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萤幕,镜蕾清晰的感觉到对方的负面能量被自己所转化吸收,成为自身的循环。
‘真搞不懂人类啊。’镜蕾百无聊赖的弹了弹指尖,萤幕下方的RC视窗闪闪,提醒著
她还有未看的讯息。头上罩着知名品牌的电竞耳机,红黑白色煞是显眼,连接在侧边的麦
克风靠在她的唇边,清晰的收进谈话声却不收进杂音。
点开后果不其然让镜蕾又笑了。“你要逃避到什么时候?”对麦克风这么说,回音在
凌晨里显得飘邈。
另一端没有传来回应,镜蕾从越加浓烈的情绪里读出很多的悲哀、以及更多的矛盾,
沉醉似的瞇起眼。
“喵--”背后稚气的虎斑猫用慵懒不耐的调子这么叫,镜蕾抬了抬眼望向萤幕,满
意的看见对方没有回答的沉思。左手将麦克风设为静音,继续细细品尝着人类的郁结和复
杂。
“我哪里像变态了、你可别乱说,笨猫。”
背后的虎斑猫甩甩尾巴,哼了哼气又将头埋回棉被,自顾自的打起瞌睡。
镜蕾泛出微笑,被孳念缠身的人类总是这么美味啊--
*
从镜蕾有记忆的时候开始,就被迫模仿人类活着的镜家人,一个一个都乍看正常、却
有着说不出的怪异。
包括总是冀望着有天能回青丘的镜山,是为一家之主但老是搞不懂微波炉为什么不能
微波蛋,直到现在还是常常把人类货币弄丢。
因为有这样的父亲,家里的事务便都是一家之母的镜花在管理。说是这么说,但毕竟
是被贬的青丘贵族,长久以来的娇生惯养和狐族天性,她其实也管不算管了。
两人膝下的儿女庆幸是在被贬前不久出世,并未尝到太多贵族身份的荣华奢侈,仿个
人类倒是仿得挺像。
镜礼人如、不,狐如其名,是个温婉和蔼没脾气,笑若春风性若秋水、既有礼貌又有
才华和外貌的标致……公狐。除了常常受到同性人类青睐是他最大的烦恼外,镜礼其实很
喜欢人类的,目前在大公司任职。
长女镜柳则整天懒散没骨头似的到处走到哪懒到哪,一副猫样的慵散软绵,对什么事
都提不起兴趣除了绘画,只有在灵感来时才会比较像个人样,现在是个专业SOHO。
么女镜蕾则就完全没在青丘待过了,她是在被贬后出生,对于父亲常常怀念的狐国之
事很有兴趣,是三个小孩里最有狐族自觉的,目前还是个大学生。
她总是很想回青丘探探,问过父亲好多次了为何被贬,镜山却老是支支吾吾。也许是
家里有监视者所致──那只长相稚气的圆嘟嘟虎斑猫,是狐主派来定时回报镜家动向的弱
小精怪。
弱是弱小,镜蕾如是愿意、一掌就能掐死牠了,但可恨的就是不行。狐主每个礼拜会
定期从牠这儿接收汇报,稍迟了就会有许多不合常理的异相袭击──比如平地上见鬼的龙
卷风、比如只有他们家摇晃的地震,这是镜蕾某次恶作剧缚了那猫所得知的后果。
未曾待过青丘,但镜蕾透过网络搜寻过许多奇闻轶事,大致懂了青丘是个什么样的地
方。有狐族之首统驭的和平国家,一视平等的对待精怪、祥和而无争之地。
──那么自家人到底是犯了多大的罪,才会被贬为人?
过重的罪直接处死、轻犯的罪也不致贬人,老爸老妈老哥老姐怎么看都没有罪犯基因
,究竟为何?
这些疑问一直埋在镜蕾心中很久,却因总得不出结论便弃置了,现在镜蕾的兴趣是网
路游戏,与一般大学女生无两样。
狐族性喜美,艺术之美、音律之美皆融会贯通,不同于大姐镜柳的艺术天份,镜蕾是
晓音律的好手,不用任何辅器、她本身就是乐器。
知道自己歌音魅人所以镜蕾甚少唱歌,但对音乐的喜爱让她听遍了各国乐曲,连玩的
线上游戏都是音乐节奏类型。
从会使用电脑开始,镜蕾就深深沉浸在网络的世界,原因无异,那儿的恶意泛滥到让
人堕落。
是锅大杂烩似的多采多姿、五味杂陈,既喜也悲、又怨又爱、恨也掺甜的乱七八糟,
灵感力天生就高的镜蕾在第一次接触时、几乎是被冲晕了好几天。
接着中毒般留连在网络世界,旁观人类的爱恨嗔痴,从中提取纯粹的情感,当甜点吃
。
网络对她而言就是专属的85℃,只要用心寻觅、任何口味应有尽有,有精致也有粗劣
、有美味也有难以下咽,只要人类活着的一天便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人类……真是有趣得紧。
*
学校放寒假一阵子了,接近人类的农历春节期间,连镜家都染了些洋洋喜气,布置起
春联和大扫除。
春联是大姐镜柳亲手所写,一手浪墨草书贴上门就引来许多街坊询问哪儿买的,问到
了竟是镜家女儿所写便纷纷请求留墨,索性镜柳就收了些红包、多写几副联当过年时的收
入。
虽然镜柳下笔的墨锋意境浑然天成,但是没有好的词搭配终究少了点味道,镜柳虽然
能写却不会题,坐在桌前苦恼的当下,经过的镜蕾随口吟了几句对子,就被镜柳抓来一并
研究。
乐曲也要有相映的好词才能显美,这部份就是惯听古今中外诗词曲乐的镜蕾,所意外
擅长的部份。
这一写就写到下午,打开艺术家模式的镜柳一扫懒骨头之气,整个人专注得仿佛会发
光,镜蕾就这么磨了一整天的墨。
镜礼一打开家门就是看见车库里摆着桌子、一个气势万钧挥毫的镜柳、一个欲哭无泪
瘪嘴磨墨的镜蕾,忍不住笑了出来。
“阿柳、妳再写下去,墨里就要掺进小蕾的泪了。”镜礼把公事包放在一旁,接过镜
蕾手上那极欲脱手仿佛烫山芋似的砚台,边细细磨着边说。
砚台墨液在镜礼的细腻缓磨之下渐渐浓郁,这才有了几分名家墨砚的势头。镜蕾终究
年纪小,心浮气燥没有太多耐心去研磨这墨,因此将名贵的墨砚磨得像庸俗货也是当然。
镜柳写完了手上这副联,这才恍然回神的看了看镜礼:“…哥你回来啦。”执笔墨尖
蘸了蘸砚台,一下笔就赞叹:“果然还是哥哥磨得好,小蕾磨了整天就没有这分浓烈。”
一旁甩著发酸的手,因为闻了整天墨味而头昏脑胀的镜蕾气呼呼:“妳也知道我磨了
一整天啊!臭老姐!”
镜柳哼哼几声,手上继续挥毫,没有理会镜蕾的怨声连连。镜礼则是宠溺笑笑,转头
对镜蕾说:“小蕾去休息吧,妈妈也许在厨房里呢。”
一听到后面那句,镜蕾的尾巴都快吓蓬了,赶紧冲进家门直入厨房,果不其然看见妈
妈正要点瓦斯炉……用火柴?
“妈!”镜蕾一把抢下火柴,“妳是要气爆寻死吗?”把火柴扔到一边,镜蕾拿起一
旁的平底锅放上炉,一边唸著母亲。“就说过了嘛、转下面这个转到底就有火啦,没有的
话多转几次、闻到臭味就是瓦斯外泄,像现在就臭臭的、妳还点火柴会死人的!”
被女儿唸得满脸无辜的镜花委屈瘪瘪嘴,“这东西这么麻烦……几张符纸几句咒语就
行啦、谁叫人类没灵力……”
镜蕾叹口气,还是拿这老妈没辄。“我出生那年就是我们家贬到人间,都二十个年头
了、妈妳这样不行啊。”皱着眉,像个大人似的碎碎唸著,往锅子倒了些沙拉油顺手开火
。
听爸爸说,当初他们不只被贬为人类、更甚至连灵力都被封了,只有哥哥和姐姐及未
出世的自己还留着些。
现在的爸妈和普通人无异,爸爸在外商公司上班、妈妈则是家庭主妇……只是过惯了
从前的清幽日子,现在凡事自己来总会不习惯,所以他们对爸爸狐媚上司为升官、妈妈狐
媚菜市场老板为送葱,倒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天生的蛊惑总不能拔除的,既然有着拿来用用也没差。
但是对于爸妈施展狐媚的模样,他们一点也不想看见、连想像也不愿。一个中年有啤
酒肚和地中海秃头的老爸,一个与寻常路边欧巴桑无异的卷卷头老妈,光是想像他们使用
狐媚、就几乎是杀人般的折磨。
镜蕾确保了厨房不会被妈妈炸掉后,便上楼去喊爸爸来吃饭了。(至于连瓦斯炉都不
会开的老妈,怎么在厨房里弄出五菜一汤的?她一点都不想知道……)
相较于一楼的热闹,二楼显得阴暗清冷许多,爸爸的房门微启、摇曳著烛火似的晃动
,镜蕾上前想推门时,却被里头泄出的声音给止住。
“……凭什么?赶咱们出来的是你、现在要咱们回去的也是你,这和当初说好的条件
不一样!”爸爸难得的低吼著,福态的脸上是以往未有的忿忿。
镜蕾轻手轻脚的凑近门缝,看见爸爸正对着手上执著的符咒怒骂,那黄符上还燃着火
,却是毫无烧尽的痕迹,好端端的跳动在黄符上。
“…狐主也不愿……”黄符随着陌生低声的传出有频率的一闪一闪,声音太小了、镜
蕾听不清。“…只是……狐主……已届二十…命令……”
那黄符所说的话让爸爸沉下脸,在一晃晃的火光映照里,显得更是沉重复杂。
他低声应了应黄符,随后火光一盛燃尽了符纸,二楼瞬间暗去。镜蕾连忙惦起脚尖走
下楼梯,半点声音都不敢发出。
一到客厅镜蕾马上冲到沙发上斜躺着,立刻打开电视假装已经看了很久,随后爸爸也
从楼上走下,笑笑落座在镜蕾对面的沙发上。
“小蕾啊、去叫哥哥和姐姐来吃饭。”爸爸接过镜蕾递给他的遥控器,拍拍镜蕾的手
这么说,已显风霜的脸笑呵呵的。
镜蕾点点头,便打开门叫着车库里的镜礼和镜柳,两人收了收笔砚墨就进来了,正好
妈妈从厨房把晚餐给拿来客厅,镜蕾又跑去帮着拿。
──就是不想单独面对老爸。
回去、是要回青丘吗?当初被贬了、怎么又要回去呢?黄符说狐主不愿、那就是不得
已?什么事情能让一国之尊就是连不愿也必须做的?那便是急事……攸关到国家的急事─
─
狐主、难道要殁了?
镜蕾端著汤的手一震,心底恐慌蔓衍。尽管未曾生活在青丘、未曾被狐主所统御,但
是血脉里对狐首的虔敬是有的,一想到崇敬的人将死,慌乱也便止不住。
稳了稳心神,镜蕾端稳了汤继续往客厅走去,心里还思考着。
…不对、狐主若殁,关他们镜家什么事?为什么非得我们回去不可?……‘已届二十
…’──
……是我?我是、狐主继承人?
思及此镜蕾正好将汤放置在桌上,手一个不稳就洒了点出来。“怎么了?磨了整天墨
、手酸吗?”镜礼抽了几张卫生纸盖在镜蕾手上,关切的问:“有没有烫著?”
压着心慌,镜蕾对哥哥笑了笑说没事,便坐在姐姐身边执筷吃起晚餐来。
──不会这么衰吧?这种小说女主角的事情也会发生在自己身上?明明除了我是狐族
以外,一切都和常人无异啊……虽然尾巴要二十岁才会显形、虽然我从来没有化狐,但是
没道理继承狐主的是我……
此番回去、是要训练我吗?也有可能…狐主首重灵力术法,否则怎么成为青丘之首…
…完了完了、好日子没得过了……
一顿晚餐吃得心慌,电视里拨著什么也没心去瞧,用毕后老爸咳了咳嗓,这才吓回镜
蕾飘远的思绪。
“这春节啊、老爸要回去青丘一趟。”爸爸这么说,镜蕾深怕下一句就是要她陪着去
。“所以你们好好在家里待着,别添麻烦。”
心里正乱成一团的镜蕾没注意到他的哥哥和姐姐皆皱了眉,镜礼垂下眼不晓得思考些
什么、镜柳飘开眼神像是茫了般。
“何时走?”妈妈收著碗筷问,整个家里也就她最镇定了。
“今晚。”镜山难得的叹了口大气,低低的怨著:“…该来的总是躲不掉。”
结果,爸爸并没有要带着镜蕾一起走,这让她松了口气、却也紧张著等下次再前行,
自己势必要跟上的情况。
悄悄的计画起逃亡,就在今晚。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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