兴镇多
的是把见鬼当喝水的隐士,他只能把帽子再压低一点。
他本想到前台去看人家变魔术,半途听见一群年轻人声音高亢,笑福兴都
是老弱妇孺,招摇著说这个月要来大干一票。
阿渔听了就不能装作没听到,排开人潮追去,叫住那些毋成子。
“喂喂,以为这里没大人吗?不要乱来啊!”
那些人回过头,都是无脸的黑影,像是说好似的,一个一个咧开嘴角,没
等阿渔反应,就消失在人群中。
“我靠,要是咱前辈大哥在,哪容得你们来撒野!”阿渔气道,这里招待
孤魂野鬼吃喝不代表可以让它们骑到头上去,世风日下,连鬼也没了以前的厚
道。
阿渔没注意后方,冷不防被一团肉抵住,随之而来的是另外两团软肉,完
全覆在他背和屁股,热气瞬间抵过阴气。
“阿新!”曾汝伸手捧住丈夫转来的俊容,今夜热情全开。
“这样妳也认得出来?”阿渔认栽摘下帽子。
“当然了,你的衣服都是我配的。”曾汝拎起她的蓝格子长布裙,与亲亲
老公那身蓝格子衬衫俨然是一套情侣装。
“都出汗了,头别吹到风。”大概不爽曾汝笑得太幸福,阿渔把帽子往她
脸上罩,掩盖她朝他放射的明媚笑容。
曾汝不只一个人,身后还带着一票小喽囉,其中三个恐怖女子阿渔这些日
子已经有深刻的认识,此外还多一个背后插著候选人大旗、眼神热切的卷毛大
男孩。
“于新学长,我好想你!”男孩扑抱上来,被阿渔一把推开。
“你谁啊?”
“我是昭阳,阳阳啊,你已经忘记我了吗?”
“很抱歉,我刚才撞到头,除了家里这口子,谁也不认识。”阿渔胡诌个
借口,以免被发现内容物不实。
么受捧腹大笑:“黄学长,你还是一样风趣!”
“你突然走了,我都没有机会还你钱。我阿嬷说,做人什么都可以欠,就
是不能欠人情。”昭阳学弟拿出一枚红包,阿渔被红包的喜气扎了下眼。“对
不起,里面没多少钱。因为跟女朋友出去很花钱,只能先还你零头。”
“哪有?再乱说话,我回去杀了你喔!”么受张开一口白牙,昭阳瑟缩两
下。
“喏。”阿渔拿得烫手,转身就把红包递给曾汝。众目睽睽,曾汝想要装
贤妇都不行,只能讷讷收下。
“学长,你真的会让我们男性同胞活不下去啊!”
“不会的,接下来的日子,我会努力把亲爱的教成贤妻良母。”阿渔两手
搭上曾汝肩膀,趁机压过这肥婆一头。
“哦,走着瞧啊!”曾汝不甘示弱。
“好羡慕!”妮妮就算手机躺了七个男朋友,还是憧憬著像好友这般的神
仙眷侣。
“不用羡慕,这男人整天游手好闲跟老婆伸手要钱、这女人嘴上说著爱情
心里都在盘算自己的前程,他们很快就会分了。”仙子哼哼笑道,拿着满手她
嫌弃细菌很多的夜市小吃。
“许纯洁,想打架吗?”从交往到现在被诅咒了上千次,曾汝恨不得吃仙
子的烂肉、喝仙子的臭血。
“不会分,小新和小汝会一直幸福地在一起。”阿渔笃定地说,大伙听得
有些害臊,曾汝不由得露出安心的笑容。
阿渔仗着于新的身长,目光逡巡全场。
“看你们这组队打怪的阵仗,拜过票了?”
“没有,我们才想向介绍镇民们曾女神,张议员阵营就抢在我们前头拉票
。学姊们判断情势不好,就先带大家去吃饭。黄学长,怎么办?”么受请示男
神。于新通常不会出面作主,但大家都习惯找他负责善后。
阿渔沉吟道:“那么,吃饱了吗?”
“大家都吃过了。”曾汝微笑应道。
“我是问,妳吃饱了吗?”
“被张议员的气势吓到,没什么吃,不过中午在家吃了秋水三碗饭,可以
了。”
“你们先上台准备,等我们到定点就开始广播介绍。”
阿渔脱下昭阳学弟身上写着曾汝名字的背心外套,穿上后往曾汝招了招。
曾汝走过去有默契地抬高手,顺势让他扛抱起来。两人张扬地往动线入口逆向
走去,引起相当的注意。
“各位乡亲、各位福兴的朋友,请支持我们家小汝!”阿渔一边呐喊前进
,一边向人们眼神致意和行礼,完全是选举老手的风范。曾汝一时反应不来,
阿渔往她屁股拍了下,她才回过神,坐在丈夫背上,向大家微笑挥手。
么受冲上台,趁抽奖活动的空档抓住麦克风,隆重介绍美丽与智慧兼具的
候选人,咱福兴的媳妇,曾汝女士!受主持人引导,庙埕大半的人都往曾汝看
去,曾汝感受到目光回响,笑得更是灿烂。
“接下来要扫街拉票,妳要是撑不住,就靠着我。”阿渔轻声嘱咐,把曾
汝从肩头放下来。
“我还以为你不喜欢这种场合。”曾汝抚住丈夫的左颊。
“这和喜不喜欢没有关系,选举就是要拼尽最后一兵一卒。”
这块土地已经没了英灵镇守,拿不下那个官位,就没办法保护福兴,只要
这么想,什么原则、自尊,都变得举无轻重。
阿渔突然蹲低身子,曾汝吓到,还以为他朝人们跪了下去。
“妹妹,好玩吗?”阿渔率先挑了一名不到学龄的小朋友问安。
“好玩。”小女孩童稚回应。
“妳真可爱,我也想要像妳这样的女儿。”阿渔握了握小女孩的小手,又
起身握住她双亲的双手。“恳请支持,谢谢!”
从孩子下手拿捏住父母的心,不可不谓好手段。曾汝看在眼里,兴起一股
不能输给这男人的斗志。
“我是镇长候选人,曾汝,黄家媳妇,请大家多多关照!”
曾汝沿路喊道,有人对她回以笑容,有人向她比出姆指,让她前进的脚步
更加坚定。而这一路,阿渔都没有直起腰过,负责握手和跟小孩子玩,不时向
乡里解释,他妻子有身孕,所以由他躬身致意。
阿渔蹲到脚麻,曾汝就拉他一把;曾汝腰酸就勾著老公的臂膀歇会,从庙
东战到庙西,直到再也走不动半步,才找了豆花摊角落的位子坐下。
店家送来两碗清甜的豆花,人家阿婆才转身,曾汝就一把扑向丈夫怀抱,
害阿渔嘴里那口豆花吞也不是,吐也不是,只能端正坐好,脑子什么也不敢想
。
“老公谢谢。”曾汝娇滴滴说道,在阿渔胸口嗡鸣一阵。
“没什么,夫妻就是互相帮助。”
“好爱你喔,最爱你了!”
“好好,以后还要更爱我喔!”阿渔一手揽著曾汝,一手艰难地舀豆花。
“我也要吃,老公喂我!”
“妳是手断掉吗?”阿渔生前死后都对吃食很执著,不理会曾汝,自顾自
吃豆花,不料因此导致悲剧发生──不甘寂寞的曾汝捧住他双颊,强行抢食他
口腔的豆花。
曾汝吃完还意犹未尽舔舔双唇:“你们这里口味偏甜,是加了黑糖吗?”
“我的初吻……”
“阿新,你怎么脸好红?里面有加酒酿吗?”
阿渔早知道在曾汝来福兴的第一个晚上,就该把她的名牌行李箱扔圳沟,
看看这肥婆至今对他造了多少孽。
有人往他们位子走来,曾汝赶紧拢了拢头发,对小镜子补好口红,可是来
者找的不是她。
“请问你是不是黄先生的孩子?”
“我是。”阿渔困惑看着眼前陌生的中年男人,外地人吗?
“果然,你们很像,皮肤真白。”
“有事?”
“我以前受资助做生意,现在事业有成,给城隍爷打金牌。”
男人打开攒著的红布,把礼物放在折叠桌上,阿渔面无表情看着金牌,于
新大概也会是同个反应。
“你往水里扔,说不定他收得到。”
“阿新。”曾汝拉住丈夫袖口,以为他生气了。
“我不是说笑。”
把要给城隍爷的金牌转送给于新,可见男人是道地的福兴人,却知道那一
位死了也没有回来,事到如今,没有什么好说的。
“其实我遇到一点困难,想请城隍爷帮忙,听说你是庙主……”
“小汝,叫妳朋友过来。”阿渔打断男人的话。
“你有事要忙,我过去找她们就好。”
“妳叫就是了!”阿渔吼道。
曾汝拿出手机拨号,么受两分钟内赶来豆花摊。
“恩洁学妹,麻烦妳照顾她。你,跟我去庙里谈。”
阿渔把男人带离人群,曾汝不放心要跟过去,却被么受用力拉住。
“学姊,妳没看到吗?那男人口袋藏着枪!”
曾汝顿时脸色刷白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