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是自己没看见小路东西掉在地上的瞬间。
纵使我还是觉得她在说谎。
这种程度,平时也就得过且过,大不了就是无关痛痒的小吵小闹罢了。
可是现在在这里呀。
从壮观废墟堕落成异常鬼镇的军舰岛呀。
我的心情开始浮动,但不是和自己人翻脸的时候。
我把满腔的不安与困惑怒掷向走在前头的二人组:
“喂,要我们帮忙找人,好歹解释一下吧?那个叫小金的长什么模样?发生了什么事
?还有你们明明是七个人吧?其他人呢?也都走散了吗?”
有点像是在发泄,我连珠炮地发问。
鬼冢和东海林停下脚步,东海林仰头看着逐渐被云翳挡住的朦胧月光,丝毫没有要搭
理我的意思,鬼冢身体也没有动,只是向后扭了脖子,呈现令人战栗的狼顾之姿。
“说过了吧?小金是个不太高的男生,满瘦的。穿着黑色T恤和牛仔裤?我也记不清
了,要说他有什么特色的话……就是看起来挺害羞畏怯的。”
“那他发生了什么事?”
“失踪啊。”鬼冢的口吻有种我在问废话的不耐烦。
“怎么失踪的?你们其他人呢?”
──静默。
废墟岛彼端的鸦群阵阵发出群魔怪笑。
“就是失踪了。”鬼冢回避重点:
“其他人回东京,只有我和东海林继续在找他。”
“毕竟是伙伴,不能抛下的伙伴。”我听见东海林的声音,看不见他的脸。
直觉那一定是副扭曲狰狞的表情。
一道海风又带着腥咸的味道从西面吹来,冷飕飕的。
在苍茫月光下,我看见一尾黑色的羽毛。
小路面无表情,背包反揹著,怀拥里头的玩具熊鲁敏。
“我们往小学的方向走,途中一栋一栋看吧。”和东海林交头接耳后,鬼冢指示道。
不知不觉间他变成了领队,而且感觉上,他似乎非常习惯这种发号施令的身分,看来在平
常,他就是个具有领袖气质的人物吧?
经过一楼有邮局的长型建筑,我还看见了一个应该是坏了的公共电话。接下来我们继
续沿着西岸向前,下一栋四四方方的建筑,那是军舰岛上的电影院。这座南北480公尺
、东西160公尺的小岛居然有电影院,可见当时人口密度、以及重度劳动对娱乐设施的
迫切需要,到底有多么惊人了。
鬼冢轻轻呼唤了几声,想当然耳,名叫“小金”的人物还是没出现。正当他与东海林
准备进入戏院一探究竟,小路用力掐了掐我的虎口,我看见她皱眉,只简短地说:“头痛
。”
鬼冢他们没听到我们跟上的脚步,回头询问:
“怎了?”
“你们先进去,我们想在外头休息一下。”
“喔。”对方看似没有要多问的意思,但还是惯性地指挥起来:“那么,隔壁是公民
馆,就麻烦你们等等看看那边吧?我们稍后会跟上。”
平常我满讨厌被指手画脚的,所以不置可否地耸耸肩。
目送谨慎的鬼冢和壮硕的东海林进入幽暗无光的戏院大门,我才透过手电筒光环顾再
度陷入寂静的四方,看见近在咫尺的公民馆,以及邮局建筑与电影院之间不知道什么种类
、枝枒蔓生的几棵大树。
“妳还好吗?”可能是体质关系,小路常常没来由的头痛。
“……嗯,口渴,想喝饮料。”她有些虚弱,真希望没事。
我蹲下来拉开自己的背包拉链,里面有出发前去便利商店准备的饮料和简单食品,摸
著黑找出小路指定厂牌的鲜奶茶,站起来要递给她的时候──
我看到了。
东海林阴险的警告言犹在耳。
“给你们一个好菓子吃吧,如果碰到像是煤炭的──”
像是煤炭作成、黑漆嘛乌的高大人形,就站在不知名的树丛之间。
诡异的是,我的感官被扭曲了。视觉受器有如被装置了高倍率的变焦功能,当我与那
家伙的眼神对上瞬间,焦距急速拉近,好比我们几乎脸贴著脸、眼对着眼,“它”的眼球
无比清晰的显现在我面前。
那绝对不是一双人类的眼球。
也绝非兽类的眼球。
为什么能如此确信?
因为我从来就没看过眼白部分,会漂浮着微如米雕的文字的眼球。
“你不会没买吧?”小路不满的声音,打断我与炭黑色异眼怪物的对视。
我轻喘一口气,将特定牌子的鲜奶茶递给小路,只是一眨眼的工夫,怪物就不见了。
可是我听得见枝头树叶互相摩娑的声响。
“……怎么了你?”我实在听不出来女友的口气是关心还是责怪。
“没事,头痛好些没?”我也不想告诉她我看到什么,徒增惶恐。
可是我真的看到了。
“哪那么快好。”小路又啜了一口:“好喝,果然就是要这牌。”
可以在这时候拘泥饮料厂牌还真是幸福啊。败给妳了。
“走吧,不是要去公民馆什么的?”
她将宝特瓶放入为了让鲁敏透气,所以永远不阖拉链的背包。眼看鬼冢和东海林一时
半刻也不会从电影院出来,我们傻在这也不是办法,就行动吧。
我不禁回头望了一眼出现浑身炭黑、眼白妖异的怪物的树丛。
“快走啦。”小路拉着我往前,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我衷心觉得就站在原地,让她歇斯底里对我发脾气到天亮船来,毫不间断咆哮怒骂:
“干嘛三更半夜跑到这鬼地方啊?”“还多花了一万!”“无聊死了恐怖死了讨厌死了!
”“为什么要把我拖来这种地方,你弱智啊?你弱智啊?”
……这样可能都还比较好吧。
大概是昨晚太兴奋彻夜未眠,今夜棘手的精神压力又接踵而来。
明明在恐怖环伺的废墟之岛,我现在居然涌起浓烈的睡意了。
我们走向公民馆,也就是岛屿上的社交与活动中心,过去有些什么室内集会或活动,
大抵都是在这里举行的。我们小心翼翼推开挂锁已经闲置不用的门,打灯察看里面的空间
,没什么杂物,就是些木头椅子四处散落。
“呃、小金?小金在吗?”我出声问。
“小‧金‧不‧在。”
小路突然贴在我耳边用电子辞典式的声音讲话,吓了我一跳。
“干嘛啊!新风格的搞笑吗?”
“我看你也没在笑。”小路没头没脑地抛了这一句,迳自踏进馆内。
她本来就只是个情绪敏感、偶尔稍微极端的女孩,再怎么样都还算常识范围内。只是
我感觉打从深夜渡岛后,每滞留多一分钟,她就越来越趋近边界。
还是说,开始变得歇斯底里、认知异常的,其实是我?
想这种事情一点也没有意义,我立刻亦步亦趋地跟上去。
“有点臭哪……是你吗?”小路搧搧鼻头。
“如果是搞笑的话妳丑二了。”我也闻到了一种没有经验过的腥味。
虽然是军舰岛上的活动中心,公民馆的实际坪数却不算太大,是个顶多只能容纳两三
百人的空间,不过由于里面完全没有杂物,老旧的椅子大部分都被堆叠到角落,感觉倒也
意外宽敞。有没有人藏匿其中,应该很快就会见分晓。
我们挨着身子,她顺时针,我逆时针,将光源从室内右方像是营火柴木堆叠起来的木
椅小山,缓缓朝公民馆的左方转移,光爬行在黑暗,像黏液一样。
墙上黏着黑色的东西,很像虫。
长条状、海参大小的黑虫、越聚越多。
那些黑虫纹风不动,更仔细看,只是些被贴上墙面的黑色。
顺时针方向、逆时针方向都一样,环绕我们的,是一幅对称的图象。
终于从相反方向出发的两道光源,在各绕了一百八十度后,再度交叠。
公民馆左方像是舞台的地方,被叠了一落百来只的死鸟。
如果一开始就见到这团尸臭来源,我还真不知道这是什么物种。
因为死鸟的羽毛都被拔光了──被铺天盖地地黏贴在公民馆内。
室内被布置成了一只巨大的、被从中间撕裂的、脏腑掉落一地的乌鸦。
“为什么要把乌鸦从中间撕成两半呢?”
小路这次吓得连发问的气力都没有了,我也惊愕的脑海一片空白。
毛骨悚然的变态景象封印了我们出声甚至知觉的能力,以至于我们被沉闷的碰撞声惊
得回过神,才发现公民馆的大门被人从外面猛然关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