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你愿意,明天再回来见我,我可以让你的灵魂重返过去。”镜子说。
当时橱窗的位置只有他们两人,为了保有隐私(创店者刻意贴心的举动:让甜蜜点心屋的
顾客能够看见笼罩在刺眼的粉红色光线的梦幻店面外,途经行人一脸的嫌恶模样)橱窗上
了特殊涂料,雨滴正拖着尾巴下滑。
“这里让我觉得恶爆了,”穆德老实跟赛尔坦说,边搓搓练得结实的手臂,“我觉得皮肤
好像黏上粉红色的口香糖,等会我要先洗澡才做爱。”说完后他打了一身冷颤。
赛尔坦静静吃掉她桌上那枚过分华丽-巧克力(99%,研究显示这有助于点燃性欲)与食
用色素制成的又大又亮的银白色星星-的枫叶状枫糖吐司。她没说的是,昨天孟杰也说过
类似的话(然后稍晚后在沙发上-举起她的双腿准备进入-软屌)但他最后也没洗澡,一
关门就迫不及待扯掉她裙下的内裤。
穆德飞快喝完侍者刚端上的卡布奇诺,吃了颗去精药,接着有意无意地伸出叉子与她分食
吐司。不到十分钟(穆德似乎是受不了她那种小口小口吃东西的速度,最后一块被他如豹
般迅速掠食)他们已经抵达附近的高评价旅馆,而且在电梯里穆德偷偷把手伸进短裙爱抚
赛尔坦的臀部。
一场痛快性爱,赛尔坦留到肩下的长发因汗水漉湿而纠结成块。她下床(看见白皙脚踝有
明显的红印子,赛尔坦第一次-除去因为高潮感到的愉悦而微笑-为这约会有了短暂的笑
容:她喜欢观察每个人的性癖好)踏上铺在木地板的细毛绒垫走到浴室。
她先放热水,等到雾气布满视线、她没办法忽视周遭成丝缱绻的白雾,赛尔坦才关上热水
,按钮闭阖浴缸口接着开始放冷水。
赛尔坦走到爬满雾气的落地镜前(每次她这么做都会想到,有多少正在交欢的“旅客”曾
在这面镜子前边摆动身体、边耻辱地欣赏自己的淫糜媚态?)注视著镜中深陷迷雾的身体
;她仔细检视著若隐若现的乳房-上胸微微倾斜到咖啡色乳头处,下乳展现柔软而有弹性
的弧度-腰腹两侧、看来很适合双掌抓握冲刺的曲线,长而妖娆的双腿。
接着赛尔坦回到十九岁以前的日子。
她凝望着十九岁的赛尔坦穿着碎花洋装站在镜子前,哭红发肿的双眼如两颗种植在脸上、
依赖泪水成长的火龙果。
她太寂寞了,房间知道-透过十九岁的赛尔坦的眼睛看世界的赛尔坦也知道-因为她说(
对象是电脑萤幕,或床旁的玩偶熊,有时是对自己)她觉得自己是孤独的个体,她的生活
只有她一个人,一个人听着喇叭播放的音乐,一个人笑综艺节目里的荒腔走板,一个人吃
楼下买来的平价而且很好吃的盖饭。
赛尔坦听着她哭诉:多少日子她一个人生活,一个人走在房子里,一个人穿梭在客厅与房
间、房间以及浴室的走道,如飘浮的游魂。
她在沙发上盖被子,清楚感受到薄毯松垮垮地罩着她,电视的笑闹喧嚣急迫往她垂下嘴角
的脸庞轰炸。她很难过,她一个人被轰炸,没有人陪伴,没有人分担。
片刻间像是有人抽离了空气中的氧气,她胸部由缓到急开始剧烈起伏。
她鼻酸,眼泪难过地往眼框冲。她边哭边想着:就连哭我也是一个人。
(“宝贝,要是这么想,你就大错特错了。”在这片段,赛尔坦总会带着些许轻蔑这么说
。当然,十九岁的赛尔坦不会听见来自悠远灵魂深处的微小呢喃。)
于是她的眼泪猛掉,越哭越伤心。
两周过去,十九岁的赛尔坦交了第一个男朋友(赛尔坦静静注视年轻的赛尔坦发现思辰手
机里与其他女生的暧昧留言,她只是将讯息删掉)此后她没有再一个人过,每当出现情感
的空窗期,她会自动抓人填补,像是会自行补货的贩卖机。
有人分享她的生活,赛尔坦没再因为孤单而掉眼泪。
有时她会察觉到一股奇异而僵持的情绪,仿似当年的寂寞的一小部份:当她看电视,开怀
大笑时撇头看见马汀(第三个男朋友)已经睡着;当子扬(赛尔坦曾认为他是二十一岁上
天给她的礼物)按掉闹钟爬翻身背对她沈沈睡去,她在绷紧的棉被里,望着窗户扩散开的
晨间光线;因为她不方便,廷鑫(很照顾她的部门弟弟)臭脸吃着她热的饭菜。
她像是走入越来越深的迷雾。
(赛尔坦从萎靡的精神状态中清醒。)
赛尔坦开始怀疑她爱的是能带给她快感愉悦、温热的棒子,还是爱情(只有热恋期的部分
),还是眼前的男人;也开始疑惑男人到底爱她哪点?她有什么值得男人爱?
大约是在那时候,赛尔坦养成做爱完走到全身镜前看身体的习惯-毫无疑问,她的身体相
当诱人。
“这里真的很恶心,”孟杰环顾店内也全是粉红色的装潢,皱着的一张脸像赤脚踩到甩不
掉的狗屎,“等一下进房间我要先洗澡-”他的表情这时突然变得很猥琐,他练得微翘的
臀部离开座位,弯著上半身越过小圆桌靠近赛尔坦耳边,轻声说:“-你不要急着想吃喔
。”
(赛尔坦放大感知,她正在全力感受这份身体;吸-呼-吸-呼-,心跳声,血管内流动
的血液。她专注在宛如被打巴掌般受辱的情绪,愤怒、羞辱、像是被当下流骚货般看待,
并竭力忽视掉隐约撩动的兴奋。)
赛尔坦拿着银叉的手指抖了一下。
(“来吧,宝贝,”赛尔坦说-昨天的赛尔坦不自觉舔了舔嘴唇,她有点疑惑为什么自己
会忽然舔唇,但大脑立刻把这问题抛开-她把全部能量集中在手上,“快呀宝贝,让他知
道我们不是好惹的。”)
赛尔坦分开手指,叉子哐𨱍一声掉落餐盘摇晃摆动着,叉身反射著银白光点。
孟杰坐回位置上,似笑非笑地捏著吸管喝店内提供的开水。
(赛尔坦拼尽全力,位居深黝的灵魂迸裂、破碎喷溅出浅色极光,她发出怒吼哀嚎,声音
撼动着整副身体。)
赛尔坦突然紧抿嘴唇,右手猛地一抽,手掌往上拉到空中,朝孟杰的脸迅速落下。
没有清脆的啪响。
巴掌像是羽毛般垂在孟杰的脸颊上。
赛尔坦惊惧地睁大眼睛,想着自己究竟怎么了。
“我刚刚以为你要打我巴掌咧,”孟杰脸上出现惊吓过后的微笑,接着拉开赛尔坦软弱的
手掌。他抽掉吸管,把杯里的开水一饮而尽。“我先去结帐。”
稍后他们出现在法里卡斯旅馆,孟杰说这是这附近最棒的一家旅馆,“你应该为庆幸我有
先预订。”他说著亲吻赛尔坦的耳朵。
然而赛尔坦没有感觉。她似乎回到好远好远的过去-她不知道,这是因为明天的赛尔坦苟
延残喘的灵魂残片在作祟-当年站在镜子前身穿碎花洋装、哭肿眼睛的赛尔坦;这是她想
要的生活吗?
赛尔坦在因撞击而上下移动的身体中,回想独自来回卧室与客厅的赛尔坦,像个幽魂。
可是现在难道不像吗?
赛尔坦不带情绪(好吧,她是有点幸灾乐祸)接受孟杰缩小的屌垂头丧气,没办法继续第
二回合。
她走到浴室,放热水,等待雾气把镜子染得一片苍茫时她坐在浴缸上不断想起十九岁的赛
尔坦:一个人孱弱、无助、悲伤地和熊玩偶诉苦,半夜盯着电视一直哭。她几乎立刻感到
揪心的懊悔:那个女孩只是想感受幸福而已,可是我做了什么?
这些年,我做了什么?
她的泪水涌上眼球,让本来扑朔不清的浴室更加模糊。“天啊,赛尔坦,我给了她什么?
”她把手埋在掌里,低声嘶哑、啜泣。
赛尔坦忽然听见巨大轰响,像是飞机在她身旁启动引擎。
她猛然一缩,然后抬头。
一道光链投射在又浓又深的雾气中,她惊诧地沿着光线往身侧看,发现旅馆的落地镜正在
发光,如同八厘米放映机般的一跳一跳闪耀光线。
“等一下进房间我要先洗澡-”雾气忽而聚集忽而飘散,使得孟杰的脸部模糊不清,他离
开座位,弯身在赛尔坦耳边轻喃:“-你不要急着想吃喔。”
她看见不久前的赛尔坦果断放下手指夹的银叉,叉身撞击餐盘,摇摆闪烁银亮光辉。
赛尔坦一巴掌甩向孟杰的脸,清脆爆响让店里的每个人都抬头看他们。
赛尔坦张开嘴,声音里似乎有浓浓的自责。“我真是无聊瞎眼才会看上你们这些贱货。”
赛尔坦起身,抓起包包离开充斥鲜亮粉红色的甜点店。
赛尔坦坐在浴缸上愣愣盯着雾气,苍白双颊还有泪水淌流过的透明痕迹。
“要是你愿意,明天再回来见我,我可以让你的灵魂重返过去。”镜子说。
赛尔坦一次又一次重返过去。
如费兹杰罗所说:“我们就这样扬著船帆奋力前进,逆水行舟,而浪潮奔流不歇,不停地
将我们推回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