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鬼师
──正道,天下无妖》
1995年,中国云南哀牢山,海拔2750米,沙夏族部落。
秋日午后,金风飒飒吹拂过层层叠叠的梯田,稻麦柔软地倒卧,一遍像是宁静的海,轻轻
地只有安详的声音。
部落头目巴门坐在村里最高的老树上,倚著枝干抽著旱菸,嘴里所吞吐的烟雾,缓缓地挥
散在眼前这座仰赖他的村落。
50来岁的年纪,巴门却拥有与年龄不相称的强健体魄:高大壮硕的身材,半敞的麻衣内虬
结古铜色的肌肉,一双眼睛如猎鹰般炯炯锐利,而他挂在左腰从不离身的弯刀,更是他能
以“巴门”为名的重要原因。
巴门在年轻时曾经有过另外一个名字,但那已经不重要了,自从13年前动荡不安的那夜,
他用腰际的弯刀浴血斩下“牠”的左臂之后,沙夏族语的英雄──“巴门”,就是唯一匹
配他的姓名。
“牠”是一头3米高的赤虎妖怪,暗红色的巨虎,却能像人一样站立,背部长满了剑形大
刺,一双拳头大的虎眼闪着绿色寒光,森白的兽爪及兽牙毫无预警地撕裂了部落宁静的夜
晚-兽吼与哀嚎,鲜血与火光,部落的壮丁们为了捍卫家园,纷纷拿着弯刀、火把,奋不
顾身地包围扑杀这头传说中的妖怪。
“后山深处住着赤虎妖怪,生人勿近。”一直是部落代代相传的警语,通往后山峰顶的唯
一路径也被族人用石块封掩,数百年来作为人与妖的分界,希求彼此能两不相犯。
但那夜,一如往常的夜晚,日常与传说却产生了超现实的连结,闯入部落的牠发狂似地咆
哮破坏,男女老幼无不成为牠爪下牙间的猎物,弯刀虽然划伤了牠的身躯,火炬虽然烧焦
了牠的赤毛,但却只是更加激怒牠狂暴的兽性,几十个壮丁也困不住牠,勉强包围的圆圈
不断地被死伤者的鲜血残肢扩大,眼见牠就要突破族人拚命守住的防线时,巴门来了。
急奔而来的他跃起在半空,双腿双臂向后弯曲,伸展成一张饱满的弓,全身蓄力在他右手
的弯刀,摇曳的火光之下,他仿佛在空中停顿,众人抬头仰望着他,就连赤虎妖怪的绿色
大眼也被他吸引──
瞬间,涌喷的鲜血遮蔽了视线,只见巴门蹲落在地,弯刀仍然在他手上,而他的脚边,多
了一条血淋淋的巨大右臂。
“啊啊啊啊──!!!”
断臂的赤虎妖怪凄厉的哀吼,鲜血不断地从牠的伤口涌出,趁著巨大痛苦夺去牠意志的机
会,壮丁们立刻蜂拥而上,数十把弯刀毫不留情地朝着牠身上劈砍,哀嚎持续,暴性随着
急转直下的伤势尽失的牠鼓起残余的力气,以爪牙、以庞大的兽躯冲撞壮丁,终于是逼出
一角缝隙,牠放弃了站立,伏下身躯用单臂双腿逃奔,勇猛的壮丁们奋力追赶,拿着火把
一路追到山林中,但牠的速度实在太快,一晃眼已是在众人的视线临界点,而所有人突然
都听到了锐利的破空声音。
一把疾速旋转的弯刀,远远地掷去赤虎妖怪逃逸的方向。
“呃啊啊──”
山林暗处传来一声闷痛的兽吼之后,一切都被宁静所夺走,安静地只剩下众人喘气与心跳
的声音。
此时巴门的手上已经没有弯刀了,他伸手擦去满脸脏污的鲜血,锋亮的双眼依然狠狠地瞪
著赤虎妖怪消失的黑暗。就是从这一刻起,他过去的名字已经不再重要,他成为了族里的
巴门,唯一的巴门。
这已经是13年前的事了,当时击退赤虎妖怪的战利品,牠断落的右臂只剩下白骨,而白骨
成为了巴门挂在胸口的项链,他并不是要夸耀自己的勇猛,而是要自己永远记住:牠一定
会回来,而下次他也一定会留下牠的全尸。
人与妖互不侵犯的信条早已毁诺,宰了牠是让沙夏族人能够安居乐业的唯一法门。
于是巴门开始训练壮丁,并且频繁地组队至后山狩猎,一方面猎取野味供族人享用,一方
面透过与山林野兽的搏斗,精进壮丁的实战技巧,当然,更重要的是,大规模而深入的狩
猎,无疑是持续地向赤虎妖怪挑衅,牠总有一天会无法忍受而现身。
坐在树上的巴门眺望村外后山,晴朗天气让林木绿意自然地看不出一丝危险,而他的眼角
虽已长出深刻的皱纹,但他的腰杆却始终挺直无比,就像他面对眼前和平景象的警觉态度
一般。
当然他心里非常清楚,更深层的自己是多么期待牠的出现,或者说,多么企盼自己亲手诛
杀牠的时刻。
想着想着,不寻常的人影让他皱起了眉头,只见2个十来岁的少年蹑手蹑脚地接近他的住
宅,然后悄悄翻过竹篱围墙,进到了头目家的后院。
神不知鬼不觉,但终究难逃巴门的双眼,而他还是继续抽着手里的旱菸。
巴门家,后院。
一位黝黑高壮的少年,老实憨厚的脸依然稚气未脱,左眼眼角下方有两划拇指大小的叉痕
,他名叫武大铜,巴门没有子女,他是巴门从后山捡回来的孤儿。
只见他双腿深蹲,双手在肩背上举著一块几十公斤重的巨石,他全身因为庞大使力而颤抖
,咬牙苦撑的他脸上隐隐冒出青筋,酸苦的汗水刺痛了视线,武大铜正在挨过他一天中最
艰难的时刻。
打从7岁起,每天早上睁开眼,他就是扛着大石块慢跑、对着粗树干挥刀、像猴子般在山
林间攀爬跳跃等等,不断地训练而精实自己的体魄,在巴门严厉的要求下,他毫无怨言地
忍耐接受严重违反人类肌肉增长法则的训练,而天生本来就壮硕的他,已经比同龄的男孩
足足高出了2颗头,异常孔武有力的身材让人实在无法将他与13岁的少年联想在一起。
而他今天下午的功课,是要用后院里的大大小小的石块作重量训练,才不到半个小时功夫
,他身上汗水已是溼了又干,干了又溼好几回。
“喂!大铜!”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武大铜放下背上的石块,转身用袖子擦去脸上汗水,起伏的
胸口还在喘气。
“是你们啊!”武大铜笑了,露出两排白齿,来找他的是玩伴死党,阿赛跟小黑。
“我真的是服了你耶!”浓眉大眼的阿赛耸肩失笑,迳自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每天这样
跑步搬石头,都不会累喔!”
“对阿!”身材瘦小的小黑也附和道,“就算你是未来的巴门,也要有休闲活动来调剂身
心啊!走啦!我们去溪边抓鱼啦!”
“呃……”武大铜抓抓平头短发的后脑杓,一脸为难,“这不太好啦,待会巴门回来发现
我不在会生气的!”
“放心啦!”阿赛挑眉笑道,“明天族里又要去后山狩猎了,现在大人们都到营场集合训
练,巴门也一定会过去营场,我们只要在太阳下山前回来,没有人会发现的啦!”
“这……”武大铜眉头深锁,好玩心与担心正在他心里天人交战。
“走啦!管这么多!我们快点抓到鱼就快点回来!”小黑可不多管武大铜的犹疑,自顾自
地已是翻出墙外。
“好吧!”武大铜无奈地摇摇头,下定决心跟了上去。
“呦呼!有烤鱼吃了!太棒了!”阿赛跟在后头忍不住欢呼。
“啧!”“唉!”“又跑了!”阿赛跟小黑赤脚在冰凉的溪水里跟鱼群奋战,但却是徒负
呼呼毫无所获,大小鱼仿佛戏弄他们一般依然在他们脚边游得怡然自得。
“嘻嘻!”在岸上看着他俩的狼狈模样,武大铜忍不住笑出声来。
“大铜你笑什么啦!”阿赛没好气地收起网子,“要不是你赶时间,我跟小黑可是抓到月
亮出来也没问题。”
“拜托不要!”武大铜连忙陪笑,“是我不对,请问两位大哥今天想吃几条鱼?”
“这还差不多!”小黑摸摸鼻子笑笑,“就随便给我们一人来个3尾特肥的吧!”
“没问题!”武大铜起身,手里已是握著的地上拾起的石块,只见他走近溪边,一双眼睛
紧盯着水里来去的鱼群。
“碰!”“碰!”“碰!”武大同手里的石块宛如砲弹击发一般,颗颗都在溪面激起强劲
的水花,而每道水花下都精准地落下一条晕死的鱼,阿赛跟小黑连忙欢天喜地的打捞。
在三人分工合作之下,不久烤鱼的香味就已弥漫在溪边,三人一边尝著最新鲜的鱼肉,一
边聊著最近村里又发生哪些有趣的事。武大铜在巴门的训练要求下,几乎足不出户,而跟
年龄相仿的阿赛小黑像现在这样偶尔的小聚闲聊,对他来说是相当重要的精神食粮。
而当夕阳西下,黄昏的色彩抹上山边,武大铜才依依不舍地与两人告别,独自回到他最熟
悉的后院,面对依旧散落堆叠在地、不会说话的石头们,他吐了气,还是认分地完成今天
没有完成的重量训练。
巴门没有娶妻,所以平日的三餐由各家轮流准备,作为感谢尊敬头目巴门对于族人的伟大
贡献。
今天的晚餐也一样在月亮升起时就送了过来,武大铜摆好两人份的餐具,静坐等待巴门的
归来。
没多久,巴门回来了。
他将菸斗放在门边,振了振身上的麻衣走了进来。
“巴门,您辛苦了!”
武大同起身,恭敬地向巴门鞠躬,他这是来自心中由衷的尊敬与感谢。
“哼!”巴门今天却异常地毫不领情,“辛苦?我看你也很辛苦阿!”
“我…我…没…”作贼心虚的武大铜心里瞬间被镂空似地大惊,健壮的双腿几乎是支撑不
住地发软,支支呜呜地说不出话来。
“你今天野去哪里了啊?”巴门突然大声喝斥道。
“巴门对不起!我偷懒!是我错了!”武大铜立刻跪了下去,他知道,在巴门面前撒什么
谎都没有用,毫无理由的认错是最明智的选择。
巴门面若寒霜,冷冷地坐了下来。
( 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