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先前有篇版友分享的“爸回来了”的文章,想了想,也决定动手写下这篇,当做纪念
父亲的文章。不过有一点点流水帐,请大家见谅,主要是也写下一些面对疾病及死亡的感
想。
身为子女的我们,究竟对于父母的工作及身体状况了解多少呢?今年以前,我很少关心,
也很少主动询问,顶多父母提到一些身体不爽快时,帮忙查查网络资讯。
我的父亲是长年在大陆的台商,因为工作需要,难免要熬夜喝酒应酬,但是他身子一直很
健壮。直到今年二月,他觉得牙齿很痛,也睡不太好,直到四月回台检查发现是口腔癌。
其实口腔癌算是治疗良率很高的疾病,由于发生的位置不在重要脏器,只要没转移,透过
切除手术都能有很高的存活率。于是我们一边查网络,一边问身边朋友,由于父亲为人低
调,完全不想被别人知道他生病了,因此我们也很难完全跟朋友说明情况,只能说有亲戚
得口腔癌,有无推荐的医师,想当然也很难得到太多的帮助。父亲考虑到我即将结婚,以
及正在坐月子的妹妹,希望我不要告诉男友以及妹妹有关此事。尤其是祖母,孝顺的父亲
说,这一生他过的知足了,只有一点,不想要祖母经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伤痛。
父亲在台大医院就诊,原本很担心的他,听到一些病友的抗癌历程后,也比较放心了。原
本预定在五月份开刀,但父亲一直希望我去询问医院,看有无病友临时更动手术时间能排
候补,也不知怎么的,开刀顺利提早到四月中。父亲开刀成功,恢复状况也不错,只是前
七天要在加护病房观察。
我一直不喜欢医院,开刀后父亲住进加护病房,一天能有两个探望的时段,于是我与母亲
便守在医院里,在一个小时内陪他聊聊天,帮他按摩。由于开刀的关系,爸爸只能躺着,
不能说话,他都用白板跟我们沟通,只是写字歪歪斜斜,有时很难读懂。有一天他说:“
住在加护病房好像躺棺材一样,什么事情都不能做,唯一的好处是,吃喝拉撒都在一张床
上,还算方便。”我很惊讶爸爸提到棺材,想说不吉利,就跟他说我看不懂他写的字,叫
他别乱想,再几天就可以转普通病房了,我也跟公司提离职了,到时候就可以一直陪他照
顾他。
终于爸爸转入普通病房,铁汉柔情的爸爸,在从加护病房移转到普通病房的过程,还写字
问我说,“到普通病房前,可不可以到户外或是屋顶看一下天空?”而我又拒绝他了,我
说我们住在靠窗的病床,转头就可以看到天空,现在出去,医生护士不会允许的啦。第一
天的下午,我帮他带来他的Ipad播放他喜欢的老歌,妈妈则是与护理站讨论看护,因为祖
母也在这段期间血压血糖一直不稳定,几次昏迷,打算看护顾晚上,我们负责白天。也不
知怎样,也居然当天就找到看护。离开医院前,爸爸叫我带他的眼镜,还要想办法去弄到
可以放笔电的小桌子,让他之后可以继续收发公司邮件。
可是,凌晨我们就收到医院的病危通知,五点多时,父亲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没有心跳呼吸
。到了医院之后,我与母亲在病房外看着医护人员为父亲作著CPR,那时我有种“那不是
我父亲吧”的感觉,母亲则是傻了,但是持续超过30分钟的CPR还是没传来好消息,直到
母亲声嘶力竭叫了一声:“阿原啊!”很奇妙的,父亲有了微弱的心跳,爸爸果然很爱妈
妈。
护理人员与看护告诉我们,爸爸转到普通病房后精神很亢奋,到凌晨四点还不睡,还在跟
看护用纸笔沟通,最后说到可不可以请看护叫我们来医院,晚上陪他。但是看护跟他说太
晚了,我们都在睡了,早上再来好吗?过了一下子,爸爸突然感觉很惊恐,一直想从床上
爬起来,看护急忙请医护人员协助,最后让爸爸平静下来。(朋友说...是冤亲债主)
看护可能看到父亲安稳下来了,不小心睡着了,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发现父亲没有心跳呼吸
了。
虽然救回爸爸了,但是医生说情况不乐观,已排除是心肌梗塞,可能是急性脑中风引起的
状况,但是爸爸的凝血能力不是很好,可能再撑半天一天。于是,我们开始联络爸爸的兄
弟姊妹,还有我的兄弟姊妹,希望大家赶来医院帮爸爸鼓励,或是作最后的告别。叔叔姑
姑们听到消息,在我面前责怪母亲怎么隐瞒那么重要的消息,没有告诉大家,我急忙解释
这是爸爸的要求,大家也知道爸爸的个性的,虽然大家看似接受,但是不知道心中是否能
接受,我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再来跟坐月子的妹妹说时,我跟妹妹道歉,真的不是想要瞒
着他,还好妹妹能体谅没生气;还有读大学的小妹跟念国中的小弟,都从学校被急召来了
。在父亲最后的一段路,我们将所有放在心里头的,一直想说没说出口的话,在病塌旁握
著父亲的手一直告诉他,我们很爱他,不用担心不要害怕,我们会照顾好大家。爸爸离开
了。
接着,是我们不曾接触的死亡,以及后续的处理。家人找了助念团陪爸爸,助念的师父说
,当他们帮忙助念时,可以感受到往生者的情绪以及冤亲债主,有些横死的往生者,整场
气氛都不会很好。在帮父亲助念时,而他们感受到不少的冤亲债主,但是整体气氛还好。
虽然我没有特定信仰,但是在这种脆弱的时刻,有所信仰,让心情能平静下来。不过,我
还是得说发生这种事情,然后都要提到冤亲债主跟风水等问题,有点牵凿附会,但是有时
又好像是真有其事,总之现在还在观察。
离开殡仪馆后,照传统要回家绕一绕,通常也不会进到家里头,大家讨论了很久,到底要
不要让祖母知道?到底要不要回家一趟?到底要不要进门?最后,我们依著爸爸的性子想
,他一定会很想回家,一定会很想跟祖母道别(但我们也怕祖母昏倒)。大人们拿红纸把
神明桌整个包起,许多亲戚已经在家就位,等爸爸进到家里,将祖母请了出来。这一刻,
我真的感觉到母子的爱,因为祖母用她颤抖的手,摸摸爸爸的头、脸和身体,跟爸爸说:
“阿原,不痛了…阿原,不痛了”。每每回想起这个时候,祖母的手与声音,我都会掉下
眼泪。
之后,我们将爸爸送去美容,没想到此时妈妈在大体美容处不断发抖,不知道是这地方比
较阴,或是妈妈忙完前面仪式后,身体与精神支撑不了,总之礼仪社人员拿了符水/大悲
水之类的东西,不过是做成像番茄酱包样子,先让他回家休息。我很高兴有大体美容这项
服务,爸爸生前很爱干净,注意仪容,他会觉得很舒服的。接着送爸爸去殡仪馆,将爸爸
送进太平间,心情相当复杂。紧接引魂仪式,需要我拿两个十块硬币请爸爸入神主位,我
居然一连掷六次都没筊,只好开始跟爸爸说一些话,例如说弟弟年纪太小,先回去了,请
爸爸见谅。依然没筊。直到我想到爸爸一直很依赖妈妈,虽然他很大男人,可是应该最想
见到他吧。再补上妈妈刚身体不舒服,先回去休息,改天再来看你好不好,爸爸可以吗?
很神奇的,有筊。以前我都觉得掷筊是机率问题,但是直到自己经历,才发现也许冥冥中
是有力量可以影响的。
回到家后,家里全部开着灯,原本我想是不是怕大家心里会怕,老实说我一开始也觉得害
怕,想着如果真的看到爸爸,不知道自己会怎么样。后来妹妹说他查网络,开灯是为了让
往生者找到回家的路。(听到这个我也哭了,我喜欢这个习俗)虽然我家有养猫,但是猫
咪没有什么异状,可能就算看到爸爸,还是把他当做家人吧。但是,我有个朋友打了电话
过来,先前有跟他说过爸爸住院,他刚好打电话过来关心,而我在这个时候,也不知道脑
子是怎么想的,脱口而出:我爸爸去世了。在我讲完这句话后,平时收讯不差的手机,突
然出现噪声,接着断了通讯。(我心中小剧场是,是不是爸爸不知道自己往生,听到我说
他往生,所以有点生气?!)
经过快一个月,终于完成告别式与火化仪式,告别式时哭的很惨,但火化后我和妹妹们都
有一种感觉,我们感受到爸爸轻松了。之后送爸爸骨灰回乡下时,在车上没事,妹妹说我
们来念经吧(我们有去土城承天禅寺做七)我心中正冥想着观世音菩萨,突然在车上闻到
一股香味,过了一会,我问大家有没有闻到,大家才说怎么突然有香味,而且也不是玫瑰
百合这种香味,而是我们没闻过的香味。我只好说,我刚有先冥想观世音菩萨耶,不知道
是不是这个因素。
那一阵子我们家人没有人直接看到爸爸,但是都梦过他,只有妈妈没有。我最常梦到,梦
到爸爸如果没有过世,恢复良好的在家里休养,小朋友打电脑的打电脑,爸爸一样坐在沙
发看电视,偶而对妈妈发发小脾气,这样子的简单平凡的幸福。起床后,总是满脸泪痕。
妹夫则都是梦到工作场景,都会梦到爸爸问他工作情况。不知道为什么爸爸总是没有入妈
妈的梦,直到七夕。妈妈说,在七夕晚上,她第一次梦到爸爸,爸爸牵着抱着她在跳舞。
我们边流泪边笑说,爸爸耍浪漫,还特别挑七夕入梦。
最后我想说的是,我们或早或晚都会接触到亲人死亡,在父亲的逝世后,我反省很多,不
管是以往的亲子关系,未来我想要的家庭与亲子关系,甚至常常会悔恨为什么当天晚上我
们不在医院,或是悔恨为什么我们没有在寒暑假去陪伴在大陆工作的父亲,但是我永远记
得以前与父亲吵架时,父亲说:“我也是第一次当爸爸的啊”。在我们的人生中,太多第
一次,来不及珍惜便逝去了。自己遇到这样子的事情,都会觉得这种事情怎么会发生在自
己身上,直到周遭的朋友与我分享他们幼年失亲的经历,人生总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于是我开始回忆与父亲的点点滴滴,让我不会忘记他。有时在我自责的时候,我会想父亲
会怪我吗?我知道他不会的,他只会笑笑的对我们说:尽力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