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似故人来之二
从陈家回来的那天晚上,闭着眼睛,身体很累,但一整夜就是不断翻著身子
,怎样睡都睡不着,我试着点了几盆安神的草药薰香,弄的一卧室都烟,也不见
半点效用,就这样睁着眼到天亮。白日起床后,身上的疲累不说,脑袋里七转八
绕的思绪更是把自己想的脾气都烦躁了,只得不断在屋子里踱步。
这样的情形连续好几天,晚上睡不着,白天坐不住,饭没好好吃上几口,精
神立刻委靡下来。店自然是没开了,外头的木门被我贴上了“休息”的字条,没
有任何心思,所有的工作都停摆下来。
我自己对这种状况也觉得很莫名其妙,讲真的,陈家要发生什么事情不发生
什么事情,跟我是一点关系也没有,那腐肉味摆明了有东西缠上了陈家,但若没
发生到眼前,我大可不用管。扪心自问,说到底还是因为那张脸吧,叫做伯甫的
男人,一个长得跟杏华这般像,却又满身猫腻的家伙,实在让我很难完全不在意
,更何况,我几乎可以确定这个人和陈家里的脏东西,绝对脱不了关系,甚至可
打包票,九成九是他带进去的。
他为什么这么做我不知道,纠结我的还是他的长相,不由得去想他和杏华会
不会有什么相关性,但想到这里,我又会觉得自己很不靠谱,这世间出现几张长
得像的脸孔其实也不算什么太意外的事,我好歹也是个妖怪,居然因为纠结在这
种事上,把这几天日子过的灰灰土土。
“叩!叩!”
打贴上了字条后一直安静的大门外,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门响时我人刚好坐在大厅,两只眼睛瞪着桌子发呆,被这敲门声一吓,算是
拉回了思绪。
“谁阿?”一时间也想不出来会有谁来敲我的门,于是在开门前先拉高了音
量问。
门外是一个清脆的声音,“苍苍姐姐,帮我开门。”
我楞了一下,这几天闷住了,脑袋不太好使,但很快的就立刻认出了来人,
是酱菜少妇的儿子,阿翰。
在碰巧把少妇的儿子从鬼门关拉回来后,这孩子忽然就跟我变得熟了起来,
只要在市场看到我就会跟前跟后的,像块麦芽膏。我对这始终有些存疑,因为记
得那个下雪的晚上,男孩的态度实在是害羞,说没两句话就缩到母亲身后,跟后
来的落差实在太大,简直是两个人来的。不过我又细细一想,当天阿翰说不定是
因为已经著了红衣女鬼的道才倦成那样,掩盖了原本的活泼。
不过,我倒是不觉得烦,毕竟阿翰是个可爱的男孩儿, 可爱的男孩儿有谁不
喜欢?以前长忆城哪里有这么样的小孩玩。阿翰有着比一般男孩还秀气的脸,口齿
又伶俐,人小鬼大的,说话时,嫩嫩的脸颊上挂著两块红晕,黒眼珠占了三分之二
的眼睛眨呀眨,阳光下照的炯炯发亮。唯一可惜的就是他的个子比同龄的孩子小了
些,起初我以为他大约四五岁年纪,没想到他听到我这么猜后,气鼓鼓的几天不理
睬我,我一头雾水的跑去问酱菜少妇,才知道阿翰只是身体较为虚弱,原来实际年
龄已经七岁有余了。
打开门,阳光从门缝照入,因门窗紧闭而稍显灰暗的大厅忽地一阵亮。
阿翰手里提了一个小竹篮子,探头探脑的走进来,最后把目光落在我的脸上
。
“干嘛呢你。”被他看的不自在,好像我脸上沾了什么脏东西,下意识的伸
手搓了脸颊两下。
他说:“妳的眼睛旁边有两个黒圈,很像我娘打扫完厨灶的样子。”说罢,
吐了吐舌头,自顾自的跳到桌旁坐好。
“你这家伙…”又好气又好笑,我捏了他脸一把,跟着在他对面坐下。“你
不到市场帮忙你娘,专程跑来笑我的嘛?小心我跟你娘告状,说你没大没小又偷懒。”
他哼了一声,完全没受到我威胁,小心翼翼的打开竹篮,端出了一碗白糖粥
以及几个小菜,顿时满屋子都是白糖粥发出来的甜香。“是娘叫我过来的,她说看妳好
几天没开店,不知道是不是生病了。”
白糖粥的香气让我想起自己许久没有吃过东西,接过粥,阿翰又递了调羹来,我快
快的尝了一口,紧绷的精神顿时放松了一半。
“没生病,睡不好而已,回去跟你娘说别担心。”一面吃,我一面说。
“做恶梦了吗?”阿翰问。
“是阿,做恶梦了。”点点头,透过白粥掀起的热气,看见阿翰一副若有所
思的模样,觉得有趣。“干嘛,你要替我开方子阿?”我逗他。
谁知阿翰认真的举起手,左晃又晃,然后食指在空中打了个响,正经八百的
说:“这还不简单,妳店里布这么多,拿几块来当被子盖,保证睡的香香甜甜。”
我不禁失笑。“你这个草包郎中…哪里来的道理。”
他可理直气壮了,“大家都说妳的布可以驱邪求平安,我这么说哪里不对 ”
“凑巧而已,你还真信阿。”
“当然信,娘说是妳把我救回来的。”
“好吧,随便你说。”我继续低头吃粥,不跟孩子争。“对了,替我跟你娘
说谢谢…一定要说,知不知道。”
“知道。”
“乖。”
阿翰把手撑在桌上撑著头,张大了眼睛看着我吃粥,有好一阵子的沉默,两
个人都没讲话。隔了一会儿,他忽然又开口,说道:“还是妳要去找大夫?妳一
个女孩子家没人照顾,可怜兮兮的。”
一个女孩子家…一个女孩子家…我放下调羹,笑的止不住眼泪,这孩子才几
岁大,讲这般老成的话。
“笑什么?”他一派自然。
“这话哪里学来的?你可知道我大你多少岁?”我还在笑,快笑岔了气。
“娘说的。”阿翰一点也没被我的笑影响,接着说:“大我几岁又如何,很
快我也会长大。”
“长大以后呢?”我问。
“照顾妳呗。”他刻意俏皮的卷起舌头说话,“天天煮白糖粥给妳喝。”
“天天喝白糖粥我会腻死。”抬起头,冲着他做了个鬼脸。虽然他是孩子话
,可听到耳里,还是暖暖的,说不出的受用。
吃完粥后,精神好了许多,加上边上有个可爱的小祖宗,烦躁的感觉也淡了
些,扭著脖子,把这几天瘀闷的筋骨舒展开来。不过这一扭则不得了了,转头的视
线恰好扫到墙角放的红布,蓦地想起自己忘了件重要的事情,答应陈家要赶的布料,
居然只在回来那边勉强的赶了一匹,之后因为睡不好,整个就被抛在脑后,半点进度
也没有。
虽说陈家没有派人来催,但也应该只是因着礼貌,不好意思,可毕竟是人家
冲喜要用的,拖延了倒也是我的过错,既然答应了,交不出货来也说不过去。
眉头皱成一道麻花,我叹了口气。
阿翰不解的看着我,以为是自己说错话让我不高兴,神情也跟着黯然。“好
嘛,不想喝粥就不喝粥,以后让妳吃别的不就得了。”
实在是不知说什么好,我解释著:“谁在跟你计较吃粥的事情,我是突然想
起这几天都没开工,欠了人家的布赶不出来,现在觉得头大呢。”
“噢。”阿翰这才松了口气,“谁家呀?要不等一下我回市场,让娘收摊时
替妳去说说。就说妳病了几天,应该没关系的。”
怎么好意思,我摆摆手拒绝。“不用了,答应了人家的,就算要推迟几天我
也要自己上门去讲,才有诚意。更何况是欠陈家的,我看那陈家小姐脾气不见得好
,万一你娘替我去讲,被扫了一气怎么办?”
“陈家?最大的那个陈家?”阿翰小小的脸上突然出现了一丝惊愕,快快的
又消退下去。
但我没错过他的表情,问道:“那个陈家怎么了?”
“…”
他欲言又止,好像想说什么却又不敢说,用力咬著下嘴唇。
“怎么不说话了?”从他的表情中,大概可以看出陈家对于阿翰而言,不是
什么正向的地方,只是我很好奇,阿翰再人小鬼大,说上去也就是个七岁多的孩子,
对陈家是能了解到多少?恐怕是从母亲那里听到的,不过我在城里倒是没听见陈家什
么坏话,不知阿翰听见的是什么。
“苍苍姐姐…”阿翰吐了口气,喊了我的名字。“妳不要过去那里好不好?”他
此时的语气跟态度完全就是个孩子,伶俐和老成再不复见。
“发生了什么?”
阿翰迟疑了一会,“我怕他们会把你抓走…”
“谁会把我抓走?”越听越觉得不对劲,这陈家恐怕在背后有很多我不清楚的背景
,不单单是因为出现了个伯甫而古怪,可是上次去那趟,除了那家伙,我却也没看出其
他端倪。
“娘说…”声音益发细小,还带着些颤抖。“他们每五年就会抓一个年轻的女孩子
,我娘的妹妹就是被他们带走的…”
“那她人呢?”
“不见了,我娘说她被带陈家后就不见了,这件事情娘只提过一次,但她跟我说,
尽量少接近那里,不会有好事…”
估量著阿翰的话,他的神情看上去不是在说谎,但为何从未曾听城里提起半点关于
陈家的不是?脑筋一转,陈家掌握了这座城里大部分的土地和财富,恐怕一般人也不好
在他们背后说话,万一被知道了,在这座城也许也待不下去,要不是阿翰是个孩子,没
有顾虑到这么多,我可能永远都不会听到这些。
“好了好了,我明白了。”哄著阿翰,我把话题打住,又提醒他:“记得在外面不
要把这些话说出去,也别跟你娘提到,免得她担心。”
阿翰点点头。
过了一会,他说出来的太久,该回市场帮忙了,我拿了一块银子让他带去给他娘,
他一开始打死不收,后来我说下次让他帮我带些酱菜过来,他才勉强的拿了银子离开,
走时还一直回头看我,眼神里充满了不符合他年纪应有的担忧。
这孩子,我站在门口向他挥手,直到看他的背影成为一个小点消失才进门。
一个小油纸包放在桌上,应该是阿翰留下的,我笑着这孩子的心思,打开纸包,
里头装了杏肉蜜饯,脱水后的杏子晶莹的裹在油亮的糖膏里,拣起一块送入口,酸甜的
滋味立刻弥漫唇齿之间。
吃著杏肉蜜饯,我学阿翰的姿势撑著头,如果阿翰说的是真的,那陈家每五年带走
的女孩会到哪里去呢?应该不会是单纯的做奴婢,陈家的奴婢众多,不缺一两个,难道…
是冲喜?我打了个冷颤,可又哪来这么多喜好冲。难道陈家奶奶每五年就要大病一场吗?
想着想着,视线又落到角落那匹红布,陈家的人始终没出现,虽然阿翰一再
提醒,看来还是躲不了要再去陈家一趟了。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