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题外话：究竟...鸾可以多惨呢？就是这么惨
～～
索画不过半月，街头巷尾开始传出了种种流言蜚语，速度快过空气流转，这些话
语借由好事者们的舌尖传递著，整个城镇一下子全为此话题沸腾，不只市集遇见
的妇人爱嚼舌，就连酒楼里看似饱读诗书的文人沏茶之余，都不忘了拿其作文章，
用各种不同的臆测为故事渲染上色。
有些版本极为香艳，把十三跟王大小姐的关系形容的不堪入耳，有些版本则牵涉
了鬼怪仙神，说十三为了贪图王家财产，在王大小姐身上下了符咒，而哪个版本
是真？哪家版本是假？日日翻新，没有谁说的准。
唯一能确定的是，王大小姐从庙回来后便疯了，这是不争的事实，也是一切流言
的萌芽之处。
要说疯却又不全然，这些天来出入王家府邸的大夫比家丁还多，他们对这从没见过
的烫手山芋叹息著，没人领的走王员外开出的赏金，而王大小姐就这么静静坐在房
中，不吃不喝也不动，像被定了魂，日日夜夜盯着自己的画像看，偶尔发出几声轻
笑。
不是著了魔是什么？
开始前几日，王员外没发现女儿的异状，只道是看画看傻了，尤其女儿平时不喜
活动，待在房里不出户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但这情形一日过一日，整整七天时间
，王大小姐动也不动，如一尊精致的人偶，任谁叫也不理，滴水未进，消瘦的面孔凹
陷出两个骇人的大窟窿。
这时才真正警觉到不对劲，女儿爱画成痴过了火，眼看要赔上性命，王员外赶紧想
把画撤下，谁知道此举却逼的王小姐歇斯底里了一番，在家丁手要碰到画像的那秒
前，安静的她突然疯狂的大叫，把手边所有能扔能砸的都摔了过去。
“别碰画！不准你们碰画！”
判若两人的行为吓坏了一旁的家丁奴婢，连王员外和从小照顾她到大的奶娘都无法
置信，这披乱著头发的女子，张牙舞爪叫嚷着赶走身边的人，脸上的表情万般狰狞，
又是愤怒又是痛苦，怎与从前那巧目盼兮的倩影相连在一起？
纸终究包不住火，尽管王府中已下令了不准走漏风声，但众多大夫进出的频繁，加
上说长道短是人类改不了的习性，没一会功夫，全城的人都知道了这个消息。
让这件事增添了更多神秘色彩的除了王大小姐的病情外，另还有一个重要的人物，十
三。他本就是城内人人好奇的对象，传奇的经历，从一个晕厥在庙门口的小叫化子，
短短时间摇身成为大名远播的“神笔”，任谁也无法不好奇。
尤其这次王大小姐亲自求画本就已让许多人感到意外，而完成的画像似乎又成了犯病
的根源，之前十三从不为人画像，一画就出了这等大事，几个当日曾亲眼见过他画龙
点睛的香客纷纷猜测，是不是十三的画勾走了王小姐的魂魄，传了几回后，便三人成
虎，言之凿凿。
“神笔”立刻成为了妖邪。
猜测总归是猜测，没人敢当面问十三，原因有二个。首先，十三是住持收养的孩子，
住持的好是无庸置疑的，他怎可能收养了妖孽在庙中？其二，如果十三真的有这等摄
人心魂的工夫，与其作对何尝不是送命？
流言越传越热，不久就转到思空耳里。
那日用完午斋，他特地遣开所有闲杂人等，独留十三在斋房中，十三知道思空的用意
，脸上紧绷著，看不出是紧张还是无奈。
“你可知道我要问你什么？”捧著茶水，思空开门见山的问，热腾腾的雾气间隔在两
人之间，如一道屏障。思空望着眼前的十三，这个气度跟眉眼，都不属于他当初见到
的小乞丐。
“我... ”十三开口道了个我字，却没有继续说下去。
思空叹了口气，慈祥的说:“有什么要说的，就说明白吧！我不多问，也不相信外面
的话，我只求王施主的事能有个了结，这样子闹下去，别说是庙的声誉，师父怕连在
王员外面前都保不住你。”
这些十三都很清楚，只是不知如何向思空解释，包括他的身分，以及未来即将面临的
恶耗，他曾经有能力改变这一切，但如今他是十三，能做的比不能做的还少。
“我什么都没做，就只是画了张画。”他决定冷静些面对，“我曾拒绝过王家，是他
们不受劝告。”
“你早知会如此？”思空愕然。
十三没有说话。
“孩子...”他换了一副口吻，“你告诉师父，你到底是谁？”
“这个问题，我没有办法回答，一切要看我再来的选择。”
“你知道你的选择会影响到王大小姐的生命吗？”
“知道，可是也躲不过了...”十三看着思空，“这一切，都是天意。”
“天意？我不相信上天会做这么残忍的事，那样神仙还算什么神仙？他们在高处不
是该保护我们这些凡人吗？王大小姐何其无辜，就为了你口中的天意，居然要赔上
一条青春年华的性命？”思空大声斥责，怒意升起。
他觉得自己没有说错，凡人虔诚信仰著上天，上天便应该以庇佑回应，否则还有什
么道理？这世界不就乱了吗？
“师父，很多话...不能乱说。”一瞬间，寒意爬上眸子，十三冷冷说道：“画不过
是媒介，无论我画是不画，结局都一样。”
说罢，他离开了斋房，留下一脸惊愕的思空。
无论画是不画，结局已定，错的是不该见王大小姐那一面，十三想着，他不应该去
听月老的怂恿下凡来这一趟。
错的时间见了错的人，并不会有对的结果。
而最严重的结果，莫过于一个美丽的生命，枯萎。
隔天清晨，服侍的奴婢如往例托著餐盘到王大小姐房口，虽然小姐不肯吃喝，但每天
早上老爷还是交代须送早点和刚熬好的草药到房中，推开门，里头一片静穆，奴婢松
了口气，这段日子，她见小姐的模样也心生惧怕，担心她会不会突然又像那日着魔一
般的攻击自己。
王大小姐似乎是睡着了，她趴在桌上，嘴角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
“小姐，请用早点。”
小奴婢的手没拿稳，餐盘放在桌上时发出一阵匡瑯的声响，但王小姐却没醒转，不祥
的预感从脚底麻上头皮，她放开胆子将手扶上小姐的肩头，轻轻摇晃。晃动之下，搁
在桌上的头一偏，瞪着的是两颗黑漆漆的眼珠，涣散的瞳孔下接连着两道干涸的暗红
血痕，诡异的笑容在这个角度显得益发清楚。
双脚一软，撞倒了满桌子的早点，清粥汤药洒了一身，步伐往后直退，最后后脑勺敲
在披着绣帐的大花木床床柱，视线对在挂著画的墙上。她惊恐的发现画像中空荡荡剩
下一片白，里头人物不知去哪儿了。
一声从喉咙发出尖锐叫喊，划破王府清晨宁静。
“小姐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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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十三交出来。”
庙前，王员外带了十数个体型彪悍的家仆，疯狂的对着思空咆啸，他的眼睛肿成布
满血丝的肉团，头发散乱，面孔狰狞扭曲，还来不及处理女儿的后事，王员外立刻
冲到庙里欲找十三算帐，怎奈思空挡在门口硬是不让他入庙门一步，表示十三并不
在里面，这清静之地由不得他打扰。
望着王员外愤恨的脸，思空低声唸了句阿弥佗佛。
痛失爱女的心情他可以理解，就算是他也曾经失去些什么，在穿上这身袈裟以前，他
也有悲有喜过，只是十三确确实实不在庙中，得知王小姐死讯时，思空赶紧去找了十
三，他却像忘了盖上瓶盖的水，蒸发消失的无声无息。
“住持，今日若不交人，别怪我手下不留情！”王员外哪肯接受思空的解释，嘱咐家
丁点燃手中粗大的木棍，熊熊烈火燃在沾满油的棍端，空气中交错著灯油和焦碳的
刺鼻气味，他打算用火烧庙宇作为威胁，活生生的女儿因这间邪庙死去，今日若抓
不到凶手，凭他王家势力，烧了间庙又算些什么？
“他真的不在庙中。”思空双手合十，整个人盘坐在庙门前，用肉身护住庙宇安全。
“假若王员外您真要毁这里一砖一瓦，那不如烧了老衲让你们泄恨，所谓我不入地
狱，谁入地狱。”
在旁围观的人群包绕了好大一圈，人们听见这句话纷纷骚动起来，思空的品德一向
受大家推崇，王员外气归气，丧了心窍也不能够做这样的事，更何况杀人不容于王
法，不少人出声相劝，却被王员外的眼神逼闭了口。
“思空大师，我只要为我女儿求一个公道，难道这样也错？”王员外双膝一软，跪在
思空面前，涕泪纵横。
“十三真的不在。”
“我不信。”王员外尚淌著泪的眼透出杀意，他大喝:“来人给我搬开这个和尚，今
日我非要把杀人凶手逼出来！官府要拿人，我一命赔一命就是，但是这之前，必须
先把害死我女儿的妖邪找到！”
“万万不可！石娘娘在里面，这样会...”来不及阻止，两个壮硕的家丁抬起思空，
嘴里轻声说了声“师父抱歉了”后，便牢牢的将他固定在后方泥地上，剩下未拿
火棍的家丁提了一桶又一桶灯油，不分青红就往内泼，王员外抢走了一个家丁手中
握著的火把，用力往油积处丢去，轰隆一声，石娘娘庙立刻燃起一片火海。
火舌一触即发，从门廊席卷到正厅，不过几秒间，整座庙宇笼罩在红色的酷热中，
鸩看着出自十三笔下的金龙焦灼，看着木簷一块块绕着火苗落下，华美的雕梁成
为黑炭，却碍于灵魂离不开石头，无计可施。
石身耐不住热出现了裂痕，鸩或许尚未挨到重生，便已先要碎骨。
“十三，你出来！”
天空遽然下了一阵大雨，像是要阻止这场火势蔓延，怎奈沾着火的油， 顺着雨势
不减反增。石头在热浪一烘之下，裂痕扩大爆裂成两半，撕心裂肺的疼痛袭来，鸩
再也忍不住，对天空深处大叫。
“我不要死...谁来救救我，我不要死！”
这一刻坚定的心动摇了，她恳切的希望玉帝能来拯救自己，鸾用鲜血替她换来重生
的机会，难道真要毁于此吗？她想见淇礼，想见他一面，哪怕是远远的，哪怕是看
不见鸩的形体...
她只想再见那最后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