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君已换上一身雪素直缀,披着微溼的黑缎长发,刚刚结束净身沐浴
,手持一支刚刚折下的带叶青桑,中性打扮透出凛冽肃杀的稀世俊美
,宛若风中寒梅令人屏息。
她看韵真一身狼狈,脸颊上还有乌青鞭痕,神色一冷。
以为她关晏君看不出这是雷鞭造成的伤害吗?
这个司徒烛华,她分明事先警告过了,竟然听若未闻继续利用她的乖
徒儿!还敢打女人的脸!她非找个机会治治这个骄傲的处子道士不可
。
“师尊,韵真无能,让金龙真人逃了。”
“没关系,当下没空管这些杂碎喽囉,反正更无能的家伙多得是。”
晏君话中有话,目光扫过司徒烛华,黑家人早已第一时间用短信报告
司徒烛华和韵真的情况,正巧晏君也打算召回爱徒。
“韵真学姊,妳怎么伤成这样?”天心五杰大惊,连忙靠近慰问。
“金龙真人挟持人质,不得已玩了点小计策欺敌救人,皮肉伤而已。
那三个精魅出窍的活死人还好吗?”韵真跟司徒烛华走这一圈就是为
了找到不负责任脱壳的寄居蟹顺便立威,虽然后来遭遇金龙真人和法
宝女道偷袭,大致也算达成目的,路倒猝死的“尸体”应该暂时不会
增加了。
这时韵真听见动研社的小杂物间传来砰砰响的噪音,像是关了两只大
猴子在里面。
五个大学生惭愧地低头,心有余悸。
“等了半天,只有一个人醒来自己走掉,晏君学姊说不用管他,我们
也没拦,剩下两个……死了。”小西低语。
虽然这些被精魅凭依的残缺人体并不能说真正活着,现场目睹两人生
生断气的天心五杰还是受到不小的冲击。
但众人的感伤没维持太久,率先靠近确认死亡的王大德冷不防被尸体
抱住,吓得尖叫摔人,接着天心五杰就在窄小的动研社教室被两个尸
体追得团团转,充分演练了司徒烛华演讲时举出的尸变案例。
不能往外跑,会把死人引出去。
晏君当机立断洒了一把红豆在自己的座位前,缩起小腿继续看好戏。
尽管黑家师尊摆明要检验学习成果,这么铁血的反应还是让天心五杰
好唏嘘,手忙脚乱半晌还是无法让死人安静,最后好不容易恳求晏君
学姊答应将两名死人先关进杂物间。
韵真听完他们的报告也只能叹了口气。
“师尊,我方何时开始?”
“等我的另一名护法到齐,他去闯阵蒐集情报。”晏君又向无比自然
站在旁边继续观察的司徒烛华挑眉,仿佛在说没看过这么大方过来直
接来旁听黑家动向的道士。
简直会让人以为明虚子准备率领天心五杰加入黑家阵营了,但晏君和
韵真从来没这样想过,退一万步说,就算对方想这么做,他们还不要
咧!
不多时,一名穿着束腰道袍,半是武人打扮的面具男子持长枪走入,
看见道士们在场又是一愣,天心五杰则因难得看到男性黑家人而好奇
地伸长脖子,莫名地觉得这种装扮相当帅气,简直就是古代侠客。
“这些家伙怎么会在这里?”面具男子开口。
好熟悉的声音。大德和玄武这样想。
“--系主任!”戴上面具又改换劲装简直年轻了几十岁,完全认不
出来!走路虎虎生风的样子根本就看不出是老人家!
兰渚不爽地拿下面具,方便他骂人。
“你们来僵尸地盘凑什么热闹?快滚!大人是不会管吗?”他瞪向司
徒烛华。
“还不是你把明虚子招进来的!”韵真的背刺让系主任老脸微红,移
开视线。
“对了,师尊,我探过校外道门的布阵情况,人是乌合之众,但拿的
阵旗却是神霄宫信物,恐怕指挥者是神霄宫,对方也没隐瞒这点。”
兰渚飞快解释金光大阵的情况,溜过一群天心五杰听不懂的数字术语
。
反正讲的是敌方情报,没必要瞒着明虚子,如果他想跟布阵者对干更
好,兰渚看师尊和师姊的反应都是随便他们探头探脑,不禁也奇怪居
然有少这么多根筋的道士。
“神霄宫很厉害吗?”玄武问。
“这个道门跟黑家历史相当,你说呢?”晏君回道。
天心五杰咋舌,偷偷观察太师父的反应,司徒烛华却是若有所思。
“台面上神霄派并不承认神霄宫的存在,但此道门是现存最古老的门
派,为神霄派创始人林灵素在北宋徽宗时代失势前,将庞大资产与人
力转入地下活动的组织。”
林灵素本名林灵噩,据传曾为苏东坡的书僮,皇帝好道,当时道士进
出宫廷,号称“金门羽客”,林灵素则因法术灵验善讨徽宗欢心而成
为道教宗主,也为了巩固势力排挤佛教,结党成群,引发士大夫严重
不满,后与权臣闹翻,加上法术渐渐不灵验而失宠。
“道士做到这样,真是神仙也自叹不如了。”兰渚讽刺道,他骨子里
还是传统文人,提到林灵素这种人物的评价就是妖言惑众的佞幸。
“先不论林灵素后来是否因素行不良而遭到天谴,至少当时只有他能
蒐集道书与巨额资金成立实际运作千年的门派组织。神霄宫有能力保
存使用法宝与上古大阵。”司徒烛华道。
和天师传承的血统名号不同,一个组织能存在那么久,背后的实力与
祕密必定极端可怕,难怪可以号令其他道士为其入阵执旗。
“那目前包围学校的金光大阵到底是怎样的法术?学姊你们不是说现
在的道士都不怎么样吗?”小西问,就算情势危急,他们一提到货真
价实的法术还是兴致盎然。
“没听说过蚁多咬死象啊?那个大阵就是把杂鱼的力量集中起来,好
让神霄宫本家菁英减少耗损的原理,一方面也先让外人来对付我们。
”刚去侦查完的兰渚心情恶劣,情况并不乐观,单打独斗不放在眼底
,问题是兰渚等人都负有保护同伴的职责,也无法把未犯大罪的道士
往死里打。
兰渚虽不像师姊脾气好,但遵守黑家诫律的僵尸没有例外,最怕的敌
人就是那种被除魔卫道的光明大旗骗来送死,偏偏正义感过剩真的会
赌命来打的顽固道士,打赢不难,难的是放水。
“你们也少不长眼跑去套近乎,执红黄旗的还是普通道士,顶多骂你
几句行为不端,遇到拿黑旗的神霄宫人,没准是会杀人的。”系主任
语气森森瞪着天心五杰。
这些大学生是水蛭之类的生物吗?他都露出原形恐吓他们还是没用,
难道只能用死当来威胁?要不是有违师道兰渚早就这么干了。
“主任你为什么要穿得这么帅?还要戴面具?”大德很介意为什么黑
家人的战斗服和武器都超级有型。
“如果可以自由灭口,老夫就不用遮脸了。”兰渚狞笑。
“主任你怎么那么喜欢吓我们?”玄武抱怨。
“哼。”
“如此一来就是神霄宫与金龙真人勾结?”韵真仍旧介意这段日子发
生的许多阴谋,如今看来却是一张大网。
她不是没逮过像金龙真人那类的败德道人,但一个庞大古老的组织运
用资源做出如此卑鄙的陷阱却让她浑身发冷。
“对方可是名门正派,死也不会承认的,就算罪证确凿也只会推给底
下的人自作主张,就像当年在广州一样,你不是没见过吧?明虚子。
”晏君直勾勾看着众道士。
“我不懂的是,金龙真人有让神霄宫袒护的价值吗?他并不强。”韵
真就是害怕这点,她总觉得这个败类不死,一定会再惹出事情,偏偏
无法预测这个疯狂的小人会带来何种伤害?
“或许他掌握了珍贵的情报,毕竟妳差点就要抓到他了,像金龙真人
这种人恐怕不会有什么忠诚心,对方为了面子也要避免他落到我们手
里。”晏君早就知道无论僵尸拥有多少正派见不得人的证据,说出去
都没人相信,昭告天下同情也不是黑家人作风,他们更喜欢逮到证据
就私刑,久而久之,也有些修道者表面上不承认,却知道同道毙于黑
家僵尸之手,肯定是表里不一,死有余辜,名声也算是败尽了。
法术是一种比金银财宝更珍贵的资产,修道者本身就形成了庞大的利
益体系,就算出了败类也都是自家人清理门户,不容外人插手,更别
说诉诸司法了。
但明虚子的发言不一样,也许晏君是有点坏心眼,想看这个黑太爷另
眼相看的道士亲眼看见证据后会选择依循正道,还是同流合污轻轻放
下?
“时间也差不多了。”晏君说完,韵真立刻站到司徒烛华身前昂起脸
赶人。
“别这样嘛,学姊,我们不能在旁边待命吗?反正我们又不会跟你们
打。”天心五杰连忙求情。
“我们是僵尸,你们是道士,师尊施法时能将潜在威胁放在附近吗?
还是你们太师父关键施法时我可以拿刀在旁边看?”韵真反问。
“其实我觉得这样好像比较稳……”玄武还没说完被王镜元踢了一脚
。
“走。”司徒烛华干脆转身,天心五杰只好再三回头,不舍地离开。
晏君带着两名护法走上社团大楼楼顶,其余黑家人则把守整栋建筑物
。
“看来明虚子还不知道我们为何要死守中理大学的真正原因。”兰渚
发出一声得意的低笑。
“这里的确是我们的大本营,也是万一与修道者发生冲突的战场。为
了保护研究院里没有战斗能力的成员,有必要将敌方注意完全吸引过
来。”韵真想到那些还没度过棺眠期的新人和负责脑力生产的同伴,
对接下来的挑战更加坚定。
研究院设在校外,距离校区有一定距离,包括韵真在内的干部非常小
心维护这个机密据点,连黑家人本身都不见得知道研究院的地址,不
少未曾修炼也不吃人肉的黑家僵尸就住在研究院里低调生活。
有时候韵真和师尊不断地炫耀本领,就是为了营造“黑家人都很强,
少来惹我”的印象,外人才不致怀疑到有一半黑家僵尸需要被保护的
真相。
“为何僵尸能使用法术?你们或许有必要在这次战役中明白。”晏君
沉着地说。
韵真和兰渚都是第一次面对真正意义上的道门大战,这样的战斗对黑
家人来说,也许没有下一次。
“黑太爷死后仍持续向天地请命,人神不听,他便向古神陈述,我们
向屏翳借雨,向禺强借风,任何妖魔鬼怪愿意帮忙的,他就照单全收
,那就是我们黑家的法术,无法借调天兵天将,我们自己招募阴兵阴
将,只有一个神祇例外。”
“是哪位?”韵真问。
“注人死期的北斗星君。”晏君一笑。
“义父不断上表骂祂,神若有灵,世间怎会有枉死之鬼,和死不得归
的僵尸?理论上,神明应该要让人好好死掉才对,没有能力抚顺阴阳
生死之理,又有何资格赏善罚恶?既然北斗失职,也应该要有点补偿
。”黑家师尊侃侃而谈。
偏偏黑太爷的修为精深,正气凛然,也没鬼神敢拦他的文书,骂久了
,还真的有点效果,起码借到北斗星君的神力。
“天心派主要祭祀的神也是北斗,这是偶然吗?无论如何,这位神明
的想法有点意思。”
听师尊这么说,韵真忽然想到司徒烛华请印时,仿佛神明现身的炽白
之息,却未伤害她。
那是真正崇高又灼热的光辉,当时韵真的确闪过了一个念头,也许有
的神明并无肩负拯救或惩罚苍生的义务,即使如此,有能力的人类还
是可以与神明接触,那么他们的想法就变成了神明的想法,这样多不
公平?
但还是有神明愿意听僵尸的话,是否表示,他们的存在有别于活人的
意义?
“要开始了,韵真,兰渚,何时结束我无法保证。”晏君道。
弱不胜衣的少女举起桑枝指向天际,开始漫长的呼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