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 徘徊在森林里的冬之歌(后)

楼主: IzumiQ (依澄Q)   2015-02-16 00:25:43
因为耕一的那些话而心神不宁了整整两天。
学校方面受到台风和事件的影响而暂时宣布停课,所以我在穗香家里接连看了好几部电影,只不过电影的内容到底演了什么我一点印象都没有,再加上鼻子有点不通,也不清楚那颗挂念已久的哈密瓜的味道究竟如何。
昨天下午风雨转弱以后,村长特别派人通知大人们要召开村内会议,因此葛城老师遇害的实际情况大人们多半都已经知晓了吧,尤其在今天早上走路回家的时候,明显感受到被路过的村人们投以奇怪的眼光。
会选在这个时间回家的原因没别的,就是因为耕一昨天晚上的一通电话,淡淡地说了句“明天中午在广场集合,尽量不要让人注意到。”后,导致我必须单独前往赴约。
其实打从那晚后我们就没有联络。
抛下了那么震撼的发言,耕一却完全没有想要说明的意思,只是不断地向我道歉,并希望能再给他多点时间。
当下脑袋几乎是空白一片的我,使不上多余的力气和他讨价还价,只能由着他到了今天。
到头来我还是不认为杀害冬笑的人就是葛城老师。
因为越想就越觉得很奇怪啊,那个粗枝大叶的笨蛋才做不出来如此惨忍的事情,明明每天都拼了命为学生着想,到处送给别人难吃到爆的玉米……讨厌死了,一想到他心里面就觉得酸酸的。
“……可恶,没查清楚就乱讲这种事情,我是绝对不会原谅他的!”
好烦,我一边碎碎唸著胡乱造谣的朋友,一边在接近中午时爬上通往广场的石造阶梯。
广场的位置座落于村子最高点的位置,到这里的话距离最近的住户也有好一段路了,以前在学校尚未建成之前,村子里面似乎就是在这里举办各种的庆典,现在就只剩下过年期间会将大型石臼放到正中央来捣年糕而已。
跨过最后一层石阶,看起来就像是个特大号土俵的广场就出现在我的眼前,更远一点则是木造的简陋老旧舞台,头上的太阳显得有些黯淡,没什么遮蔽物的这里还是凉飕飕的,所以我只好将连帽外套的拉链往上拉一点。
尽管我提早了十分钟左右到,但穿着深蓝色风衣的耕一已经站在舞台更后面那里等了。
“抱歉,等很久了吗?”
“这里不方便谈话,有什么话我们边走边讲吧。”
满脸倦容的耕一说完以后,便自顾自地要引领我往森林更深处的小径走去。
“不方便?可是再往里面走就是──”
“墓地。我们就是要去那里。”
“等一下啦!突然不由分说地要去墓地做什么啊?”
而且,为什么我没有马上注意到呢?仔细一看,耕一身上多处都已经沾满了干掉的泥土。
“耕一,难不成你──”
“啊啊,差不多就是妳想像的那样。”
“你在想什么啊!做这种事肯定不会被原──呜、唔呜呜呜!!”
“音量放低,别把人给吸引过来,一时之间我也很难向妳解释。”
耕一用手摀住情绪几乎快要失控的我,接着像是要争取我认同般继续说下去。
“总之并非完全没有收获,我想让妳亲眼见证一遍。”
在等到我情绪稍微缓和下来后,耕一才松开他那快要让我窒息的手掌。
事到如今,再怎么谴责他也于事无补,我只好乖乖跟着他的脚步,踏着在雨后变得松软的泥土前进。
森林中飘散著薄雾和偶尔几声的鸟鸣。
我因为害怕那怪物的关系,打从进来后就一直紧贴在耕一的身后,也正因为如此,我才发现他风衣底下早已被闷热的汗水所浸湿。
走了十几分钟,抵达处于林间的墓地后,耕一带着我绕过为数众多的石造墓碑后,来到并列着我父母及冬笑的墓碑前面。
然而,在那里等待我的并非我印象中所的景色。
倾倒的墓碑、隆起的土丘、随意放置在地上的铁铲,最后是宛若回到下葬那天,那深至一公尺左右的坑洞。
“你到底都做了什么……”
“过去看看吧,我想让妳看的答案就在那里。”
即便在来的路上做足了心理准备,但实际看到以后,还是对那未知的画面感到害怕。
我害怕见到腐烂的冬笑,也害怕发现变成怪物的冬笑。
……那个,真的有一探究竟的必要性吗。
拖着脚步一点一点地往前,在确定可以看见底端的距离后,吞了口口水,将身体向前倾奋力一看──
“──咦,空的?”
坑洞里面什么都没有。
刚刚的疑虑很明显是自己多虑了,但奇怪的是,里面不仅仅是冬笑而已,就连一同下葬的棺木也不见踪影。
“其他的墓也全都一样,我这两天确认过七八个了,只留下这个让妳确认一遍而已。”
“这到底……为什么人跟棺木都不见了?”
“被移走了吧,至少留存在这里的只剩下形式。”
耕一似乎是真的很累的样子,随随便便靠着一个墓碑就坐到地上。
“可是到底是谁会做出这种事?”
“村子里的大人吧,我也跟妳一样困惑,想不透把好端端的尸体移走会有什么好处。”
“所以我看到的那个怪物真的是冬笑的尸──”
我话说到一半就停住了。
尸体吗?僵尸吗?那到底该算是什么东西……说真的我不知道。
“妳难道想说僵尸?我先说我可不这么认为,虽然我相信那是冬笑。只是这些消失的遗体数量太庞大了,我不认为村子里面会有能容纳那么多具,却又能不被发现的地方,而且村子又排斥火葬,所以我比较倾向认为是被处理掉了。”
“处理掉了?”
“反正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在看过这些我就相当确定了,来夏,我们这个村子果然很诡异。”
“村子……很诡异?”
那是我从没有意识过的问题。
耕一按摩了几下他自己的脖子后面,然后长长地叹了口气。
“其实──整个村子的大人都信仰著奇怪的宗教,这件事情妳不知道对吧?”
“怎么可能?要是有的话我早该听说过啊。”
再说,根据我从小到大的记忆,从没见过父母或大人有过任何求神拜佛的举动。
“那是妳没有达到‘听说’的条件,至于我似乎最近已经合乎标准,所以他们或多或少让我开始接触了一些。”
“那为什么我──”
“因为妳在志愿表上面填了离开村子的答案,这就是导致‘淘汰’的条件。我也是在当初冬笑被奸杀后,才隐约察觉到这项只在大人里面通行的规则。”
耕一提到冬笑死因的时候,我整个人觉得呼吸变得困难起来,或许是不由自主地将葛城老师的身影与当初的影像重叠吧。
“难道你想说……冬笑就是因为想离开村子,所以才被……”
“嗯。我认为冬笑踰矩的行为大概被认定是必然离开吧,所以他们提前进行了‘淘汰’,不然一般都是在高中毕业这年纪才会让妳自己决定。哎,不知道是好是坏,但教义里面好像有要尊重自然、尊重自由意志之类的条文,选择留下的就会‘听说’,选择离开的就会‘淘汰’。”
“这要我怎么相信嘛……”
这就是耕一选择不去读大学的原因吗。
什么听说还是淘汰的,我根本听不懂那么多乱七八糟的词汇啦,可是──
“可是不对啊!如果照你的说法,那我现在早就该被杀了不是吗?”
“所以妳差点就死了不是吗。”
“什──”
被这么反问的瞬间,我的心突然凉了一大半。
“我这么问吧,在台风天又无人知晓的前提下,被意外掉落的球棒关在体育器材室的机率,妳认为有多高?”
“那是因为……”
“因为葛城。事实上那晚村长和森叔也约了我要会面,这部份妳后来在诊所里也有听到,我很确定。”
“我记得,但这跟那个有什么关系?”
“那晚,他们说要举行入教仪式……”
说到这里,耕一将眼镜推高,整张脸用力地埋进双掌里面。
“……我想,八成是要我亲手把妳杀了吧。”
“───”
我所认知的世界彻底崩溃了。
毫无质疑的余地,耕一所说的是他毫无掩饰的真正想法,既不是编造也并非瞎猜,而是千真万确在神命村发生的事实。
我为了不至于让随时都会脱力的身躯跌到坑洞里,就走到耕一旁边一屁股跟着坐下来。
“说到仪式,其实在时间上也吻合,那时候葛城才来村子没多久,冬笑就被杀害了。”
“你这证据听起来挺薄弱的。”
“还有就是当初葬礼时,他手背跟脸上都有抓伤的痕迹,所以才会一直怀疑他。”
“是吗。那还真的是他了。”
我提出了冬笑那断了好几片的彩绘指甲作为证明,耕一因为不是家属的关系所以不知道,但我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浅而易见的证据,毫无察觉的我就傻傻地被大人们瞒在鼓里这么多年。
“这么简单就解决的事情,你那天直接告诉我不就好了。”
“抱歉,我那时候是真的很混乱。”
“算了啦,我现在也差不多。”
不过更多的是从内心深处涌现的怒意。
这算什么。集体犯罪?邪教?冬笑只不过是想要离开村子就被杀害,还是用那么惨忍至极的方式,这下我总算理解当初为何母亲会整天以泪洗面了,怎么可能接受啊,那种烂到不行的教义……
“啊啊啊,烦死了!干脆逃离这个村子算了!”
“认清以后就立刻采取行动吗……果然很有妳的作风呢,来夏。”
“不然呢,要被杀的人可是我耶,怎么可能坐以待毙啊!”
“那吃的怎么办?”
“靠打工的话总会有办法吧。”
“住的方面呢?”
“……大不了省吃俭用一点。”
有时候我是真的觉得耕一很囉唆,我很不喜欢在这种假设的问题上浪费时间。
“那我问妳。妳认为只要脱离村子就会获得幸福?”
“突然之间又再说些什么……”
我转过头,耕一正抬头望着那遥不可及的天空。
“脱离了熟悉的人事物,到完全陌生的都市生活以后,找得到欢乐或是幸福吗?”
“应该可以吧,至少不会为了那种莫名其妙的教义就突然被杀,你干嘛要问这么哲学的问题?”
“只是在想而已,究竟妳是想脱离我们认定的不合理规则,还是本身就追求着无拘无束的自由。”
“哈啊?你这两个指的不是一样的事情吗?”
“不一样喔,如果是前者的话,那么只要学着适应就行了。但若是后者的话,那就不得不想尽办法逃离了。”
“你的意思是……豢养的家禽跟笼子里的猎鹰这样?我只是打个比方啦,不过我一定是选择后面那一派的。”
“哦?这譬喻不错嘛。”
投射过来的赞赏眼神。真是的……这家伙把我当成笨蛋了是不是。
“哎,但别忘了我们身处在更特别的环境,因为笼子外面还有虎视眈眈的凶恶生物。”
用单手撑起膝盖,耕一像个老人似地发出“嘿咻”一声后站起来走到前面。
“不过呢,只靠来夏妳这么鲁莽的个性是不行的,再怎样横冲直撞也会有个极限。”
“我是个笨蛋还真是对不起喔。”
“别急着否定自己,我话又还没有说完。”
在他身后的阳光变得有点刺眼起来。
耕一弯下腰捡起地上的铁铲后,接着将脸往后转向我这边露出苦笑。
“──所以,只要我陪妳一起成为猎鹰不就好了吗。”

我们两个的计画是后天晚上十点,也就是大人们入睡后这时段逃离村子。
由于事关重大,为了完全确保不能出任何差错,耕一说会在私底下和穗香解释清楚,要我多担心自己的状况要紧。
我从晚饭过后就着手准备行李,要准备的东西蛮多的,光是衣服之类的必需品就已经一大堆,再加上耕一刚刚开给我的清单,似乎还要有露宿野外的最糟打算。所以我只好舍弃自己的包包,将父亲过去经常背着出门,容量高达八十五公升登山背包来使用。
中途意外地在隐藏口袋里发现了父亲过去在大学任教的教师证,在这之前我从未听说过他有大学教授的资格,看样子大人们确实隐藏了不少真相,但真的有必要为了这村子做到这种程度吗?我一面在心里反复咀嚼著,一面照着清单收拾房间里的东西。
“……奇怪?外面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从不久前开始,透过玻璃窗隐约听到外面传来快速走过的大人们交谈的声音。
由于我房间位于二楼,又是在最里面的角落,根本没办法确认门前的状况,但听起来人数似乎不少的样子。
我抬头看了一下时间是九点四十分,理论上应该是他们就寝的时间,因此显得格外让人在意。过了几分钟后我决定打开窗户,探出半截身子观察外面的情况。
然而似乎为时已晚,家门口前似乎没有人经过了,只见到远方的广场那边灯火通明的景象。
……该不会是我和耕一的事情被发现了吧?
正当我不禁为此而提心吊胆的时候──
磅磅磅磅磅。
楼下传来了像这样急促的敲门声。
随后传来了呼喊着我名字的声音……是耕一没错,确认以后我赶紧冲下楼去应门。
“来夏!他们抓到那个怪物了!”
“咦?”
才一打开门,穿着厚重外套的耕一就急切地告知我这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已经抓到了吗。
老实说,凭著那晚恐怖至极的印象,我完全没有料想到那个会有被捕获的可能性。
“那个──已经确定是冬笑了吗?”
我战战兢兢地向耕一确认著。
“还不知道,所以我才要带妳过去,不好好做最后确认的话,妳也没办法说走就走吧。”
“……嗯。”
我虽然对于亲眼确认一事有些犹豫,但还是点了点头。
在获得了我的同意后,耕一随即就直接拉起我的手跑了起来。
“等……!门还没有──”
“没时间管那个了!我们去看一眼之后就回来,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不太好的预感。”
“……不好的预感?”
“我也说不上来,只是我这几天一直在想,冬笑真的是为了复仇而回来的吗?”
“复仇什么的那不是你说的吗!?”
夜里的风很大,将我的侧发吹得乱七八糟的。
“对,可是复仇这个举动在杀死葛城后便达成目的了吧,没有道理连残肢都一起带走吧?”
“───”
对啊,这到底是为什么?
说起来,冬笑没有攻击我的原因,真的是因为一点都不恨我吗?
从来没有试着了解她真正想法,又和杀死她的凶手有着亲密的互动,对于这样失职的姊姊,冬笑真的一点恨都没有吗?
“来夏,别自顾自地在那边胡思乱想。”
“可是冬笑她──”
“我说这些并不是为了让妳自我否定,只是我也想弄清楚做个了断而已。”
“我──”
“别去想了,不管妳要的是什么样的答案,到那里全都会知道的。”
耕一阻止了我继续说下去,拉着我朝那位于前方半山腰位置的广场跑去。
这时候我第一次察觉到,耕一的手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变得比我还大上许多。
等到我们气喘呼呼地赶到时,环绕广场四周的传统祭典火把正熊熊燃烧着,形成整片的橘红色光景。
燃烧煤油所产生的烟味让我觉得有点不舒服,但还是跟着耕一身后走进人群里面。
由于交头接耳的大人们就像是看着表演似地围绕一圈,再加上并没有意料中来得挤,所以我们勉强占到了看得见整座广场的位置。
“喀喀喀叽──叽叽叽叽!”
位于中央的是拼命想要挣脱绳索的怪物。
如今被牢牢綑紧的麻绳所束缚,弯著腰的模样虽然比我印象中的模样缩小整整一圈,但基本上没有多大的出入。
我拼命地观察怪物身上的每一处细节,过长且干瘪的四肢,流出绿脓的凹陷眼窝,甚至是那像是树根盘踞而成的脸部轮廓都仔细评断了一遍。
然而,这个外观上找不到任何相似之处的怪物,为什么我会在那晚把她误认成冬笑呢。
“怎么样,来夏,妳还认为这怪物是冬笑吗?”
“我……不知道。”
尽管如此,我还是没有否定当时的想法。
“还不确定是吗,但我还是相信妳最初的判断,妳的直觉一项都很准。话说回来,实际看到这怪物果然还是很惊人。”
“嗯。但有个地方好像跟我印象中的不太一样。”
因为有点担忧,我正想向耕一提到那怪物如同怀孕般隆起的腹部时,怪物后方的表演台上出现了村长的身影,而森叔就站在台阶附近。
原本吵杂的讨论声在村长上台后瞬间就变得鸦雀无声,所有人就如同往常般对村长充满著敬畏,没有人敢开口再多嘴半句话。
“吾等毕生的夙愿,终将在今天向前迈进至雄伟的领域!”
村长没有用上任何扩音的装置,然而与他那驼背的身形不符,充满能量的嗓音却足以震撼全场。
但是……夙愿?迈进?领域?村长所说的那些我一个字都听不懂,只是为什么听起来村长他们像是早就知道这怪物存在了一样?
“果然啊……怪物是被他们创造出来的。”
耕一在旁边小声的自言自语彻底点醒了我。
我转头看向四周的大人们,每个人的表情都像是浸淫在喜悦中,聚精会神地听着村长的演说。……背后染上了一股恶寒。
身处在怀抱希望的人群里,我突然对此感到惧怕不已,那是与怪物带来的绝望感截然不同,满溢出来的爱慕及崇拜简直到令人作呕的程度。
“来夏,还走得动吗?”
几分钟过后。
大概是注意到了我的脸色不好,耕一在演讲还没结束前,就抓着我的手肘准备离开。
“请宽恕吾等的亵渎,这一切都是为了更加知晓您的存在!”
几乎在同一时刻,结束演说的村长对着怪物高举起了双手,用嘶哑的声音高喊著。
随后,包含穗香的父亲在内的五名男人走到广场中央──
“叽叽叽叽叽叽叽叽!!!”
怪物第一次发出了悲鸣。
在我还没反应过来之前,他们里面其中一名手持柴刀的男人,毫不犹豫地朝怪物的腹部一刀划开。
“呜!?”
突如其来的残忍景象,让我不由得用双手摀住嘴巴才避免自己尖叫出声。
“……太乱来了吧。”
同样目睹这个景象的耕一小声地咒骂起来。
然而,在那之后的太过冲击般的画面,让我们两个都暂时忘却了离开的念头。
“喂!里面的这是和史啊!快来帮忙,他还有呼吸!”
从敞开的腹部里面滑了出来,像是胎儿一样卷曲的裸体男人,毫无疑问的就是失踪多日的葛城老师。
但这怎么可能。
在那天我明明就已经看见葛城老师被斩断手脚,为什么现在又──
“怎么回事!?头颅好像被黏在一起了啊!”
“斩断上面那边试看看吧!”
前面的大人们似乎七嘴八舌地讨论著很恐怖的事情。
不过到一半突然就停住了,因为大家明显都察觉到,在我们被葛城老师给吸引注意力的同时,那个怪物一直习惯性的抽搐动作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下来。
“──叽?”
像是注意到什么似地,几丝稀疏的头发垂著。
张著嘴的怪物动也不动,只是歪著头看向我们这边的人群,然后弯起嘴角,试图用喉咙微微发出如同吹奏有破损直笛般的音色。
“……姊、姊?”
那瞬间我几乎忘了怎么呼吸。
胸口好紧,感受到无数往我身上投射过来的眼神。
后退了一大步,果然没错,绝对是冬笑没错!眼前那东西绝对是冬笑没错!!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尖锐到像是用凿子用疯狂刮著黑胶唱片的高亢声调。
怪物像是坏掉的节拍器般兴奋地上下甩著颈部,那很明显就是针对我才做的举动。
“可恶,这到底是什么声音啊!?”
包含耕一在内的所有村人,都因为那几乎要刺穿耳膜的音频而赶紧掩住耳朵。
但我却做不到。再怎么说眼前那个都是和我有血缘关系的妹妹,现在的我哪有顾及耳朵到底痛不痛的心思。
“叽叽、叽姊姊叽叽姊叽姊──”
尖叫声持续了几十秒后才戛然而止。
冬笑在发现我以后,更激烈地想要弄断绳索朝我这边过来,虽然目前暂且是没有能挣脱的迹象,然而在她的身后的表演台上,我看到了一只白浊的眼睛此刻正怒视着我……是村长。
在得知了我和冬笑之间的关系后,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只见他单手指着我大喊起来。
“将结城来夏带至老朽面前!”
村人们在接收到命令的瞬间,原先的观望立即化为行动,无数只手朝我伸了过来。
“──咕!”
碰地,离我最近的男人仰天倒了下去。
耕一硬生生将拳头奋力砸在对方的鼻梁上,我没想到一向和善的他居然会做出这种粗暴的举动。
“还愣著做什么!跑起来!”
下一秒,耕一连续击倒了三四个大人为我开路,其中当然也不乏女性。
情况危急,所以我不再犹豫,甩开不断想要抓住我外套的手指,从耕一的侧边突破人群最少的位置,一鼓作气跑下斜坡旁的树林里。
“这边!”
听到我呼唤的耕一马上跟着冲了进来。
由于我们的动作还算矫捷,再加上从小对地形的熟识,在夜间的森林里穿梭并非难事,但因为前几天暴雨的关系,有些地方的土壤非常容易松动,对不熟悉状况的他们来说可是危险至极,因此一下子被拉开距离的大人们要追过来有一定的难度。
“现在怎么办?”
过了十多分钟,在确定后面没有追上来的迹象后,我小心翼翼地问起耕一。
他的嘴唇有点发白,大概是对于刚刚行使暴力的事情感到余悸犹存吧,我也是第一次看到他那样杀红了眼似地殴打别人。
“最糟的情况。我开的清单妳全都收好了吗?”
“我想大概有个七成。”
“那够了。我们去妳家拿必需品,今晚就逃离村子。”
“那耕一你的呢?”
“我家太远了,从妳家的位置走山路离开比较快,走平常出村的路线很容易就会被追上,因此我们最好绕过几个山头,从……来夏,妳有在听吗?”
耕一因为正在拟定计画的关系,所以没有注意到,反而很有点不悦地转过来。
但是,从我这里眺望到那些正从村子那边过来的东西,简直让不能再糟的情况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耕一……是同伴,冬笑她刚刚是在呼唤同伴!”
我指著底下正沿着道路快速爬行的那些有着人脸的怪物。
褐色的躯干紧贴着地面,他们爬行的动作有点像是蜥蜴,但那过长的纤细四肢又让人不由得朝着昆虫那类的生物做联想。
数量总计起来大约有几十只,像是迁移般死命地往广场的方向前进,速度很快,不到一下子的时间,最前面的怪物就已经快爬到远处跟我们平行的阶梯位置了。
“嘘,先躲到树后面。”
耕一不由分说地把我揽到了粗壮的树干后面,避免移动时造成的声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然而,等到最后面的几只也要通过的时候,广场那边就传来了人群纷乱的声音,顿时那边的火光剧烈地摇晃了起来,并接连传来几声骇人的尖叫声划破天际。
“好,要加快脚步了,势必在他们彼此的斗争结束前离开,来夏妳走前面。”
耕一探出头确认没有落单的怪物后,催促著视力比较好的我到前面替他带路。
“刚刚那些……都是我们已经过世的村民吗?”
我一边避开可能松动的土壤,一边抓着依附在树干上的藤蔓稳住身子,而耕一也有样学样地跟着我的动作做。
“还不知道,但看起来跟冬笑比起来低阶许多,行为模式似乎也很固定,或许是冬笑繁衍出来的也不一定,妳是不是又在胡思乱想了?”
“我只是在想……我跟你的父母会不会也在那里面。”
“哎,我就知道。我这么说吧,妳觉得变成那样子的怪物的话,依然是我们所认识的亲人吗?”
“可是冬笑她……认出我来了不是吗?”
我试着反驳,但其实或许只是耍任性而已,我根本不清楚我想要的究竟是什么样的答案。
“已经够了,来夏。当初救不了冬笑的我们,现在也同样没有机会拯救她。”
“……咦?”
我前进的脚步停了下来,回头看向在寒夜里呼出白雾的耕一。
原来我一直想要做的事情──是拯救冬笑吗?
“用不着惊讶,因为我也和妳一样,对于当初没有救到冬笑而感到后悔不已。”
“原来你也是吗……”
“如果能有通往完美结局的选项的话,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要妳选择,不,是押着妳也要逼妳选。但事实上现在的我们根本就自身难保,那些事情等我们确保安全以后再去考虑吧,不然死了的话一切都只是冗谈。”
“说的也是,对不起,我不会再去想了。”
我认为耕一说的很有道理。
事以至此,不是再去担心那些琐事的时候,一切都要以力求自保为优先。
可是,唯独有一名少女,是即便拼上性命也想要去保护的对象。
“但至少……在离开之前我们带着穗香走好吗?我不想放她一个人留在这村子。”
“经过广场的事妳还不明白吗来夏!”
对于我最后的提案,耕一不知道为什么很烦躁似地提高了音量。
“早就来不及了,穗香刚刚可是在那群要抓住我们的人群里面之中啊!”
我从他那哀切的眼神中理解到了现实的残酷。
难以言喻的心情,只知道对这个村子感到莫名愤怒的我,默默转过头咬紧牙齿,试图不要让眼泪落下。

“我上楼拿背包!”
“妳说装食物的空背包在──好,我看到了。”
一进家门,我们就照着刚才拟定的计画各自分头行动。
由我上楼将装满必需品的背包拿下来,而耕一则是以最快的速度搜刮冰箱里的食品,能带多少就带多少。
我三步并成两步,几乎是完全没有煞车地冲进房间里面。
没有开灯的房间仅仅只有月光作为照明,但光是能辨识背包的形状那就足够了,正当我背起背包,准备离开房间的时候,不经意地注意到被我放在窗边的书柜上,那仅有一张的全家福合照。
照片里面年仅十一岁的我,和冬笑还有爸爸妈妈,对着眼前的镜头露出灿烂的笑容。
此时我做了最不该做的决定,就是折返回去垫脚准备将那照片一并带走。因为,在这么做的同时,我的眼角余光注意到楼下庭园里正发生的惨剧。
“不要……不要……拜托……”
被月光照成苍蓝色的庭园里,有个女孩正倒卧在深色的血泊之中。
女孩的名字叫做惠,是个年纪比我小四岁,在我们学校就读国中二年级的活泼女孩。
从二楼这里向下俯瞰,一只外型如同蝗虫般的黄褐色怪物正一面撕咬着她颈部的肌腱咀嚼,下半身正不停地对着她两腿之间抽送著。
“结……”
是注意到窗边的我吗。
女孩那失去对焦能力的空洞瞳孔直视着我的方向。
“结城……”
气若游丝地向着天空的方向举起求救的手。
……但那惨状连我知道已经来不及了。
简直是让人不忍卒睹的画面,但我不愿意避开她的视线,而她像是用尽了肺部最后一口气,拼命地挤出了最后的遗言。
“结城……叔叔……”
然而,却是我完全意料之外的单词。
“──爸、爸?”
说出口的瞬间就后悔了。
蝗虫停止了腰部那禽兽般的抽送动作,咀嚼的嘴巴也停了下来。
如同慢动作播送的画面,他如金平糖般满是疙瘩的头颅转动了二十度、六十度、一百度、一百四十度……最后停在了一百八十度与我正面对着,在那之上的是父亲扭曲的狰狞样貌。
身躯兴奋地颤抖起来,只花了短短一秒,他紧贴著墙壁一路快速爬行到我的窗前,和我之间只隔着一层不到一公分厚的透明玻璃,血盆大口正对着我的脸颊。
“───”
咣!爆散开来的玻璃让我反射性保护起眼睛。
我一瞬间真的以为自己死定了,但紧接着我的身体被人用力地撞倒在地上,幸亏有背包作为缓冲而没有大碍,我睁开眼睛,看到的是耕一奋力将书架给扳倒的瞬间画面。
碰地,木屑伴随着巨大的声响而四处弹开。
“嘎嘎啊!嘎嘎嘎嘎啊……!!”
有着父亲模样的怪物痛苦地哀号起来。
原木书柜不偏不倚地将他的上半身压扁而动弹不得,而耕一在喘着气观察状况安全后,才重重地坐到我的床上。
“哈啊、哈啊……没受伤吧?”
他喘了好一阵子,才转过头来关心我的状况。
“我没事……不过耕一,你的手──”
我指着他几乎整个染红的左手,上头满是黏稠的鲜血。
“哈啊……这个?情急之下揍下去的,上面不是我的血。”
耕一随手在裤子上擦了一下,用下巴指著怪物不断抹在木头地板上的凌乱血迹。
他接着继续盯着眼前的怪物看,仿佛想要理解一切似地观察著那个怪物的每个动作。
“我不相信,你把手伸出来。”
但因为血量有点多,所以我有点担心他是故意在逞强,还特地过去仔细检查了一遍,但确实如他所说没有伤口。
“这下总该信了吧?”
他说归说,眼睛还是直盯着怪物不放。
“对不起,每次都要靠你保护我。”
“说这些还太早,还是留着等逃出去以后再跟我说吧。”
耕一回头坐起身来,将手伸向被我靠在床边的登山背包。
“行李我来揹,来夏妳负责楼下装食物的那个就好。”
“真的没问题吗?你脸色很差的样子。”
我这不是夸张的譬喻,耕一嘴唇的颜色几乎可以用惨白来形容。
“可不是吗……这几天没睡好,今天又遇到这么多事情。其实妳也该照照镜子,披头散发的,肯定比我还要难看。”
“没礼貌!我是在担心你耶!”
都这种时候了,这家伙居然还有心情斗嘴。
“呵,生气以后有比较好一点了。走吧,这里不适合久留,进到森林后有很多时间可以休息。”
在我们准备关上房门离开之际,耕一似乎认出奄奄一息的怪物的样貌,握著门把的手突然就停下了动作。
“……你认错了。”
“来夏?”
“……那个才不是我爸爸。”
充其量,只是披着相似外皮的怪物而已。
在我记忆里的父亲,是个爱护妻小,绝对不可能做出那种禽兽不如的举动的男人。
“嗯──对,是我眼花看错了。”
善解人意的耕一随即将房门带上,我则跟在他的身后走下楼梯。
被食物塞得满满的背包已经放在客厅的茶几上,左右两旁网状的口袋也分别放上了水壶及手电筒,能在短时间准备得这么充分实在很厉害。
最后,我转头看了一眼这个装满我十七年人生的空间,做了个大大的深呼吸,回忆这东西能带走多少就多少吧。
“我们出发吧。”
不同于以往,这次由我主动跨出脚步。
离开之前,一包遗落在客厅地毯上的生理用品,在我脑海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我们在森林里走了很长一段时间。
没有开辟的夜间山路比想像中还要来得难走,一路上走在前面的耕一还必须用从临时从厨房拿的切鱼刀斩断藤蔓,偶尔还得用上双手攀爬角度严苛的斜坡,搞得我精疲力尽。
耕一的话就更不用说了,随着时间的拉长,他的喘息声到后来急促到我听了都觉得恐怖的程度,但好几次向他提出休息的要求都被他给严正驳回,说我们没有那种余裕。
等到天空渐渐泛白的时候,我们好不容易抵达接近山脊的位置,我不死心地再次要求耕一休息,然而这次他却意外地同意,找了棵树靠着坐了下来。
我直到这时候正对着他才发现异常,他的样子相当憔悴,就算疲劳也不应该虚弱成这样才对。
“我想……我已经想通冬笑他们会变成那样的原因了。”
我还来不及问他的状况,耕一先一步指著村子的方向对我这么说著。
于是我只好在旁边卸下行李,一边看着远方有几处冒烟起火的村子,一边将水壶的瓶盖转开,先倒了一杯水递给了他。
耕一在接过去的同时说了句“谢谢”后,就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妳还记得吗,来夏?我们过年祭典的时候会用到的那个……啊,算了,这部份不提也罢。”
“没事吧?我觉得你有点怪怪的。”
“嗯,只是需要整理思绪而已。接下来我要说的部份可能有点恶心,妳可能要稍微忍耐一下。”
“没关系,我觉得我这几天已经见怪不怪了。”
“那我继续……简单来说,大人们将经过‘处理’后的尸体洒到了土壤里面,也就是他们所信奉的回归自然的教条,并期望借此来达到‘完全的灵魂轮回’。”
“所以他们对于冬笑的出现并不感到意外就是这原因吗?啊,谢谢。”
我接过耕一回递给我的瓶盖,马上替口干舌燥的自己添上了满满一杯水。
“就是这样,所以那时候才会说想要更加理解而进行剖腹。至于冬笑为什么会是那副模样,我想这是因为他们特殊的‘处理’而造成的差错。在解释这之前……来夏妳听过‘胎儿之梦’这个说法吗?”
“没有,那是什么?”
“简单来说,是一种对于怀胎十月的过程,虽然听似荒谬但又有几分道理的说法……当初那本书的作者提到的观点是,拥有灵魂的胎儿在母体内做着从过去几千年一路演化至今的梦,而后再出生承续历史。”
“这……根本是歪理吧。”
老实说,耕一的说法与我们过去在课堂上学过的知识完全不同。
“要说是歪理也行,但让我稍微举个例子吧。在怀孕期间,胎儿的蹼和尾巴都会逐渐变化,最后形成我们现在所认知的人类。然而……尾巴和蹼的退化这件事本身不就和我们人类当初演化的过程相同吗?如果是注定不会留在身上的东西……那么一开始就不用长出来就好了吗。”
耕一虽然疲惫但还是说得有条有理,让我对此发想感到在意起来。
“那这和冬笑变成怪物的关系是?”
不过,这是最先必须弄明白的问题。
“我认为──人类的胎儿之梦发生在植物身上了。”
耕一缓慢地说出了他的结论。
而我因为太过于震惊,手中的瓶盖掉落在地上,里面的水撒了一地。
“灵魂最有可能寄宿的位置在于脑部,他们将尸体捣成肉泥洒进土里的行为,很可能意外造成了附着于种子甚至于被树木所吸收。”
“也就是说,附着了冬笑灵魂的树木开始以人类的方式进行演化……”
“没错,而还只是婴儿的她会简单的思考,并依照本能行动。生命最优先的本能就是繁衍,这就可以解释身为雌性的冬笑为何袭击的是葛城,而非并未在当时被认出来的妳。至于其他的……我想可能是冬笑依照自身天性所制造出来的工蚁,除了服从冬笑以外就只剩下本能,不具备自我认知的能力。”
“怎么会这样……”
我不禁回头望向村子的方向,在那里发生的悲剧究竟是多少的错误交织而成的……我不知道,只是对于这样的结局感到数不尽的哀伤。
“其实我会说这么多,无非就是希望妳将我的想法告知外界,或许将来会有用得上的一天……”
耕一还是在喘,即使坐下来休息这么久了脸色也没有好转的迹象,反而喘得更加严重了。
“越过山脊以后会有一条古径,沿着那条路再越过两座山,就可以看到都市了。”
“我听不懂你这什么意思?还有你到底怎么了……耕一?”
“还不明白吗?我只能陪妳到这里,剩下的路妳必须要一个人走。”
“难不成──”
大概是女孩子特有的直觉,先前的不协调感在此时连成一线,驱使着我冲上前一把掀开他那厚重的外套。
在那等待我的是在侧腹上一片紧贴著一片,像是蜂窝似地吸饱血水的肿胀卫生棉片。
即便用上这么多卫生棉仍止不住的鲜血,仍不断从缝隙中缓缓渗漏出来,因此他外套的内衬早就已经被深红色给染遍。
“这、什么时候……”
止不住的泪水在此时源源不绝地涌出。
我这个笨蛋居然连这么明显的事情都没发现,要是我能早点察觉到不对劲的话……
“笨蛋……用不着自责,早在广场被刺到的时候就没救了。”
“怎么可能会没救!要是能早点治疗的话……”
“妳啊,书到底读到哪去了……这个位置可是脾脏喔,整个村子只有森叔才有办法吧,但前提是他们要愿意治疗我这个背叛者才行。”
“对不起,都是因为我……对不起、对不起……”
讲到这里我已经泣不成声了,只能不断地吸著鼻子。
“别哭了。来……这个妳收好。”
耕一递过来的是一张泛黄的老式名片,上头有着以原子笔写下的潦草地址。
“这个是我姑姑的地址,没意外的话她会收留妳的,我看过她和我父亲以前的信,是位相当正直的女性……”
“我不要拿!我要你跟我一起走,呜……”
“我已经不行了……再说,妳看到那边那两只了没有?”
我顺着耕一指著的地方看过去,我的视力很好,所以就算被泪水弄得模糊不清还是看得到他所指的目标──两只蝗虫般的怪物,正在距离一小段的下方顺着我们走过的路径爬行。
“哈啊,哈啊……一小时前就注意到了,不知道是顺着血味……还是挥拳时沾到的荷尔蒙跟来的,幸好他们视力很差。总之,我还有要把他们引开的责任。”
“那算什么……那算什么啊!!”
心好痛。
我明白耕一一旦做了决定就不会更改,也明白那大量失血所代表的意义,只是怎么样都难以接受啊……
“最后能扶我起来一下吗,来夏。”
我点了点头,想试着将眼泪擦掉……但还是不行,只好哭丧著脸过去搀扶起虚弱至极的他。
好不容易站起来走了一小段以后,耕一突然将我整个人转过去紧紧地抱住,我的脸顺势靠到了他的肩膀上,但我却缩著身子,不知道该不该用力的回抱他,深怕一个不小心就让他的伤势加剧。
“妳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将神命村所发生的一切带给外面的世界……然后,好好找到属于妳自己的幸福。”
在我耳边低声诉说的话语,让我认知到自己有多喜欢眼前这个男生。
他的手指轻轻地摸着我的头发,我多希望时间就停在这一刻永远不要前进,但是,耕一却没有迟疑地将我从他的怀里推开,在我还没再次看清他的脸时,迳自朝着我的背后走去。
“不准回头。”
那是坚决到有如命令般的口气。
“妳要做的只有往前看、往未来看……神命村的一切不会再是结城来夏的枷锁,明白了吗?”
“耕一……”
“回答我,结城来夏明白了吗?”
“明白了……我说我明白了啦!笨蛋优等生!”
我扛起两件沉甸甸的行李,脚步笨重地开始往著山脊的顶端前进。
“笨蛋,妳才是要多看点书啦──”
我连同他最后这句回嘴的话一同带上,举步艰辛地迎向山顶。
太阳初升,将整座山谷笼罩在金黄的色彩之中,我擦干眼泪,目标向着朝阳的彼端。
■■■
“──冬笑?请等一下!请问妳是结城冬笑小姐吗!?”
下班的时候在路上被来路不明的男人给叫住。
若是换作平常的情况,我肯定头也不回地当作没听到,绝不会给对方好脸色看。
只是这次,从对方口中说出的并非搭讪的话语,而是对我来说是相当久违的──我亲生妹妹的名字。
“抱歉,你认错人了。”
但基于某种程度上考量,我还是决定主动保持距离,而且这也不算说谎就是了。
“哦!那妳肯定就是冬笑的姊姊,结城来夏小姐了吧?”
“───”
老实说我感到相当意外,这个皮肤黝黑的男人不但清楚我的旧姓,甚至连我的家庭状况都相当清楚。
这样一来,肯定不是个能够随便打发掉的家伙,因此我决定接受他的邀约,前往附近的家庭餐馆吃饭,反正今天加班的我也还没有吃晚餐。
“还没有自我介绍啊,我姓青海,职业是一名自由记者。”
我接过皱巴巴的名片,上头的名字写着青海雄介。
我再次打量起眼前的男人,染著一头金色的刺猬发型的他身材相当魁梧,坦克背心外面套著一件颜色鲜艳的花衬衫,若是再加上一副吊儿啷铛的墨镜和金项链的话,就相当符合我心目中的混混形象了。
从眼角的鱼尾纹判断,年纪的话大概比我大上十岁左右,也就是接近四十岁的年纪,但可能更大也不一定。
“哦,对了,我吸菸的话妳不介意吧?”
“我介意。”
“这样啊,那就得请妳将就一下了。”
很好,我对这个男人的第一印象简直糟透了。
偏偏有鉴于他掌握到的情报超乎我想像中的多,我决定多花点时间听听他的用意。
“我就单刀直入地说了吧,可以请妳告诉我神命村的一切吗?”
点起了菸,光是这句话就可以知道这个名叫青海的男人来历相当不简单。
这是我自从被神谷阿姨收留以来,第一次从外人口中听到神命村这三个字。基本上,一般人是绝对不知道的,就算翻阅目前所有市售的地图,甚至是网络上的空拍图,都绝不可能得知神命村的存在。
“在这之前先由我提问,你和冬笑是什么关系?”
我现在唯一想到的可能性,就是十几年前冬笑在都市所接触过的人。
“这个嘛,该怎么说呢……资助她的一种关系。嘿,可别误会,不是援助交际啊,那时候被上面派去做跷家少女的报导,所以只是花钱跟她买情报而已,会得知神命村和妳们家的关系也是在那时候。”
男人得意地挑了几下眉,我这边反而将眉头皱了起来……总觉得有点不舒服,第一个问题就让我有点打退堂鼓。
“既然提都提到了,我姑且就先确认一下,冬笑她应该已经不在人世了吧?”
“看来你对村子的规则相当清楚。”
“这话未免太抬举我了,我也是费了好大的劲才拿到这极少的情报,对神命村的了解肯定没有比在里面生活过的妳还要来得多。”
男人深深地吸了一口菸,接着对着菸灰缸弹了两下菸灰。
“所以,请妳务必将妳所知的情报提供给我,我想写一篇专题报导,若是证据充分的话,我打算将其交给国际媒体揭发这个村子。”
我虽然不喜欢眼前的男人,但仍可从他的眼神中看得出作为记者的专业及热忱。
这时服务生正巧过来询问点餐,于是我点了一份焗烤意大利面套餐搭配热咖啡,而青海先生则是点了份与他外貌大相迳庭的豪华巧克力圣代。
“青海先生,你的想法我能理解。只不过正如你所见,我是被村子‘淘汰’而幸存的人,换句话说,我对村子本身并不了解,这点还得请你先将你那边的情报提供给我。”
热咖啡送上来的速度很快,苦涩的口感让我稍微提振了上班所耗费掉的精神。
“作为交换条件,我会将当初促使我成功逃离的那个事件,钜细靡遗地提供给你。”
说归这么说,其实就算他什么都不知道,我还是会将那个事件完整地告诉他。
因为我答应过耕一,要将当时的事情全都公开给外界知道。
其实我很早以前就想说了,只不过神谷阿姨认为会招来危险,因此希望我暂缓公开的时间点,如今我认为现在正是个值得把握的机会。
“这么好的提案怎么可能不接受呢!”
青海先生想都不想就同意了我的要求。
接着,他从相机包里取出一台小型的平板电脑,打开图片的资料夹。
“首先,要提到神命村的话,就不得不提到这个男人──”
男人的手指点按,原本小张的个人独照被放大。
照片里头发灰白的老人,这时期胡须比我印象中还要短上许多,左眼也还没有变得混浊。
“──芥川实至郎,也就是神命教的教主,同时也是身兼多间跨国企业的总裁。
而他也将这份领导能力发挥至极致,其创立的神命教所倡导的回归自然主义,深受各界的菁英份子所推崇,至于中间兴盛的过程如何我就不赘述。总而言之,在各界取之不尽的资源支持下,距今三十年前,以他为首的菁英份子们决定仿照1974年的人民圣殿农业计画,在某个深山中成立了自给自足的小镇,也就是妳所认识的神命村。”
“请稍等一下,各界的菁英份子?”
“是的,包含妳的父亲结城正信副教授在内,全部的居民都是经过道德筛选过的高知识份子。”
我想起曾经在父亲背包里发现的证件,证明这个男人所言不假。
“再加上有着严格遵循教义的教主,神命村与当年酿成悲剧的琼斯镇完全不同,如果单看表面的话,确实可以是现代理想乡的体现。”
“那地方才不是什么理想乡……”
我看着咖啡里日光灯的倒影,手指不自觉地用力起来。
“没错,到此为止就是我所理解的全部。轮到妳了,来吧,告诉我妳是怎么逃离那个村子的?”
他将平板电脑切换到录音模式。
那是个很长的故事。
我简单地做了个深呼吸,试着将那尘封已久的记忆再度打开,当年在教室里的光景仿佛重现在眼前──

“嗯……想不到经历了这样的惨剧啊。”
我说完以后,青海雄介这个男人明显对我的故事内容感到震惊。
他在不断地用汤匙点着见底玻璃杯好一阵子后,才说出让我差点晕厥的结论。
“那么,要不要试着回去看看?”
“青海先生,请问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吗?”
虽然早就有预感眼前的这个男人会提出诸如此类的要求,但我还是按捺不住不满的情绪。
“喂喂,别这么严肃嘛,我这不是怀疑妳的意思,因为妳看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也没见到妳所提到的那些怪物,如果真如那位……嗯,耕一同学所推测的,是为了繁衍,那么早该入侵我们人类社会,我们也就不能像现在这样悠闲地坐在这喝咖啡……我说到这妳应该懂我的想法了吧,结城小姐。”
“请说重点。”
“嘛,我的意思是,我认为现在神命村内部已经是相当稳定的状态。”
男人收起一派轻松的坐姿,以相当认真的眼神直视着我。
“最糟的情况,先假设那怪物仍具有攻击人类的习性好了,我认为妳的村子有可能已经找到抑制或是与怪物共存的方法,详情我不知道,但至少我能担保在村子肯定是没有危险性的。”“那是你一厢情愿的幻想,更何况我没有理由相信如今村子依然存在。”
“是吗?这样吧,不如妳先看看这个吧。”
男人用汤匙挖了一点杯底残留的巧克力酱含着,接着开启了几张拍得有些模糊的相片。
“事实上,截至今年为止,神命村的农作物持续有在供应给固定的店家,也就是说,妳的村子仍然存在这点是毋庸置疑的。”
“───”
相片上所拍到的让人相当怀念的画面。
我冷冷地看着相片上白色的小货车,上面毫无疑问地印着神命村的徽章。
“既然都有情报了,那要找到神命村应该不是难事,我想并没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
“哎,这只是有几个熟识的同好朋友刚好目击到,时间地点的差异都非常地大。毕竟不能光明正大地调查,所以我到现在连神命村大致上的地理位置都难已知晓。”
“……”
我虽然装作在听的样子,但其实并没有打算这么快告诉他的意思。
因为我可不希望好不容易才提供资讯的记者,什么都还没报导就这么一去不返。以这家伙满身的肌肉来看,他绝对是属于行动派的那类型。
“结城小姐,我并不想勉强妳,但妳对自己成长的故乡一点留恋都没有吗?”
“……”
男人的话并没有让我多想,低头喝了一口已经冷掉的咖啡。
“就算真的有好了,但我留恋的人已经全都不在了。”
“这话很有意思,妳是如何断定所有人都不在了呢?根据妳刚才所说的,能确定死亡的只有耕一同学对吧,其余的同学们可是生死未卜的喔?”
他积极地劝说着我,但还真给他起到了些作用,因为我确实有挂念的人在。
“……穗香。”
小声唸出口的名字听起来就像是生字一样生涩。
然而,对面的男人反而激动地拍了桌面,不顾桌上的餐点直接将身体伸了过来。
“等等!妳提到的人该不会是桃井穗香吧!?太有意思了,那可是现任的教主啊!”
“现任的──教主?”
这是我第一次对他的话感到震惊。
考量到穗香单纯善良的性格,那机率几近于不可能,实在难以与教主的形象重叠在一起。
■■■
天空很蓝。
我坐在青海先生的中古丰田Crown里,瞇着眼睛隔着车窗望起熟悉的山中景色。
小时候总是那么接近的天空,曾几何时,在被水泥的丛林所遮蔽后,便不再抬起头来注意过了呢。
在两个星期前与身旁的男人相遇之前,我从未想过还会再次回来这个地方。
路上的车很少,即便今天是连续假日的白天,大概也要隔个七、八分钟左右,单线道的另一侧才会有汽车驶过,除此之外别说是建筑物了,连个可供暂时休憩的观景台都没有,放眼望去只有沿着山势环绕,蜿蜒曲折的柏油路面而已。
“结城小姐,要是到了的话要提醒我啊!还真看不出来神命村就在这附近呢!”
这男人的身体似乎不会觉得累。
先不论总共开了多少路程,从国道转入县道后少说经过了四个多小时,不但看不出他有疲倦的迹象,兴致反而更加高昂起来。
“快了。”
虽然作为指标的公共汽车站牌并不一定还存在,但大致上的位置还能凭我过去的印象辨识。
“最后我想再强调一遍,青海先生,这趟旅程并不能保证我们的生命安全。”
穗香的事情,对我来说是有回去确认的必要,但对外人来说可不是如此。
“喂喂喂,可别太小看我啊!别看我这样子,作为记者的专业还是有的。能获得第一手神命村的资讯,赌上性命这点小事算什么啊!”
青海先生说到慷慨激昂处奋力地拍打了一下方向盘,车身随之微微晃动了一下。
我不禁叹气,从以前就很难理解这类人的想法,在我看来,神命村并不值得豁出性命去调查……当然也有可能是为了钱,不过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想法,他坚持如此我也没理由反对。
“但他们要杀我可没这么容易,不瞒妳说,我可是抱着自杀炸弹前来的啊,哈哈。”
“原来如此。”
“稍微感兴趣点嘛。我有个朋友,要是我两天内没有联络他的话,就会将我截至目前为止所撰写的稿子一次发给全世界各大报社,如何?很棒的保险吧?”
“嗯,以你而言算是做得不错。”
不是刻薄的话,我是发自内心这么觉得。
大概是我原本就不抱太大的期望,所以能做到这步我认为算是相当不错的了,我自己也留有好几份复印的信以防万一。
结果再开了半个小时就看到了公共汽车站牌。
我先下车,青海先生将车停到勉强容纳得下一台汽车的路边,才走过来与我会合。
站牌本体虽然变得锈迹斑斑,但还是看得出来仍有作用,只是班次变得比以前更少就是了。
“神命村居然还有公共汽车可以到啊,居然有这种好事。”
戴起玳瑁色Ray-Ban太阳眼镜的他,要不是胸前那相机的存在,就真的与路边的混混无异。
“不过妳也真是的,早说的话我们坐公共汽车来不就好了吗?多省事啊,哈哈。”
“请不要随意触碰我的肩膀。”
这似乎是他想展现友好的方式,但我并不领情,本来我们之间就只是利害一致的关系,但这个人除了专业的部份以外都很容易惹我不爽。
“别这样不近人情啊,这么不可爱会交不到朋友吧?真是可惜了那样的脸蛋。”
“谢谢你的关心。”
我并未将男人的话放在心上,自己朝着小径的方向走去,他在自讨没趣摸摸鼻子后识相地跟了上来。
但他说的也是事实,自从到了都市以后,大概是个性不善掩饰的关系,普通的朋友是有很多,但并没有所谓的知心好友。因此,我才会如此重视穗香这个好友的存在。
……老实说我很想她。
尤其是从青海先生这边得知芥川实至郎──也就是前教主已死去,由她担任的现在,我认为是个和她见面的最好时机。
走在每个曲折都是那么熟悉的森林小径。
由于我摆明不想聊天的关系,不知不觉中青海先生已经走到我前面去了。
不知道是我的体力变差还是怎样,走过一半的路以后就开始觉得喘不过气。
原先认为还算好穿的靴子让脚趾好痛,自以为能阻挡蚊虫的内搭裤则是没发挥半点作用,种种不应该犯的错居然会发生在我身上,真是岂有此理。
然而,就在我小声嘀咕的时候,走在前面的青海先生突然停了下来。
原因无他,因为在更前面的地方,一名穿着甚平浴衣的少年正站在那里。
“午安,想必是结城来夏小姐和青海雄介先生吧,村长已经恭候多时了。”
年仅十六、七岁的少年行了一礼。
他的脸让我有点眼熟,但实在是想不起名字,毕竟当年我离开村子的时候,他可能还没就读小学吧。
但此时此刻,我实在是没有心思去想那些,制定的秘密计画老早就被别人发现,让我感到苦恼不已。
“无须惊慌,村长特地指派我来为两位带路,尤其为初次前来的青海先生导览村子,请往这边走。”
少年希望我们能放心跟着他,我想说反正回来的事情也曝露了,索性只能跟在他的后头。
等到走到能看见村子的位置时,便开始向青海先生介绍起整个神命村的现况。
我边走边听,目前大概就是村子有意推广观光,所以需要与媒体合作而增加曝光率等等,少年如此解释著。
当然,关于那些怪物的情况则是一点都没提到。
“哎呀,原来我们还蛮受妳的好朋友欢迎的嘛。果然现在时代不同了,由年轻人主导就是不一样。”
途中,青海先生一面兴奋地到处按下快门,一面转过头来征求我的意见,不过我没有回话。
走出小径后,我们一路从学校的方向走回村子。
广阔的梯田里面的稻草人仍旧伫立在麦田间,只不过衣着变得更加千奇百怪,据说要作为观光的重点特色发展。我远远地看到几个在田里面洒著肥料的村民,不过我不确定是不是我所认识的人,因为视力没有以前那么好了,而且我一项都不喜欢有异物在脸上的感觉,更不要说是放在眼球上面。
沿着碎石子的小路,我们经过一间又一间结构相同的木造建筑。小时候不觉得有异,但现在看起来就像是建商贩售的社区住宅一样。至于经过我家前面,看到那写着“结城”的熟悉门牌已经被替换上别的姓氏,心里面还是感到一股莫名的惆怅。
“这里就是村长的住所,那么我就为两位导览至此,请容我暂且告辞了。”
在庄严的和风木制大门前,少年将我们交付给年纪约五十好几的妇人后便先行离去。
面容虽然比印象中老了一些,但这位名叫前田的阿姨我是认识的。
打从我有记忆开始,就听父亲提过她在村长家中侍奉,想不到至今仍然维持着原状。可是她似乎没有认出我来,说了句“这边请”后,便引领我们前往会客室的方向。
“哦,好气派的房子啊!”
比起有闲情逸致对着枯山水造景拍照的青海先生,我这边则是与之相反的沈重心情。
……老实说再次来到这里让我觉得很恐怖。
以前是因为大家都畏惧村长而感到害怕,但如今让我感到畏惧的是村子完全没变的事实。时间这个概念仿佛在神命村中不存在似地,几乎所有的一切都与过去相同,我从这里离开简直就像昨天的事情一样。
在进入会客室前会经过一段莺啼走廊,光是脚踏在上面就会发出刺耳的轧扎声响。
我在小时候听父亲提到过,这是种防盗的设计,年幼的我不管再怎么放慢动作,结果都还是难以避免木头发出高分贝的音量。
“结城大人、青海先生,请在此稍后片刻,我这就去请村长前来。”
必恭必敬地行礼后,前田阿姨伴随着地板的响声逐渐远去,不过……她刚刚说大人?
“嘿,结城小姐,妳认为他们把那些树人藏在哪里?”
别人前脚才刚走,这家伙立刻就在榻榻米垫上松懈姿势开始大声嚷嚷起来,就算没神经也该有个限度。
“我不知道。”
“真可惜啊,不过倒是拍到了许多好照片就是了,这趟收获可真不少!”
“那但愿你能写出与其相称的报导。”
“所以要是能掌握些黑幕就好啦,耸动的标题最能吸引观众了。”
说穿了这家伙就是为了钱吧,反正与我无关。
“喔,对了,妳那好朋友漂不漂亮啊?”
“……”
我因为懒得理这个讨厌的男人而别开了脸。
然而,就因为这动作让我突然惊觉,前方不知道什么时候正坐着一位身穿加贺友禅的美女。首先注意到的是她那雪白的长发,脱俗的清瘦脸庞,虽然不明原由地闭着眼睛,但眼前的美人确实是──
“感谢两位远道而来,我是神命村的村长──桃井穗香,请多多指教。”
多年未见而外貌丕变的好友深深行了一礼。
“好久不见。”
“啊……妳好妳好,抱歉让妳见笑了。”
我赶紧回礼,而身旁的男人也跟着在一阵手忙脚乱之中坐正回礼,接着用他自以为小声的音量接连对我说“真是个美人呢”、“不过眼睛好像看不见啊”。
“───”
我没空理他,先是观察外面的走廊,出入口只有一个,也就是说,穗香走进来没道理我会没注意到才对。
这时候走廊那边传来有人走动的声音,验证了我的想法,随后进来的前田阿姨奉上热茶,收起托盘后再度踏着莺鸣的音律离去。
“请先用茶。”
“正好口渴了呢,那我就不客气啦!”
不知道是真的口渴,还是想在美女面前展现自己海派的个性,他将陶杯里的茶水一口饮尽。
我在心里面暗自想着这行为大概不妥,果不其然,才过没多久,他的呼吸变得急促,那壮硕的身躯开始剧烈地抽搐,整个过程才不到两分钟就已经断气。
“───”
我不发一语,看着倒在旁边的这个已经变成尸体的男人。
根据过往经验,有人在面前死去固然不是很舒服,但意外的是我对于他的死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妳变了呢,来夏,过去的妳要是看到难以容忍的事情,肯定会挺身而出反抗到底呢。”
“或许吧,但我警告过他了。那么,再过不久我也要像他一样吗?”
“虽说守住神命村的秘密是我的责任,但毕竟妳的身份不同,要是杀了妳的话可就违背教义了。”
“看样子妳也变了,穗香。”
我看着眼前这个像是不曾见过面的陌生人。
能面不改色地将杀这个字挂在嘴边,代表我记忆里那个天真的穗香早已死去。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掌握住我的行踪的?”
“事实上,妳投靠神谷夕子以后的纪录就未曾间断过,譬如妳考进的三流大学,就职后获取的微薄薪资,其余如社交状况、就诊纪录等等森医师皆有登录在册。”
“够了。”
那说多讽刺就有多讽刺,原来我一直未曾逃离过村子的掌控吗。
“够了?妳不是充分运用了妳的‘特权’,作为神命村唯一的特例在外界生活吗?纵然资料显示妳严重无法适应而有过自我了断的念头,但皆为妳自己的选择,村子未曾对妳做出任何干涉。”
“妳说的特权……究竟是指什么?”
“是呢,妳还不知道吧?因为妳的亲生妹妹──结城冬笑,是我们神命教所信奉的神。”
“冬笑是──神?”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因为一连串错误而在植物上进行错误的胎儿之梦的冬笑,在我离开村子的这段空白期间,居然被村子信奉为神吗。
“在那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如妳所见,我们信奉著神,并借由神命村这个机构进行筛选,唯有在此获得认可的人,才得以前往理想乡获得永生。”
“我根本听不懂……再说妳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回答我,穗香!”
我终于忍不住上前抓住她的肩膀,和服的领口被我扯开,露出她那毫无血色的苍白锁骨。
“我的理解有错?妳是要问为何是我成为教主?”
“怎样都好……拜托妳了……”
意识到早已来不拯救眼前的挚友,我收回感到脱力的双手。
“如果来夏想知道的话可以唷。”
穗香轻轻地笑了起来。
这是重逢后她第一次表达身为人类的感情,但我却不知道那笑容之中究竟包含多少无尽的绝望。
“其实被选为教主的人是来夏妳喔,再怎么说妳也是神的亲生姊姊。
既然妳不愿意回来,我也只是作为妳的替代,暂时将就用着的次级品而已。所以现在只要妳有意愿,随时都可以顶替我成为教主,但那也要妳愿意通过成为教主所需要的仪式才行。
仪式的部份必须由身处满是食物跟神滓的坑洞里面开始。啊,就是在广场上杀了许多人的那些,来夏的父亲当时也在坑洞里面呢。平常啊,神滓若是没有接获神的指示,就只不过是拥有人类劣等的本性,将欲望表露无遗的丑陋生物。”
“穗香,难不成妳──”
我说不下去。
正因为曾经目睹过一次那生物的暴行,所以怎样都说不出口。
“对啊,在那里面被强暴整整一个月哦,全身能被上的地方全都被上过一遍了呢。
刚开始的时候,我可是无时无刻都在诅咒妳,但过了两三天后就完全放弃了,因为到后来究竟是痛苦还是愉悦早就分不太清楚,这副躯壳的本能反应还真是下贱对吧?
从那时候起我就感受不太到喜怒哀乐了,少了大部分感情的影响,才能做出对村子最正确的选择吧?不过,虽然心中没什么恨,但至少还记得报仇的具体作法。”
“果然村长……是被妳杀害的吗?”
“嗯,我成为教主以后,照着跟我一样的方式丢进去了。不到两个小时就发疯死掉了呢,还真是可笑的老鬼。”
像是想起愉悦的事情似而娇艳地笑了,那模样有如带有剧毒的花蕾。
我无法想像过去她所遭受的待遇有多绝望,现在的我对没有拯救到当时的她一事而感到万分自责,但却连分担当时的她的千万分之一痛苦都做不到。
“为什么……不打算报复我?妳想要的话绝对可以做到吧?”
到头来,只能说出这种不像样的话来。
“来夏,我可不记得妳是这么没记性的人,不是说过妳
作者: chenhanhan88 (翰翰老爹)   2015-02-16 01:0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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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as5780356 (小呆呆明星)   2015-02-16 01:46:00
作者: kiwimin (kiwi)   2015-02-16 01:58:00
太精彩了
作者: iceJan (小野狐)   2015-02-16 03:26:00
好看
作者: rimoe (.(ェ).)   2015-02-16 03:44:00
作者: capricious8 (capricious)   2015-02-16 17:51:00
!!!推
作者: yuimika   2015-02-16 21:18:00
前篇的开头就是结局吧? 还有请还我好男人耕一...Q Q
作者: sniper2824 (月夜)   2015-02-16 22:18:00
推个
作者: Qlion (小狮子)   2015-02-16 23:45:00
好看!一整天余韵绕梁!
作者: jingyi620 (平淡 超凡品味!)   2015-02-17 12:07:00
推!!
作者: Ilovecats (~猫~)   2015-02-18 23:14:00
大推 Q_Q 虽然结局很让人难过... 对于三个主角都是另外想知道 最后谎言的告解那边 是说其实来夏选择顶替教主的话 已经不需要像穗香当初那样被丢到坑里受尽凌虐吗?但穗香可能是不想被顶替或者为来夏着想(?所以欺骗她 让她选择去找冬笑? (我觉得是不想被顶替啦去找冬笑 感觉就是被吃掉吸收成养份了啊... Q_Q
作者: moontooch (Yu)   2015-02-18 23:41:00
太精彩了!大推!
作者: eternal2014 (翎翎)   2015-02-19 10:39:00
好看,结局好哀伤
作者: wytt8805 (爱丽丝)   2015-02-20 18:24:00
推耕一 虽然有些看不太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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