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没有叔叔,我爸这辈只有一个姑姑和他。
这个阿叔,其实是我乱叫的,那时候我们不清楚他到底是谁。
我的记忆在上国小以后就变得很鲜明,不再浑浑噩噩了。表哥日后常吹牛,说是
我们这辈齐聚了,三点成一面,所以阿妹(我)聪明伶俐起来。
但是对一个满嘴乱跑马的表哥,实在很难不抱着怀疑的态度。相信我,这是血泪
教训导致的稳重。
那时我已经明白和接受阿姊的事情,也知道阿兄会…“办事”。但是,到现在我
也没搞清楚我们家是什么路数,一整个大杂脍。
表哥的解释很荒唐,但说不定还勉强能说明。他认为民俗宗教本来就是相混的,
会互相借镜进化演变。说不定阿公阿妈的各自传承都没学透,传到我们隔辈这代
更不剩下什么了。
至于我爸姑姑那辈,根本不信这套,更不可能学个一招半式,所以不须指望。能
够指望的,就是还算有点谱的血缘。
他非常相信我们三个都继承了平埔族祭司的血脉。
这个,听听就算了。他根本提不出半点证据,只是根据阿兄异常虔诚的拜公妈就
认定,经不起推敲。
这应该是发生在我小学二年级的时候。
老公寓的房间都很小,二十几坪而已,别指望房间有多大。所以唸书都干脆的到
客厅,阿兄非常劳碌的看我读书,顺便压着表哥用功别作乱,非常辛苦。
记得我说过,一楼和二楼有自家造的楼梯相接吧?通上来的地方大约在饭厅,要
去厨房就要经过那个楼梯口。
大约十点左右,我觉得口渴了,所以去厨房抱了两个宝特瓶的冰开水,阿兄和表
哥应该也渴了。
然后我听到木质楼梯轻轻的嘎吱声,好像有人从楼下上来。
本来我以为是阿姊。经年累月跟这样的阿姊住在一起,真没什么好吃惊的。只是
提防她恶作剧,我退后了两步,省得被她推到楼下什么的。
…但我不但吃惊,而且腿一软坐在自己小腿上,吓得叫都叫不出来。
那是一个半透明的男人,我都能模糊看到他背后的楼梯。有很重的血腥味,薰得
头昏眼花,被他看一眼,心脏像是塞满冰块一般,非常非常的喘不过气。
幸好他很快的回过头,往客厅走。
“…阿兄!”我嘶哑的喊…其实声音很小,但是阿兄对我摆手,把食指放在唇间
示意我安静,然后拽著表哥,绕着那个男人跑过来抱住我。
这个,我真不会描述,哈哈。恐惧真的不好说明,只有当事人才知道那种冰冷的
无助。总之就是我们三个孩子聚在一起发抖,事后阿兄说,他虽然会个一点,但
对戾气这么重的那位阿叔也是没办法的,更不要提连半点都没有的表哥。
只是不明白,为什么公妈会放他进来…那段时间我们三个的时运都不低,也没什
么劫数。
越不明白越害怕,连吱吱喳喳嘴不停的表哥都安静下来了,紧紧牵着我的手。
那个阿叔环顾四周,在客厅的沙发坐下来,盯着我们一个个的看过去,面无表情
。我们齐齐咽了一口口水,有点滑稽的声音。
僵持了好一会儿…他从茶几上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开始看。
…现在是怎么回事谁来告诉我?
然后就不知道为啥,三五个月都会见到那个阿叔,时间也大约是十点十一点左右
。一定从一楼大门进来(大概吧),沿着楼梯上来,看看我们三个,坐在客厅拿
起遥控器,大约看十分钟到二十分钟的电视,关上,再看看我们,从二楼的大门
穿门而出。
这么说可能不明白有什么好怕的,但是不要忘了,我家有阿姊。阿姊在他们那界
中是霸王般的存在,我怀疑她还会发出超级霸王色,在她埋骨之地是接近无敌的
角色。而且她还有很强的地域概念,不然你以为当时阿兄不过是个国中生,凭什
么能保留这一二楼给我们遮风避雨,没被大人抢去分了?
但是这个无名阿叔一出现,她就跟死了一样安静。
我是个灵异智障,超强阿姊只有在极度愤怒的时候才能让我看到,活到现在二十
年看到她的次数一只手数不满。其他的小杂鱼根本就别想印现在我眼前,哪怕是
根头发。
可我不想看到阿叔都不行。
一开始有多恐慌,我都不知道怎么说了。表哥一直翻阿公留下来的破书,也没翻
出个所以然。最后是阿兄遵照自己的本能,决定…不管他。
好吧,我知道听起来很逊。但是能轻易走进有公妈庇佑的家里,这其实是很困难
的。阿兄说,他问过阿姊,可阿姊不是沉默就是尖叫,完全不能沟通。
幸好阿叔也就这样,好像是专程来看电视的。你知道,紧绷到最后也会疲劳,之
后我们都视若无睹了…只有我会理他,这个,只能说乖小孩当久了有后遗症,我
会给他倒茶拿水果,合十奉请之后,他会一脸怪异的看我,然后拿起来吃。
有回第四台坏了,他按下遥控器只有一片雪花,我起身放了巧虎岛,结果他和我
一起看了一个小时的电视,是他留得最久的一次。
最后表哥得到一个超级不靠谱的结论,说,这位阿叔绝对是我们的先祖,不然怎
么能突破公妈的联合阵线…自己人嘛。
原本阿兄和我都嗤之以鼻,结果在某年暑假产生了惊天动地的变化,动摇了我们
的不信。
阿兄虽然很低调,但在圈子里小有名气。
(但是是什么圈子,到底有哪些人,就不要问我了。阿兄不会告诉我,表哥只会
正经八百的骗我,一点意义都没有。)
看起来好像我们都不信表哥的推论,但是心底总是有些寻根溯源的期盼吧。或许
是这样,阿兄才答应了去慰灵,慎重其事的带着表哥和我,跟一些…嗯,学者去
某个地方作些仪式。
我看到的就是一堆比黑暗还深的雾气,但也已经很不得了了。阿兄和表哥却非常
激动,激动得都哭了。
我们总算是寻到根源…的一部份。其实真的不要笑我们,活着的大人都把钱当亲
儿子,我们这些小孩难免会把死去的先祖当亲人。
但让他们俩停止激动,换我激动起来的是,在一团团黑暗的雾气中,阿叔显得非
常白,而且光亮。
他诧异的看着我们,头回露出一个有些困惑的笑。
后来听说,有些时候连阿姊都搞不定时,束手无策的阿兄和表哥会试图呼唤阿叔
。有时叫得到,有时叫不到。但能叫到几乎什么难题都迎刃而解,表哥很乐的说
,咱们先祖阿叔是个杀神中的杀神。
但故事到此为止,那就只是个有点温馨(?)的灵异故事罢了。
阿兄和表哥大学快毕业的时候,阿兄二十四,表哥二十三,我十四岁。楼下传来
电铃声,我以为有人走错门。
附近邻居都知道我们住家在二楼,也快晚上十点了,推销和拉保险都不该是这时
间。阿兄要下楼,我不放心也跟着去。
铁卷门旁边还有个小铁门,阿兄打开门,然后一动也不动。
我探头去看…换我僵硬了。
是阿叔。脸上没有刺青的阿叔。而且,他也不再半透明…因为他就是个活生生有
呼吸会心跳的人啊天啊!
“原来不是梦。”阿叔一脸不敢相信,“原来真的有你们。”
表哥吓得从楼梯一路滑跌下来。
这个,我们真的找不到好的解释。没有办法说明阿叔怎么会用那种形态跑来我们
家,也不能解释为什么呼唤他偶尔会应召成为杀神中的杀神。
知道他是个活人,阿兄和表哥再也不敢呼唤他,想到就冒冷汗,幸好当中没出事
,不然罪过大了。
喔,阿叔。他认门之后,还是三五个月就会来探望,当然不是穿墙而是按电铃。
一直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但他说已经退休。
其实吧,阿叔还真的把我们当自己的孩子看待。他不太会表达情感,只是默默带
吃的喝的来我们家,捡起遥控器,陪我们看电视聊天…其实多半在听表哥胡扯。
当完兵后,表哥完全疯脱了,满岛乱跑的找寻神祕。有时候会抱阿叔大腿请求护
驾,阿叔都是淡淡的笑着,然后成为非常有力的保护者。
阿兄倒是异常踏实的重开一楼,开个比饮料摊大一点的茶饮店,资金也是阿叔赞
助的,说入股,其实丁点大的茶饮店能有什么收益?
但还是没办法说明那种明明活着就用鬼魂形态来我家的奇妙,只能用表哥的胡说
八道来推测。
或许阿叔真是我们先祖之一,只是已经轮回转世。但为什么会出现在列位先祖之
中…或许是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有多放不下我们这些子孙。
这样想,的确会好一点。省得我们总是自怜自己是没人要的孩子。
但我想,阿姊不同意。她依旧怕阿叔怕得要死,只要他出现,阿姊就比死还要安
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