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亮突然被屋外频传的狗吠声吓醒,他睡眼惺忪的看了床边的手机,天杀的,现在才凌晨两点半,这些狗都是刚坐完飞机是吗,牠们也有时差问题?
令他受不了的是,这些狗吵完人之后好像都彼此说好一般,通通销声匿迹了起来。等晨亮享受了片刻宁静再度让睡意上门之时,牠们又开始在如此好眠的周末深夜里吠来叫去。
他躺在床上模模糊糊的想着,如果再来几只鸡,就算鸡飞狗跳了罢。
叹了口气,晨亮还是起床走到窗边,透过微开的窗户边隙找寻那几只调皮鬼,虽然他知道他也没本事把狗儿都赶走,谁叫身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他竟然会怕狗怕得要死。就连现在隔着三层楼,还加上一面窗户挡着,他心里还是觉得毛毛的。
他就著屋外微黄的路灯,小心翼翼的来回注视著,却没发现有什么会动的东西,别说是狗了,连只蚊子也没有。他稍稍放宽了心,回到床上正要继续培养他那闹脾气的睡虫之时,狗叫声突然又爆炸般地响起。
这次的声势更为猛烈,叫了几声之后,竟然还变成吹狗螺般的惨呼。一群凄厉仿佛鬼魅般的兽嗥在夜晚响起,像是要夺去魂魄一般,轰炸著晨亮在棉被底下的耳膜。
抱着又是火大又是惊恐的心情,他从床上跳了起来,冲向窗子想看清到底是哪几只臭狗在捣乱时,却被他房门外的怪声吸引了注意力。
仿佛有人在低语一般,虽然声音并不是很大,但却听得很清楚。他愣了一下,这个声音好像是电视的声音。
这个时间,他爸应该也睡了,难不成被刚刚几只疯狗吵醒了?想到这边,他恶狠狠的瞪了一眼窗户,心想老子之后再来好好算算你们的帐。
开了门后,走廊外却漆黑无比,连刚刚疑似是电视的声音也突然消失不见,他除了能借由阳台外透进来的一点月光看到地板上的瓷砖花纹之外,就只剩自己的呼吸声可以听见。他望向走廊最底的房间,隐约可以看得出来门没有关上,他开了廊上的夜灯之后,还是照不清楚房间里面的情形。
老爸没开灯?晨亮心里狐疑了一下,就算之前家中停电,他爸还是会在房内点盏安全蜡烛。他走进了房间,按开了房内的电灯,里头竟然连个人影都没有。他又到厕所看了看,也没发现他那失踪的老爹。
在他还没搞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的时候,他又听见那一丝丝微弱的电视声响从楼下客厅传来,显然就是他刚刚在他自己房间内听见的。
但人在外头,姑且都难以听见这点细如蚊鸣的声音,他房间离客厅电视的直线距离最远,他要能在房内听见,这电视绝对要正在播摇滚乐,同时音量绝对不能太小。
但他并没有想到这些就下楼了,二楼的灯竟然也全部没开。他非常确定自己在睡前有将家里夜灯都点开的习惯,上次没开还是远在一年前停电的时候,说起来,在他爷爷过世之后,他家里的人都有这种默契存在。做家人的,总怕自己亲人回家找不着路,把灯点亮,这样他们回来的时候才不会迷离失所。
电视的确是开着的,同时频道也是转到他爸最爱的新闻,但该出现的人却没出现在他习惯坐的沙发上,晨亮皱着眉关掉了电视,开始有些担心了起来。这个时候能去哪里?心情不好出去走走?可是依他那节俭到烦人的脾气,要出门他也应该会把电视先关掉吧……
想到这边,晨亮下到了一楼的玄关,手往门锁摸了摸,发现锁还是牢牢的拴著。这时,门后突然爆出一声凶猛的狗吠,把他吓到直直往后跳了出去,但这一跳,却让他撞到一个软软的东西上。
他猛一回头,就发现自己遍寻不著的老爸就站在他的身后。他松了一口气,正要开口之时,他爸爸手里拿着一个长长的物体,抬手就是一个猛挥过来。
当他意识到那是一把菜刀的时候,闪避已经来不及了,刀锋残忍地在他的手臂划出一道又长又深的口子。他贴著铁门,疼痛感正强烈刺激着他的每一条神经,他还感觉有股暖暖的液体正从伤口汩汩流出,顺着他的手臂不停地往下爬。
他惊恐地问:“老爸,你这是干什……”话还没说完,面前又是一刀挥将过来。但这次,他倒有足够的时间及距离可以反应,他爸挥刀不至于到发狂的程度,反倒有点像电影里行动缓慢的僵尸,不愠不火的。
闪过了之后,晨亮往楼上头也不回的冲过去,还顺便把刚刚打开的电灯都通通关了起来。他冲向往三楼的楼梯,拼死拼活的踏着阶梯。
踏了几步之后,他就发现事情有些不对劲了。
这条平常可能连五秒都不用就可以走到的阶梯,他却怎么踩也踩不上去。三楼的地板始终跟他保持一定的距离,要不是他踩得连脚底板都有些刺痛,不然他真的觉得自己像个白痴一样,不停的在原地做抬腿运动。
他听到楼下木门打开的咿咿声,以及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心里一紧,脚下的速度更快,他却还是踩不到明明就只是在几公尺以外的地板。
终于,拿着菜刀的老爸走到了楼梯口。晨亮回过头来,却发现他爸眼睛的位置仿佛燃烧着火燄,从漆黑的静谧中看过去,那像是来自地狱的一双眼睛。
慢慢的,一阶、两阶、三阶……死亡与晨亮的距离,随着他爸缓缓的每一步,在他溼透的背后越来越接近。他开始胡思乱想了起来,他想到每次上课都坐在他面前的学妹,还有即将考完就销魂的期末考……
突然间一个恍惚,他莫名奇妙地就跌到了三楼……不夸张,是真的用跌的。一看自己上楼了,也不管到底是怎么上来的,连忙爬起来,三步并做两步跑回自己的房间,将门紧紧的锁上,并把书桌拉了过来,紧紧地靠在门上。
他找出了手机想要播出去,萤幕上的讯号格却很不识趣的向他比了个叉叉。他暗骂了一声,只好又回到桌子前,用他的体重牢牢的往门上压着。
这时候除了他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四周安静的异常可怖,静得好像连自己越跳越快的心跳都可以听得见。他依稀感觉到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他的房门前。
他设想了很多下一秒可能会发生的事情,比如说房门突然炸掉,或是他爸直接飘进来之类的电影情节。他突然发现自己也挺奇葩的,在这种危急时刻,他还有心思把看过的恐怖电影都想了一轮。
但这些从他心里闪过的种种可能,都不是下一秒所发生的事情。其实应该这么说,下一秒根本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没有三百六十度的爆炸场面,更没有令人毛骨悚然的穿墙幽灵。
脚步声停在门外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等到他急促的呼吸都渐趋平缓,四周还是静悄悄的,好像刚刚发生的惊心动魄都是一场云烟而已。
尽管如此,他还是战战兢兢的继续守在门前,深怕著一个闪失,他的胸口就会不小心多了一把刀子。说到底,他还是不知道这一切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好像是梦,他手臂上的伤口却又痛得如此清晰又刺骨。
庰住呼吸,他将耳朵贴在门边,门外却连一点动静都没有。这得来不易的安宁让他暂时松了一口气,开始有余力整理自己乱如草麻的思绪。
为什么老爸要这样对我?短短几分钟之内,这一个问题他问了自己无数次,但没有任何一次他可以找到合适的解答或者是理由。
也不知道想了多久,他的意识逐渐承受不了累积的压力,开始随着时间被倦意慢慢的糢糊了起来。打了一个重重的哈欠之后,他回过头来,却忽然吓了一大跳。
床上不知道什么时候阴恻恻地站着一个人影,手里拿着一把刀子,直勾勾地盯着他。被昏黄的灯光照着,刀锋上仿佛还有鲜红的血滴还未凝固。
他想要跑,四肢却连一点感觉也没有,甚至连一丝麻木都没有。就是如此“空”的站在那里,他觉得属于自己身体的每一部份都渐渐地被抽走,只留下一对惊惶的眼睛,记录著这恐怖的一切。
随着时间过去,他终于感觉到自己正发抖著。迟来的恐惧压迫着他,让他越来越吸不到空气,等意识到自己冷汗已把全身衣服都浸了个全溼,他爸已经完全走到他面前了。
没有灵魂的眼睛正在与他互相对视著。两个漆黑的眼窝,空空洞洞,一点生命力也没有般地看着晨亮。他被这样空空荡荡的盯着,开始发现自己的思绪竟然不能聚焦起来。
那对眼睛好像有把人的精神给吸得一干二净的魔力。
晨亮忽然发现,这人并不是他老爸。只是穿着一样的衣服,身形也看起来差不多而已。这人甚至还有一点矮。
他想要开口大叫,身体却完全不听他的使唤。
这人嘴角弯起一抹诡异的冷笑,举起了刀子,就往晨亮的脖子划去。
惊呼了一声,晨亮就醒来了。他下意识摸了摸右手臂,幸好并没有摸到什么恐怖的伤口。
模模糊糊的抬头,他看见外头隔着窗帘,微微透了金黄色的阳光进来,还不时传来阵阵清脆的鸟鸣声后,他松了一口很长很长的气。
上了大学之后还是第一次觉得早起是一种救赎。
最近他都会梦到这种诡异到令人胆寒的恶梦,更可怕的是,梦的内容还越来越真实,前几次他还不会在梦里感受到痛觉,这几天他竟然已经可以明显感受到被刀子划过皮肤的灼热感。
这种睡眠品质当然不会好到哪里去。他实在很想继续窝回棉被里头,但一想到那梦的可怕内容,这一个回笼觉说什么也没心情躺回去了。
他很难得地爬了起来,进了浴室洗了个畅快的冷水澡。反复冲了几次之后,才把脑中残存的余悸洗个一干二净。
出了浴室,经过他爸房间的时候,他的心还会猛然地抽动一下。就算从那梦中梦清醒了一段时间,他还是可以很清楚的记得梦里发生的一切。
不过幸好他爸很正常地待在房间看着电视,听到他从浴室出来,还会探出头来跟他说声早安。看到自己爸爸的行为举止都没有什么异样,更没有拿着厨房菜刀到处走来走去,他稍稍放宽了心。虽然有很多的疑惑跟焦虑还是悬在那里。
看着自己儿子的举动有些不对劲,龙轩便开口问说:“怎么了小亮?今天起得特别早?”
“没事啦,昨天太累,我很早就爬上床了。”用手顺了顺溼发,晨亮试图掩饰内心的那点小窘迫。
他爸一边微笑一边摇头,心尖儿细的他怎么不知道自己儿子在想些什么?但他知道他的儿子什么都好,就是这脾气倔得跟牛似的,他要说,谁也拦不住,要是不说,拿刀抵着他也是不会开口。
龙轩用手指了指楼下客厅的方向,“我早餐放在桌上,你今天起得早,就赶紧趁热吃吧,我先进去弄一弄,今天我还要加班呢。”
晨亮随口答应了一声,便赶紧逃离了现场,折腾一夜,肚皮也的确吵得紧。到了厅上,他拆开塑胶袋一看,发现里面的东西还真多。
豆浆油条是一定不能少的,除此之外,还外加两盒蛋饼、一个饭团再一盒萝卜糕。是把我当猪吗?晨亮没好气的想着。但还是欢天喜地的把蛋饼打开,狼吞虎咽了起来。
换好了西装,龙轩下了楼就看见晨亮一付饿死鬼的模样。这小鬼是多久没吃啦……他颇无奈的想着。看着他这从小就亲手拉拔长大的儿子,龙轩心里却突然有股感慨悄悄地冒了上来。
从小到大,龙轩觉得他亏欠晨亮很多,尤其是晨亮始终不知道他没母亲的原因。晨亮还小的时候,总是揪在他的身边,像个嗷嗷待哺的小鸟叽叽喳喳的问他,妈妈在哪里?而他总是捧著晨亮圆滚滚的脸蛋,对着他说,“爸爸有一天会跟你讲,但不是现在”。
幸好,真的幸好,晨亮很懂事,都长到二十来岁了,没向他发过什么牢骚,也真的很乖巧的不再过问。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买一顿丰盛的早餐,跟儿子说,其实爸很爱你。
有一个这么乖巧的孩子,在假日加班就显得没那么苦闷了。他宠溺地过去揉了揉晨亮半溼的发,却又好像想到什么事情,眉头微微一锁。
但只几秒,他就决定不让这个烦恼打搅了他今天的好心情。他开玩笑地嘱咐晨亮,如果带女生回家,记得要做安全措施后,就出门上班了。
一般来说,为了省油钱,他会选择到附近的站牌,搭公共汽车到公司。但今天心血来潮,他决定开很少开出门的“小野火”(晨亮取的……)去上班。
上了车水马龙的街道,听着电台的广播,他若有所思了起来。
为了加强人资部的运作流程,最近公司常常在休假的时候,把人叫回公司受训。上周还请一大堆的业师来公司,阵仗弄得很大。
他在这家跨国药品公司待了十年,倒也不是去公司受什么培训,其实他的工作更为麻烦一点,他要负责准备这些课程,还要与那些外部讲师接洽。
别人听了一定会笑他们公司规模太小……其实也不是。威尔森这家公司是英国公司,专门制造用于营养或是保健用途的药物,规模庞大,国外设点少说也有十来个国家。它最大的优点更是在于全球在地化,针对不同的人文风情、地理环境或是气候因素,设计出符合当地的药品。
奇怪的是,这么一家大公司,人资部门却小的令人诧异。当年他刚进入威尔森的时候,公司内部还没有人资这种东西,甚至连最基本的人事部都找不太到。到了近年来,跨国公司越来越重视HR跟公司策略上的直接连结,很多知名厂商都纷纷重新改组自己的组织型态,唯独威尔森,除了在去年弄了个只有几十人的新部门,“人力动员暨产业改组部”之外,其余什么大动作都没有。
尽管如此,威尔森的营运成绩还是非常优秀,在同一行中,几乎年年保持在领先群里。这让龙轩实在摸不清楚原因,大家都说产业要改组,需要彻底的改革创新,但威尔森却数十年如一日。除了产品会改变以外,公司内部倒几乎没什么变过,甚至他的办公桌,还是十年前他刚进来的那一张。
能做到如此地步的……大概也只有这家公司吧。但他转念一想,最近公司内部这么亟欲发展人资人才的企图也太过明显了,与过往的行事风格实在大相迳庭。在各个部门主管的强力封口之下,他这个位阶不高、又被公司支离在外的人动协理(人力动员暨产业改组)也无法问出公司到底出了什么事。
公司说是为了加强流程的效率……不过谁知道。你家民乐透都不一定会讲了,换成是家烧掉半个谁还会大声嚷嚷?
这个样子,铁定不是小事。但这种大事,现在才来亡羊补牢,不会来不及吗?沉思之间,他已经驶进公司大楼底下的停车场,里头的停车格依旧可以多到满出来。注意,是停车格,不是车……假日加班就是有这种淡淡的哀愁,尤其是部门单独加班,其他部门却开心睡大头觉的时候。
已经连续三个礼拜的假日,办公室只有人动部的人。说是这样,其实也就十几个人,今天还只有他跟Peter两个而已。如果拿其他部门的总人数来比,这海放的程度可能不只几条街,而是忠孝东路走十八遍的距离。
但规模不大的好处就是大家感情都还不错,不会有什么恐怖的钩心斗角出现。那天他在休息室吃午餐的时候,还不小心听到隔壁行销部的八卦…….斗到连客户的案子都搞掉,是有没有那么想飞黄腾达啦?果然,欲速则不达,东窗事发后两个都被炒掉了。
或许从另外一方面来讲,人动部的人都知道没什么升迁的机会,威尔森又不是那种鼓励员工可以在部门间自由转移的公司。上呈不行,左右逢源也不可,那干脆就留在这儿,反正大家也是混口饭吃罢了。
说穿了,去年公司成立这一个部门也绝非想要大有所为,估计是受到股东会的迫压,被他们质疑人资怎么没半点皮毛出来后,东拼拼西凑凑,这个部门挑点人,那个部门也挑点人,最后清出一间办公室出来,向他们这些被抓来的人说,“这就是新成立的人动部,你们以后就换成在这里上班”后,就把他们通通丢了进来,活像个大锅炒。
迫于公司的命令,大家也无法说什么,各自怀着不得志的闷气,互相患难与共了起来。最令龙轩生气的是,他本来的“专案组长”当得好好的,一被抓来这里,公司胡乱塞给他一个协理的称号要他继续“怀着热情及专业继续努力”,就要他短短几天内协助人动部上轨道。
他看了公司给的工作规章,差点没把一年份的早餐、午餐和晚餐全给吐了出来。要他们扮演像扫地阿姨的工作就算了(没有歧视阿姨的意思,但他的确觉得阿姨每次都有点过度热情),还要负责公司其他部门的餐点、茶水或是点心之类的,平常没事还要充当其他同事的“压力咨询处”,活像个康乐组长。
见鬼了,这就是他的热情跟专业?
甚至在公司集体开会的时候,他们也没有什么可以表达意见的机会。就拿投票来说好了,其他部门因为有主头的那一个(经理之类的)带领,所以做决策的时候十分明确快速,就算有所意见不合,也没几个人敢直接挑战经理的权力。然而人动部却没所谓“带头的”(协理?有五个协理),所以当公司提出一个计画或是策略的时候,他们需要内部自行讨论后,指派一个人发表意见。
如果程序只有这样,那也还不算是什么大事,问题就出在这种部门间的内部讨论结果,需要拿一张企画表,填满该写的项目交付行政组去跑流程。跑这一张单,最快也要三个工作天,到时开会结果早就出来了,谁还理你人动部想要讲什么。
被公司这样一搞,大家心里也都不是滋味。有几个人受不了,向公司提出辞呈就赶紧逃跑了,留下的“勇者”更少得可怜。后来公司可能良心发现,觉得这样子传出去实在不好听,将人动部调了一次幅度不小的薪水,并将工作内容改成比较正常的内容后,才阻止大家继续叛逃这一个恐怖的战场。
他看着电梯缓缓攀升的楼层,不禁觉得这条路走得实在堪称传奇。而这三个礼拜以来,他每天都要为了那些破事烦心,员工训练注重的是长期、持续的效果,这种突然用五雷轰顶的方式哪可能收到良好的成效?他不相信上头的人不懂这些,但他既然拿了人家的薪水,提供的意见也不被采纳……那就随缘吧,反正有钱拿。
他正要走出电梯,迎面就一个体态微胖的男人匆匆忙忙地跑了过来,手里还抱着几个塞满纸堆的纸箱,看到他便咧开嘴,朝气蓬勃的喊了声,“协理早!”
龙轩点了点头,帮忙扶住摇摇欲坠的箱子,“早啊Peter,一大清早的,这么急是要去哪?”
Peter的脸显得有些窘迫,他用眼神指了指箱子里的白纸,“这些是上课要用的讲义。”
讲义?龙轩挑了一下眉毛,“昨天不是就全部印好放在办公室吗?现在拿出来干嘛?”
“你去瞧瞧里面那一个男的就知道了。”Peter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这些讲义他全都不要,而且还嫌这些箱子太占空间,要我搬去回收。”
……失策。早就听说这一个老师脾气古怪,最喜欢事前更动说好的行程或事项,让业界其他的人伤透脑筋,问题是他上课的成果又十分良好,实在让人又爱又恨。他不仅常常受邀到企业演讲,也常常无缘无故未到缺席,事后什么违约金也甩赖不付……龙轩支著额头,苦恼地想着。
早知道就不只是用电话联络了…...王八蛋。这些讲义都是他没日没夜制作出来的,竟然说不要就不要!岂有此理!
他帮忙将箱子一齐搬到电梯里面,并嘱咐Peter丢完就赶紧上来之后,就怒气冲冲的往办公室走去。
Peter一边盯着龙轩的背影,一边把箱子排列整齐之后,便把电梯的门按了起来。
透过那微微透着白光的小缝隙,那带着赘肉的脸颊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但这股笑容,看上去竟然有些诡异。
龙轩一直很喜欢威尔森的室内设计。干净,而且十分的整齐,墙壁虽然还煞有其事的染了原木色的涂料,但看起来真的颇令人心旷神怡。虽然平常他都是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活动,但只要有空档,他都会溜出来透透气,就著灯光,想像自己在深山里面贪婪地吸著芬多精。
在威尔森里,每一个人都实在太过于忙碌,以致于都没人停下来好好欣赏一下公司里头的摆设。上次他跟总机小姐说了这些,她还白了龙轩一眼,说你真那么闲情逸致,还是去山下种茶吧。
他本来还觉得有些生气,但想了一想,发现总机小姐说的话其实也没错。城市里头的人就是这样忙碌,起床、出门,在街上匆匆忙忙地与无数个陌生人擦肩而过,再匆匆忙忙地赶着上班赚钱,忙到天都黑了,才在回家的途中感受到一天之中第一次的放松。
大家都习惯了不是吗?习惯之后,就没人觉得这是错的。那天他回到家想了很多,从那之后,他就没向任何人提起芬多精这件事了。
他站在自己的办公室门前,心里胡乱地想到这些琐事。回过神来,刚刚满腔的怒火都不知道跑哪里去了,他本来还想要带点霸气的破门而入,此刻犹豫了一下,竟踌躇了起来。
“进来吧,不要在外面像个傻子一样站着。”正当他想着是要态度好一点还是坏一点的时候,门后面传来一阵笑声,“有事里面讲吧。”
他迟疑了一下,还是开门走了进去。令他讶异的是,这一个让无数企业折服,同时也让无数公司伤脑筋的讲师,看起来会如此年轻。虽然蓄了个狂野的山羊胡,但整体来看,年纪最多不会超过三十五岁。
“你就是协理对吧?”这人伸出了手,“我就是宋华,初次见面,请多指教。”
龙轩有些尴尬握了握手,“没想到宋老师看起来这样年轻。”
“很多人第一次看到我都会这么说,甚至有些还觉得我看起来根本像是大学刚毕业一样。”宋华拉了张椅子坐下,“所以很多人会质疑我是不是有把课教好的专业能力,但当然,每次课程结束之后他们就不会有这些疑问了,毕竟真理会说话。想必你也听说过业界对于我的那些评论对吧?”
看龙轩点了点头,宋华弯起了嘴角,“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我都不想做什么辩驳。但我想说的是,那些在背后碎嘴我多难搞多白目的人,其实他们并不懂我。”
“就像我这种人一样吗?”龙轩淡淡地说,“这些讲义虽然称不上完美,但也是我花费了很多心思跟心血做出来的。宋老师这般说不要就不要,是不是有点太强人所难?”
“我哪里说不要了?”宋华摸著山羊胡,忽然拍了一下大腿,“啊!一定是刚刚那胖子说的,是吧?”
“他说这些讲义您全都不要。”
“这个胖子……我第一眼看到他就不太喜欢他。”宋华有些厌烦的摇了摇头,“我不仅没说不喜欢,相反的,我还问他说这份讲义是谁负责的,做的挺好。”
睁眼说瞎话?龙轩有些冷淡的说,“Peter跟了我也跟了很多年了,他没道理会对我说这些没意义的谎言。宋华老师,我知道您的专业我无法跟您相提并论,但这种连三岁小孩都骗不过的话,您还是省省吧。”
一听龙轩不客气了,宋华也有点发怒起来,他凝视著龙轩,“亲爱的协理,那个胖子可不是说这份是你做的,他说这五页的课程讲义,全都是他一个人,一字一句地写出来的。我还怀疑这个人看上去实在不怎么讨喜,怎么做出来的东西还挺有深度的。”
“那他怎么会跟我说,你通通不要那些讲义,还说箱子太占空间,要他拿去回收掉?”
“狗屁!真他妈的放狗屁!”宋华生气地拍了一下桌子,“他讲的话完全颠三倒四,毫无逻辑性可言,你怎么会信?”
龙轩正要开口,他又继续说,“我如果真的觉得这些讲义都是些狗屎,依照我的个性早就拍拍屁股走人,谁还跟你耗这些美国时间?难道还会待在这里等你丢完?我莫不是叫他帮忙把这些讲义搬到电梯那里,我好全部带回家用毛笔做点典雅的装饰,你现在这个时候如何还能看到我在这边跟你扯这些鬼话?你要知道,这可是我对你的讲义非常满意的表现!”
他喘了口气,白了龙轩一眼,“听你在电话里思绪分明,用字遣词也不错,怎么说到底还是一个蠢包啊?”
龙轩一听却不生气,反而默默沉思了起来。眼前这一个人,虽然个性有一点古怪,到底还是一个直来直往的人,就算不说这个,以他在业界如此的声名远播,也犯不着说这些屁话来扯他的腿。真要是不喜欢,他连跟公司约定开课的当天,都可以直接翘走了,的确不像是骂这些东西是屎,却还继续留在这里闻臭的人。
沉默了一段时间,龙轩走向他自己的办公桌,把电脑的电源开启,“威尔森的成绩十分的优秀,大卫一直很担心他的公司会有骇客进来。加上他对公司的一切都要求完全的掌控,在我转来人动部的时候,他把公司内部都装了窃听系统。”
他朝键盘敲打了几个数字,“他要求部门的主管都要定时的查看,但我一直没有使用这个软件……我觉得这是对我属下的一种不尊重。”
暗自叹了一口气,他把桌面上的监控软件点开。其实也不是说不相信Peter这一个人……算一算,从他进到威尔森,当上了专案组长之后,这一个体型丰腴,长得还有点憨厚老实的Peter,就是他小组下面的成员了,这些年陪他东奔西走的,也算是一个得力的帮手。后来公司成立了人动部,龙轩也爱屋及乌的把他一道带了进来,只是谁知道这份新工作还真不是他想像中的美梦……
把时间轴拉到二十分钟以前,他看了宋华一眼,“宋老师,希望你知道我这样做不是不信任我的人。”
宋华叉着手臂,缓缓地点了点头。老实讲,他还蛮喜欢这一个协理的,虽然邀请他的时候竟然只有捎通电话来,不过事实证明,在电话里头承诺的东西他都有很认真的完成,不像有些主管,随便交差了事……这种人他当然就直接假答应真放鸽子。
这个李龙轩,还不错,先以相信自己人为优先。他一直对那种出了事情马上与麻烦切割的人很感冒。
随着龙轩按下了播放键,电脑开始发出嘶嘶的声音。响了大概十秒后,电脑便出现清晰的开门声,还有一阵阵的脚步声。
龙轩知道这是Peter发出的声音,昨天晚上他早就嘱咐说,因为今天老师会来校稿,今天早上要先到他的办公室来开门。
接着电脑又沉默了半分钟,龙轩看了看时间轴,还在跑。他微微皱起了眉头,没听到关门的声音,也没听到拉椅子的声音,难道Peter进来之后就站着滑手机?
宋华盯着电脑,“这东西坏了?要不要我……”
话还没说完,背景开始出现答答声,然后就是一阵抽屉被拉开的声音。龙轩瞧着萤幕,心里头开始碰来碰去。
他离开办公室前,明明记得将这些抽屉都有牢牢的锁上,而且里头还有公司刚交给他的一些私密文件。他本来想说今天早上就要到公司,带来带去的怕把文件搞丢,昨晚下班的时候就没有将它们带走。
下意识的摸了摸裤子口袋,但除了车钥匙之外并没有摸到他那一串办公室钥匙。他把全身上下的口袋都翻了一遍,还是找不着。
难道把钥匙丢在家里了吗?不可能,他每次出门都有检查的习惯……等等,今天早上他好像没有检查……
这把钥匙根本不在他的身上!
他“啊”了一声,忽然记得昨晚下班的时候,他把Peter叫过来叮咛那些事情的时候,Peter就跟他说,钥匙不小心忘在家里了,而且下班要去医院照顾母亲赶不及回家。跟他借钥匙,明天从医院来公司时就可以直接先开门。
听Peter这么说,他还一直劝说假日就别来上班了,照顾完母亲之后就直接回家休息罢。最后是他拗不过Peter的要求,才答应让他继续上班,还把钥匙一齐给了他。
就算不讲他要找什么好了,胡乱开上级的抽屉这也实在说不过去。龙轩连忙一拉抽屉,果真全都没有锁上。
翻找了一下,还好,不该丢的都好好放在里面。他呼出一口气,一抬头就发现宋华直勾勾地盯着他,瞧得他有点发毛。
看了他一会儿,宋华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说你是蠢包真的是蠢包,现在科技这样发达,要偷看还要拿走吗?又不是活在古代……这年头,有一支手机就够了。”
龙轩脑海“喀?”一声,心脏越跳越快。是啊,窃取资料何必拿走?拿出手机一份一份照不就好了?
瘫坐在椅子上,龙轩只觉得世界末日不远了。他非常清楚重要资料被窃取的下场,虽然严格上来说错不在他,但Peter是他下属,就算没有直接的过失,也要算他一份“管理不周”。
被自己人偷插一刀的后果他很清楚……依大卫的个性,炒鱿鱼还算是小罚,情况要是严重的话,可是会向他追回来公司全部的损失。
妈妈咪,这动辄至少都是几亿在跑,他就算投胎三辈子也还不出来。
这时候,背景开始出现别的脚步声,之后就是两个人对话的声音。看来是宋华进到办公室,Peter在跟他对谈。
宋华哼了一声,“看来快到了,你自己听吧。”
监听设备里头,就像刚刚宋华讲的,他看了讲义十分满意,一直问Peter这份讲义是谁负责的,但他感觉好像有点难为情,一直避而不谈这个问题。最后在宋华的追问之下,他才不好意思的说了出口。
当然,一切都不如龙轩所想要听见的那样。
Peter果真朝宋华说,讲义都是他自己收集资料,熬了很多天才做出来的,只字没提任何有关他这一个协理的事情。
糟糕……他会不会对人失去信心?宋华默默的关了软件,“真不知道他怎么还可以这样厚脸皮,支支吾吾好像很谦虚一样……吼!你不要摆出那张苦瓜脸啦!事情还有得救嘛!”
“救?怎么救?”龙轩抬起头,“人都不知道跑到哪了……”
宋华一抓就把龙轩抓了起来,直直的往门口拖去,“你就算待在这里,他也不会从天上飞到你面前啦!有行动力一点好吗?”
也不知道自己哪根筋不对,这次竟然会鸡婆成这样……宋华有些讶异于自己的热心。他一直是个怕麻烦的人,此刻他大可以一走了之,不来淌这一摊混水。
也罢,要做好人就做到底吧。他手正要去开门,但还没碰到手把,指间就感受到一股炙热的气流直达掌心。
唷,玩这么大?
“我们是要去哪?停车场?”龙轩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我们在上面待那么久,他早就……”
龙轩并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他感觉到门后面好像有点不太对劲。霎时间,整个办公室都仿佛在烤炉里头,炙热难耐。龙轩的额头上已经开始沁出汗珠,沿着脸缘缓流而下。
他抬头,却看见宋华泰然自若的笑着,脸上映着灯光,却没有半滴汗水。讶异的看着宋华,只见他伸出两个指头,凭空不知道画了什么,暗暗唸了声“起”之后,他四周的酷热竟然像被抽走一样,不一会儿,那种压迫的热气就消失无踪了。
“这……这是啥?”龙轩的声音有些发颤,“变魔术吗?”
宋华有些侷促的笑了笑,“之后再跟你说这些,现在不是时候。那个胖子看来不想要留我们活口。”
将手按在门上,他接着说,“其实,什么讲师之类的都是我业余的工作。这个世界有生就有死,有人就有魄,你只是不知情而已。我正是负责那一部份的事情。”
他大喝了一声,门应声飞了出去,露出背后一团火海的威尔森。龙轩张着眼睛看着眼前的景象,有种超现实的感觉。
甚至从那一片火红当中,他可以看见无数透著红光的小眼睛,正在凝视着他们两个。
“那……那些眼睛是什么?”龙轩只觉得脑袋一阵晕眩。
“原来你看得到啊?”宋华回过头,朝他笑了一下,“这些是小火精,估计是那胖子拿火符叫出来的。”
道行还不是很高,看起来那胖子这样只是故弄玄虚而已。真的够格,这些火精早就直接破门而入了,还会这样呆呆地看着他们吗?
不过这协理……宋华瞥了龙轩一眼,看来并不是个“无垠”,可以看到用符幻化的精怪。不过刚刚怎么没察觉到?
啧,一天当中一连错估两个人。那胖子隐藏的功力也是程度不错,竟然也蒙得过他。
倒是龙轩对他的话完全摸不著头绪,“什么火精?什么火符?你到底在说什么?现在又是怎样啦?”
他迟疑了一下,却看见火海当中冲出一群全身着火的蝙蝠,直直的朝着他们撞将过来。他吓得退后了几步,指著前方说,“你……你后面!”
还没意会过来,宋华已经扬起他那黑色的西装外套,将火色蝙蝠全部都收到了外套里面。令龙轩讶异的是,他的外套竟没有没有半处烧破,依旧是完好如初,而令他更无法理解的是,这外套竟然说话了。
“妈的死宋华!”外套爆出愤怒的声音,“每次都给我吃这种难吃的东西!”
宋华白了一眼,“你有得吃就不错了!难道我还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喂麦当劳给你?”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斗嘴,完全无视于站在一旁的龙轩。他目瞪口呆的看着一切,只觉得今天发生的一切都超乎他的想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