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夜夜谈:BBS marvel板诡异志》─《绣花鞋》(六)
经历过这一切后,我突然明白,原先在结婚前以为会有的沟通不良啊、挫折啊、阻碍啊什
么的,都已经不存在于我跟孟扬之间了,有什么事情会比生命曾经经历过未知考验还严苛
呢?我们变得更珍惜彼此,所以接下来的一切都变得非常顺利,从此我跟孟扬任何事都能
平稳沟通,结婚典礼也在完美的安排下,风风光光结束了。
其实没什么改变,除了房间多了几张花花红红的囍贴,婚礼必要的东西放满了家里,一切
都没什么不同。
只是今天是属于我跟孟扬的日子。
婚礼一结束回到家,孟扬一脱下西装外套就瘫软在床上,有气无力地对我说着他好累想睡
觉。
我在贴著囍字的梳妆台前拔下耳环,看了面朝下趴在床上、累得跟狗似的他一眼,忍不住
笑吟吟地走到床边,轻轻用脚尖踢了踢他:“欸,李孟扬,今天是洞房花烛夜,你跟你亲
爱的老婆说你好累你要睡?”
孟扬转过头向着我,抬起一只眼皮,然后勾起唇角:“也是……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你是想做什么事啦?大色鬼!”我话还没说完就被他掠到床上,咯咯笑着要阻止他开始
动手扒我的礼服。
头一沾床却磕到枕头下一块硬硬的东西……摸出来,是那双已在我眼前被火化的锈花鞋。
怔。
不应该这样……但那熟悉的花纹与绣边……还有上面破掉的口子、跟当时被我撕碎的一模
一样。
……我完全惊呆了。
“孟扬──!”我放声尖叫,往孟扬身上缩去。
孟扬抱紧我。
他慢慢坐起来,有什么东西也从他肩上滑落下来、也落在我身上,触感凉丝丝的,那是把
很冰的头发……不是我的头发。
我突然马上明白了什么……僵硬地转头看他。
我们房里只点了夜灯,他那张脸却像黑夜里的月一样,犹自发著青白的森森冷光。
我终于看清了梦里那个黑影的脸。
那把被长发下层层叠叠覆蓋著的脸,一边是孟扬……我的丈夫、我看惯了的爱人的脸。
另一边是半具白骨……用没有血肉的眼眶洞对着我,散发著森森寒气。
我想起他曾说:“恶梦都过去了,小娴。”
此时的我颤著牙关看他。
恶梦没有过去。
“最重要的……一件事。”他低头看我,那熟悉的半边脸笑得一如既往温柔。
另一半边骨骸喷出的寒气则喷在我脸上,释放着地狱般的气息。
“你……”我被圈在他冷的像尸身似的怀里,目光在他两侧迥异的脸部间来回扫荡,过度
的恐惧让我忿怒地尖叫:“你是谁?……孟扬?把孟扬还给我!”
“从来都是我呢,亲爱的禹娴,这是不曾改变的。”他的长发散了下来,遮住骷髅的那半
边脸,用孟扬那半边的熟悉脸庞对着我:“我是为了妳才出现……为了这一天的到来,所
以‘李孟扬’才会出现在妳面前。”
……这是什么意思?
我们的相识,一开始就由他安排好的?“为什么……?”
“妳听到的故事里,有个最大的错误。”他半边白骨的那支手抵在我背上,指尖滑过我的
背脊,我听见礼服背上的马甲绳由上往下、一节一节断开的声音。“要索命的不是那个什
么已经不存在的新娘。事实是妳奶奶……才应该是那个新娘。”
“你在说什……”一头长发的他身影完全跟我梦里那个人影重叠,我想起爸爸说的故事里
提到的嫁新娘,牙齿无法克制地颤抖:“你是……河神?”
“我跟妳说过我是无神论的……小娴,那个村子的河里根本不存在什么河神,所有的一切
都只是传说与习俗的穿凿附会。”他用那只漠然的眼神与另一只空洞的眼眶瞟过我,捞过
那双鞋,慢条斯理地套到我脚上。
“很久很久以前,那个村庄的人们确实会执行河神娶亲的习俗,他们把无法预期的洪水爆
涨归咎于河神的怒气,当每几年发一次洪水威胁生计时,他们就丢一名年轻女子下去,以
为这样就可以平息怨气、让日子太平一点。长期住在那里的我的乐趣呢,就是打捞那些沉
入河底的少女魂魄,欣赏她们死亡后睁开眼睛的瞬间就得面对未知的我的恐惧……在那种
恐惧下品尝她们新鲜的灵魂……”
他那半边骨骸侧对我,微微昂头,像是兴奋似地一阵颤栗:“怎么说呢,小娴,妳能懂吗
……那种一秒前还活生生的、还有着心跳的灵魂的滋味,撕咬起来真是世界上最美味的东
西……”
他把脸欺到我面前来,我被他脸上的寒气喷得牙齿发颤。“可是尪姨说……”
他退开了一些看我,一脸可笑地疑惑:“不具能力的凡人神巫顺着你们给的故事、临场诠
释给你们的看的剧本……妳真的觉得可以相信?”
所以,攀附着我的怨气不是当年那个被丢下水的新娘?“不可能!”我拒绝接受:“尪姨
当年也参与了……”
“是啊,她或许是参与了,但那么久远前,她还是个孩子,事实真相还有几个活人记得清
?”他那张骨肉各半的脸笑得阴沈沈:“妳想知道真相?实际上一百多年前就已经渐渐不
再风行嫁河神的习俗了,但食血肉这么多年,我又渴望着少女新鲜的魂魄……那该怎么办
呢?所以我自己立了一个咒,把之前那些新娘脚上的绣花鞋当作引信,捡到鞋套上它的女
性就该成为我的妻……”
他满意地看着我脸上变得青惨瞬白,低沉了声音继续说:“因此,当我还在上游河边愉快
享用我刚捕获到的新娘时,那双没有收拾的鞋子就这样顺水飘流下去,继续它的下一个任
务……”
“这就是我说的,发现那双鞋的妳奶奶本来才该是下一个新娘,但她躲过了;所以我一直
在等,等她长大、等她穿上鞋。但她一辈子都很聪明的没把这双鞋套到脚上……”他慢慢
把半边骨骸的面容压近在我眼前,“不过,我就很高兴……找到这双鞋的,是妳。”
我的眼底映满了他那张青白发著寒光的脸:“所以那个溺死的男孩……”
“那单纯是我发泄怒气顺手杀了吃的……如果他让妳奶奶直接带走鞋就得了,谁要他多事
?”
我看着他,牙关敲击的声响颤得自己都听得见。
单纯?顺手?
我不知道他是什么,完全不知道。
只知道他是个疯狂的……不该存在这个世界上的东西。
而我跟这个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已经同床共枕了这么多年……“所以你出现在我面前从一
开始就不是偶然?而开启那个恶梦的钥匙……就是我们拍婚纱照、我第一次套上鞋子的那
天?”
“很高兴妳终于进入状况。”他挺直身体,李孟扬的那半边脸对我笑得温柔,另半边脸发
出的声音像一种没有底的回声。“妳套上了鞋子后,我终于可以抓到咒的联结,在妳梦里
创造我的世界。妳每晚人睡在这里,灵魂则被我带到那个河边,我一次一次想把妳牵引到
河水里去,但妳很倔强,总是有办法自己在挣扎中醒来……我本来想慢慢来,一点一点崩
溃妳的精神也是种乐趣……直到后来出现另一个冒牌货。”
“……”我全身抖得像身处冰窖。“我梦里的那新娘……?”
“啊……就她,她很多事,”他笑着,手一挥就撤去我松脱的礼服,白纱与缎面布料在我
身边片片碎裂。“都死那么多年了,还残存著最后一丝神智,进入我为妳打造的世界,干
扰我们的美梦。”
我心头一紧。
奶奶……。
我终于想起来,她落入水底之前,微张的唇说了什么。
她说:快逃。
“……奶奶是为了保护我。”
“是啊,她一直到死后才惊觉忽略了这个来不及处理的诅咒,留下最后一道守护跟在妳身
边。”他回答,身后出现两个纸扎的玉女,手上捧著一袭嫁衣,一左一右朝我移动过来,
不容抵抗地把衣服披在我身上。
那件大红色的嫁衣在苍白的月光下,惨湛著隐隐蓝光,像血染的一样。
他看着这样的我,满意地笑了:“但这一切都是白费的,区区一个人魂怎么可能斗得过我
?从一开始、从妳发现这双鞋的那天起,妳……亲爱的禹娴,就注定是我的。”
孟扬……不,这个我完全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微微退身,让我看见房间另外一侧;阳台窗
是关着的,白色的窗帘无风而动。
夜色下从窗外透进几个黑色的人形打在窗帘上,以及一个四四方方的影子。
喊号子的用我再熟悉不过的声调,穿透落地窗在阳台上尖声嚷着:
“新娘子上花轿了!!”
一直处于惊惧状况的我终于崩落下泪。
怔怔看着眼前这个数小时前、被我自己宣示成为我丈夫的……
赤着脚慌乱地踢著后退,直到墙角终于无路可退,他那把有生命力似的长发缓缓溜过我的
腿爬上我的手臂、攀上我的喉头。
“我来实现我的承诺。我说过了吧,保证陪在妳身边、永远永远……”视线被那把黑发完
全包覆前,我看见他望着我,笑得平静无波。
颈椎折断的声音在鼓膜边啪喀响起的瞬间,我听见他说:“终于……可以迎接妳了,我亲
爱的新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