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 长忆,苍苍(二)

楼主: lovelessless (我要开马戏团)   2013-04-04 14:42:39
疑似故人来之一
“杏树栽好囉,记得这几日要多加照顾,根咬不住土整棵树就没命了。”
“谢谢。”
“好好照顾或许明年就能开花…”
自从雪停了后,转暖放晴,即便雪融时仍冷的冻人,整座城却也实在像重新
活起来似的。
布坊也意外地渐渐有了生意,卖酱菜的少妇果真替我拉来了不少客人,倒是
始料未及的意外收获。事情大概是这样的,那天少妇从我这拿了块布回去后,自
己舍不得用,没给孩子做新衣裳,反而把布送给了邻居。据她说是因为孩子虽穿
的不是太好,至少也是暖的,邻居的小女娃出生不到两个月,身体孱弱,丈夫又
游手好闲,全家只靠着妻子在大户人家洗衣支撑,她见那女娃身上裹的布又破又
薄,心中不忍,于是就把布送了。
巧的是,女娃本来夜里总有夜啼的毛病,但盖著新被子的那晚,竟是安安稳
稳一觉到了天明,她隔天去工作时,一边洗衣一边就把这件事跟其他的仆人说了,
刚好她工作的人家里,大少奶奶的二公子也有这问题,已经一岁有余,夜夜仍哭
闹不休,看了许多大夫也看不好,对方少奶奶听到,虽说用下人用过的东西损脸
面,却也硬著头皮讨来试试,果真见效。
她们向少妇追问布的来源,很快便知道是从我布坊出去,莫名其妙的,我卖
的布料能保平安这样的话开始不胫而走。
好奇的人实在不少,他们用着打量的眼光审视著这间又小又旧的店,找不出
蛛丝马迹后又审视起我。
“可能是小女子虔诚的缘故,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如同免死金牌的一句话,扯上了菩萨,那些找麻烦的眼睛立刻收敛,换成另
一种敬佩的目光。谁都没看出我心里忍着想笑的冲动,菩萨阿菩萨,你们烧香拜
佛都求不到菩萨,今天竟是让一只妖怪来保平安。
除了这个,还有另外的原因,大家都说我这里的布料特别柔软,轻过纱,软
胜绸,色泽又饱,摸起来说不出是什么做底的。
“也就一般般的丝料,只是靠着祖上奶奶教导的方子罢了。”
我解释的时候总是客气过头,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街坊问了几次都得到一
样的答案,不久就没人继续话题,大家开始习惯这座城里多了间布坊的存在,逐
渐把我真正看做城里人。
总之,布坊的生意渐渐红火,小小的厅子有了人来人往的走动,我每天夜里
躲在卧房织布,白天要应付上门的客人,忙碌的生活让我有时会忽然忘记自己是
谁,从哪里来。但当人群散去,织布的工作告一段落,巨大的恐慌及孤独就会悄
悄的涌上,一点一滴的把我拉进回忆里。
有好几个夜晚,梦里全是泪水,看见自己站在杏花树下,一面哭一面喊著,
“杏华,你在哪儿?杏华。”
我是多么想念长忆城里那唯一一棵杏花树,以及那个名唤杏华的少年。
曾说过,长忆城是个建立于桃花之上的特别地方。确实的,谁有见过一座被
桃花枝干托起的城垒呢?可长忆城就是,青石婆婆酷爱桃花,她选择了一棵失去
元神的千年桃树为干,唤出岛大的云朵,桃树将云朵牢牢托住,结界为辅巩固地
基,即成了长忆城的底。因此,无论什么时候,哪里都嗅的到桃花香,处处皆飘
渺著薄薄的雾。
不过桃花开的再美,也比不上杏华的微笑。
杏华的真身是一棵有着数百年修为的杏花树,据说是我干爷爷带着干奶奶游
历山水时,于一座山谷里发现的,当时他虽有修为却不知如何运用,连化人形都
十分勉强,干爷爷见他有灵性,便把他带到长忆城来,拜托青石婆婆照顾。说起
干爷爷,可有一段好长的故事,他似乎和我爹娘是旧识,爹提起他的时候总是目
光远望,像有许多话要说,不过他没告诉我太多,我只知干爷爷姓李,是个血肉
之躯的普通人。
普通人,不普通。
有了青石婆婆照料,杏华的进步一日千里,很快就跃升了境界,严格算起,
说他是青石婆婆的弟子也不为过,可青石婆婆却从没承认过这点,她很疼杏华,
但又好像处处要疏远他。
杏华长得很好看, 好看的让我常常觉得自己面目可憎,他的瓜子脸上有着一
对深邃的眼睛,高挺的鼻子及厚薄适中的嘴唇,风吹过时,水蓝色的衣袖会在风中
飞舞,然后轻轻飘起一阵淡淡的香味。以前有段时间,我认为他比我更适合做娘的
孩子,大家都说娘是颜倾三界的绝世美女,但在我身上竟是一点美貌的边都沾不上。
不只一次,我听见城里的妖怪们碎嘴,他们说,王真的孩子是偷抱来的吧?若不是
那股灵气,恐怕跟路上平凡的丫头没两样。
听到这种话,头先几回忍不住难过,又怕被发现,掩著嘴冲到爹的书房哭诉
,爹的身体并不好,大多是有气无力的躺在床上,然而他会摸摸我的头,温柔的说
:“苍苍阿,妳很美,妳是爹心目中最珍贵的宝物。”语毕,再塞一块酸酸甜甜的
梅饼到我手里。
跟杏华的友谊也是因为这样起的。
有次又遇到了类似的状况,跑到爹的房间,见他睡的熟不好打扰,又不敢去
跟娘说,娘对我从来不苟言笑,只好独自哭着躲到城末的桃花林里。哭着哭着,体
力不支竟躺在树下睡着,睡了一会,忽然闻到一股有别于桃花浓腻的清新香气,睁
眼醒来,杏华就站在我面前。
第一次这么近的看他,过去远远望着只觉得这个哥哥清秀,那天近看到了,居然
脸红的说不出话。
“小丫头,妳是王真的女儿吧,怎么躲在这里哭呢?”他笑吟吟的,从袖中
掏出一块手帕。
接过手帕,迎面一阵香,嘟哝著,有些不好意思。
“别说出去…”偷偷瞄了他一眼,又说:“你长得好看,你当然不知道我为
什么要哭。”
杏华没计较我的脾气,走近后蹲下身,视线刚好跟当时的我平行,一双比星
子还明亮的眼睛牢牢的盯住我的脸,“我好看吗?哪里好看?我觉得妳也挺好看
的。”
“我…哪里好看…”
“妳瞧,我们不是都在问一样的问题吗?表示差不了多少,不哭了,小娃。”
楞楞地,泪水被这几句话止住。
“妳分的出桃花跟杏花吗?”没来由的,他忽然问。
桃花跟杏花?摇摇头,倒是真没注意过。
“好吧…”杏华似乎有些失望,他转过身,久久没有说话,也没有继续的动
作,望着他的背影,我很怕自己说错了话惹他生气,正要开口道歉,却张大了嘴,
千言万语成了一声惊叹。
极淡极淡的粉色揉在白底的花瓣里,在红嫩的桃花林间,一棵杏树独自傲立
,杏华站在树下,风采翩翩,面如冠玉,似雪般的美丽开满枝头,风吹过,几片
花瓣飘落,在他的发上,在我的手心间。
“这才是杏花。”他说。
之后,每年生日,他都会为我开一树杏花,数十载过去,无一年少过。
可惜今年,该是见不到了。
双眼微红,收起回忆,走到后院新栽下杏树的地方,这儿的位置很好,从卧
室一推窗就可以看见。翻过土的痕迹还很明显,落了的杏树在冷清的后院中,孤零
零的单薄。
这是那少妇的邻居送来的,孩子夜啼治好后,她带着一些糕饼来谢过我一次
,她说自己送不起贵重的礼物,当然我本就没打算收,可是她坚持问我喜欢些什么,
想了想,我说我喜欢杏花,她立刻高兴的嚷着家里后院有几棵木质不错,长得也挺好
的杏树,可以送一株过来,杏树耐寒,就是冬天移植也不惧。
“那也好。”对她说,对自己说。
手指抚过树干粗糙的表皮,熟悉的触感窜进掌心,一滴泪水落于地上,成为
灌溉此树的第一份滋养。

午后,我捧著两匹大红布,站在陈家府前。
陈家是这座城的主宰,有三分之二以上的居民都靠着向他们租地耕种讨生活
,陈家府占地广大,位于近郊,离我的店有几里路远,前几天,他们的管家来订了
两匹红布,出手阔气,催着要,说今天上午来收,我左等右等却等不到人,想着也
没事,便当做散步的亲自送一趟。
守门的家丁问了来意后,要我先在外边等著,待他通报,空档间,我扫了扫
这片屋子的外观,华屋美奂,精雕门廊,果然是财力雄厚。
不过…
一靠近这片屋子,隐约的,一股不寻常的味儿扑鼻袭来,像是变质的肉块腐
败后发出的刺鼻味,又或者是人死后尸体未能安息的怨气。这种味道怎么会出现在
这里?满是疑惑,可再进一步要找个详细前,那味道竟凭空消失了,而家丁也刚好
回来,客气的请我进屋,说小姐已等著见客。
被带着经过了好几道长长的走廊,陈家府中的摆设让我看的目眩神迷,花园
中通体碧绿的假山该是用玉砌成的,水池里头闪烁的,一颗颗,全都是指头大的
珍珠。
终于,在下巴要被这珠光宝气吓掉前,家丁领我进了个和其他屋子比起不算
大的厅堂,虽说“不算大”,也足是我整个家的大小,厅堂里头摆饰安份了些,
却也难掩那桌椅隐崁的金碧辉煌。
“真是麻烦您,不像话,回头我会好好教训总管,怎么能弄错时间,还让苍
苍姑娘亲自跑这一趟。”
一名衣着华丽,年约十五六的女子坐在厅中,后头站着四个奴婢,各个都脸
色发白,想是刚刚已经被教训了一顿。
“哪里的话,也当作是来开开眼界。”我赶紧打起圆场。
“请坐。”女子客气的招呼我,她容貌秀丽,明眸皓齿,头插五色玉石金叉
,耳垂玛瑙坠练,举手投足都自然透出自然而成的娇气。“我是陈家的么女,绿
绮。”
“绿绮小姐。”
“叫我绿绮吧,大家看起来年纪差不多。”
“是吗?”我笑。但嘴上这般说,心里却直算著,如果这女孩知道我的年纪
,恐怕换成人间的算法,要喊我声姑奶奶了。
送来的布料被家丁捧著,她伸手摸了摸,又拿了一角对着光看色泽,双眉挑
起,嘴角微勾,显然十分满意。
“确实是上好的布料。”绿绮说。“吃葡萄吗?这是京城带来的桂花堤,味
道甘甜,香气十足。”她指著桌上的小盘,里头盛着一串带着水珠子的葡萄。
正当我拿了颗葡萄要剥皮时,一个奴婢走到身旁,接过我手上的葡萄,主动
把皮剥净了后才递给我。
没被伺候的习惯,有些别扭,但葡萄入口确实甘美多汁,忍不住又要了一颗

绿绮也吃著,细细小口的品尝,一面吃,一面说:“这两块布是我们老奶奶
要的,本来应该该订四匹,不过家父担心奶奶挑剔,于是先要了一半的量,不知
这几天能不能再替我赶两块一样的。”
“这…”虽然陈家给的酬劳很高,但近日实在有些疲累,不太愿意为了几块
银子折磨了自己。
“双倍的价钱,可否?”水汪汪的眼睛闪了闪,好似不容人拒绝。“当交我
这个朋友。”
“嗯,我赶赶。”出招了,大叹不好,钱财还可推却,说让交朋友,天大的
包袱,看来推却不了,只好答应。
“那就好。”
“只是…府上怎么需要如此多的红色布料?红布通常都是拿来做新婚用途,
难道府上有喜事?”
怎料,绿绮听完我的话,眉头一皱,咬著唇,神态凝重,她压低了声音,“
跟妳说也无妨,看起来苍苍姑娘不是会嚼舌根的人…确实有喜事,但是是冲喜来着,
奶奶今年本该过六十大寿,一个多月前却忽然病倒了,几个大夫来看都没有起色,
因此…”
“那…难不成是绿绮姑娘要招眷?”
“不…”她的声音又再低了低,“是我大哥。”
“那也是喜事一桩,能嫁入陈家,该是许多姑娘的福气吧!”这不是奉承话
,陈家财力雄厚,能够结为亲家,一整个家族至少三代不愁吃穿。
绿绮摇摇头,“苍苍姑娘,妳不知道,我大哥是傻的,跟个三岁孩子一样,
哪个姑娘跟了他,一辈子都糟蹋了。”
“这…”
原来如此,怪不得绿绮的神情如此尴尬难为,想必她也可惜了将进门的嫂嫂
的青春年华。
似乎察觉到自己对我这个外人说了太多,她打住话题,不安的神情回复正常
,继续无事人般的吃著葡萄,好像刚才那段对话,从没有提起过。
就在此时,我又嗅到了屋外的那股恶心气味,而且益发浓郁,我怕脸上表情
泄漏,赶紧低下头。
窥伺著,不宽的视线里,一群人以一名男子为首,从厅堂后方走进。
“绿绮小姐,不知道妳有客人,打扰了。”男子背对我,向绿绮做揖。他的
语气不急不徐,显然不真觉得打扰。我倾注著精神在那把声音,特别有磁性,令
人印象深刻。
“哪里,我…伯甫先生,您何时来的…排戏吗?”绿绮的自信消失殆尽,结
结巴巴,不用多说也猜到了她对这名男子有些心思。
男子回道:“嗯,过几日就是大日子,总该多加练习。”
本来,我是打算一直低着头,但那气味越来越浓,简直到了作呕的地步,我
猛一抬头,大口喘起气。
“妳的客人看起来不太舒服。”男子转过身,正巧接上我的视线。
瞠目而视,身体不自主的颤抖,双手在桌手紧握,指甲烙进肉里,却没半分
疼痛。
那么一瞬间,我以为我眼前站着的是杏华。
那神韵,那轮廓,都是我日夜思念的杏华,可定了定神细看,立即又笑自己
荒唐,明明是两张完全不同的脸,分别来看,没有一个五官是相似的,但组在一
起,却又有几分神似。
最大的不同是眼神,华杏的眼神总是温柔清亮,男子的眼神则阴郁郁的,深
不见底。
总归却仍是像,像的我红住眼眶。
“这位是布坊的苍苍姑娘。”绿绮向男子介绍我,“苍苍,这是伯甫…京城
里最好的歌者,爹特地请来替奶奶办戏的。”她念到男子名字时,温柔如水,语
气缠绵。
男子颇有兴味的把目光停在我身上,“苍苍姑娘的表情,好像…对我有些意
见?”
手又捏紧了一些,强装镇定。
“让您见笑了,我刚才以为自己见到个老朋友。”
“是吗?苍苍姑娘的朋友跟我相像?”他的声音仿佛带着针,每吐出一个字
都挑的我心慌。
反倒绿绮听闻此言一番欣喜,说道:“真如此?哇!那该也个了不得的人,
苍苍姑娘妳找个日子带来让我瞧瞧。”
“绿绮小姐是夸我了不得还是嫌我无趣了?”
这话说的暧昧,绿绮原就红的脸更是涨到耳根子。
“伯甫先生…”
男子呵呵笑了两声,“开个玩笑,唐突了,我还有些事情要准备,先告辞。”
“先生慢走…”
我没答腔,定睛在男人拉长在地面的影子上。
转瞬,腐败的气味再次消失了。
离去前,我确定男子的眼睛在我身上溜答答转了一大圈。意义不明。
这男人是什么来头?不安,怀疑,全一股脑的涌入思绪,不单单是因为他的
长相,而是那股腐败的气味正出自于他,但他摆明是个活人,而且是个七魂六魄
皆具的人,适才透进厅堂的阳光打在他身上,也不见他回避,且影子也牢实的出
现,没有异状。
影子…忽然,画面闪过,我打了个冷颤。
那个男人的影子和他的动作并不一致,犹若有着自己的生命。
他是什么?他想做什么?
沈醉在男人背影的绿绮,笑魇如花,我却忽略不了她印堂浮出的黑气。
(未完待续)
作者: zazazaza (茶茶茶茶)   2013-03-16 18:12:00
推~
作者: pandahsien (天空蓝)   2013-04-04 15:36:00
作者: faxuan (Zoomer X)   2013-04-04 16:12:00
想了一下王真是谁XDDD
作者: mich85296 (弓长张小Hi爱生气)   2013-04-04 17:32:00
推!同楼上哈哈哈
作者: Sensui (sen)   2013-04-04 17:54:00
复习了客栈的后面才想起来青石婆婆复活惹~
楼主: lovelessless (我要开马戏团)   2013-04-04 22:08:00
哈哈 不过其实想不起来也不会影响现在的故事太多啦
作者: hmhuang   2013-04-04 23:04: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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