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如往常的拿出钥匙打开了公寓老式的铁门。
推开了苍白铁门后的另一扇黑色铁门。
映入眼帘的是正播放综艺节目的电视还有几张沙发和一张茶几。
左手边较大的沙发上坐着一位坐姿拘谨的陌生人,原本专注在电视上的精神瞬间被我
的动作吸引过来过来。
他看向我,竟然透出一股慌张的神色,还有一点不安。
我楞了楞,尝试的露出我最友善的微笑,然后轻手轻脚的关上门、脱鞋穿上室内拖鞋
、走入卧室。
边松开领口拿下领带,边将公事包随意的靠在衣橱附近,我对着面前的全身镜呼了口
长气。
他是谁?怎么会出现在我家客厅看我的电视坐我的沙发?哪来的钥匙让他进来?
我跌跌撞撞的跑出卧室,瞪大眼看向依旧看着综艺节目的这位陌生人。
陌生人似乎被我的举动吓到,猛地将视线移开电视,然后将视线放在我身上。
“你是谁?你怎...”“老公!他是我高中的老同学啦!看你紧张成什么样子!”柔美
的声音从厨房传来,打断了我的质疑。
“啊?”
素雅白净的清秀脸蛋探出厨房门口,脸蛋上带着调皮的笑意。
“原、原来是妳的朋友...抱歉,我、我、见笑了...。”我尴尬的点了点头,转头搔
搔后脑勺走回卧室更衣。
“你看看你,这阵子加班肯定忙坏了吧?过几天有休假吗?”刺激食欲的香气不断从
微敞的房门透入卧室,结婚十几年始终没变的她走进来替我脱下西装外套。
“是我反应过度了,不好意思,让妳在妳朋友面前丢了脸。”我转身轻搂住她纤细的
腰间,一呼一吸间凑近她的耳畔细语。
她用惯的洗发精的气味飘散,稀释了残存的不安。
初识的她,并不是用这样平淡香气的洗发精。是充满自信、无人能让她停下向前脚步
的浓烈芬芳。
“说这什么话。我朋友才不会在乎!我就更不用说了!”她娇嗔,嘟起嘴看向我。
我淡淡的笑了。
“去洗香香吧!洗完出来就可以吃饭囉!啊!我还在熬汤!手脚要快点喔!不然就被
我和我朋友吃光光了!”她想起厨房的料理,在我颊边落下一吻便赶紧小跑步出了卧室。
十几年如一日,虽然人事物都有所改变,但对我而言,眼前的她给我的感觉始终没有
变。
我的感觉也是,是这样滚烫且炙烈。
※
茶余饭后,她快手快脚的端出切好的水果拼盘,笑了笑在我身旁坐下。
电视的综艺节目依旧播映着,主持人和艺人卖力的玩游戏搏命演出。
陌生人从我出现到现在,始终都很拘谨,坐姿端正很少挪动位置,遥控器就放在面前
却从未拿起来转台过。
看起来是比我还内向的一个人。我坐在陌生人的右侧,插起一片芭乐放进嘴里咬著,
暗暗思索。
这时卧室响起她用了很久的手机铃声,她起身笑笑说你们聊,便走进卧室讲起电话。
我一时之间也找不到什么话题,虽然用餐时陌生人有问必答,但却始终点到为止,没
有更多的话语。
“不要客气,水果很甜。”我转头笑笑,伸手虚引。
“谢谢。”陌生人回以一笑,插起第一片芭乐放进嘴里。
我们之间持续无语。
※
直至节目播毕,我们都没有再说上任何一句话。
我看了看挂钟,时间已近十点半,她从刚刚进入卧室后就一直待在里头讲电话,时而
传出低声轻笑。
陌生人稍微伸展了一下僵硬的身子,笑笑的看向我。
我一楞,这笑容让我感到不太对劲。
“朋友,你似乎不擅长与人交际呢。”陌生人拍了拍我的肩膀,点起一根菸,旁若无
人、自在的吞吐云雾。
“你...你还好吗?”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仿佛刚刚的拘谨与拘束都是装出来的。
“你和她的婚姻似乎并不被周遭朋友看好,对吧?”陌生人答非所问。将菸灰抖落在
脚边的垃圾桶里。
我张大了嘴说不出一句话。
“一间学校常会有几位特别受人瞩目的漂亮宝贝,这我很清楚。这年头的小鬼发育真
好,才国中身材便玲珑有致、前凸后翘,真难不令人心动啊!哈哈哈哈哈!”
“...我才不是因为外貌或身材来决定另一半的。”我回过神,回了一句便陷入回忆里
。
那时的她...是这样遥不可及,如同北极星一般耀眼且不可抹灭的存在我的眼中、心中
、脑海中。
“就算你是这样决定也无所谓!不过因为内在美或者气质之类的而决定另一半,也未
必比较高尚啊!”陌生人瞥了我一眼,将燃尽的菸灰再次抖落在垃圾桶中。
“...因为她的外貌,所以她没有办法遇见真正喜欢她的一切、和她厮守一生的那个人
。虽然我的决定没有比较高尚,但我却是喜欢她一切的那个人。”
我认真的看向躺靠在椅背、翘起二郎腿的陌生人。
“我不会改变。”
陌生人叼著菸,笑笑的看向我。
“你应该知道孤儿院这样的存在吧?”陌生人提出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当然。”虽然想回废话,但仅仅一晚的交情让我不能这么失礼。
“孤儿院收容了许多被父母抛弃、不知道自己父母是谁、没有父母两方亲戚收养的小
孩,他们如果没有孤儿院这样的机构存在就会无法在这世界生存下去,你应该很清楚吧?
”
我点点头
“他们是如同一出生在这世上,便只有自己一人孤独的活着。没有任何合理且值得完
全信赖的依靠;没有有义务或责任必须照顾他们成长的父母或亲戚。他们孤单的在孤儿院生存
。
“虽然身旁有许多遭遇与自己类似的人,但他们却无法感觉到一丝丝的安全感,感觉
就算对别人交出自己的心,也会随时像是自己父母抛弃自己那样的残忍践踏。”
我不懂他说这些话的意义,我是在健全的家庭下成长,这些话对我说是希望我能够帮
助孤儿院的小孩吗?
“我该怎样才能帮助这些小孩?”我插起一片芭乐放进嘴里。
“你不懂我的意思。”陌生人露出无奈的苦笑,摇摇头。
“你的意思?什么意思?”我摸不著头绪。
“人这个字为什么必须是一竖撑著另一竖才能勉强不倒下呢?真的是表示人与人之间
必须互相扶持、互相理解、互相交心才是人吗?”陌生人伸出左右手的食指,比出人这个
字。
“难道不是吗?要是人与人之间没有交集、没有交流,要怎样才能确定自己还是一个
人呢?”笑笑说完,我的笑容却硬生生的僵住。
那一瞬间,我的脸仿佛带上了面具,面具上的五官正温和的笑着。
面具下的脸呢?我真正的脸上的情绪是什么?为什么我突然不...不确定了?
“一个人。你说对了,一个人。”陌生人露出果然还是你懂我的欣喜,拍了拍我的肩
膀。
我没有办法做出任何回应,我突然忘记了所有的情绪。
脑海一片空白,只剩下人这个字。人这个字在我空白的脑海中慢慢的扭动起来,有些
滑稽。
“当你确定自己是一个人,那造物主在你意识里埋下的那玩意儿,也正式开始倒数计
时了。”陌生人笑笑,夹在手指间、烧至滤嘴的菸灰摇摇欲坠。
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
这个字不断在我空白的脑海中不断分裂、倍化,逐渐塞满了我的意识。
当我回过神来,想起了几件事情,但那已经无关紧要了。我看着眼前陌生人的笑容,
身体摇摇晃晃。
什么都无关紧要了,因为那东西的倒数结束了。
这就代表...。
这辈子也结束了。我露出从未展露过、轻松无比的释怀笑容。
“漂亮的笑容。很适合作为故事的句点。”陌生人依旧笑笑,菸灰总算抖落。
他脚边的垃圾桶在细碎菸灰飘落的同时,窜出猛烈恶火吞噬了我所能意识到的一切。
包括灼热、痛楚、情绪,还有意识本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