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还满遗憾没见过阿太。因为她实在是个太传奇的人物。
但我从来没去过那个山村,在我印象里,外公外婆和我娘亲舅舅阿姨们都没回去
过。小时候不觉得,长大就觉得很奇怪。
可问大人往往都是避而不谈,问我娘亲只会挨揍。只有一回去外公家(离我家只
隔一条街)时,某个表兄弟姊妹(记不起来)问过。
沉默寡言脾气暴躁的外公淡淡的说,“阿母不在那儿,回去干嘛?”
但是大人们谈起阿太的时候,还是很津津乐道,或许感觉有点复杂。即使她过世
很久了,觉得还深深笼罩着整个家族,并且影响着。
据说日据时代,摄像馆还特别帮她拍照,放在店理当扛棒。
最神奇的事情是,听说美军轰炸的时候,差点被波及,也出现了“白衣观音接炸
弹”的传说,还因为信仰中心的观音妈连擦伤都没有,很是自豪。
身为童养媳的外婆曾经叨念过,阿母(阿太)那一天浪费猪油涂手,不知道去哪
里烫伤了。却被外公严厉制止,说,“阿母不喜欢人说啦!惦惦!”
当时我是个很安静内向的小孩子,一直都不太讨人喜欢。或许是很渴望大人的爱
吧,所以一直很用心听大人说话,有段时间为了逃避暴躁的母亲,都躲在外公家
,听了他们相互斗嘴吵架时的一些片段。
外公外婆常常提到阿太和山村的生活。
那个剽悍暴躁的阿太,大部分的时候却是个面恶心善的美人。她不识字,却会抓
草药看病,而且擅长收惊。
这些,是不可以收钱的,阿太也从来没有收过钱。
在那个神祕的时代,在神祕有点可怕,有独脚仔、魔神仔等怪物游荡的山村,阿
太会抓着菜刀出去砍篱笆赶走那些奇怪的东西。
似乎像她这样的人,在邻近山村甚至镇上,不是很罕见。被称呼为“某姐”、“
某姨”、“某婆”这样。
但是谁也不知道她们是哪里学来这些…都是女性。
遇到什么怪事都会去拜托这些阿姐阿姨阿婆,她们在山村是格外受尊敬的…或者
是敬畏。
可她们就是很普通的村妇,一样生儿育女,劳苦农事和家事。拣到一点闲暇,会
织布…用凤梨丝。
是,我知道这很让人错愕。凤梨哪来的丝。但是在我外祖家人人都觉得这是很正
常的事,我娘亲还抱怨过凤梨叶要勦丝出来是让手指很痛的事,居然还能用古老
的纺织机织布真是太奇怪了。
长大我询问过,但根本没人知道这类的事情。
OK,这离题有点远了。
总之,阿太就是这样传奇又神祕。虽然有黑暗的暴躁面,但也有光明的慈爱面。
我就是浸淫在阿太的传奇故事里长大的。
她采药治病,收惊、替小儿治抽搐。有村人撞邪,她会用细竹丝插打那人把坏东
西打出来。砍篱笆怒吼的把怪物吓走。在据说有魔神仔的山上来去自如,健步如
飞。
甚至年轻时疑似代神接过炸弹。
都是一些完全不可思议的事情,但在外祖家好像觉得一切应该而且寻常。
外公其实也是面冷心热的人,他对刚出生的孙女或外孙女其实都抱着很大的期望
,但长大一点他又会很失望,一副看不良品的眼神。
有回我在外公家看小阿姨的书时,外公跟外婆抱怨,“没有一个女孩子像阿母一
样。没一个能…下去。”(中间的台语听不太懂)
发现我在看他,外公没好气的拍我的头,“妳马只会看册而已啦。”
长长几十年,到现在我还是不太清楚外公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