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生那件“集体梦游”,开始我和红茶都没当回事。
不是我打电话给阿兄,红茶回家头件事也是打给他阿爸。两边的说法不太相同但
也差不多。
大概是那几个同学跑去某些猛鬼地点探险,做了些不恭敬的事情,比方说拿了些
纪念品或言语轻佻,或更干脆的在人家的地盘解决生理问题之类。
事实上,真有性命危机的情况很少,这情形算很严重了。但也只是趁人睡觉或酒
醉意识不清借“穿”一下身体,许多找不到原因的梦游就是这样。
附身对他们而言并不舒服,活人阳气重,对他们的感觉就像穿着火烤盔甲一样,
所以附身常见阳气不足的小孩或女人、老人,血气方刚的年轻男人若是被附身…
嗯,请多少节制一点,不要太遵从荷尔蒙的冲动。
当然,也有例外。像是先冒犯他们的就会被讨债,时运低的话就会被“穿”。但
是多半也只是感受一下活着的欣喜,天亮阳气旺盛之后就会走了,不太会闹乱子
。
这就是起大规模的集体梦游,大概是跟回来的不只六个,想制住我和红茶就是想
让没分到名额的也享受一下活着的气氛。
只是我没想到这几个同学感情这么好,连时运低这件事都相约一起低。
回家后我一直没有精神,睡了十几个小时还是想睡,最后干脆好好休息,炖了钵
四物鸡好好补补。
虽然我没喷舌尖血,大概还是伤了点元气。红茶大概更惨点,我发短信叫他吃点
四物汤补补气,他只回了我一个瞌睡的表情符号。
结果我调养了两天才算恢复过来,当中阿兄打了几通电话给我,说那边的事情有
点麻烦,可能要晚点回来。
我觉得事情已经解决,也只叮咛阿兄看着表哥一点,帮我跟阿叔问好。
谁知道,到第三天,红茶拨电话给我,说,小Z(化名)根本没回家,应该是失踪
了。
“…报警了吗?”
红茶那向来淡然的语气难得的凝重起来,说事情不是报警这么简单的了。
其实我们学校偶尔会发生神祕失踪事件,但没真出什么事情。通常就是人突然不
见了,然后出现在某些地方迷迷糊糊的,不记得发生什么事情。一般都是当作吃
药或生病之类的处理,往往也没什么后遗症。
红茶不要看他一副淡定脸,事实上很喜欢这类奇闻轶事,他还跟当事人访谈过。
但是这类事件最多就是一天,现在小Z失踪已经三天了。
他认真起来,回去事发的男生宿舍查访,发现有张符被撕碎扔在桌子底下。
“说不定她放暑假去了。”我们是在男生宿舍门口分开的,就算她没拿着符行百
步,她男朋友送她回家,总没事吧?
红茶安静了一下,“她男朋友又把她带回男生宿舍。睡醒没看到她,以为她回家
了。到今天才知道着急。”
对于同学间的感情生活我不想评论,只是我若交个男朋友三天不见人影才着急,
我会觉得自己眼瞎并且浪费感情。
“所以呢?”
“我算了一下,小Z不是时运低,根本就有死劫。这劫不过就GG了。”
我瞬间清醒。
嗯,这要插播一下关于红茶家的家业由来。事实上不是主神找来的,而是他们阿
祖哭着喊著去抱主神大腿烦不过才勉强命为神明代言人。
他们家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有浓厚的灵异体质。这不是啥好事,折腾得够呛,到
最后只剩下他阿祖一个人,而且命不久矣。直到抱了大腿,才算是把命保住了,
但往下传也是两代单传,直到他爸才算是功德够了,红茶才有那么多哥哥姊姊,
甚至出了他这样一个绝缘体,有希望这可怕的灵异体质能够渐渐泯灭。
不过红茶阿祖在遇到主神之前,对自己人生感到非常迷惘,勤学了不少命算卜卦
之类,后来成了他们家族企业的额外项目。
毕竟主神脾气不小,更不是便利商店,只有看祂老人家高兴,没有随传随到那种
事情。所以问事的时间很少,更多的是卜算和一些民间方术--主神祂老人家许
可的范围。
红茶卜算很厉害,虽然不常出手。这个我略有涉猎,但是算得很慢,我表哥比较
精通,但我看他还是猛按计算机。
最绝得是,红茶非常先进的写电脑程式直接跑运算的部份,坊间的电脑紫薇斗数
也不是说不准,只是他会的更精进、更烦琐些。光他写的就有七八种,有的还有
手机app。
他对我的惊叹很不解。因为他觉得只要有高中程度就能流畅的写这些简单程式。
可我表哥读得就是这科系,到现在还是用电子计算机。
总之,他除了运用科技非常先进,解读也非常毒辣到位。
“你弄到小Z的出生时?”我想了半天问。
“一天不过二十四小时。”他回答的很淡然,“很容易归纳整理出最可能的时刻
。”
我沉默了。
其实红茶打来一定是调查到一定程度,胸有成竹。但是我挣扎着不想去管这件事
。
一来是学校的问题有点严重,连阿兄和表哥都叫我好好上学,能够做的只是武力
展示和友好贿赂。地点有问题,风水有问题,本来的山头老大,我们根本惹不起
…甚至不明白祂是什么。
二来是死劫的问题。
看过命盘吧?最少也知道“某某寿算几何”之类的。但是这个寿算,只是个大概
值。就是时运低的时候没事,最可能达到的最大寿命。我也不知道怎么解释,比
方说吧,小劫,大概就是75%能渡过,大劫,大概就是25%能渡过。
死劫,只有5%能渡过。
时运低到有死劫的,通常被抓交替都不算犯罪了。
这种情形下,跑去虎口夺食,我不觉得我们这两个三脚猫都不算的灵异智障能有
什么好下场。更何况是什么东西把小Z弄走的都不知道。
“难怪每年都有那么多救溺水而牺牲的英雄。”我烦躁的叹了口气,“我知道了
。”
“阿妹,我不是要妳一起来。”红茶安静了一下,“我只是先跟妳讲一声,免得
连…都没处找。放心吧,我一生平凡,掺和进来就出不了大事。我不掺进来,恐
怕小Z就真的没救了。”
“我这几年时运很高。总之,在男生宿舍门口见。”我挂了手机。
人们常把自己估得很高,觉得自己一定可以铁石心肠。其实不然。
你看吧,每年多少人为了拯救溺水者而亡,又有多少人舍身救人。有些时候事情
逼在眼前时,脑袋一热就上了,并不是情操特别伟大。
明明知道有某个人有能力去救,却完全没有努力过,人类总是会在未来将自己折
磨得够呛。
或许就像表哥说的,这只是一种种族延续的本能,本能逼你去拯救其他同族。
该死的本能。
红茶打电话给我时已经是傍晚,我到学校时,天已经黑透了。
看到红茶时,我绷著脸。
他推了推眼镜,气定神闲的递了罐饮料,“要不要喝红茶?”
噗嗤一声,我笑出来了。因为饮料罐上贴著“淡定”两个字,很明显是手写。
其实只是找人,我这么神经紧张做什么。来的路上我打电话给许某人,结果他根
本没开机,直接转语音。关键时刻掉链子,我应该习惯了。
虽然说邻近暑假,男生宿舍人少很多,但一二三楼还是很热闹。只是一上四楼,
就安静得好像没有半个人。
至于为什么会有这种现象,我是不想深究了。我和红茶快步往小Z最后下落的那
间走去。
小Z男朋友据说将钥匙给了红茶就落荒而逃。
没有半个人在,一片死寂。
我望着疯狂飞转指针的罗盘发呆,这屋子也太“拥挤”。
轻咳一声,红茶斯文的推推眼镜,开始用他那淡然的令人牙疼的声调,“鳄鱼有
知,其听刺史言!潮之州,大海在其南…”
开始我还没听懂,因为他是用台语念的。不过我们家本来就是讲台语居多,所以
也就转过弯了。好一会儿我哑然,这是韩愈的《祭鳄鱼文》。
能有用吗?我怀疑。可原本疯狂乱转的罗盘,指针终于平静了点,一抽抽的像打
摆子,最少分得出南北了。
太神奇了杰克。
红茶自言他们家是道教里的闾山道,属三奶派中的红头。闾山道又称闾山派,却
深受净明道的影响。净明道好像没什么名气,事实上是道教中非常特别的一个分
支,可说是吸收儒道最深的道教,讲究忠孝,相信善行功果,护佑万民,被称为
“道之最正者”。
这些查维基就可以了,我知道的可能就不那么正确。许某人自称是净明道,而且
强烈怀疑红茶他家也是同道中人,而且是窃学。
净明道传承甚严,教徒其实不多。据说台湾早期某些办识经班的老人家就是净明
道徒,有个维基没写到的是,净明道中儒家的部份比想像中还高。
最少现在红茶在我面前用《祭鳄鱼文》把环境清静许多。
照红茶原本的规划倒是很简单粗暴。既然找到小Z撕碎的符,当中应该留有她的
气息--符原本就是用红茶的舌尖血写的,留点气息不算事。
他原本说交给他就好了,结果白流了不少血,一点都不淡定的再次大舌头,还是
连个方向都没找出来,依旧在寝室团团转。
有种东西蒙蔽着我们。《祭鳄鱼文》能把好奇心过剩的过路鬼神请走,但是对事
主好像没什么影响…依旧耍着我们玩。
罗盘指针还是一颤一颤的抽搐。
这时候,就深深感觉到两个瞎子跑来灵异气氛如此浓厚的地方实属不智。看不到
啊看不到,连要跟谁争斗都不晓得啊不晓得。
不过这回可不是毫无准备只能靠体力和手机的那时候了。
先礼后兵,我和红茶共同做了个规模很小但算正式的醮,结果香断苹果腐烂,对
方不接受。
那个香,应该算是炸的,碰的一声拦腰而断。充作供品的苹果用肉眼可见的速度
快速腐败,钻出许多蠕蠕而动的虫。
空气骤然紧缩,不是熟悉的寒风,而是闷热潮溼,带着恶心甜味的腥风。好像有
什么,离我很近的,呼吸。
嗯,其实我有点吓到。
红茶骤出剑指疾向我的脸,我猜他也是感觉了,结果我听到一声尖锐的吼叫,向
在从脑海里爆炸开,眼一花,红茶不知道被什么刮中,往后撞到窗框又反弹的倒
在地上,肢体非常诡异的接近一个“卍”型。
“慢著!”我尖叫,扯下我一直戴在脖子上的香火袋,“我们只是要找人,为何
苦苦相逼?!”
我并不认为红茶一个剑指就伤到这个事主,应该只是将他激怒。我不认为他愿意
讲理,所以在那种闷风又靠近我的时候,我扯碎了香火袋。
里头是一小撮的坟头土。阿姊的,坟头土。
她的脾气一直都不太好,事实上也不能出门。唯一的例外就是撒下她的坟头土,
暂时的,她能出现一小会儿,通常都会有点亢奋过度。
这次他没办法在我脑海里尖叫了,寝室里的空气很快的清凉下来,那种甜腥味也
为之消散。
我比二打六的夜晚还累,虚空而寒冷。用几点尘土让阿姊现形,不要以为不用付
出代价。
腿软的跪了好一会儿,才觉得眼前狂冒的星星少了一点。
颤抖著去探红茶的呼吸,幸好还很稳定,只是昏过去了。
然后还是回到原点,我发闷。罗盘的指针还在发羊癫风,红茶安详的晕在一旁。
果然是一生平安的命,某种程度真是太过强悍。
关键时刻就晕过去…
等等。有点事情不太对劲。
为什么事主会在这个寝室现身?或许他不是鬼魅而是某种妖物。但是,就如我所
说过的,会瞬移的众生很少,遇到就该去买大乐透等著中头奖十次。
有的人信誓旦旦的遇到会瞬移的…坦白说,大部分是中了幻术之类。
我是命格和环境的缘故,很难中幻术,红茶是身上有特别的压命物。
把人抓走,我跟红茶曾经推测过,比较像是种古老的人祭。当然,我们校区是比
较古老的山区,这里曾经有过许多传说中的鬼物,统称魔神仔。
他似乎一直都在这里…或附近。
红茶一直很有自信的用舌尖血卜算方位,却只在这个寝室团团转。现在他昏倒在
地上,肢体如此不自然的伸展。
我豁然打开窗户,隔着楼梯间是另一个寝室的边角。
楼梯间。
不知道当初是怎么规划的,楼梯间夹在两个寝室中,呈“凹”形,我从窗户探出
半个身子,可以看到隔着楼梯间的那寝窗户,却看不清楼梯间。
瞥了一眼红茶头的方向,打亮了手电筒。一团漆黑的楼梯间小屋顶,有截弯曲的
胳臂,在手电筒下雪白的让人心颤。
红茶的舌尖血还是令人信赖的。
嗯,小Z没事。最少警察将她扛下来时,她有点脱水、虚弱,昏迷,都是急救就
能痊愈的。但是再晚个一两天就难讲了。
至于她为啥会躺在那个不到半张单人床的楼梯间屋顶,她自己完全不知情。
从四楼窗口爬过去…我想没有工具是办不到的。最大的可能是从楼顶往下爬…
攀岩高手可能办得到吧我猜。
总之,我和红茶被校方和警方盘查了又盘查,彻底诠释好心没好办的真意。要不
是小Z的失踪处实在太诡谲又找不到其他痕迹,搞不好我和红茶还有机会去看守所
或更高档的地方多日游。
我气著了,回家养病…丧失太多元气容易百毒入侵,那事主绝对不是啥好东西,
于是我重感冒了。红茶只有那张皮是淡定脸,还跑去殷殷告诫小Z小心死劫,差点
被她家人打一顿。
事情看起来告了一段落,红茶没多久也病倒了,带着口罩咳著回去找他阿爸,我
被阿兄拎着耳朵骂了一顿,又和表哥去学校平事了。
嗯,死劫又被附身,被抓交替都不算犯罪,让久违的魔神仔当祭品也不算错了。
据表哥说,那事主已经很衰弱,其实也不是非人类不可。只是相较起来,人类灵
气是最厚的…在他的范围内。
之前被拐走的,他最多就夺点灵气,因为时运都不够低。小Z算是难得他可以理
直气壮留下来的。
但现在也算解决了。最少阿兄和表哥留给他的几块玉起码能消化个一两百年。
我以为,将来势必要为小Z烦恼。再怎么火大,也不能眼睁睁看她真的死在眼前
吧?
但是没想到再也不必为她烦恼了。
她回家过暑假,然后跟国小同学去某个鬼屋夜游,心脏骤停过世了,再也不能回
来上课。
可为什么托梦想嫁给红茶,这我就不清楚了。当然没成,开玩笑。
只我没想到红茶的好居然是要死过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