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斯多夫没有回头。
仅留下甩上门所撞击而出的撼耳、随之震颤的福马林液体,与受其作用而释放出的沉
默。
与恍若无尽的前日相较之下,今天的克里斯多夫似乎已经对我和这间解剖室的设备都
友善许多。作为长期以这座充斥犯罪的糟糕城市为职业食粮的隔壁镇小报社记者,愈是凶
残的凶杀相对等于镇民们愈是丰沛的饭后话题,而作为他们娱乐的制造者,提供暧昧而引
人遐思的腥羶色报导便是本报社最乐意不过的犬马之劳。
少了克里斯多夫和他曾经永无止尽的碎碎唸,这间解剖室只剩下我和莱娜两个人,没
错,一个活人和一个死人。我看了几眼凌乱披上的白布之下深陷下去的地方,是莱娜的脸
,那是整具尸身最惨不忍睹的部分,以我三年的记者经验挂保证。
虽然很难直接地坦然宣告,但利用文字再一次地凌虐死者的确是记者忠于读者的职业
道德,如今而言。说来讽刺,从事公家机关的新闻撰稿工作竟然是我此生勉强不被亲戚唾
弃的唯一工作。在我的职业生涯当中,从姑且带过死者死亡过程的笔法,如今在敝号一再
地修正凶嫌太过绅士的手法也满足不了读者无趣的休闲生活。
所以我出现在这里,半威胁半恳求地成了克里斯多夫,一名法医的挂名助理。
现在我将白布掀起了一半,过长的两摆无序地散落在莱娜肿胀而惨绿的腰际,在清晰的
肋骨之上是因脂肪残留而生气尚存的一对乳房,这会出现在报导中的第三张照片。修上的
马赛克会粗鲁地将死气横溢的视觉暴力幻化为妩媚的官能暧昧,在不轻易被儿童家长检举
的程度之内她存活下来了。我为这位死去的美人儿能在读者们的恶梦中留影深感欣慰。
在咖啡因的作用与揣摩新闻稿而过度操劳的状况下我实在很难回想莱娜被送到此地的
具体细节,克里斯夫除了甩门前失控地大吼外,与我在这间手术室二十四小时内的时光中
都是沉默不语的。很显然地,莱娜并不是一具需要靠解剖以厘清死因的尸体,排除药物致
死微乎其微的可能性莱娜几乎并无其他的外伤,我甚至可以断言落在莱娜脸上的重击就是
致命的原因。我多次劝解克里斯多夫大可不必窝囊在这里行些无济于事的精神补偿,然而
他在数次颤抖地掷起手术刀又一再放下的循环中几乎丧失了察觉外界动静的能力,他理应
了解这对于他的处境是十分不智而鲁莽的行为。
该死的睡眠匮乏是不是让我忘了向克里斯多夫补充些什么?对了,就在上一周我载莱
娜‧罗宾回到她家时──很高兴我想起了她的姓氏──似乎偶然瞥见了这偏僻小镇街尾的
那栋小屋,莱娜‧罗宾的住所有一扇窗,里面是亮着的──即使必要性如今已经低得可以
,我还是想告诉克里斯多夫,该将焦点放在无伤大雅的地方,而我,我可以在庭上陪同他
作证,如果真的有所谓凶手供他指证的话。
克里斯多夫‧罗宾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