颗颗如珍珠般的泪水悄然流下，微微侧过脸，姬乃眼角的泪珠滚烫了地面。
“怎么了？做恶梦了？”温柔地替她擦拭去泪痕，咲也摸了摸她的发梢作为安慰。
这么一双温柔的手，就是要亲手杀死爹爹的手吗？
默默的，姬乃抖了下身子，泪水再次滚滚而下。
“很可怕吗？”脱下自己身上的大衣，他替姬乃套上，在姬乃进入房中后，不一会儿的时
间，只听见了声巨响，因担忧而冲进的咲也只见到姬乃抱着的水盆落到地面，热水洒了一
地，而她则是沉沉的昏了过去。
一直到现在，已经有三个时辰了，天色昏暗，除了他在房里看守着姬乃，藤野宫在厅里稍
作休息，其他门徒依旧在外头轮流守夜著。
摸摸身上干净的衣物，她那充满臭味的大衣已经离开了她的身子，是她自己脱下的还是别
人替她换上的，她已经记不清楚了，这一切好像梦，但是她不知道是少女是梦，还是她是
梦？
依著咲也的搀扶，她靠着墙坐起了身子。
“是不是驯服妖一生绝不能背叛自己的主人，直到契约解除？”细声问道，她在寻求梦中
的真实。
如果可以，她真希望少女是梦，告诉她一切都是假的。
“是。”简单的一个字，咲也给了她要的答案。
“所以如今你已然非爹的式神，所以你是可以对他攻击的，是吗？”揪起眉，她多想得到
一个否定的答案，这个答案可以把她从地狱救出来，不再做这个让她痛苦的梦境。
看着她又缓缓流下的泪，咲也正坐了下来。
“是。”再一次，他给了她一个绝望的答案。
“为何不否认？”抹去脸上的温热，未料，她只为自己带来更多的泪痕。
“驯服妖不可能背叛自己的主人，包含了欺骗，所以我会告诉妳一切妳想知道的答案。”
契约打定的那一刻起，他就这样告诫著自己，不管姬乃是不是他新的契约者，他永远都不
想要背叛这个人，因为，他的出现本身就是对她的伤害，所以咲也决定，以最真诚的心来
补偿那注定被他伤害的痛。
“你不问我为何如此问你吗？”她的怅然已经慢慢变成了绝望，如果可以，真的希望咲也
现在能笑笑地跟她说这一切只是个玩笑，不必那么认真。
“不，不管你知道了什么，已经发生的事情就不会改变。”他并非等闲之辈，以狼妖的身
分活了几千年，又以式神的身分活了十几年，回咒的使用他并不可能会完全察觉不到，或
许藤野家就算是藤野宫见到，也绝不会知道狼妖的回咒降临的过程，那是属于他亲生骨肉
的元神，留下的是狼的气息而非妖，所以非狼妖的人类，是很难察觉的。
原来……这不是梦……
一句话，咲也又把姬乃的所有期盼打回地下，他不该那么强的，他不该知道任何事情，若
他不知道的话，姬乃还可以把这个梦当作没发生过……但，他的强悍，却让她正视了事实
。
“所以……你要告诉我，你要杀死我父亲？而因为此所以才计画好了成为我的驯服妖，对
吗？”含泪，她现在才知道，原来哭泣，眼睛是不会疼的，最疼的莫过于是她那支离破碎
的心。
“是。”
“所以，巧合是骗人的，认真教导是骗人的，成为驯服妖终身陪伴也是骗人的，一切都只
是为了为你的家人复仇？”她的声音细细的，并没有哭喊，因为她并不想再此时吸引近更
多的观众，来看她这辈子最憔悴的时候。
“是。”他能给的，始终只是答案。
“那……如果我以主人之命命令你放弃这念头，你愿意吗？”姬乃苦笑，她从不知自己会
以主人自称，尤其是当她看完那连毫无血缘关系的自己都会痛彻心扉的回忆后，她竟然还
说得出这样的话。
“对不起，如果妳以主人身分命令，那我只好自尽，因为我做不到妳的请求。”是的，他
想报仇，这么多年来支撑他活着的力量就是每天将那血腥可怕的回忆在脑海中反复温习，
他要报仇，要手刃不分青红皂白害死他全家的两个仇人。
只可惜，藤野第一代首领已经病逝，所以他还在等，忍辱偷生的活着，就是等这么一个机
会手刃藤野宫，所以，他老早就计画著离开藤野宫的契约后杀了他再自杀，他的复仇计画
里，姬乃的牺牲只到此，她不该为不相干的事件再牺牲更多，所以若要他背叛或是与姬乃
作对，那么，他宁愿选择死。
“既然老天不愿给我报仇的机会，让我的后人来阻止这件事的发生，那么，我也无话可说
，或许是世界上真的需要伏妖师的存在，或许藤野宫的恩德大过于他的罪恶，所以以狩已
十八条命来换也还是不足以为奇，加上我女儿十九条了，最后，是要配上这第二十条了吧
！”笑着，咲也的笑靥充满了悲伤，就如同少女的笑容一般。
他不傻，以回咒让姬乃能清楚的这么彻底，就算是法力无边的大妖怪也绝对吃不消这妖力
的快速减弱，女儿用命来换的这一个举动，是告诉他错了吗？
是的，若杀了藤野宫后，姬乃知道了一切始末，必然会自责自己成为帮凶，自然也不会苟
活，虽她姓藤野，但不代表着她也将承受这样的罪孽。
狩已家只剩下他一人，那么，就让女儿的元神来带走他吧！用这第二十条命来祭祀上苍，
或许老天会因此被感动而给妖一点生机吧！
“对不起，姬乃，我让妳失望了，但我想告诉妳，妳在我计画外的是，跟妳在一起真的很
开心，是这么多年来，唯一让我觉得自己还活着的时光。但……对不起，虽不忍再伤妳，
我却还是伤了妳的心。”说罢，他拿出胸口的小太刀交给姬乃。
“来吧！来完成妳第一个伏妖任务，跟我一样，第一次伏妖便是狼妖，或许这是藤野家与
狩已家命中无法回避的巧合吧！只要手指的一点点血，就可以杀了我了……不用担心，我
会抱着妳，在血消失之前，都不会放开的。”姬乃的血之所以无法成功的使用在杀敌上，
是因为血总在攻击前失去功用而干枯，然，他不逃也不躲，既然逃脱不了命运又躲不过上
苍，那么，就让他为自己的罪恶做一些补偿。
亲吻去姬乃脸庞滑落的泪水，他已经好久没有尝到泪水的苦涩，既妻子之后，是多久了呢
？又是多久才让他再次感觉到一丝丝的心痛？在那个他认定已经死去的心灵上？
呵，算了吧！反正过不了多久，狩已这姓氏就已经会消失在这个世界上，永远都不会有人
再提起，永远被人们遗忘……。
颤抖著，姬乃握著小太刀，她回吻了咲也的脸庞，下一秒，她送上自己的朱唇，奉上了她
的初吻，甜甜的，咸咸的，有着泪水的咸味，也有鲜血的腥味，这血液从咲也的唇瓣中碰
触，咲也发出了剧烈的疼痛，身子也像是被雷直直劈到般的痛苦。
这是他第一次没有透过武器碰触到藤野家的血，若没有发动攻击，伏妖师之血都只是一种
麻痺功用，自保防身，但若要降妖伏魔，就得花点工夫在妖魔身上留下一些伤口，血这时
才会像毒药一般侵袭著妖怪，腐蚀着他的肉体，最后毁灭他的灵魂。
然，血从姬乃的腹中缓缓流出，咲也的唇瓣因痛楚而微微被咬破了，她第一次感觉到切肤
之痛，但是，她却一点都不觉得难过，因为，她的心已经痛到不知道该如何痛下去了……
瞬间，她体会到咲也这些年的哀莫大于心死这种感觉。
“为什么？为什么？”惊慌，咬著牙，咲也忍着自己身体传来的不适，他抱住了姬乃，小
心翼翼的抚着她的脸庞，看着那原本应该攻击自己但现今却插入她腹部的小太刀，咲也慌
了手脚。
吃力的扯扯嘴角，姬乃给了他一个无力的笑脸。
“对不起，是……是我们藤野家负了你，狩已家并没有该死之人，这罪孽确实存在……爷
爷已逝，但我又不忍看到你杀害爹爹……我求你……用姬乃的命换吧！用我的血来弥补狩
已家的冤屈……用我的灵魂，来清洗藤野家的罪业……”狩已家已经因为误会而遭到灭门
的惨事了，又怎怪的了咲也？她看的一清二楚的事实，又岂容一两句道歉可了得？
上苍创万物，给了万物自由，人有了思想，当动物也有了思想的时候，就要灭杀了吗？
不，她做不到，这辈子，她想当伏妖师，为人们创造幸福的生活，但她当不了藤野家的伏
妖师，她无法背弃自己的心意去抹杀别人努力的一切。
蜘蛛精是生命，狼妖是生命，狩已家也是生命，她认清自己的心，她想要创造的不只是人
们的幸福，更是生物的幸福，但当她认知这一切时，却已经为时已晚……或许，等到下一
个伏妖师领悟到这点时，她就会有能力去完成姬乃不能完成的心愿了吧！
“可以吗？用我的命……”如果用她的命能够救赎咲也的心，那么，她愿意，给咲也一个
重生的机会……离开藤野家的机会……
“不！不行！妳的命比什么都重要，妳不可以……”他慌乱、他急躁、他心乱如麻，他以
为自己看到死亡已经麻痺，但没想到他竟然还会再因为伤口而流下泪水。
“我当上你主人后，从未下过命令，这是第一次，应该也是最后一次，你听不听？”浅笑
，姬乃用手抹去他的男儿泪。
点头，他已经不想要再看到死亡，现在的他，就像是回到十几年前那个山洞里，面对着即
将手刃的妻子……看着别人一刀刀割去自己心头肉，也看着那美丽的花朵，悄悄的在自己
手上失去了生气……。
两人的脸重合成叠影，让咲也痛不欲生。
“带我走……在你有生之年不准靠近藤野家，永永远远陪着我，无论我是生或是死，若我
撒手归西，你便带我去你以前的山洞里，将我给烧了，带着我的骨灰……永远记住……看
见藤野家的人便逃离……带我走……”看向窗子，她向往的自由天空这才一到手，就快要
结束，她不甘心啊！
不过也好，至少，她不是继续活在笼子里了，她的生命正展翅，高飞。
抱着姬乃，他不知道该不该拔出刀，他的妖力可以救治所有人，但是不包括伏妖师，所以
，他决定用另一种更保险的方式……。
正当咲也要松手将姬乃放开时，姬乃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回抱着他……
“若使用回咒……我还是会给你一样的答案……”咬著咲也的肩膀，姬乃拔出了小太刀，
痛吟了声，但是她仍没喊出来。
“姬乃！”他用尽妖力，想要止住鲜血的涌出，只是对妖力免疫的伏妖师之血似乎完全没
有停歇的迹象。
“交给上苍决定吧！你刚也说过，你的死要交给上天，那么，就看看我特殊的体质能不能
在你带我走到你家之前将血停住……。”说罢，姬乃撕破她的裙摆，用鲜血写下一些字，
无力的挂上了一旁老旧的椅子上。
苍白的脸蛋靠在咲也的身上，她的身子逐渐冰冷了起来，咲也一层一层的将她裹住，抱着
的手始终不肯松。
“带……我……走……”语末，姬乃便昏了过去，伤口正在与时间拼命，缓缓的复原、凝
结，但是血还是滚滚而下……也许是血腥味已然传到外头，远远的，咲也听见了急速的脚
步声，那是来自于藤野宫的。
咬牙，他抱起了姬乃，用身子撞破了窗子，门外的门徒正在恍惚著，而且看到咲也先是讶
异，拔剑已经来不及，实力悬差太多，一个回旋踢便昏了去。
抱着姬乃，他在雪地上除了留下了少许的脚印，便再也没有更多痕迹了。
藤野宫看到了地上的血迹，他追了出去，在姬乃的血味下，他追了约一里的路，连鞋子都
磨破了，最终，在大雪落下那一刻，他再也嗅不到姬乃的血味，也找不到任何一个属于咲
也的脚印……。
失落的回到屋里，从门徒送上的那块写满字的血书后，他的绝望让自己人生第一滴泪水流
在那已经干涸的血迹之中……。
十年仇，百年恨，狩已冤情落血痕。
忠孝两难择，姬从心为愿；
愿苍生怜，赐重生。
血书在白色的布料上格外明显，句句写着姬乃的遗愿，那是她的字，是她的词，这是藤野
宫熟悉不过的女儿，也是藤野宫熟悉不过的事实，从首领也就是自己父亲临终前听到的是
狩已家的含冤莫白，早在事件结束后，他便已经回村子遇上小女孩说出一切真相，尽管后
悔，但是他选择了放任自己假装不知情。
因为他的软弱，所以，漠视了一切，希望能给咲也最好的当作是补偿，岂料……自己的一
厢情愿，却害的女儿赔上自己来偿还父祖二代欠下的债……
“苍生啊！你如果有眼的话，请你赐姬乃重生吧！”大喊著，他的悲恸已经不是言语可形
容。
藤野宫想举刀，但是在自尽被门徒制止之前，他才放下了刀，与雪地的撞击，没有半点声
响。
“师父！您不能死啊！小姐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啊！一日未见到小姐的尸首，我们就不可以
轻易放弃啊！何况藤野家还在等著您的带领，带着我们一起降魔伏妖啊！”门徒拉着藤野
宫，另一人则是快速的将他的武器收走，就怕他又一刺激而寻短。
是啊！他不能死，他得找到姬乃，他得自己去还这债……
老天爷，你一定要保佑姬乃，在他还债之前千万不可以死去……
泪眼，他已分不出是雪还是泪，这时他宁愿自己不是一位伏妖师，而只是一个疼爱女儿的
普通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