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 眼见为凭 衣魅

楼主: summercoming (林阿绿)   2014-09-12 21:52:33
  人要衣装,亡者亦是。
  哭哭啼啼的家属披麻戴孝,罩着简陋不过的丧服,不许有任何好颜色;死
者身上却是亮丽的衣袍,连名词也很吉祥,寿衣、寿衣,长寿之衣。
  但是再吉祥美丽,生人也不愿意穿上,因为那是死人的衣物。从古至今,
衣服向来是辨识身分最直接的标志。
  穿上了便代表那袭锦衣底下的皮肉,已然空洞无灵。
  实验室淹水了,疑似管线爆裂,大家惨叫完开始互踢皮球。身为年资最浅
的学士生,丧门挽起袖口,义不容辞投身为水电工。
  其实这不会很难,多做几次不论男女都能上手──不包括他的道士朋友,
愿意弄脏衣服让水喷一喷,就能省下上千块的维修费。
  学长姊们围上来,看热闹之余也不忘夸奖几声。
  “夏天学弟,你真棒!”
  “学弟,老师最疼你了,麻烦你去跟他解释一下哟!”
  “真是我们研究室之光!”
  “没什么,随手之劳。”丧门拨开湿透的刘海,衣背也被汗水浸溼了,冷
气孔直对着他,让他一阵激灵。
  “这件给你换。”
  可能蹲太久,头有点昏,丧门谢过便随手套上。穿上那瞬间,耳边响起女
子的诡笑,他没多想,还依值日表留下来做最后的清扫。
  丧门过了晚饭时间才回到宿舍,四四四寝今个特别安静,只有上官榆一个
忙着临行前的化妆,美白乳液抹得比早餐店奶酥厚片还厚。
  “阿丧,你回来啦!正好,你再晚一点可就看不到我了。”上官榆特地跑
到丧门面前摇屁股,想趁其他室友不在讨关爱。
  丧门随口应了声,上官榆有点受伤。大帅哥到座位放下背包,扶著椅背休
息一会,才有余力看向提著名牌包、频频回眸的上官榆。
  “小榆,钱包和手机都有带吧?在家遇到什么不开心,随时可以回来。”
  上官榆顿时心满意足。虽然他也明白自己幼稚,但就是想听丧门这样给他
唠叨几句。
  “阿丧,难得清明连假,你不回家吗?”
  “最近时节转换温差大,死了很多老人家,有的烂了三天才发现,我抽不
开身。”
  “哦、哦!”上官榆完全不想知道细节,“然然也跟流丹学姊回老家祭祖
,你一个人没问题?”
  一间寝室四个男人,照理说还有另一位神通广大的神祕室友,但只要丧门
身边没看到陆祈安,等同陆某人已从人间蒸发。
  丧门环视住了一年多的闹鬼房间,沉默半分钟后才说不要紧,就刑法上,
他已经是自立自强的成年人了。
  上官榆察觉丧门脸色不太好,但又觉得自己这个废人担心万事通的丧门有
点多余,踟蹰一阵后还是说了再见。
  丧门独自留宿,因为身体不适,睡得比平常都早,却寐而不眠,从床头拿
起垂著两颗星星吊饰的旧式手机。虽然电磁波有害脑袋变笨的风险,但李福德
总会在他睡前打电话来笑嘻嘻地道晚安,被他嫌烦;等他习惯了有人挂念,转
眼间,情人就音讯全无。
  女朋友和好朋友一样都是言而无信的混帐,丧门迁怒瞪着幽然发亮的星星
吊饰,慢慢失去意识。
  他梦见小时候的自己在老家钉棺材板,旁边搁著一具大体。他从小就知道
死透的死人并不可怕,可是那具尸首却让他眼皮跳动不止,原因是死人身上那
件华丽的衣裳,一反常俗,色泽鲜红亮丽,用金丝绣著松柏的吉祥图样;而背
光一看,绣纹竟成了排列齐整的符文,这些咒文又拼凑出一个“寿”的古字,
非常漂亮。
  年幼的他被吸引过去,想要碰触,问身边的人可不可以,但没有人在,因
为梦里的他才五岁,还没认识陆祈安。他想了想,还是谨守本分好了。
  这时,年轻的母亲带了点心过来,比记忆中温柔一些,俐落扒下死者的七
领大衣,像是对待名牌服饰,捧在手心,爱不释手。
  “儿子,阿母替你穿上。”
  “好。”既然他最依赖的母亲都这么说了,他也不再坚持下去。
  母亲替他套上半边的衣袖,他穿上厚衣袍反倒觉得冷,冷得他想退开,母
亲却掐紧他的手臂,强硬着衣。
  “穿上去,阿母带你去玩。”母亲微笑哄著,他看得陌生。“恁阿爸也在
那里等你,来,穿上去,阿母带你过去。”
  丧门茫然了,下意识挣脱母亲的臂膀,口袋掉出双星吊饰,抬头再看,母
亲丰润的脸倏然变成惨白的死者面容。
  他惊悸看向棺木,光溜溜的亡者蹦起身,对他龇牙咆哮:“穿上去!”
  “祈安!”
  丧门惊醒,满头大汗。他睡过一觉,身子似乎比昨晚更加沉重,对面的床
依然是空置,床头闹钟显示七点钟,手机没有未接来电。
  像是应证那场怪梦,电话在他咳嗽完下一秒响起。
  “阿门呀!”来电者为丧家老母,“店里有两批货,人家中午就要,去的
时候记得系黑领带,小费多要点。”
  “我头痛。”丧门有种快死掉的感觉,欲振乏力。
  “哈尼,你儿子不舒服,欲按怎?”丧母对着话筒大声和丧父商量,丧门
耳膜被震得嗡鸣不止。“小星星,恁爸叫恁把课本烧烧掉别装死,速过去。下
次回家记得买沙拉油和洗衣粉回来呐,妈咪爱你,啾啾!”
  “我到底是不是你们生的!”
  “嘟──嘟──嘟──”
  丧门瞪着挂断的手机,再怎么不甘愿,毕竟是家里的生意,他不做也没人
可替。他只得认命地下床洗漱着装,把退烧药和车钥匙一些必需用品装进黑提
箱。
  扳上箱扣时,丧门怔了下,他好像多塞一件衣服,重新打开箱子,全部翻
过却怎么也找不到。
  等他套上外衣,感觉身子比平常厚重不少,才发现原来那件衣服已经穿在
身上了。脑袋不再发烫,只是十指变得冰冷。
  清明这种公定的扫墓假期,他家传了十八代的传统事业总是工作量倍增,
而爸妈接了一大堆订单之后就跑去埃及看金字塔,说是要研究不同文化的特色
以开发新的棺材样式,把店里生意丢给他一个人顾。
  事情比他预计的多上许多,加上临时出了不少状况,灵堂垮台、送来的讣
闻印刷失误,打开来血红一片、家属中邪口吐白沫……等等,诸事不顺。
  丧门做到一半撑不下去到医院吊点滴,吊完继续赶工。往年勉强有个从小
同穿内裤长大的好友可以分担杂务,而自从他交到女朋友,人就顺理成章撇下
他四处乱跑,也不想想他又不能叫李福德来扛棺木、扒腐肉或是脱上衣和土公
仔师父搏交情,想到就生气。
  他忙到半夜才回到棺材铺,几乎是用爬的躺上休息室的木板床。
  有时候他在店里夜读累了就会先到这张床瞇一会,林然然知道他怕闷,便
过来摇罗扇给他搧风。久了,他也不再说谢谢,自然受下。
  林然然临走前,折了很多星星给丧门,告诉他一天烧一颗可以保平安。但
是那些星星如折纸人一样小巧可爱,又是小室友的心意,他舍不得,便放进他
最喜欢的黑金石骨灰坛收好。
  丧门反思自己是不是这半年过太爽,身边的人全心为他设想着,他习惯了
这样的好,一没有人在身旁,就觉得好寂寞。
  他辗转入眠,梦里张灯结彩,完全不是他熟悉的环境。有人喊道:“新郎
新娘入洞房!”不知名的力量促使他推开大红门板走进喜房,里头红纱床栏上
坐着凤冠霞帔的新娘,娴静得美,令他困惑。
  “福德?”
  新娘自个揭开头纱,却是笑得促狭的道士友人。陆祈安特意扬起涂得红艳
如妖的双眼,朝他眨了眨。
  丧门一见到他,警戒心就完全抛开,口气也变得像儿时一样幼稚无理。
  “看吧,就说你是新娘我是新郎,以后不准再叫我公主殿下什么的,哪个
男人比你更适合穿裙装?”
  陆祈安笑得灿烂,长指拎起大红喜服漫步走来,像是盛开的扶桑花精,丧
门看得目不转睛。
  “祈安,你穿什么都好看,我很喜欢……”丧门不像对方花言巧语惯了,
夸了两句就辞穷,“很喜欢你。”
  新娘子带笑的眼神表示收到,他与他不分彼此,他明白的。
  然而,越是接近,陆祈安的脸色越是灰白,在丧门触手可及之处,颓然倒
下。
  丧门大叫出声,惊惶失措伸出去扶,却只捞住一件漂亮礼服,衣裳袖口漏
失出灰白的骨粉。
  “不可以!”
  他任衣服缠绕住自己脖颈,只顾著抓拾地上那堆骨灰,徒然哭求“回来、
回来”,即使整个人被衣服勒得无法呼吸也不想挣扎,疯狂悲伤,无法自已。
  
  “祈安!”
  丧门这次是头着地狠狠摔醒,捂嘴咳了几声,不用温度计他也知道又烧高
半度,感觉身体被什么缚住,喘不过气。
  他听见铁门传来碰碰声响,拖着脚步到门口察看,听见有人求助,病昏头
的他没多想就拉开铁门。
  门外站着苍白的男人,西装染满铁锈色的斑块,哆嗦发紫的唇,朝他拜了
两拜:“星君大人,小人想回去照料妻小,再给我几年阳寿就好。‘它们’说
可以来这里求,我有千万存款,全都可以奉献给您,求您了!”
  丧门压下眼皮揉了又揉,却揉不去眼前的亡魂。他天生是灵异绝缘体质,
怨气再重的鬼魅依然闻声而不见影,应该“看不见”才对,怎么会?
  不寻常即是怪异,他大概明白又出事了。
  丧门略略喘息著,并非对亡魂的乞求无动于衷,实在是力有未逮,叹息道
:“抱歉,你找错人了,我可以指给你最近的宫庙。”
  男人一听不能如愿,猛地张开血盆大口,直往丧门颜面咬去,腐败的气味
扑鼻而来。
  “星君肉……延年寿……返生死……”
  丧门压根不想成为食物链的下层,一边堵住那张嘴一边解释:“请不要相
信没有根据的谣言,想一下平常我们所食用的牲畜,鸡只生长一年就算老肉,
更何况是将近二十岁的男子,能吃吗?”
  他儿时家里餐桌总会出现啃不动的肉块,难吃死了,丧门只能基于不能浪
费食物的俭约原则硬吞。直到陆祈安被邀来吃晚饭,还没动筷,那双清灵的眼
直盯着他爸妈瞧,丧家两老冷汗直流,再三和陆祈安道歉,说他们再也不会动
无名尸的歪脑筋。
  年幼的丧门惊声尖叫:啊啊啊!你们煮死人肉给我吃!
  丧家无良父母:因为宝贝儿子需要蛋白质嘛!
  该死,他怎么会想起这个自我封印的恐怖回忆?
  丧门拔不开男人掐在皮肉上的冰冷十指,对方也无法突破他已经怪力减半
的防御,双方僵持不下。
  “先生,很抱歉,这件事我真的办不到。”
  男人的眼球随着血泪坠下,徒剩两凹眼眶,朝他仰首祈求:“对不起,请
可怜、可怜我……”
  丧门看着忍不住同情,昏沉的脑袋嗡嗡作响。
  耳边有人嘲弄:哭什么?死即是自然。
  又有人嘻笑道:没有死,哪有生呀!
  怯弱的声音响起:死总比久病痛快吧?
  那一位也为此发了话,告诉他一切都是徒劳,之于不存有四苦的祂们,穷
极无尽岁月也不可能明白死亡的悲哀。
  但他已经和祂们不同,他曾真正死去过,亲身体验濒死前躯体挣扎抽搐痉
癴、无意识痛哭哀嚎求饶,却仍然咽著血沫悽惨结束性命。
  才知道,死真的很痛、很折磨。
  丧门松开手,亡魂怔怔望着他。他依道士友人过去的超渡手法,脱下男人
那身血迹斑斑的西装外套,把血衣穿在自己身上。这一穿,他脸色又刷白一层

  “你在人间的罣碍,我已经替你承担下来,走吧。”
  男人朝他深深鞠躬后,消失无影。丧门随即跪倒下来,呕出满腹酸液,原
来过去陆祈安都是独自揽下这些苦痛,让他觉得更加难受。
  丧门跪坐在地,等他稍微回过神,放眼望去,尽是没有足踝的裤管,密密
麻麻一片,无声地往他靠近,想要他为它们“穿衣”。
  凭他眼下的状况,负荷不了一域孤魂野鬼。丧门虚弱地抬起头,仰望夜空
,不到生死关头,连记忆和幻觉都厘清不了的他,实在不想向那片超然物外的
“天”求援。
  “太岁,你一直看着,不是吗!”
  深夜的天空微微亮了,透出斑斓星光,柔和地洒在他和众鬼身上,亡魂受
其沐浴,慢慢分解成微小的白辉,挣脱出牢罟,湮散于世间。
  丧门恍惚起来,可见他质问的对象不是幻象,真实存在于天外。
  他没有彷徨太久,趁著那点天光还在,拔腿奔回学校宿舍。这是他第一次
感谢父母把棺材店开在离学校这么近的所在。
  丧门回到寝室,跌跌撞撞爬上床,在被窝里蜷缩著。身子好冷,病了更突
显没有人在,如果有个万一,他不甘愿,他不要这么孤伶伶地死去。
  “祈安……”
  他喃喃低叫,但怎么呼唤,那人都没有回应。
  他倒在荒岭的山沟中,冬季的溪沟只有石块,感觉得到虫蚁爬过唇鼻,不
时咬上几口。看来,这一世的结局就是如此,和上几辈子大同小异。
  他身上仅有一件单衣,衣不蔽体,很冷,拨了拨两旁的干草覆在身上,但
根本抵不住冬夜的严寒。只是冻馁的不适都比不过胸口的剧痛,他的心被相依
为命的孩子一刀贯入,鲜血不停从伤洞涌出。
  人们、陆家都不要他了,他一时想不起来存在的意义。
  他明知自己是罪人,撒了千年谎言的大骗子,仍然直直望着无星的夜,小
心翼翼轻唤一声:“丧门……”
  可是世间惟一不会舍下他的星子,已经被他亲手毁去,他早就一无所有。
  说起来实在好笑,于是他笑了起来,最后笑中混著的叹息吐到一半,即戛
然而止。
  丧门被室友激动摇醒,发现自己陈列在寝室地板,难怪冷得四肢僵硬。
  “丧门!”上官榆一开门就看到大帅哥倒地不起,差点以为发生命案。
  “小榆,只有祈安能喊我全名……”
  “你还计较这个做什么!要不是我半途折回来,你真的会死在这里啊!想
想,死在男子宿舍当地缚灵是多悲哀的一件事。”
  “别担心,祈安一定会带我走。”丧门想起身,却站也站不稳,好像双腿
已经不属于自己。
  “好好好,祈安万岁、祈安棒棒!”
  上官榆着急扶起丧门。一碰触到,丧门立即发现身体异常,他感觉不到呼
吸心跳,压在地板一夜的左手臂出现紫红色痕迹。
  丧门按著紫斑好一会,也不见它们散去,他身上死亡迹象几乎齐全了。
  “小榆,你看我的眼睛有没有斑块混浊?”
  “什么混浊?”上官榆千辛万苦才把硬邦邦的大帅哥扳成面对面。
  丧门气若游丝地举例:“就是像不新鲜的鱼眼珠。”
  “呃,我只见过煮过的熟鱼。”
  丧门叹口长息,上官榆脸皮一热。
  “都什么时候了,拜托你先别管我见识浅薄。总之,你眼睛还是很亮。”
  “那就好。”丧门动手撑著不停受地心引力垂下的头部。“小榆,你先别
怕,听我说。虽然最后见到的人是你,我还是很高兴。”
  “我早就被你的真心话伤得千疮百孔,你不用这么客气。”上官榆自认上
大学这一年多来,住宿加社团活动三不五时的惊吓体验,他的心脏已经被训练
得强健许多。
  “你以我的眼睛判断,等它开始失焦,你就往外逃,那时的我就不再是我
,我怕这个身体会伤害到你。”
  “阿丧,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上官榆从头到脚打量过一遍,怎么看都
是他认识的温柔体贴好男人。
  “我正在死去。”
  上官榆听懵了,愚人节刚过,丧门也不怎么开玩笑。
  “我马上叫车送你去医院,给你找来最好的医疗团队,你可千万别死在我
面前,我会一辈子睡不好觉。”
  丧门想想也有道理,因为怕寂寞就要人盯着去死实在太残酷,陆祈安不行
了的那时候,他也宁可什么也看不见。
  他揽过不知所措的上官榆,待他像自己小弟,轻拍他的后背。
  “小榆,你虽然荒唐过,其实是个好孩子,好好对待亦心。”
  “你不要这样,真的吓到我了……”
  丧门说完就把上官榆往外推,上官榆用尽吃奶的力气跟他扭打起来,跟自
家大哥吵婚约都没这么拚命,把丧门那身蓝色直条衬衫掀开一角──不是傲人
的六头肌,而是一件宝红色的女人衣服,与他的皮肉上下交错,几乎融为一体

  上官榆吓得连退三步,见丧门站不稳又跑回来扶他,几乎要哭出来地问他
到底出了什么事。
  “我穿错衣服。”丧门从两夜一日的折腾中归纳出症结。“我要是注意一
点,就不会犯这种专业性失误,枉费我家十八代做棺材。”
  上官榆搭住丧门肩头,一字字从牙缝挤出:“阿丧,我不是祈安,我听不
懂你们的大宇宙思维!”
  丧门神色黯然:“我知道你不是祈安,我不该奢望最后还能再看他一眼。

  “对不起,我错了,求求你不要哭!”
  “我身体这件是寿衣,是入阴世永眠的衣物,只有濒死之人和亡者才能穿
上;既然我穿上了,表示我成为它的所有者,等同死亡证明。”
  上官榆对灵异现象没有概念,但活人的尔虞我诈看过不少,一件死物不会
凭空去附活人的身子。
  “阿丧,说吧,哪个混蛋故意害你?”
  “我不知道……”丧门感觉腹部一阵抽搐,痛得超出他的忍耐限度,意识
开始抽离。
  上官榆也不是第一天认识丧门大帅哥,冷笑一声:“很好,嫌犯一定是你
认识的人。你看看你,都变得人不像人,还想去维护谁?”
  “这不算什么,没有比他还痛……”
  他只是想,只要他承受得了就有本钱原谅。这样日后若有一天,他站在审
判台上,就能理所当然赦免那人的罪过。
  丧门栽下,上官榆这一刻突然很后悔过去那么恣意地跟他讨感情,早该知
道好人不长命。
  “咻咻,小鱼儿。”
  上官榆从门边看去,福德双手捧胸,光溜溜地冒出上半身。
  “吓!”
  “大白天,可以交班了,可是人家进不去。”
  “妳、妳……”上官榆说不出话,不知道该先问福德社长怎么会在?还是
怎么没穿?
  “好在昨晚星宫殿轮到我值夜,不然小星星和太岁老大碰头就死定啦!”
福德拉哩拉喳讲了一堆,但凡人根本听不明白。
  上官榆明知情况危急,眼神还是不停飘向福德胸前那条沟,先去衣柜翻出
风衣请她穿上,又到丧门衣裤找了件四角裤,给她凑合著用。
  “嘻嘻,你别紧张,我们从不在意别人来看,毕竟人类也是趋光性动物嘛
!”福德拨开长发,雍容地穿上衣袍,将一身曼妙身姿包覆起来。“麻烦你把
小星星带出来,外面才方便‘动手术’。”
  上官榆死拖活拖才把失去意识的丧门拉出寝室,那么低脂肪率、全身几乎
由肌肉组成的一八零大帅哥,福德一碰,丧门身子就变得轻盈起来,让上官榆
可以轻松扛上肩膀,前往新据点。
  一直到出宿舍,上官榆都没遇见半个住宿生,难怪福德社长敢光着身子在
男宿顾门,她有不坏事的狗屎运护身。
  “社长,妳在外面守了他一夜?”
  “嗯嗯!”福德一脸理所当然,把这算在女朋友的本分里。
  “阿丧不知道,妳要记得告诉他。”
  “嗯嗯?”
  “我和然然打赌,我赌妳和丧门奉子成婚,他说丧门最后会跟祈安私奔。

  福德歪著脑袋:“二选一的话,你不太可能会赢。”
  上官榆听了觉得有些好笑,又有点可怜。
  丧门又做了梦,梦见他在为人穿衣。
  他一边和亡者闲聊日常琐事,一边支起他腰身,拉过三层衣衫,把他生前
最喜欢的漂亮道袍,从袖口套进他垂下的双臂。
  “祈安,我在给你扣襟扣,太紧要说。”
  亡者合眼微笑,这次还真乖,丧门揉了揉那头软发,继续动作。
  他爸妈却拉过他,忧戚有如丧家,叫他不要勉强撑著,太伤心就给别人去
做。但这是他最好的朋友,当然要亲自送他最后一程。
  “祈安,好了,早跟你说过,只要你好好穿衣服,就会很好看。”
  入殓后,他没有盖棺,因为这样亡者才能继续看星星。
  亡者没有一子半女,都是丧门为他守夜。漫漫长夜,总是无聊,丧门轻敲
棺木,拜托他别睡那么熟。
  “祈安,我想听曲子了,快唱给我听……一小段也好,再唱给我听……”
  他攀著棺木,哀求不已,几乎无法喘息。
  因为亡者久病,身上都是伤口针孔,尸身烂得特别快,但他成日混在一块
,从不觉得难闻。林然然哭着把他拖到医院去,但那里没有他,他又回来大厝
旁,陪亡者说话。没有他在,他可是会很寂寞的。
  出殡前一日,他振作起来,把自己打理得像个人,所有人都松了口气,除
了李福德。
  “请妳照顾我父母。”
  她说好。然后,梦就醒了。
  丧门以为自己时间差不多,才会在生命的最后幻听到父母围着他碎碎念,
半睁开眼,还真的是家里的老头子和老婆子。他从宿舍又回到棺材铺来,躺在
穿衣用的水床上,父母一左一右,居高临下鄙视着他。
  “夭寿喔,这么大一件寿衣嵌进肉里拢不知样,实在是读书读到头壳坏去
。叫你留在厝好好做棺材师傅就不听人嘴!大学毕业薪水是有卡高呒?干脆休
学休一休,行李款款跟我们返来去!”
  “才不要,我要做生化学家,研究有机体老化死亡的调控机制。”丧门忍
不住反驳母亲的刻薄话。
  “你呒适合啦!”母亲直接否定他的理想。“那么爱死人,咱厝天天都给
你玩够本。”
  父亲紧接着嘲弄:“对咩,听起来多无聊,又不能到处跑拿佣金。关在实
验室里,如果你那个便祕恐惧症发作起来,不就惊死别人?”
  “是‘幽闭恐惧症’,现在好很多了。”丧门跟两老讲话真的受不了,亲
子代沟已经跟银河系一样大了。“老师好不容易才答应要收我进门,我一定要
把握住,做出一番成果,说服老师连祈安一起收,绝不让他一个人逍遥。”
  “哼,我们就不信底下出那种弟子,险险害死咱子,会是什么好先生?”
  “反正新闻都报大学老师到处污钱,一定要给那个无能教授狠狠敲一笔!

  “这是我和学长之间的问题,拜托你们不要出面丢我的脸!”丧门由衷请
求老妖怪俩住手。
  他母亲一声哽咽、父亲深深叹息,再混蛋也是最爱他的父母,见到他出事
怎么可能不烦忧?丧门安静下来。
  “咱家甘生你一个,乖巧、心地好、生得水,哪是别人家囝仔比得上?你
可是上苍赐乎咱的宝贝子,本来没有却得到了,应该要知足才对。可是一想到
老天随时都会收回去,实在是搥心肝。”
  “恁阿爸本来想给你取‘丧星’,不过和‘伤心’音太像,怕你歹命。门
仔,别把阿爸阿母丢下来,自己走了呐!”
  “乖子,撑著,灾厄很快就会过去了。”
  丧门听得鼻酸,虽然他们一家子总是吵吵闹闹,但他何尝不明了父母疼惜
他的心意?
  “阿爸、阿母,我想祈安……”
  “好啦好啦,你自己想,哪一次祈安少爷不是飞天遁地来救你?”
  等他们把丧门哄得昏睡后,棺材铺里间的人拨开珠帘,提剑走来水床。
  两老恭迎大道长为爱子除煞:“四少爷,接下来有劳您囉!”
  陆祈安在床边止步,伸手碰了碰丧门睡容,确认他不再受到疼痛侵扰。
  “伯父姨母,接下来场面可能有些血腥,请回避。”
  丧家两老有些犹疑:“祈安少爷,阿君说阿门二十岁有大劫,一旦离了庄
头,大概就回不去了。”
  陆祈安温言保证:“这绝不会是你们见他的最后一面。”
  闻言,丧父丧母便乖乖往休息室躲,只露出颗头探看实况。
  陆祈安右手翻起衣袖,绕着棺床吟哦起咒,每逢转角就用剑尖点地一声;
一点地,丧门身子就在棺板一震,如此四个圈数过后,丧门上身渐渐浮现一抹
红色的魅影,穿着宝红法袍的幽魅现形出来,恶狠狠瞪向来驱鬼的道士。
  陆祈安不怒不嗔,反倒朝“她”绽开笑容,魅影看得双眼发直。
  “打个商量,他身上没什么恶念,干净剔透,让妳寄居起来很辛苦,必须
不停编织吓人的梦才能让他产生一些喂养妳的执念,没想到天一亮他又看开了
,明亮得令妳束手无策,再虚耗下去也不是办法,不如换个宿主。”
  衣魅子被说得有些动摇,但她主子诅咒的对象换不得。
  “可以换的,我与他不分彼此。”陆祈安微笑游说著,“妳也见过他梦中
的我,我对这个不公平的世间可是恨之入骨,妳在我身上一定能变得非常强大
,来嘛,让我穿上。”
  缠绕丧门的衣服开始抽搐,往表皮处游移上来;而陆祈安解下华美的靛蓝
外袍,又脱下青衫和单衣,赤裸著,徒手覆住丧门不停淌血的胸膛。
  衣服顺着他沾染的血液缠绕上他的身躯,与他紧密结合一体,隐隐发出满
足的赞叹。
  他的皮肤裹上一层血衣,血筋的脉动成为衣服的花纹,他不再是主体,而
是彰显它风采的衣架子。看着红衣随着胸口起伏,贪婪吸食他的生气,他依然
笑得那么迷人,怡然欣赏衣饰的美丽。
  然后,他扬手反举长剑,一剑贯穿红衣裳,没等它嚎叫出声,再刺一剑。
  衣魅再次现影,想要逃离道士身躯,他却连衣带皮揪在手上,整片削下。
宝衣黏着死皮,在空中扭动淌血,而道士露著肋骨和血肉,还是笑容满面。
  它终于明白为什么他能这么轻易穿上死人衣服。
  陆祈安两指蘸血,在脱下的白衣画咒,将血衣包里其中,打结后,以长剑
贯入,响起气爆声,白单衣没多久即染满血色。
  陆祈安身子一歪,丧家两老连忙冲来扶住血流如注的大道士。
  他脸色如常,从白衣布包抽拉出那块破烂的皮肉,重新覆在自己胸腹,指
诀划出金咒。金咒化做两条细金线,在他的伤处穿插交勾,不一会即缝补回原
状,完好得就像他上一刻没拿剑捅得自己皮开肉绽。
  “四少爷啊,您怎么对自己这呢狠!”
  陆祈安对长辈的指责充耳不闻,只是望向沉睡的丧门,嘱咐道:“别让他
知情。”
  另一边,福德抱膝镇守在门口,维持空间稳定,晃着长马尾等待时光流逝
。当陆祈安语毕倒下,她仰首看了看天,想它究竟抢不抢得赢一个疯子?
  丧门醒来,腹部包著纱布,全身赤裸,盖了条薄被,躺在棺材铺休息室,
枕边倒了一颗脑袋,是他失联许久的女朋友。
  “小星星,早安!”福德灿烂打上招呼。
  丧门轻声地问:“妳一直在我身边吗?”
  福德天人交战好一会,才艰难地说了个不算谎言的实话:“呃,算是吧,
我全程看着,到现在还是觉得肚皮痛痛的。”
  丧门抬起手,覆住福德的后脑勺,顺着她马尾安抚轻拍。
  “对不起,我就是这么带赛,什么不可思议的衰事都会碰上,吓到妳了。

  福德觉得自己声音有些闷:“不会啦,人家最喜欢的就是不可思议了,只
是不喜欢看见你受伤。”
  丧门看她略显憔悴的痴呆模样,不禁心生怜惜。
  “身在世间、身为人,或多或少都得承受苦楚,妳只是不太明白这种感觉
;又或许妳是下意识强颜欢笑,不想我担心。”
  福德拉拉心爱男友的手,想学连续剧的哭戏,却只发出一阵怪笑。
  “我只是忍不住想,就算明知徒然也还是想个不停:如果当时有拉住你衣
服的话……你的深衣明明长得像流星尾巴,我却只碰上衣角……如果有拉住就
好了,就算害得你们从此分道扬镳,你永远恨着我也无妨……”
  丧门强撑起身子,把福德用力揽在怀里。
  “笨蛋,妳这样子好可怜,总是被当作笑话、总是被我排在后头,妳可不
可以不要喜欢我?”
  可是千年来,不论妖鬼神魔,谁跟陆祈安抢东西只有尸骨无存的下场,就
她一个活蹦乱跳,还一起开心地聊小星星。福德自认过得很惬意,但丧门既然
哭着提分手,她也只能退而求其次。
  “那好吧,我去追小安安。”
  “不准!”
  福德很无奈:“喜欢你不行,喜欢他也不行,我贵为星君,眼高于天,总
不能随便迁就个路人甲吧?”
  丧门很生气:“我在跟妳谈感情,妳在跟我说什么歪理!”
  “不要捏脸啦,呜呜呜!”福德切身体会到投生为葱抓饼的悲痛,脸皮麻
麻作疼。“呃,打个商量,我们还是在一起好了,不论健康生病、贫穷富贵、
喜悲皆与共,一直一直,不要分开。”
  不知道这番情话又触及他哪个泪点,丧门悲伤地凝视着她,福德每次被他
这么望着都只能缴械投降,真亏陆祈安能撑到他掉泪才举白旗。一个哭一个笑
,让她很怀疑他们两个互相在磨练对方的极限,由此幻惑众生,称霸宇宙。
  这时,丧母奋勇跳了出来:“李小姐,先回去休息,咱儿子没要紧,扔去
垃圾车也会活,但妳是千金之躯呐,别累著身子。”
  “对、对,门仔乎咱从小操到大,哪里有危险我们都叫他去,皮粗肉厚,
查甫仔一个,不会有事啦!”
  丧门被父母没良心发言刺激到,挣扎着要下床和他们理论,被福德哎哎叫
拦著。气头过后,丧门只能无力地靠着福德柔软的身子,恍如隔世般,重新和
老爸老妈问候一声。
  “金字塔好看吗?”
  “普普通通。”看来两个老人家对世界遗产评价不高。“阿门,我们活到
这把年纪,感觉地球太平凡了,爸爸妈妈想去外太空。”
  “你们对中邪初愈的我说这些干嘛?”
  福德倒是会意过来:“据我所知,我妈为我准备的嫁妆,可以让公公婆婆
去两趟喔!”
  “不愧是咱们的好媳妇!儿子,这样的好女人快娶下来,爸爸妈妈已经没
钱花了!”
  “你们就是整天想着这些,老家才会被雷劈、你们儿子才会倒在这里要死
不活,反省一下好吗?”丧门听得都快内出血。
  “阿门,人生在世就是吃好料的、穿漂亮的,你说我们不对,就是瞧不起
所有人类。”
  丧门肃然反驳:“物欲没有错,只是天地造人,人又造物,到头来人却被
物质支配。祈安说,以前的人分贵贱,衣着有所别;现在的人只要有钱就能买
到最好的衣衫,以为自己做了主,却不自知成了挂衣服的支架,我不知道该怎
么形容心里那股颤栗。”
  “就好像人要被什么取代一样!”福德精神奕奕附和。女朋友说得没错,
但丧门实在没法由衷夸奖她。
  丧父丧母挖著鼻屎,对人生哲理完全不感兴趣,丧门从小就体认到什么是
对牛弹琴。
  “你摸著小鸡鸡想想,会不会努力赚钱买好衣服给祈安少爷穿?”
  丧门不想摸鸡鸡,只是凝重地回:“会啊。”
  “但是,祈安少爷穿破烂还是你最心爱的小祈安对不对?”
  丧门明眸大睁,该死地无法反驳。
  “要知道,人也有百百款,得道的真人才不会被一件衣服困住。你吃饱太
闲为著随波逐流的凡夫俗子烦恼的时候,祈安少爷已经往前裸奔去了,你还不
快点脱了追上去?”
  “哈哈,裸奔好,我喜欢!”福德搂着丧门肩膀,用力拍两下。
  丧门从两老和女友的良好互动,已经预见到他婚后被孤立的窘境,还有无
止尽的口头性骚扰。父母不是他能决定,但女朋友是自己交来的,怨不得人。
  不过像这样吵闹说浑话的确冲散他大半忧思,不再去想那人最后的结局,
或许这就是他们开导他心结的另类方式。
  丧门任女友挠他头发玩,望向店面,随口问了声:“外面那具棺木,是不
是躺着谁?”
  丧家两老呼吸一滞,不愧是相爱十来年的第六感。小时候两个孩子把棺材
当滑草板,玩得不亦乐乎,哪有什么禁忌?那场病后,丧门就坚决不让陆祈安
睡棺材,再累也一样,实在是被吓得神经兮兮。
  “我去看一下。”丧门行动力向来惊人。
  福德却拉住丧门,当他回眸对上她的眼,陡然金光大盛,光芒由她的体内
透射而出,使她丰润的唇瓣呈现一种蜜蜡的光泽,像是庙坛上俯瞰世间的神尊
娘娘。
  “丧门,你真的要看?不后悔?”
  这次他没有斥责她直呼他姓名,因为福德的神情如此肃穆。
  祂们只是恰巧投影在这个世界的星体,实际横著好几个银河,可说是毫无
瓜葛,照道理无权干涉对方的决定。但是,她实在看不下去再一次玉石俱焚,
那种决绝的悲伤,就算物换星移了千年也仍然历历在目。
  丧门才微张开唇,福德倾身以吻堵住他的回应,啪地一声,金光消去,视
线一片黑漆。
  丧家两老走出暗房,多亏好媳妇拖住那个笨儿子,不然出来看了,还不哭
瞎一双眼睛?
  他们把店面的杂物打理干净,空间全都挪来停放中央那只金丝棺木,那是
他们丧家棺经典之作,镇店用的无价非卖品。
  陆家不知道流放到哪里的老爷子开口过,就算最后只剩一件衣袍子回来,
也想葬在这么漂亮的工艺品里头。于是丧父弃了工具,没有棺材,就没有那个
最后。
  但技艺总要传承下去,丧门嘴上爱做不做,可每次唸书累了,就去工房打
板纾压。他高中苦读三年,也敲敲打打造出一只良棺,工活无比细腻,棺盖内
面依照星舆图,镂空刻上满天星斗,让人死了也能看见星星。
  陆祈安就睡在那只棺里,十指平揽著星蓝长袍,青丝披散在雪白得毫无血
色的纤长颈侧,琉璃双眸半垂未合,真是办过无数死事的他们见过最美的风景

  丧父拿起棺盖,仅覆上半边。两个孩子从小就形影不离,他们夫妇常以为
生了一对双生仔,心内也是足疼惜这个陆家的小老四,哪个没了都会碎心肝。
  “四少爷,您要是从此睁不开眼,二十岁都没活过,就算您再神通广大,
人们也只会说您是可怜的孩子。”
  春寒未退,丧门再醒来,床边烧着一炉火,还有个可爱的小人儿做他的看
护,让他安心不少。
  小看护见他醒了,放下手中的线装古书,露出无助的瓜子脸蛋望向他,眼
眶略略发红。
  “小然,你假期和学姊过得如何?在家乡有遇上什么事吗?”
  林然然虚应几声,没打算介绍恶心的师门给丧门知道,只是微弱地询问:
“丧,好些了吗?要不要喝水?”
  丧门伸手接过水杯,坐起身来证明他状况良好。
  “小然,我爸妈有照算工钱给你吧?”连照顾儿子都交给助理工读生做,
丧门觉得他父母的爱真是短暂。
  “保护你本来就是我的职责。”林然然垂下眼,纤细的肩膀些些颤动着,
“可是我们结契以来,每次每次,都让你置身险境。我还真是什么也办不好呢
,你会不要我吗?”
  丧门不太能理解小室友的话,但人看起来很可怜,他得安慰一下。
  “祈安和那女人可恶的地方是没有交代行踪,但你有告诉我要去哪里,我
知道那里不是危险的地方,就不会增加心理负担,所以不关你的事。”
  但林然然还是鬼打墙地道著歉:“对不起,都怪我太无能。”
  丧门心底认为精通诗词书画的小室友是名难得的才子,来棺材店打工算是
屈就他的能力。看林然然的脑袋垂得老低,他得想想办法。
  “小然,你知不知道这件事的原委?我不太了解那方面的事,不停做奇怪
的梦。”
  “因为那件衣服。”林然然满是书卷气的嗓子轻喃出声。
  百年前某些地方因为笃信道教,特别保有道士免役税的特权。那时兵荒马
乱,不少人看上这点好处入作道籍,却没有实际的道行,便想出邪门歪道的捷
径。他们去挖冤死的坟,扒下沾染怨气的死者衣物,有的甚至用劣等的术法把
冤魂困在衣服里头,再将衣服供养起来,可以知道冥间的事,也可以诅咒他人

  “有些人家把衣服留着,过了几代,也不知来由了,只记得害人这回事。

  “原来如此,小然,你懂的真多。”
  因为从前他在师门专学阴损事,只要是源自古中原的毒咒,他都会两手。
林然然知道丧门中招,总觉得是冥冥之中他过去的恶业加诸在丧门身上,这种
衰尾星护,不要也罢。
  说完,林然然仍恹恹的,丧门摸摸他的头说:“等一下我带你去吃焢肉。

  林然然精神依然萎靡:“丧,我要大碗的,白菜卤加笋子汤。”
  丧门下床穿戴整齐,正准备带着小室友出外觅食。走到铺子前,店门口却
跪着一个油头垢面的男子,是他研究室的大学长,脸上鼻青脸肿,一副被围殴
过的样子。
  “请原谅我,我是不小心的,我不知道会变成这样,没想过要害死你!丧
门学弟,我不想死,不要把‘衣服’烧掉,求求你!”大学长对他连着磕头,
额头都撞出血来。
  “无心的?”身后传来林然然拔高八度的声调,丧门看小室友拿着一团铁
锈色的破布招摇挥舞。“这是我看过最残忍的咒杀手法之一,你很纳闷吧,为
什么他能撑那么久?谁教他存有的恶心大概就和你剩下的善心一样多!”
  “我知道错了,学弟,请你原谅我,我和你道歉!”
  两人也认识了一年多,丧门苦涩地说:“衣锦学长,你先起来,告诉我哪
里做错了。”
  大学长抬起头,眼神毫无悔意,倒是露出像是憋笑的古怪表情。
  “你啊,再好不过,聪明又认真,大家都喜欢你。才来一年,老师就忙着
帮你找国外学校推荐,却对我这个跟在他身边九年多的学生不闻不问。”
  “因为学长总是对老师虚应故事,学长对研究没有热情了。”
  大学长嗤笑一声:“看看你,多恶心!”
  林然然要冲上去追加几拳,丧门拦住他。
  “学弟,你就放过我吧,当作没这回事。不然我死了,你也会不舒服吧?
我做鬼来找你,你就能活得比较快活吗?”
  “丧,火已经起好了。”林然然甜甜笑着,指著给他取暖的火炉,“烧了
,衣服就会回去找它的主子讨工资,皆大欢喜。”
  丧门叹口气:“小然,就给他吧。”
  大学长面露喜色,林然然千百个不愿意:“他不值得活着!”
  “可是他想活下去。”丧门从林然然那里拿走血布,叫小室友去洗手,再
交给狼狈的大学长。“学长,你有什么想做的事,快点做完。像老师交代的MS
实验,少打一点游戏。”
  大学长随便应和两声,便头也不回地跑离棺材铺,那张发黑的面容在丧门
脑海挥之不去。
  “丧,我生气了,要吃两大碗!”林然然扯了扯丧门衣摆,丧门低身拉好
小室友的衣领。
  “走吧。”
  大学长两个礼拜后猛爆性肝炎走了,大家认为这是他沉溺网络游戏造成的
苦果,没有亲友来处理,指导教授自个掏钱替学生办丧事,请的是离学校最近
的丧记棺材铺。
  丧门成功遏止父母对他老师敲竹杠,他的老师一把年纪了,发生这种事心
里也不好受。学长入棺时还抱着那件衣服,他拿不走,就一起进炉子烧了。
  卢教授郑重向丧门父母致歉,叫丧门休息两个月后再来研究室,无论如何
,绝对要回来。
  于是,丧门把空出来的时间恶补连假睡掉的读书进度,被上官榆激动吐嘈

  上官榆不自觉成了这个事件的英雄,亦心知道后,对他的脸色好了三成,
还亲手帮他补了松脱的衣钮。
  “上官谢谢。”林然然不情不愿地表示。
  “小榆,谢谢。”丧门感激不尽。
  上官榆有些受宠若惊,他在寝室从来都是地位最低的那个,只别扭地应了
声:“不客气啦!”
  陆祈安就像不知道丧门出过事,自得其乐地在座位上笑哈哈看漫画。丧门
放下课本,起身转身,双臂勒住后座白目道士的脖子,让他感受一下自己的愤
怒。
  “哎哎,会断掉的!”
  “祈安,老实招来,你跑哪去了?”
  陆祈安脖子挂在丧门臂膀上,没有正面回应,只是悠悠望向被水泥屋顶遮
蔽的天际。
  “我在南边看着另一半的星子,总想起我俩小时候,我数一半,你数一半
。星星,要是你也在我身边就好了。”
  “哼。”只一句话,就抚平丧门心灵。
  丧门最后放弃了例行夜读,打算来补足前些日子没共同参与的观星时光。
但两个大男生挤不进半边窗的视野,他只好拆下碍事的玻璃窗,两面全开,一
边他倚著,一边给他跨坐上去摇晃双腿。
  上官榆颤抖指着他们俩,林然然在后面鼓譟喊著“好啊,亲下去”,闪光
没有极限。
  丧门不理会大惊小怪的室友们,挨着陆祈安身侧说悄悄话,感慨他和福德
本来家世已经够悬殊了,千金大小姐和棺材铺长工,这次又舍命救他,他婚后
真的得把她捧在手心上才行。
  “你知道吗?我还梦见你死掉了。”丧门闷闷地说,连回想也不愿。
  陆祈安听了,淡淡一笑:“丧门,人都会死。”
  “废话,但你可是一名干掉全公会的大道士,不能去修个仙什么的吗?”
  “唉,说到琉璃仙境,仙子们研发许多把人永远关在仙宫的法术,我一进
便是有去无回。”
  丧爸对丧门讲过数个男人把一个女人囚禁起来的恐怖故事,不知道反过来
是不是一样可怕。
  “丧门,我跟你说个故事吧?”
  “说吧。”
  陆祈安朗朗说起,从前从前,有个大坏蛋,母亲死了也不哭,仗势有父兄
疼爱,不受任何道德规范,为所欲为。后来他家里人认清他顽劣,赶走了他,
他竟然怀恨在心,以为全天下都欠他,直到他遇上一位闪闪发亮的大圣人,他
才明白己身的存在是“恶”。他既然已经知道自己错了,不仅没有悔改,还把
大善人杀了。
  丧门凭心而论:“的确是个混帐。”
  “大善人死后,世间再也没有人能遏止大坏蛋的恶行,包括他自己,只能
一而再犯下罪孽,无穷无尽。”陆祈安迎著夜风,笑谈他的寓言,“幸亏呀,
大坏蛋最后死了。这种情况,死也就成了一种善果。”
  丧门情感上不太能接受,又说不过陆祈安堂皇的歪理,他就只是想听好友
答应他从此会好好活着过日子。
  他凝视着陆祈安似乎又削瘦一些的身影,放空脑袋,双手环住友人腰际,
作势往外跳;陆祈安立马攀住窗框,双眼大睁,似乎没算到丧门会来这么一手

  “祈安,你是理论家,而我是实作派。不管你对生死的体悟多高,事实上
,你真的不想活的话,不会不带着我,因为你就是只想着自己好过的大混蛋!

  陆祈安鲜少有哑口无言的时候,但眼下就是难能可贵的一次。
  丧门放开手,脱下自己外套给陆祈安披上,再冷淡地拉开半步距离。
  陆祈安罩着带有体温的暖呼呼外衣,变得格外乖巧,拉拉丧门的衣袖:“
星星,手也要加衣服。”
  丧门面无表情揽过陆祈安冰凉的双手,捂在怀里摩挲生热。以前他们小时
候,“穿衣服”就是冷天抱抱取暖的暗号。
  两人依偎好一会,丧门才发现寝室异常安静,转过头,室友们目瞪口呆望
着他们。
  “怎么了?”
  “你们两个刚才不是差点殉情去了?不要在宿舍玩这么大啊!”
  陆祈安嗤嗤笑着,丧门一脸严肃回应:“小榆,我和祈安在山村长大,山
崖都跳过,四层楼不算什么。要知道生命可贵,我怎么会开那种玩笑?”
  “对不起,竟然以为你们是普通人!”
  林然然左手捧著一本“烈焰龙虎情”,右手推了推鼻梁不存在的眼镜。
  “丧,你对‘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有什么看法?”
  “小然,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不过好友和情人应该无法衡量轻重。”
  “举例来说,有一天,你工作回家,打开房门,发现小陆和福德社长光溜
溜躺在床上……”
  丧门毫不犹豫:“我会毙了李福德。”
<衣魅.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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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五夜晚,best看小说时间!
也差不多该来开新连载了^^
作者: x908xx (毛宁剪毛变成宁)   2014-09-12 22:05:00
推!(≧▽≦)
作者: nagano933 (别人的失败就是我的快乐)   2014-09-12 22:13:00
丧家父母已经让人难以忍耐了哈哈
作者: loveshih (pepe)   2014-09-12 22:18:00
推!
作者: JOKER4936 (新泉鸩染)   2014-09-12 22:36:00
毙了李福德!
作者: hmhuang   2014-09-12 23:14:00
作者: tkps21 (飛舞的銀杏森林)   2014-09-12 23:15:00
推推
作者: secret7710 (好麻烦)   2014-09-12 23:22:00
这篇好可怕~但后面缓和很多~很不喜欢丧礼。。。抖~为何会这样害怕穿衣的情境呢?(歪头)
作者: FlyCarCT ( )   2014-09-12 23:38:00
凤冠霞帔
作者: pix8225 (Zeiss)   2014-09-13 00:14:00
Email5566
作者: marchflower (三花)   2014-09-13 00:20:00
祈安救星星那一段看了心好痛啊!
作者: phages (桃)   2014-09-13 00:20:00
私奔吧!夏天星星与陆大祸水~
作者: iceJan (小野狐)   2014-09-13 00:29:00
推 小星星太偏心了啦XD
作者: MelonChou (MelonChou)   2014-09-13 00:38:00
祈安<3
作者: yabiii (大门牙怪兽)   2014-09-13 00:54:00
推~~~~
作者: cheeringsnow (淳子)   2014-09-13 11:45:00
小安安好虐心啊QAQ
作者: dorara0124 (没口袋的叮当)   2014-09-13 13:32:00
夏天!
作者: ivy005   2014-09-13 22:40:00
最后一句真是…
作者: cksxxb (胖小喵)   2014-09-14 00:23:00
在我床上
作者: amy54061 (那是你不嫌弃>//<)   2014-09-14 07:36:00
福德推
作者: haidai (haidai)   2014-09-14 10:14:00
email
作者: steven10216 (小熊队球迷)   2014-09-15 04:52:00
未看先猜推文有乡民女神
作者: moonshine59 (秋阿江)   2014-09-15 12:41:00
推,好痛Q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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