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记了。
她正在做事，忽然脑子一片空白，就像电视当机画面突然停格一般，她愣在
当地；她知道自己遗忘了某件事，但却想不起那件事。
她知道，这事很重要，于是试着捕捉那遗忘的蛛丝马迹，但一无所获，只有
那忘了某件事的感觉异常清晰。
她试图从自己正做的事找寻答案。
她正在切菜，砧板上是切到一半的绿色葱段。一旁白色瓷盘上放著切丝的辣
椒。还有一个玻璃碗中是醃渍的鱼片。
瓦斯炉上正在卤肉，那是她的拿手菜。另一边熬著汤。她认为那遗忘的似乎
和料理有关。
晚上陈琳要来吃饭。还差几道菜。她决定不想那忘记的事，如果那事重要，
到时自会想起。
陈琳是她闺密，两人每月至少聚上一次。一向在她家，陈琳爱吃她的卤肉。
两人年轻时北上求学，毕业后都留在台北，却各自有不同发展。她走入婚姻
，陈琳创立事业。个子娇小的陈琳拥有与其身形成反比的事业版图，自创了
时装品牌，有店面、工厂。单身，不断换男伴，每隔一阵子，身边总是不同
男人。仿佛游戏人间的陈琳，在她面前流露的却是另一面。无数次，两人把
俊呈赶去客厅睡，陈琳和她彻夜长谈感情事，眼泪全落在俊呈和她双人床的
枕头上。
俊呈不喜欢陈琳的原因除了她一来就得睡客厅以外，更因为两人当初结婚前
，陈琳反对得比她自己父母还凶。她极度不赞成，用上一堆理由，陈琳的口
才使她差点毁婚。婚后，她认同俊呈看法，陈琳对她有强烈占有欲。这两人
初识就没好感，总是互相斗嘴。所以她不和陈琳谈俊呈。怕不愉快。
但她现在一定要和陈琳谈谈俊呈。她也开始赞同陈琳当初说的，不该和俊呈
结婚。
婚姻不过三年，她难以置信这事竟会发生在她和俊呈身上。婚外情似乎是八
点档的老梗，她没想到现实居然发生。更何况俊呈是那么保守、无趣到没有
情趣的男人。
她眼泪滴到炉台上。‘嘶──’一声，泪珠迅即蒸发。
她拿起抹布把低了眼泪的位置擦了擦。完全是下意识，那位置其实毫无痕迹
。发生了这种事，她还不忘清洁厨房，看着洁亮的炉子、水槽、流理台，她
也不晓得为什么，但隐约觉得这不正常。刚想完，她又顺手将流理台与水槽
擦拭一遍。好像这么擦拭可以抹去心中悲伤。
但是她又滴下眼泪，她撕了餐巾纸拭泪。想到俊呈说：‘妳是不是有洁癖！
’他说他压力很大。这干净过头的家他受不了。
怎不早说呢？她也不喜欢整天打扫呀！奇怪的是，俊呈数落她的时候，她边
哭边把擦了眼泪的卫生纸折成四方形去擦他印在桌上的手印，结果俊呈跳起
来，大吼：‘还擦还擦！’他一口气把茶几下的垃圾桶拿起来反扣桌上：‘
妳就是这样让我受不了！’
想到这最痛苦的一段，她克制自己不再回想，等陈琳来再说，陈琳知道这要
怎么处理。
她打给陈琳要她来吃饭。
陈琳和她相反，她极度邋遢。她在这家里像在自家似的，进门先翻她衣柜换
舒适的衣服，穿她身上平凡无奇的衣服，陈琳却穿得风韵十足。她用她的浴
室，留下满地水渍，溼答答的毛巾，泡了水的香皂，开着盖的浴盐罐……，
出来后，窝在沙发上不停抽著菸，菸灰乱撢。沙发和茶几都被烧过；菸蒂随
便塞在盆景里。她来一趟如强台过境，得收拾一整天。
这样的女人怎会比她好？俊呈也嫌过陈琳邋遢，但还是跟她一起出轨。这两
人在她打理整洁的家里背叛她，事后她还不知情的替他们收拾整理。也许这
两人还在背后嘲笑她的无知，一想到这就使她心痛如绞。
电话里，她先说发现俊呈外遇。陈琳应了声，然后静默。过了许久，她才又
开口，不带情绪的问：‘妳知道对方是谁？’她说知道。陈琳再次静默。于
是她说：‘我想我们三人面对面好好谈谈。’
她摆好三份餐具，关上炉火，肉卤好后要闷一下，其余菜也都在保温。
门铃响，她开门，是陈琳。陈琳开口：‘我……’她的表情似乎要说抱歉。
陈琳一脸烦恼：‘我早劝妳别嫁他。’
这话使她无语。她如往常一般拿拖鞋给她替换。陈琳还没进门就开始抽菸，
显然和她一样困扰。她边走边撢菸灰，问：‘他呢？’
她没回答，拿了菸灰缸放到桌上，陈琳走到桌边坐下。短短几分钟，她就抽
了三支菸。
饭菜摆好后，她照往常一样，替陈琳添饭，陈琳熄菸，问：‘俊呈呢？’她
没回答，专心替她挑了块泛著油光的卤肉。
此时，那遗忘的记忆浮现。
酱油染色的肉块看不出差别，陈琳也绝对分不出那是什么肉……她很有把握。
她把碗放到陈琳面前：‘吃吧。吃完再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