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城市里光辉灯耀再无永夜，娙府周围灯火通明，娙馡却早早吩咐小绿绿关闭家中电源，黑
宝穿上红色盔甲，兔耳高高耸起，违背兔理构造，宛如两台独立雷达一左一右三百六十度
旋转，侦测外界动静。
手上一盏孤灯，由娙馡亲自托付保管，千叮咛万交代不能有半点损伤，感受到上头叫人不
寒而栗的魔力，黑宝不住发抖，吹着口哨故做镇定。
“嘘……兔。”
忘了自己有天生一对大牙挡住气息，只能发出微弱气音，反而越显得心虚。
一个月期限转眼届至，今天是灯魔与娙馡约定前来取衣的日子。
相信他会准时抵达，娙馡要小绿绿、黑宝绷紧神经等著贵客莅临。
那晚灯魔走后，小绿绿平安返家，她在半路看见一盏燃著紫色火焰的怪灯，还来不及反应
，魂魄便被火光勾去，昏昏沉沉了不知多久，等到回复意识回到娙府，看见同一盏灯挂在
门外，若不是娙馡亲自外出牵持，她吓得不敢入门。
体验过灯魔的厉害，这回小绿绿戒慎恐惧，紧紧挨在娙馡身边，务求在逼命时刻，能够以
身抵挡魔威，保护有恩于自己的主人。
娙馡嫌热，频频驱赶她到三步之外，专注在整理织好的毛衣上，衣服白底缀红花，像是开
在雪地里的冬梅。
“不知道合不合身呢？”
置个人死生于度外，心系衣服是否能让受赠人满意。
“我的娘娘啊，他是要来害妳的魔中之魔！”
尽管熟知娙馡一贯的处事原则，坐拥一颗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大心脏，小绿绿仍为她
的轻率忧心。
她太小看这位来势汹汹的魔头，连个帮手也不让叫。
光看一只蜘蛛，一头兔子，一个坑的阵容，就晓得这场仗必输无疑。
“有黑宝在，一兔当关，万夫莫敌。”
娙馡将性命压在黑宝身上。
小绿绿还没张嘴笑，先听见黑宝隔着门用哀兵政策讨饶。
“我是扶不起的阿兔。”
有自知之明，干脆地示弱，他打不过灯魔，也不想打。
“既然这样，就地野放，你可以走了。”
娙馡从不强迫人。
黑宝本来单耳贴著门偷听，听到娙馡要将他放生，耳朵吓得对折成直角，迅速站回原位，
抬兔头挺兔胸缩小兔腹，摆出一副即将从容就义的悲壮模样。
“鞠躬尽瘁，死而后兔。”
深怕娙馡听不见，扯著喉咙大声吼。
这一吼晃荡了灯，灯火摇曳，在灯影晃荡终止前，灯魔悄悄现身，指著黑宝下达命令。
“给我原地半蹲，没叫你动不准动。”
黑宝受到此生最大的惊吓，魔力犹如静电，兔毛受这股力量牵引，竖直膨胀，他像颗黑色
大海胆，僵硬无辜地说：
“兔子蹲，兔子蹲，兔子一直都是蹲著的啊。”
灯魔不理会他，摸了摸鼻梁低笑，抛下黑宝，仿佛回自己家似地打开门。
小绿绿先发制人，张开贝齿，千丝万缕从口奔出，碧色的青丝刚沾上灯魔，立即焚烧殆尽
。
一招不成，她喷出韧丝缠绕成剑，一剑正要刺出，娙馡从后头捉住她的臂膀，反折，一举
制住她，摇头兴叹。
“自不量力，又忘了我说过一入娙府便是客的规矩，再不教训妳，会被人说我坑神不懂得
管教底下人。”
口诵三茯归真咒，将小绿绿变回原形，送入发梢中。
“我没叫妳，不准出来。”
喝令小绿绿服从，等她钻入发中隐匿行踪才向灯魔陪不是。
“看在我的面子上，别跟下人计较。”
不等灯魔发话，兴高彩烈将毛衣摊在胸前展示。
“好看吗？”
娙馡满心期待问灯魔。
“这是梅花。”
灯魔看出衣上花样。
“桃树绽梅红，枝上一古灯。”
娙馡认出灯魔所从何来。
“妳知道我？”
灯魔讶然地问，毕竟他从不对任何人提起出身。
“我见过这盏灯，在我还是人的时候，在百里柳岸那棵不曾开过桃花的枯树上。”
得以贴身观看灯后，娙馡忆起旧事，从似曾相识到确知这灯的来由。
“没错，那是我。”
灯魔不否认。
“你就那么放心把魔元凭附之所在交到我手中？”
由事而生之魔，事了魔了。由物而生之魔，物毁魔灭。灯魔将自身本命托付给宿敌，等于
在老虎嘴上挂肉。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灯魔蛮不在乎，连一眼也没看向在门外，被黑宝拎在兔手上的本命灯。
“为了自保，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娙馡觉得灯魔太过自信。
“我邪恶，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妳不同，虽然手段扭曲，但心却是光明正大。就算我
错了，看着妳为了私欲，昧著良心行事，从高不可攀的云端堕落到黑暗深渊，我还是赢。
”
灯魔对于胜利定义有两种解释，无论击败娙馡，或是令她沦落魔道，两者殊途同归他皆能
接受。
“你的灯完好如初。”
这点心眼，娙馡何尝不知。
“何止如此，当它好似风中残烛，说灭就灭时，妳还为它添加油料，彻夜照护。”
“恻隐之心，人皆有之。看着灯火重新兴旺，就晓得你已经脱离险境。”
“魔界深不可测，我经历了一场比魔尊更惨烈的厮杀，险些来不了。”
“人神魔都一样，毁约背信的，我讨厌。”
对自己，对他人，娙馡皆要求信诺。
“我这不是来了吗？”
灯魔接过毛衣穿在身上。
“织工精细，料子柔软，穿起来温暖舒服，谢谢。”
灯魔由衷赞美娙馡的手艺。
“你喜欢就好。”
娙馡安心地坐下，欣赏这一个月费时费心的成果。
“所以你扫平了魔界？”
既然灯魔安然赴约，代表事情有了结果。
“谈何容易，但他们现在不再叫我灯魔，改称呼为我魔王。”
短短时间内，灯魔正式成为一方之霸。
“从今而后，没有人敢小看这盏灯，轻视拥有灯的人。”
不露骄色，像是对娙馡说著普通家常事。
“你曾被弃之如敝屣？”
深沈的执念总是来自于一个强大的动机，娙馡想了解灯魔内心。
“我能躺着说吗？”
灯魔往娙馡怀中看了一眼。
娙馡拍了拍大腿，示意他躺下。
灯魔安稳地枕着闭目养神娓娓道来：
“我被卖到一户人家，彻夜陪着一个穷酸秀才苦读，十年寒窗，他终于中了举，打包细软
进京就任，把我遗落在家中。”
“喜新厌旧，人之常情。”
娙馡唉了声后说。
“他对家人说，不过是盏灯，再买就好，贱卖给专收破铜烂铁的小贩。”
旧日情景灯魔历历在目。
“一个红牌歌妓从市集将我买了回去，细细擦拭挂在闺房香帐上，让我过上一段好日子。
”
像是一场好梦，灯魔露出微笑。
“春宵一刻值千金，每回接客，她总在我身体里添上一刻钟的新油，油尽灯枯时，哪怕是
王公贵族，巨商富贾都得起身离开，即便外头天寒露重，也无法多待在暖被里一秒。”
“好一个风雅又坚决的奇女子。”
娙馡赞叹。
“如果那个男人没出现的话，她算得上是。”
灯魔说出但书。
“那个男人一来，仿佛恨不得这夜永远不会结束，将我添满油，烧到黎明白昼才罢休。”
灯魔不屑地窃笑，故事在笑声中沉默。
“后来呢？”
娙馡问。
“后来一切变得俗不可耐，她赎身约了男人私奔，约在在百里柳岸桃花树旁见面，怕天黑
他找不着路，将我高挂在树梢做为指引，跟着等，想像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痴痴地等。
”
灯魔讥笑说出后续。
“他来了，却只是经过，站在船头和另一位歌妓说笑，连一眼也没往岸上，点着灯的桃花
树看去。”
灯魔半句话没说，是娙馡为故事续尾。
灯魔睁开眼睛，与娙馡一张俏脸对望。
“那是我们第一次相遇，尽管我只看见了一点光亮。”
娙馡从叙述中找出了端倪。
“妳想起来了？”
灯魔扬起嘴角。
“我在船上，那个男人对我大献殷勤，根本忘了，也不在乎和双梅之间，至死不渝的誓言
。”
娙馡登仙前正是一名艳名远播的歌妓。
“你们没看见双梅，她却看见你们。妳该看看她痛彻心扉，瘫倒在树下泣不成声的模样。
”
“她怨我，所以吊死在桃花树上？我从没给她的男人好脸色看过，在她死后，我更没再见
过他一面。”
娙馡谨守分寸，不夺人所爱。
“她怨不了爱人，只能怨妳，怨妳更美，怨妳如杜鹃泣血的婉转歌声，绕梁三日的悠扬琴
音，她咽下的最后一口气里，除了怨就是恨，恨到了深处，不但让桃树开了梅花，还送我
成了魔。”
灯魔与双梅的悲怨两相结合，助他化身为魔。
“你找上我就是为了替双梅报仇？”
娙馡似乎找到两人宿怨的源头。
“为了那个笨女人值得吗？”
灯魔坐了起来，大笑。
“只是她的怨妒在我精血里，妳就像是我的眼中钉、肉中刺，不除掉你，我无法快活。”
对娙馡的恨意与生俱来，在血液骨髓里。
“至死方休？”
娙馡无奈地说。
“恐怕是的。”
灯魔点头如擣蒜。
“没有化解的可能？”
娙馡试图和解。
“同样是人尽可夫的妓女，她落得惨遭遗弃、变成歹毒、下贱、悲哀的恶灵，妳却纯洁、
清高、受人景仰膜拜，妳说呢？”
灯魔觉得娙馡痴人说梦。
“可惜我还不能死。”
重责在身，未抚平昆仑之恸前，她无法平息双梅的悲怨。
“想死，我也不会答应的。新仇加旧恨，我们之间有着两笔浓到化不开的仇恨，我恨不得
妳死，更舍不得妳死。”
灯魔回到站姿，娙馡跟着起身为他整理好衣服。
“跟妳比，双梅那个妒妇根本平庸无德。”
灯魔满口赞谬娙馡。
“不要这么说，让她听见，她会吃醋的，女人吃起醋来很恐怖。”
娙馡伸指按在灯魔唇上，要他谨言慎行，别再挑拨她与双梅间的矛盾。
“我是故意说给她听的，这样她才会更恨妳。”
灯魔存心不良。
“你们男人就是坏。”
娙馡索性和他打情骂俏。
“偏偏女人永远离不开我。”
灯魔使坏。
“可怜的双梅。”
娙馡为她伤心。
灯魔猛然以单手掐住娙馡的脖子。
“女人最不需要的，就是另一个女人的同情。”
受恨意驱使，灯魔下手伤人，眼神却是满满疼惜不忍。
这一掐并无杀意与魔力，娙馡眨眼化做一道烟雾，轻松地来到灯魔身后。
“我不喜欢这种变态的玩法。”
开了门送客。
从快要站不住的黑宝手中接走灯，打开灯罩，吹出一口神气，熄灭了灯火。
火光熄灭又复燃，生生不息。
“错过了我最虚弱的时机，以后再也没有机会让它黯淡无光。”
灯魔告知，这抹红焰，神魔不灭。
“我能再试一次吗？”
娙馡孩子气地说。
“尽管试。”
得到允许娙馡又吹灭一次。
二次不成，再一次。
第三次灯暗时，嗡嗡地共鸣声响起。
“我就不信。”
太子爷在火光再度燃起时，从黑宝所在的位置，抛出乾坤圈。
照娙馡计画，灯魔来到后，太子爷便与黑宝交换身份，吹灯是行动暗号。
金环化做两道金光，猝不及防地将灯魔以十字形切成四块。
娙馡事先用准备好，将灯泡在以万年冰化成的冻神水中。
灯火竟在水中自燃生光，灯魔安然无恙地，接合身体傲然站立。
“爱死了妳的狡猾。”
灯魔沉醉在此次突袭中。
“昆仑之恸会是妳今生最大的痛楚，等著苍生之苦全加诸妳身上的那一天。”
灯魔狂笑退走，不带走本命灯，显尽骄傲，挫了太子爷的威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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