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这样讲对不起我麻吉,其实我一开始就不看好他们这一对。
这样说吧,我麻吉看起来是个没节操的吃货,但跟他当兄弟二十年还看不出他很
向往家庭温暖的话我也该去吃屎了。这个傲娇嘴巴说讨厌小孩,其实如果养得起的话
他搞不好会生一打。
所以当告诉我他女朋友婚前检查出来有不孕症的时候,我宁愿得罪兄弟也还是说
了实话:“那你要不要换一个?”
我挨了一拳。不意外。他说小孩可以去孤儿院领养,老婆不是想找就有,何况她
是这年头可遇不可求的好女人,温柔勤俭又贴心,厨艺也是一流的。我向他道歉,他
说没事,我们还是好哥们。
第一年,他们闪死所有人,我根本不想出席有他们的聚会,每次都被闪好玩的。
第二年,有人亏他们还不生,我麻吉说他还没带老婆玩够,生小孩的事以后再说
,但他私下拜托我帮他打听厉害的医生。
第三年,他们俩不太出席聚会了,因为嫂子要调体质,很多东西不能吃。我麻吉
没说,但我猜他们心里不太好过,毕竟两个都是吃货,当初就是各种饭局吃来吃去吃
到在一起的。
第四年,他常常找我喝闷酒,什么也不说。每次把他扛回家,嫂子都带着比哭还
难看的微笑说谢谢。他们新婚时特地布置的婴儿房看起来有些凄凉。
第五年,他似乎恢复了精神,但好像有什么地方变得不太一样。我猜他大概放弃
自己生,打算照他当初说的去领养了……
我错得离谱。
嫂子用他的名义约我出来,我到场看见只有嫂子一人时就觉得不妙。我一句“嫂
子妳别害我”才吐到一半,就被她递出来的户籍誊本堵住──
上面写着我麻吉半年前认领某某某为长子。认领是什么意思?意思是这孩子不是
嫂子生的。我麻吉不只偷吃还不擦嘴。
“阿祥,你劝劝他,我拜托你。”嫂子细细地哭着,眼泪擦也擦不完,“我愿意
原谅他,但他现在常常不回来。阿祥你跟他最要好,拜托你劝劝他……我只要他回家
好好跟我在一起,我不会跟他闹……”
我头痛。
“嫂子,劝他当然是没有问题,应该的。”我叹气,“但是我也要提醒妳,有小
孩事情就复杂了,他跟小孩的血缘是断不了的,妳要有心理准备比较好。”
“不要紧……我知道孩子是无辜的,孩子也该有爸爸……”她还是哭。“其实他
可以把孩子抱回来,反正我早就有领养的打算,养他的孩子也很好。”
我当然不能安慰她,只能跟她保证我会好好劝我麻吉。
不过如果我开口劝一劝就能解决问题的话,我应该早就被联合国聘去跟恐怖份子
谈判了。事实是,没有一方愿意妥协,我麻吉想把儿子抱回家跟老婆一起养,小三想
扶正,放话不离婚不准看小孩,嫂子后来改口说不想看到小三生的小孩只想我麻吉回
家。乱成一团。不只嫂子告小三妨害家庭,连我麻吉也为了抢小孩的监护权使尽手段
,不知道他跟法官鬼扯了啥小,连我都被传唤去问话,法官的脸色看起来就是很希望
有人能把原告跟被告都拖出去各打五十大板。
我以为情况不可能更乱,我又错了。开庭开到一半小三昏倒,送医发现已经怀孕
两个月。我麻吉撤回了监护权的诉讼……改求嫂子跟他离婚。嫂子又来找我哭诉。
“嫂子,原谅我讲话不好听。”我叹气,“这局注定是悲剧,对妳就是没好处。
妳想想,就算小三滚蛋,他还是小孩的爸爸,妳不让孩子进门,他搞不好还是三天两
头去陪小孩……就算妳愿意接受这个孩子,他老木不点头妳也没办法。再退一万步好
了,妳老公放弃这个小孩让小三带走他,妳们等代理孕母合法再生……但我对他的了
解他会一辈子心里有疙瘩,说不定小孩回来找他要什么他都给,恐怕这也不是妳乐见
的。”
嫂子抽抽搭搭地哭,说她很努力了。打针吃药针灸求神问佛什么都试过,只差没
找恶魔拿灵魂换(是说也没处找,大家都是麻瓜)。哭着哭着又说,她不只子宫状况不
好,卵巢也没有机能了,也就是光代理孕母还不够,得要有人捐卵……不管怎么样反
正孩子都不会是她的血缘。
“嫂子,你们各退一步吧。”我拿面纸给她,看着她的眼睛,“妳跟我兄弟应该
要同一阵线,让他专心去抢监护权,把小孩带回家,再怎么说他是爱妳的,不然一开
始他就不会跟妳结婚。妳想想,小孩是不可逆转的既成事实,妳既然不可能把他塞回
他老木的肚子里,就当作他是别人捐卵、代理孕母生的,把他当妳的小孩,我兄弟也
不会再到外面乱跑了,我觉得这是最好的结局。”
我不是好人,讲情不讲理。论法论理,是我麻吉有错在先,他既然这么想要小孩
,一开始就不该娶一个不能生的。要嘛他娶别人,要嘛他认命用领养的,怎么说也不
是去搞婚外情。再说了,小三也不是好东西吧,但除非她虐待儿童,照理说也不能剥
夺她当妈妈的权利。她愿意为我麻吉生一个又怀一个,应该是对他有感情的,毕竟我
麻吉条件再好也不是郭台铭那种等级,要说看上他的钱太牵强。我这样鼓励抢孩子,
基本上是没把小三当人看了。但这整件事都是悲剧,大概没有一个人会好过。我麻吉
就算把小孩抢回家,第一嫂子跟他永远有个心结,第二他会一直觉得愧对小三,第三
对孩子来说也不是没有后妈的风险……小三更不用说,不但失恋又被告连孩子都保不
住,搞不好会想不开。我不敢说的是,其实我麻吉离婚把小三扶正说不定是损害最小
的选择……对嫂子太无情无义了。
跟嫂子见面之后过了一个礼拜,换我麻吉揪我吃晚餐。他说他上礼拜(就是我跟
嫂子谈的那天)又提一次离婚,嫂子不肯松口只是一直哭,哭到我麻吉觉得不耐烦自
己去睡……一觉醒来,老婆已经不见人影,接着一整个礼拜她都没回家。
“律师说,这样对我有利。”他一边嚼烤鱿鱼一边说,“只要她一直避不见面,
拖久了我就有理由提告,主张情感已经没有办法维系。不然现在只要她说她不想离婚
我就没办法,告上法院,法官绝对会判她赢。”
我觉得律师讲的有一半在唬烂他,但没有吐槽。夹在中间我实在很难说话,一方
面觉得他很渣,一方面又有点同情他。我麻吉露出一个标准沧桑大叔的笑,说当初揍
我真是抱歉,他低估了想要“自己的”小孩的心愿,接着叨叨絮絮说起他儿子多么软
嫩嫩白滋滋,哭声多惹人怜爱笑的样子多么光明灿烂。他还爱着嫂子,但他更爱儿子
,不忍心拆散儿子和生母,也不愿意他的儿子和他一样从小在父母之间来来去去。虽
然他父母严格说来没有对他不好,却总是拿他当理由隔空吵架,吵完架就对他冷淡,
他觉得很憋。我能理解。
手机忽然响起短信铃声,我拿起来一看,居然是嫂子──
我抢走麻吉的烤鱿鱼,给他看我的手机,他的脸色立刻刷白了。我把帐单和千元
大钞拍在柜台叫服务生不用找,拉着他直奔停车场,他的手抖到差点提不住公事包,
还要我提醒才报警。听他报给警方的地址,我们开车过去就算不塞车也要半个多小时
……我不顾车水马龙,一面猛按喇叭一面将油门踩到底。
我们赶到的时候,警察已经把嫂子上铐准备带走了。嫂子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
我扶着我麻吉的肩膀怕他昏倒。两尸三命的现场,我不敢细看。
这件事情过了快一年,我麻吉还是没有从活尸状态变回生人,白天看起来还正常
,甚至还能继续上班,但他瘦了一大圈,晚上老是做恶梦。他是如愿离婚了──配偶
犯下重罪,这是百分之百可以判离的。每隔一个礼拜,我都会陪他来找心理师,不知
道影响是怎么造成的,总之他现在也没办法开车,一坐上驾驶座就会抖,他甚至不能
坐在副驾驶座。他说还好有我,我直接揍他一拳。兄弟是干啥用的。
这一天,我在心理师的诊疗室外面等他的时候,把手机短信又打开看一次:
“阿祥,你说小孩是不可逆转的既成事实,你说的对。但是你知道吗,不可逆转
不代表不能改变,小孩是可以归零的。”
她选了杀伤力最重的一条路。
我麻吉大概会一辈子恐惧婚姻,没办法再婚,说不定对女性这种生物都有阴影。
杀伤力最重的一条路……说不定是对我最有利的一条路。我握紧手机缩起肩膀,尽力
不要让自己笑出来。只有现在……让我享受一下这份罪恶的喜悦吧。说不定,心理师
很强,他会顺利走出来,再找到下一个对象,再生几个软嫩嫩白滋滋的孩子……
我会支持他。谁叫他是我麻吉。
-end-
案外案
服务生:“先生等一下!两位今天的消费金额连服务费……(主角已跑走)
……一共1056元啊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