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好。2
2013年4月15日
“所以是真的吗?”同事小雅将文件分别排好,我们等等可有一场重要的会要开。距离那
场玩笑之后,已经过了三天,为了让生活快点恢复轨道,我反复让自己沈浸在工作之中。
“也许只是笑话而已吧?”我不断翻阅签约文件,毕竟小雅最容易把这些基本文件给搞错
。
“要不要请妳男友…”
“是‘前’男友。”她话还没说完我就堵上她的嘴。
“好啦,不管啦,妳知道我在说谁。”
“没办法啦,不然我干嘛搬家。”
“是说上个月还好好的…”她在一旁嘀咕,真是一个不会说话的女孩。
“小雅,拜托。文件编号这东西竟然也会错?再拿去印过,然后这个英文是怎么回事。”
我只好动用主管的口吻来让她住嘴。
“好啦好啦,不问就是了。”她嘟著嘴把文件拿走,好险距离开会还有十五分钟。当小雅
提到那些关键字时,又让我的瘾头犯了,我很想进厕所抽烟,但是这么做会让我丢了这份
工作。
真是悲惨的三月呢。我说。
有时候生活的麻烦不在于你怎么处理它们,
而是它们总会无预警的找上你。
我也不想在一次意外的状况下瞥见我男友跟她的好友上床,
淫贱又可贵高尚的友情呢,
这就是为什么我这么痛恨某些偶像剧。
我宛如那个配角一般,
要是生气了,就只是嫉妒而已呢。
只是差别在剧中的男女主角没有在观众脸上上床而已,
要是如此,你还会这么支持吗?
所谓的‘高尚’是不是只存在‘妳’还没遇到烂人呢?
我花了最短的时间搬离那个令我恶心房间,
满载着八年又三个月青春年华的地方,
这世界最不能够相信的或许就是‘稳定’,
因为背后靠着无限细致的谎言支撑著。
我并没有哭,我逼自己一滴眼泪都不许流下,
我想好好重新开始,
因为我感觉自己的生活在某个部份,
像是被硬生生地掏空。
我不想被这种感觉包围。
因此下班后,我还在翻译一些文件,
这原本应该是下礼拜才要做的事情,
但是我不得不让自己脑筋满载,
否则我会想起那一天。
结果不知不觉,
我书桌旁已经堆叠了好几瓶平价红酒,
隆河地区,妈的。
我竟然下意识地继续喝着‘他’喜欢的味道,
我抱着自己的头,无力地痛哭。
‘抽离’仿佛像是最难完成的仪式,
它几乎控制了我所有下意识的选择。
可恶。
我不知该对谁鬼吼鬼叫。
我的双手不停接住我自己下的雨。
叩叩叩。
我以为我听错了。
叩叩叩。
我在自己的啜泣声听见声响。
叩叩叩。
是来自我的房门。
我吞了吞口水,
默默地站起身,
看着那经过层层防御的房门,
我想起三天前听过的故事,
关于隔壁邻居‘小连’提过的故事,
那个公寓怪人。
会出现在门外傻笑的家伙。
倏地,我脑子有些打结。
我的双脚像是被钉在地板上,
我随手拿起已经喝光的红酒瓶,
庆幸自己今晚已经干了三瓶,
我有三次机会可以打爆这怪人的头。
“喂,小曼吗?”我用力地将门打开,当我准备用红酒伺机攻击时,我看见了阳光男孩。
他看着我拿着瓶子惊吓地说:“妳还好吧?”
“喂,你也出一点声音,我还以为是你说的怪人。”
“唉呀,妳放心啦,我们这边很安全。我说的是隔壁大楼又不是这里,况且我们还有‘指
纹’辨识系统呢。”当他提到指纹的时候,我想起房东那句奇怪的叮咛。背脊不禁冷冷地
发寒。
“所以你那么晚到底想干嘛?”十一点钟敲邻居的门,我看在他算是上相的情况下原谅他
。
“吃宵夜啦。”
“什么?”
“来,新住户Party。”他一声令下,我看着他身旁突然窜出好多人一同拉开便宜拉砲,
彩带们从空中飘扬,洒在我的头上。
“什么啊。”我好气又好笑,我是参加大学社团迎新会吗?
“身为最优质的‘春水居’伙伴们,我们要欢迎来自小曼小姐。”小连不停用着像是主持
人的口吻介绍我,好险那天我跟他聊得并不多,否则全世界都会知道我是一个刚被人甩的
失意女子。一同来参加宵夜Party与我住同层的可爱女子‘小麦’,以及楼上层的‘阿庞
’与‘小雨’。
小麦看起来非常年轻,十分漂亮,可爱的发尾与时尚空气感浏海将她的年纪拉低,也
或许是因为她的上妆技术。她似乎在春水街卖衣服,从吐槽阿庞跟小连的态势看得出来在
店里应该已经是管理阶级的人,跟我一样。
阿庞之所以叫阿庞,那是因为真的长得很像阿庞。他的笑话很难笑,应该还是社会新
鲜人,整天会抱怨自己的老板但是不会有任何作为的感觉,看起来就是别人调班最喜欢找
的同事,通常只会唸个几句就答应对方了。
小雨听说是钢琴老师,我有注意到阿庞总是一直关注她,包括帮她夹菜以及随时关心
她有没有饿到了,真是贴心呢,阿庞。她看起来算是文静,但是一喝‘金牌’就变成嗨咖
了,开始畅谈大学的美好生活。
小连,我的隔壁邻居。我心中都称呼他是阳光男孩,因为他看起来就是年纪非常小的
大学生,但实际好像已经是而立之人了。从他的描述,他应该是自由业,做什么我不清楚
,但应该办公的地方都在家里吧。
我们一同在一楼公共区煮火锅,阿庞已经都把备料准备好了。大伙开心地随意聊天,
包括认识彼此。我随意地胡诌了自己的搬家原因,也不想让大家知道我做什么工作,或许
是我保养得还可以,他们对于我因为重新换工作这种说词并没有太多想法。
这样的美好时光冲淡了我内心的疙瘩以及不好的他。我想起大学生活的美好,看着此
时此刻,不禁有点辛酸。
“来呦,喝喔。”小连高举酒杯,我们一同敬那天的不愉快。
2013年4月17日
原则上我是不需要面试的,
但是签约出了问题,各级主管要赶快去处理烂摊子,
我只好来去打发打发那些年轻人。
小雅通知我在十二楼会议室,
已经将面试名单的资料副本给我。
我边走边看那些资料,左手拿着热美式咖啡。
我都已经快忘记刚进公司时的矬样,
肯定只会在面试的时候说‘我会努力、我没问题’,
这种没有立足点的失败回答,
好险当时面试我的上司也因公去开会了,
所以我才被录取。
我忍着哈欠看着资料,清一色的高级学历资料,
如果他们爸妈知道送儿子女儿来我们公司当黑手还会不会想来?
但我不想浇他们冷水,要是想做些有意义的工作,
还是别待在国内比较好。
毕竟我们总是把博士当黑手技术员使用,
一通电话就要从被窝中跟老婆告别的工程师,
开着算是名车基本款但在公司总是被糟蹋的人比比皆是。
没有靠山想要考绩高升比中彩券还要困难,
这是国内企业的生态,也许也是民族劣根性使然,
‘贪心’
不愧是贪婪之岛。
一流的代工事业,我们国家以当黑手自诩为‘有竞争力’,
可怜的年轻人,满怀着雄心壮志却不知只是踏入火坑,
职场中没有所谓专业,只有把位子站稳才是重点。
“王以翔。”小雅将最后一位面试者请进来。
“你是oo大学毕业的啊。”我隔壁的主管看着资料。
“是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胆怯,我正在记录上一名面试者的分数统计,于是没有抬头看
他。
“你们老师我知道。你研究所做的领域是三五族的吗?”隔壁主管继续问。
“对…主要是不同光电元件的制程与设计。”王以翔回答。
“哦,所以蚀刻跟微影都很熟悉囉。”
“没错。”
“电路呢?以前有弄过吗?有办法碰一些Model的东西吗?”
“系统的东西大学有碰过,但是研究所就走固态了。”
“可惜呢。系统的年薪是我们的三倍啊。”隔壁主管看着我,我知道那是他固有的笑话,
我抬头看看王以翔,但手中的原子笔发出了刺耳的声音。
王以翔,不。
是阿庞。
就坐在我眼前。
当我看到他时,我发现他面如死灰,脸色苍白。
“你好像很紧张?”我问。
“有一点。”阿庞的额头开始冒汗。
“哈哈,这小伙子大概是看到我们曼姐的关系。”我受够了他的揶揄。今年我会让他考绩
跌到谷底。
“所以你研究所应该已经毕业超过半年了吧?至今还没找到工作?”这是我身为面试官的
问题,也是我的问题。听阿庞当天所说的,我压根想不出来他是唸工程的人,仿佛那天的
他跟今天的他是两个人。
“我…我出国了一阵子。”他紧张地说。
“哦,所以你当过兵啦。”我正在检查他的资料。
“对…”他的脸色有些难看,我猜想不应该是我问的问题,从他极致绝望的脸孔中,我似
乎嗅出他是因为‘看到我’才如此畏惧。
接下来隔壁的愚蠢主管继续问他一些问题,我把小雅叫了过来,我要她面试之后,帮
我多留一个会议室。我的直觉一向很准,即使他知道我的身份是什么也不至于如此害怕,
而他现在就像是看到死神那样。
二十分钟后,小雅帮我开了十三楼的小会议室,
为了避嫌,我要小雅陪我一起去。
小雅递给了他一杯水,
我手上有愚蠢主管留下的资讯,
他应该是会被录取,蚀刻部门,我为他感到悲伤。
但现在主动权在我手上。
我要小雅去我办公室拿资料,
在这短暂的时间内,我想搞清楚状况。
“你还好吧?”我问。
“小曼姊…”他惊慌失措的表情让我惊讶。
“你好像有点太过激动了。”
“拜托…”他竟然向我低头。
“拜托什么?你放轻松啦,阿庞。”
“我不应征了,我去别的地方。”
“什么?”我以为他在跟我拜托让他录取。
“我不应征了,拜托。”
“阿庞,你醒醒,我还是我,你怎么那么紧张?”
“是我的错,对不起。”
“你到底在说什么?”
“小曼姊,赶快离开。”
“阿庞,你是哪根筋不对。”
“赶快离开。”
“离开哪?”我耸肩,阿庞真的是疯了。
“赶快搬走!”
“搬走?”那一刻,有很奇怪的感觉在我胃里,我不确定是早上的咖啡,还是我想起了‘
指纹’。
“趁他还没出手之前。”
“谁?出手什么?”
“我不能说。”他全身是汗,像是碰到天敌那样,光是说话可能都会要了他的命一样。
“这里只有我跟你,你别担心,你要我搬走是指我租屋的地方吗?”
“对…”他点点头,回应很小声。
“为什么?难道那以前发生过什么事情吗?”
“不是…”他站起身,拿起他的公事包。
“你说清楚啊。”他已经要夺门而出。
“是还在进行中。”他回头看着我,我不清楚这几个字花了他多少努力,他是用一个字一
个字唸出来的,仿佛要摇动他口中的机械零件一样,极具不自然又生硬的声音贯穿我的脑
门。
“什么?”我对着他喊,但是他再也没回头,离开时他撞了小雅一把,我跟上去想追他,
但满地的文件与小雅的碎唸使我停驻,包含着我的疑惑。
那天晚上,我反复地将房门锁了三次。
我坐在床上,看着美好的套房,
这间套房是从大学以来住过最好的一间。
难道我会一名社会新鲜人的忠告,
而选择放弃吗?
尤其这份忠告听起来令人无法理解。
当我正在思考的当下,
我瞥见放在工作桌上的闹钟,
我吞了吞口水,
向前仔细观察。
我反复确认我是不是我的问题,
因为人生有很多原则是不容被质疑的,
那些原则精准地保证了‘人’的意识与存在,
我深信不疑。
我拿起闹钟反复观察。
我在为我自己找理由,
千万别大惊小怪,
徐媛曼。
肯定是妳弄错囉。
我将闹钟放回我的床头柜,
又再次将房门锁重锁一次。
原则上,我的闹钟永远都放在床头柜,
一直以来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