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渔迷迷糊糊,好像听见有人叫他老公,但他生来缺了一双好腿,老早就
放弃真爱结婚的鸿愿──一定要真爱,同情他残疾的圣母、看上他家财产的婊
子都不要。
对方又撒娇央求:“你看一下,好像是涨奶,帮我揉一揉。”
等等,涨奶?阿渔惊醒,曾汝的脸在眼前放大,吓得跌下床来。
“阿新,怎么了?”
阿渔强作镇定,借于新的大脑疾速转。嗯嗯,昨晚听从于新的建议跟他回
家,回来时房子暗地一片,所有女人都去睡了。他就和于新在客厅开小灯玩抽
鬼牌,只玩牌太无聊,于新又煮了蘑菇鱼肉浓汤当宵夜。他吵着要喝,于是两
人换了身体,他吃饱喝足眼皮特别沉重,他就不省人事。以上。
阿渔爬起来前,特地往床底瞄了眼,没有,跑哪去了?
他正烦恼不已,曾汝也不会看脸色,两手环住他的后颈。
“老公。”
“嗯?”
“我想要啾啾。”
阿渔深吸口气,啾什么鬼?
曾汝迟迟等不到早安吻,睁开眼却看到丈夫纠结的脸,好像是被逼卖身的
良家少女。
“我嘴很臭吗?”曾汝对着手心哈气两下,“对不起喔,我去刷牙。”
曾汝进浴厕后,阿渔提上喉咙的心胆才放回原位。好在这次比起上次,他
身上还有衣裤。
“小新!”
阿渔趁曾汝在大便还是什么的,翻遍黄家可能藏人的地方,最后就剩两处
净土──他妈房间、他妹房间。
阿渔战战兢兢打开别人家老母的门锁,松口大气。于新抱着大乌龟,整个
“人”蜷缩像小孩,睡在他妈脚边。
阿渔认识于新那么久,只听他说过一次“讨厌”。于新讨厌别人说他母亲
坏话,也就是说,他心里还是喜欢著母亲,如同全国九成的男性同胞。
“你进来做啥!”秋水醒来,看见儿子站在房门口,心里一急就出声大骂
。
“妈妈,妳别紧张,我只是想到最近跟妳吵太凶,想跟妳赔罪。”
“你也知道自己不对?”
“是啊,我是大笨蛋。妈妈,妳能不能摸摸那只乌龟?”阿渔好声好气拜
托著。
于新不是会撒娇的孩子,使得他童年过得比别人吃亏。虽说黄家妈妈没有
饿过于新一餐,但她有什么好的,全部都给于乔。
秋水疑惑,但还是给乌龟布偶轻拍两下。阿渔看于新微微抽动,似乎醒了
。
“哥?妈?你们怎么了?还好吗?”于乔从兄长臂弯钻过一颗脑袋,阿渔
顺手把于乔的头毛揉一揉。
“没事,我在跟秋水美人真情告白。”阿渔咧开一口白牙。
“讲啥憨话?”秋水披着外衣起身。
“妈妈,我饿了。”于乔顺着本性来找母亲讨饭吃。
“饿了。”阿渔附和一声。
秋水去开伙,于乔像条小尾巴跟上去,阿渔得空把于新拖回他房间。
“我差点被你害死,阴间公务员破色戒,一律地狱起跳。像你主动讨抱抱
就算了,你老婆可是不知道老公换了人。”
于新“嗯”了声,不甚清醒。
“好啦,快起来吃早餐。”
“阿新,你在跟谁说话?”
曾汝声音从背后传来,阿渔吓得双手一松,于新又倒回被窝里去。
“秋水快煮好了,来吃。”曾汝拉住丈夫右手,不容他拒绝母亲的饭菜,
一把往外拖去。
“妳怎么直呼我妈的名字?”
“你的革命行动让我发觉到,秋水心里还是个小女人,她只是佯装坚强而
已,用平辈的身分攻略她才是上策。”曾汝眼中闪过精光。
这女人好恐怖,到底想对自己婆婆做什么?
阿渔挣扎到厅堂,一看到热腾腾的饭菜,手脚自动坐上餐桌。
清粥小菜配鱼干,家常便饭,他已经四年没有吃过,太感动了。
“妈妈,再来一碗!”
餐桌很静,阿渔忘了,这里不是他家,不是小宇吃饱皇帝大。
“呃,真好吃,再来一碗。”
秋水面无表情地接过,阿渔在众女的目光下,就算处境艰难,仍不肯放弃
挟食面前那盘炒小鱼干。
“哥,你今天胃口真好!”
“是啊……”
“你跌下床是因为血糖太低吧?”
“是啊……”
“昨晚半瞑仔不是煮了一锅汤喝?”秋水美目半睨。
“是啊……”
“哥,你最近长了不少肉呢!”于乔戳了戳兄长的手臂。
曾汝笑着附和:“抱着手感很好。”
虽然她们没有恶意,但被围观著吃饭,阿渔还是觉得压力很大。
“我以前怎么煮,你都不吃。”秋水埋怨一句,阿渔嘿嘿陪笑。
阿渔认识于新那时候,于新已经有轻微的厌食症,后来在他和王太太努力
不懈的喂食下才好转一些。
“对不起,青春期常常心情不好,吃不太下。认识小汝之后,知道妈妈的
好了。”
“喂!”曾汝故意气鼓鼓地配合演出。
阿渔给了婉转的解释,秋水抑郁的眉头这才开展一些。
阿渔自己也有老母,知道不吃完饭,母亲就会有被拒绝的失落感。秋水和
于新一样不会沟通,阿渔可以想见她一边收拾剩菜一边掉泪的画面。
“你喜欢吃,我以后多煮一点。”秋水垂眼说道,间接释放出母子和解的
善意。
“嗯!”
阿渔不知道这算不算他越俎代庖去解于新的心结?
饭后趁女人们着装的空档,阿渔终于把身体物归原主。于新一路送他到楼
下去,还想跟着他一起走。
阿渔温声把于新哄回头:“本座去镇上巡一下。小乖乖,回家去。”
城隍庙被外来的邪恶异教徒占据,好在狡兔三窟,阿渔还有王家老巢,只
是没办法带于新来玩,怕他触景伤情,一来就哭昏在门口。
可当阿渔来到老家,木篱笆贴满黄符,石灰洒满地,本来做为福兴三景之
一的美丽建筑散发出诡谲的气场。
阿渔气急败坏,用力按下门铃,发夹男孩从屋里蹦跳出场,一出家门就被
阿渔用力扭住太阳穴。
“你这小子,把我家搞成凶宅是什么意思?啊?”
纪一笔扶著嗡嗡耳鸣的脑袋,向阿渔认真说明。
“城隍大哥,这屋宅格局极佳,不只人,连鬼也想住。大哥你上次进屋晃
了那么一下,阴气盘据,引来不少好兄弟觊觎。贫道既然为看守者,怎么说都
要维持贵府的整洁!”
纪一笔仰起头,一脸等阿渔夸奖的样子。很棒吧?我很乖吧?
阿渔双手握拳,如果这是他亲小弟,他一定会掐下去。
“低调点!”
“是!”
阿渔振着衣袖进屋,纪一笔跟上。
一进屋,阿渔又差点吐出血来。地板、墙上挂满白布条,白布还用红朱砂
写着不明的符文,别人看了还以为这户人家被灭门。
“纪小笔,你在干嘛!”
纪一笔推了推眼镜。
“我在准备公会道生外部遴选资格考试,这些是今年的试题。好在大哥借
我房子,不然被我爸看到一定打断我的腿。”
“什么公会?什么考试?”阿渔对异能者一无所知,所以才会被一道烂符
困了整年。
“道教公会,已经成立三百多年,是修道士心目中的硅谷。我师父不是公
会领牌的法师,所以资历浅薄的我算是外生。考上就能申请实习,可以去各大
道门学法术,还有道藏馆的专属图书证。”
“你是认真的吗?”
“我一直很认真啊!”
阿渔看纪一笔从青袍袖口抽起一支白玉小楷,在白布上圈点符文,原来家
里这堆布不是拿来招魂,而是古字解码的试卷。
“我考的是卜算科,我灵感的天赋稍弱,但我对数字的敏感度和解题技巧
可以补足我的弱处。像这一题表面问卦象,实际上考的是甲骨文与自然现象的
相对性,有无相生、难易相成,代入二进制,有是一、无是零,一零零、零一
零,雷水解。”
“这有趣吗?”阿渔不喜欢数学,不管西方东方都一样。真应该叫拿过数
奥的于新来看一下这小子的脑袋,是不是真的优秀到能让他走上不同于常人的
道路?
“很有意思,我要赢过陆家风水师,成为道界第一神算!”
阿渔已经对这个中二生绝望了。
“你要想想,算命能吃吗?”
“下士算运、中人算命、上士算天,我想去学如何算天。”
“哦。”
“我师父说,曾有仙士算过福兴的运途,已然验证大半──”
大概四十年前,还没有开放乡镇长民选的穷苦时代,福兴的长官对城隍爷
这个地下父母官很不满,每次想征地盖点什么,机具就是坏给他看。于是长官
出了高价的悬赏,请各方高人来收服城隍庙那只“邪魔”。来的勇士不少,然
而一个接着一个,噗通噗通,被扔进圳沟里,大师们都狼狈逃离福兴。
一天,来了个自称陆家道士的年轻人,旁边还有个帮忙撑伞的光头小厮,
向长官拍胸脯保证没有他陆家收不了的鬼魅。
道士在庙前设坛摆阵,吟哦唱法,不一会,晴朗的天空乌云密布,下起泠
凉的小雨,白衣的幽魂在雨丝中现身。
──哇哈哈,妳逃不了了,来做我陆家的小老婆……等等,男的!
──是的少爷,男的。
好在城隍大人人美心慈,不计较小伙子的唐突,以东道主的身分给远道而
来的两光道长招待水酒,还劝他不要四处强抢女鬼,早一点成家定下来比较好
。
大概这番感性劝导说动陆家道士,道士决定投桃报李。
──相见即是有缘,不如我为黄兄卜一卦吧?
──我是鬼,如何算命?
──你是地方官,地运即是你命;万物皆刍狗,天道即是你命。
道士说,大人如果不动心,能保香火不绝。再美丽的少女,不甘贫贱变心
,抛弃便是;再可爱的孩童,大了权势薰心,杀了便是。只可惜,自古英雄难
过美人关。
又笑道,你靠着一分纯然的执著守着福兴三百余年,而最终你只能在水中
痛苦看着你对于这块土地仅有的美好念想,在大火中毁灭殆尽。
“──我师父的笔记就写到这里。”
阿渔颤抖气道:“这算什么?神棍,只会危言耸听。”
“不是神棍,陆家道士有天眼,是神算,可以算出神的命运。你听不进去
,是因为你对那位大人有感情在。你们福兴人嘴上不提,但心里都喜欢著那位
大人。”
其实阿渔早该发现,前辈大哥曾说过一句:“你和我孩子平大。”口吻带
著深深的怜惜。
就在阿渔新死那一年,他除夕夜特别踞在车站等于新回乡,前辈大哥陪他
等著,但最后一班车开走,于新终是没有回来。那一晚民家不熄的灯光,从雨
中看去就像燃烧的火炉,照得他两眼发疼。等阿渔失望地回过神来,前辈大哥
就从福兴消失了。
阴差说福兴的城隍早该退位,要不是阴曹挪了个守河的位子给祂,祂早就
魂飞魄散了。但祂还是日日夜夜拖着残破的灵魂从九泉千里跋涉往返福兴,像
搁浅的鱼痛苦残喘也放不下心。直到阿渔死了、于新走了。
阿渔不敢想,城隍大人对他那声“对不起”和最后轻喃“别回来”,是如
何地绝望?
而他要怎么告诉于新实情?小王子真的是小王子、你爸拿命换我爸留下来
、你爸其实比你以为的还要在乎你──真要说了,于新八成会再跳一次河。
阿渔喃喃:“祂不管是生前还是死后,为福兴付出所有,却是这么一个悲
惨结局,你要我怎么接受?”
“不是有一种说法叫‘受上苍眷顾的子民’?凡事一体两面,不会只有正
极,也就是说,在天眷的另一端,也有‘被上苍厌憎的衰鬼’。我想,前任城
隍大人的命应该是后者。”
“也就是说,祂下贱活该吗?”
纪一笔摇摇头。
“在这世间,不论是皇帝还是乞儿,都只是天道的傀儡。可我觉得,做为
衰鬼,向命运拼搏到最后的前任大人,真是一名英雄。”
纪一笔以澄澈的嗓音为伊人盖棺论定,阿渔看了看他,动手揉住小朋友的
脑袋瓜。
“城隍大哥,贫道有一事冒昧请求。”
“我听了你的英雄故事,心情很不好,你最好不要讨我打。”
“可不可以给我你的生辰八字?”
陆家道士算过前任城隍,金句成史,纪一笔也想为现役城隍算一次。
阿渔不耐烦地晃到家里书房。他爸把他的出生证明收在工作桌上层抽屉,
累趴之前看几眼,又能提起精神赶案子。
阿渔把东西拿给纪一笔,纪一笔睁大眼望向他。
“宝宝好可爱!”
“你也有这种正常人的反应?快算吧,看我没死的话,能不能当福兴镇长
?”阿渔心底非常羡慕曾汝,最年轻的镇长候选人,那原本是他归国最想争取
的位子。
纪一笔拈着白玉小楷在日历纸上涂涂写写,好一会,起身欢呼:“大哥,
我算出来了!”
“说来听听。”
“你的确有官运,官夫人命。”
“啥小夫人?”阿渔觉得差几个字,差很多。
“以前只有男子能出仕当官,所以这种凭依伴侣而富贵的命格才会被认为
是女子专属,但现代也有很多女性官员。你的另一半比你聪慧,才华得天独厚
。虽然命盘好像是女主外男主内,但你在家里也只是闲闲耍废被服侍,也就是
说,你很适合吃软饭。”
“哇靠!”
“感情上,你胜在包容心强,正向又善良,不管你说什么她都顺从,双方
好像是你在主导关系,但只要对方一掉泪你就投降,换句话说,你完全被吃得
死死的。”
阿渔抖了两抖,说是胡说八道又好像有一些道理在。
“可是你已经死了,这些全是空谈。你的命和福兴的运联结在一块,我算
不清你会不会重蹈前任城隍的下场。”纪一笔严肃说道。
以阿渔新死的资历能捞到福兴城隍的位子,就因为它是个屎缺,没有老鬼
愿意上任,除了前辈大哥对人们太好,压力很大之外,祂没得善终也是主因。
阴鬼比人更相信宿命,有了一辈子教训,由不得不信。
只是,阿渔从来听不进教训。
“你好像有一点多管闲事吼?”
“我说过,我要帮大哥的忙。”
“不用了,我有自己的万能小帮手。”阿渔拿起电视柜上的合照,他和于
新两个死小孩挤眉弄眼,每次看都很好笑。
“于乔大哥是阿宇大哥生前的朋友?”纪一笔踮脚看了看相片。
“不是朋友,是至交。我高中三年都是他揹着我进教室。”
“平时没有同辈会跟我说话,更何况是知交,所以我不太明白大哥的心情
。”
“你不用说了,听了我都觉得可悲。”
“我和大哥是死后才认识,大哥待我的态度十分明确,希望我及早自立自
强。但是你对于乔大哥,太过亲近了。”
阿渔抓着相框不说话,最后只是“嗯”了一声。
“死生不同界,阿宇大哥,你切莫明知故犯。”
曾汝的仕女幕僚团在城隍庙休息室摆了一桌麻将,筹码是信用卡的红利点
数。娇美的“碰碰”声中,不忘口头核对后天晚会的流程。
这个举办于七月一日鬼门开的“福兴新心”晚会由曾汝提案,么受负责写
成活动企划,给妮妮修改过后,再由仙子挑剔毛病。相信敌对阵营再卑劣,也
比不过仙子这个鸡掰自己人。
活动主要目标是将曾汝推销给资讯较不流通的镇南老人家,让大家知道这
次镇长补选有个年轻貌美的候选人。进阶来看,如果这活动能办出佳评,即能
从候选人知名度一举转换成支持度。
么受一边摸牌一边接电话,她脸色一变,大家还以为她胡了。
“学姊们,不好了,我们约好的歌星不能来了!”
“该死,目前预算也不够加请大咖,只能考虑非职业性的校园歌手,但太
年轻又无法引起镇民的共鸣……啊!”曾汝突然打了记响指,众女顺着她目光
望向倚窗发呆的于新。
黄于新,大学人称“白雪王子”、“星帅”,虽然作品不多,但歌曲清新
隽永,疗愈人心,与黑之帝王林今夕并称素人界两大歌神。
更重要的是,他是土生土长的福兴人,候选人之老公,立场无比正确。
“阿新。”
于新回过神来,曾汝微笑告知他有个唱歌的缺,以为于新会开心接受这个
发光发热的机会,于新却还是呆呆望着她。
曾汝才知道,喜欢上台表演的是“昕宇”,于新本人并不喜欢出风头,但
好友和学妹不了解于新和过去的差别。
“学长,唱嘛唱嘛!自从你离开社团,我就没听过你唱歌了。”
“我吉他已经还给社团。”
“没问题的,我叫呆头阳拿来。”
“可是这里的人,不太喜欢我。”
“没问题的,只要学长开口唱歌,谁都会爱上你!”
“我……”于新婉拒的说词告罄,平时做人太成功就是遇事推不了。
“阿新,你唱晚会压轴可以吗?”曾汝双手合十请求,老公拜托!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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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应亲亲的留言:这篇不会太长啦,剧情比较散的地方等写完再来修。
不然一停下来,可能永远就是个坑了。
还有读者反应太基,我在这里必须澄清一二--
“祈安,我们死后埋同一个棺材好不好?”
“丧门,都依你。”
不见最基,何以太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