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 消失的照片
我低头看着床单上的人形凹陷,越看越觉得不对劲,依照下陷的程度,
上头起码该有个东西吧,哪有凭空就陷下去的道理?
由于天色昏暗,我想该不会自己眼花,把床上的皱折错认成陷落,于是
又往床边靠近了几分,结果当我一移动身躯,那人形居然自己动了动,吓得
我当下倒退好几步,不慎撞倒木桌,发出巨大的声响。
炮仔听见声音,探头进来说道:“你搞什么啊?”
我赶紧三两句说完刚才看见的情况,指著木床说道:“不信你自己瞧!”
炮仔皱着眉,闪进房内,低头看着那张床,说道:“还真的有个人形,
赵猴子,是不是你刚才躺出来的啊?”
“我没事躺病床做啥?”
“喔?不是你啊,反正现在没事干,躺一会也没大碍。”他说完就走到
那床边,“嘿嘿”两声,就伸手将床单抹平,接着一跳,整个人就平躺在床
上,毫不客气说道:“就算有鬼,也被我压的死死的!偷偷告诉你,我这人
就是不怕鬼,就只怕麻烦和怕没钱!”
我也不知该说他大胆还是少根筋,说躺就躺,但看炮仔舒服得快睡着,
心想应该是自己看错了。我曾听人家说过,爬高山会遇鬼,都是因为脑部缺
氧,出现所谓“感觉剥离”的现象,严重一点就会出现幻觉,随便一只小兔
子跑过,都有可能看成妖魔鬼怪。
我搔搔脑袋,心想该不会这么倒楣,头壳真的出问题了吧?见炮仔居然
开始打呼,方才的怪事早已放下,迳自走出病房。
我见病房都长得大同小异,没啥好看的,又掉头走向走廊的另一端,刚
好与刚上二楼的绘理碰个正著。
她见到我,“咦”了一声,问道:“炮仔呢?”
我朝背后一指:“他胆子大,居然跑进病房睡觉去了。”
绘理面色如常,似乎没太意外,又问道:“那你呢?在做什么呀?”
“到处走走逛逛,毕竟没见过这么大间的古老病院,参观一下也好。”
此时绘理露出甜甜一笑,笑道:“再老也没你这个妖怪老,走吧!我跟
你到处看看,这里日文不少,我想你应该缺少翻译吧。”
我摸摸鼻子,尴尬笑笑,也不知是真的想参观病院,还是难得跟绘理单
独相处,很自然抓起她纤细的手,她脸一红,却不挣脱,又往病院另一端走
去。
刚才说过,病院环绕中央庭院建成,因此一二楼都是相通的,我们转过
前厅楼上一排医师办公室后,来到侧面的病院。
侧面的楼层装潢繁复了点,不像病房区那么单调,每隔几步墙上就挂了
几幅黑白照片,外层裱框,看来日本人挺注重这些照片的。
我好奇地靠近一张,是一片野生森林,正中央有一块地被人用来盖房子
,一群穿着黑色制服的警察和白袍医师站在楼房之前,看样子,这是病院刚
建好时,所拍摄的纪念照。
我们沿着走廊陆续看过去,就像在参观高山病院的发展演变。但也有几
张照片是在农村拍摄的,排成长条的群众一一接受医师检查,旁边还有警察
负责维持秩序,除此之外,还有几张照片的主题居然是着火的房舍,看画面
中的警察丝毫不惊慌,完全没打算救火的样子,仿佛火就是他们放的,照片
下方再辅以几段日文说明。
绘理明白我看不懂,主动帮我解说起来:“日治时代初期,台湾的卫生
环境是很糟糕的,不只鼠疫、霍乱或疟疾横行,民众普遍也缺乏卫生知识,
很多民宅阴暗不通风,甚至人猪杂居的情况都很常见,所以日本殖民政府如
果想要顺利治理台湾,首要之务就是控制传染病,赵梧你看那些烧起来的房
子,其实都是防鼠疫的手段,凡是有大流行的地区,都将房屋焚毁,另外还
有隔离患者的措施,成效都相当不错呢。”
我安静听着绘理的讲解,她就像一个从书本走出的活教材,滔滔不绝说
着她在幼年时期曾接触过的种种。我跟她同是来自过去的人,看着她的清澈
明亮的眼神,很想问她是否对原有的时代还有依恋?对照绘理,此刻我居然
想不起任何在尸神国生活的细节,曾是“一国之君”的我,显得有些荒唐可
笑。
就当走到长廊的中段时,墙上的照片不再是城里的防疫手段,主要是记
录当年高山病院里的状况,说也奇怪,照片中的病人在庞大房间内躺成一长
龙,表情恍惚、面容消瘦,看起来反倒像一群活死人,与我认知的病患有相
当大的差距,最下方还有一排汉字,这下我不需绘理翻译,也能看懂,上头
写着──“精神控制”。
我不敢相信眼睛看到的说明,就连绘理也是紧皱着眉头,就当我再往前
走几步,希望看见更多的照片时,赫然发觉,墙上空空如也,但只要稍微细
看,不难发觉墙壁有钉子敲打的痕迹,就连墙面的颜色与周边都不尽相同,
就像一块放了许久的相框突然被人移走。
我摸著墙面的敲击痕迹,不解说道:“之前放在这里的照片,为何不见
了?”
绘理略作思量,突然惊道:“这该不会就是‘鬼界之岛’的由来?”
我说道:“你在陆老白家曾说过,连你父亲都不能进到这间病院里,搞
不好跟什么精神控制有关连。”
“我不敢肯定,不过Vincent也说过,这里当年似乎在进行一项实验,依
这状况,他说得应该不错,而且照片还被拿掉,分明不想让人知道。”
登时之间,原本单纯参观的兴致忽然变了调,又替病院蒙上一层谜团。
二人穿越侧边楼层,拐过一个直角弯,来到与前厅遥遥相对的后栋病院
位置。
后栋是一整层的员工宿舍,我们在此地探索了一阵子,并没有更特别的
发现,起初还不觉得奇怪,但越走越不对劲,仔细想想,那么大的一间病院
,为何供给病患居住的病房只有前厅正面那一栋,其余的空间都是给院内成
员使用?依照我的理解,当时传染病患可不少,每年光是病死的人数就达上
千人,更别提染病的人数了。总觉得此处的疑点重重,看来并非医治普通传
染病患那么单纯。
我和绘理走在后栋长廊边,望向窗外,天空又更暗了几分,大雨滂沱,
雨势丝毫不减,从远处可以看见一楼前厅的伙伴,正万般无奈地散坐在地上
,钱叔一脸愁容和陆老白谈话著,看来他们哥俩多年不见,交情仍不淡薄,
而Vincent和老姚四处观看,对院内一切事物都很好奇。
我又将视线移向二楼病房,正好瞧见睡得不省人事的炮仔,整个人像在
家里似的,呈现大字型的睡姿。我忍不住笑出声,却发现绘理的表情有些错
愕,原以为他还不习惯炮仔荒腔走板的行事风格,但顺着她的视线一望,这
回连我都青了脸。
透过窗户看见,炮仔床边忽然多出一个模糊的人影,看身形好像是个女
性,不知是人还是鬼,“它”低头怔怔紧盯着炮仔,一双瘦长的手就要搭上
炮仔肩上!
“妳干什么!”我冲著窗外大吼,连绘理都被突如其来的叫声吓了一跳
,但外头的雨势实在太惊人,加上地势的关系,回荡不止的雨声掩盖我的吼
叫,完全起不了作用。
我见这不是办法,拉起绘理的手,就往病院另一头发足狂奔,没花多少
时间,立刻踹开病房的大门!
“碰”的好大一声撞击,我们睁大眼睛一看,房内除了被吵醒的炮仔外
,哪里还有其它陌生人?
炮仔揉着双眼,嘀咕唸道:“疯猴子,你搞什么花样,大白天的扰人清
梦啊……”
我脸色铁青,喝道:“睡睡睡!小命差点就被鬼拿去了,怎么死的都不
晓得!”
他一脸傻样,摆明听不懂我在说啥,绘理急忙说道:“刚才有个东西站
在你的床头边,你现在感觉如何?有没有受伤?”
炮仔四处摸著自己身子,只差没脱光光检查,狐疑说道:“没事啊,你
们俩该不会再捉弄我吧!”
我听得奇怪,但他的确好端端的,一点伤痕也没有,我趁机在房内转了
一圈,就连个足迹也没找到,靠到窗边,回想刚才惊悚的画面,那一幕我和
绘理皆看得清楚,没道理看错啊,此时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说也奇怪,就当我叹气时,年代久远的窗户上居然浮现几个模糊的印子
,看得我一愣,赶紧又朝上头多哈了一口热气。
一个巴掌大小的字,鲜明印在窗子上──“逃”!
我不敢相信自己所见,拉了炮仔和绘理,又多几个人帮我做见证,果然
,当热气一接触到窗户时,那“逃”字便明显地显现在上头,看得三人目瞪
口呆。
这时我全身忽然一寒,说不上为什么,下意识就朝中央庭院的花圃看去。
结果这一瞧,看得我心脏差点漏了半拍,一个似人非人,似鬼非鬼的“东
西”,独自站在大雨中,模糊的身影,瘦长的身躯,垂头看着被我们挖得千疮
百孔的花圃出了神。
我顿时冷汗直冒,本该是害怕的时候,不知怎的,我顺着那“鬼东西”的
方向看去,突然发觉那花圃在大雨后积了到处是水坑,但其中有一处,居然一
直都没有漫出来,再定睛一瞧,好像有个小漩涡正在转着!
此时我灵光一闪,难道会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