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喏,你的。”我一手托著碗递给他,眼里忙着对名册上下一个领汤者的资讯,另一
手也没闲住。
过了几秒,我举著的手有点发酸,忍不住心想这些人--鬼到底烦不烦阿。
既然都已经死了,怎么还看不破生死殊途?奈何桥忘川河三生石望乡台孟婆汤这些东
西不是都流传了上千年,怎么一个个都没自觉既然成了鬼就该乖乖喝下孟婆汤赶着投胎去
?
看不破没关系嘛,难免都有执念,呐,这职位不就出现了吗?
孟婆孟婆,帮人看破阿!
一碗孟婆汤喝下去,前世的爱恨嗔痴都随着这碗酸甜苦辣咸,一起咽下肚里,好一个
五味杂陈。
在心底叹了口气,我不过就是个跑龙套的,这慈善事业让自己来做还真是煎熬。
大多数生魂到了醧忘台前都会哭哭啼啼、抵死不从地向我说死都不喝孟婆汤,也不想
想他们早就死的不能再死了--其实也不对,他们还是有死法的更高级,叫做魂飞魄散-
-在我这里吵吵闹闹有什么用,妈的,烦死了。
以前碰到不听话的生魂,我二话不说钩刀铜管伺候,在醧忘台三美女“有碍观瞻”的
谴责下,如今我早已习以为常,从动刀子改为动嘴皮子,苦口婆心的劝他们一个个放下执
念,立地投胎。
以前朋友总说我这张嘴厉害的很,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连我亲哥都认证我这张嘴
带出去不打架都能气死人。
活着是确认过见人说人话这点了,见鬼说鬼话这部分,经过去年酆都文艺大赛我取得
了辩论单人赛金牌后也落实了。
银牌得主是长舌妇,据说她对于败给我这件事心服口服,我也感到挺光荣的。
懒懒抬眼望着来人,一个穿着浅蓝锦衣滚金边流云绣的男子站在面前,一双如幽幽深
潭的眼神直瞅着我。
哼,我是谁阿?
就算是个打酱油的好歹也混了不少日子,什么样的美男我没见过,年轻追星时还没少
被自己的偶像用电力十足的眼神盯着过吗?
这种程度的古代美男盯着我看,也没办法成功让我人生在世单身二十三年死后依旧单
身三百年的老姑婆来个小鹿乱撞一见倾心。
好吧,虽然他不只“这种程度”。
“孟婆汤,听过吧?”
他轻轻点头。
听过那还不知道乖乖喝?给老娘难办事!
忍住了个白眼后我继续说,“既然这样,那就快喝吧,后面还排著很多人喝完要去投
胎呢。”
男子的双眼又紧紧锁着我,我不甘示弱地也淡定看着他。
如果是小说,这时我们两个眼神的交会处就会擦出惊天地泣鬼神的火花;如果是电影
,此时镜头就会对我们两个来个旋转视角加上动人的配乐。
不过,这里只是地府。
按照我目前的权力,想泣鬼神应该是做的到,但要惊天地就有点困难了;凄美动听的
配乐是没有,可凄厉惨烈的哀嚎倒是不断从楼下那九殿地狱忽清晰忽飘渺的传来。
所以我就这样看着他、他就那样看着我,也难为后面排队的众鬼,这里磨叽这么久他
们还没暴动。
男子终是伸手接过碗,我勾了勾唇表达我的满意,但甩甩发酸的手的动作仍是充满了
不满。
“孟婆……怎地这般年轻?”孟婆汤临到口前,他迟疑地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我正弯腰去从桌下拿碗的动作一滞,忍住想拿汤勺打爆他头的冲动。
年轻怎么了?年轻碍到他了?当孟婆的不能年轻吗?年轻的不能当孟婆吗?!
不行不行,身为文明鬼,咱不能使用暴力,冷静、冷静!
深吸一口气,我咧著嘴笑问,“这位客倌,您可是有心愿未了?”眼神瞟了一下不远
处的三生石,“若是您错过了那三生石,不要紧,回去看过再来也是一样的。”再瞥了瞥
旁边的望乡台,“看在您长的俊俏…呃咳…面熟的份上,还是您想在望乡台看久一点,我
也是能帮您通融通融的。”
“……”
我向阎王大人发誓我看见那男子的脸抽了一下后移开了视线,似是有点恼被我调戏了
般,不过他隐在碗后的唇角倒是紧抿著上扬。
唉……没管住自己的嘴是我的失误,但眼前这个原来是活脱脱的傲娇阿。
每天重复这样的工作确实煎熬,才干了三百年的自己都禁不住无聊地调戏起男鬼,何
况是那坚守岗位几千年的孟婆?
“这孟婆汤,非喝不可?”
大哥啊!你刚刚不都准备要喝了吗?干嘛现在还问我这个问题啊!难道我说你长的帅
你就觉得可以不用喝了吗?帅有屁用,投了胎你下辈子还是不是人都不知道,难不成你有
自信要当株很帅的草、很帅的畜生吗?
我看着他,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非得要现在就喝?”
“呃,这倒不是。”
“那我下次再来。”说罢,他将碗搁在桌上后转身离开。
“……”
谢谢惠顾,欢迎再度光临--你妹啊!
我内心千万只草泥马在奔跑,恍惚间似乎还看见牠们面带嘲讽的边跑边对着我嗤笑喷
口水,像在说“妳看妳这傻瓜,调戏人家反被戏弄吧!”
下次来就下次来,你什么时候来你的孟婆汤就给你留到那时候,以为我有空再给你准
备一碗新鲜的阿!
眼神不自觉往他背影飘去,啧啧,不只是正杀还是背杀阿!那背影走的潇洒,一袭淡
蓝锦衣映着两旁火红的彼岸花还真是一抹小清新的感觉。
虽然冥法没规定过了奈何桥就不能再往回走,毕竟还没喝孟婆汤前投不投胎都未成定
数,这年头讲究人权,鬼也有鬼权的嘛。三百年来自己看过不少耍性子不喝孟婆汤的,要
不是想跑而被迫给钩刀钩住双脚强灌,要不就是自愿跳下忘川受千年蚀骨,还没看过这种
一付“我今天不想吃大餐,帮我留著名额改天我再来”的大爷,偏偏自己还不能怎样。
“下一位。”我淡定地将他的孟婆汤收到桌下,终于唤了下一位来领汤。
“我、我不喝!”
我盯着这个一上前就对我下马威,摆明不赶着投胎而是分明急着向我找死的死鬼,冷
冷一笑。
“长的不帅就不要学别人搞特权了。”我咬牙切齿迸出这句,下一秒从地上冒出了银
光森森的钩刀穿透了这死鬼的双脚,将他牢牢定在地上,接着一支铜管从我身后飞出直插
他喉咙,我动作俐落的直接将为他客制化的孟婆汤给他灌下。
不顾他浑身痛的抽搐,我大脚朝着他屁股一踹,将他踹上了望乡台。
“下一位。”我一手端起另一碗孟婆汤,视线落在了投胎名册上。
※ ※ ※
虽然鬼不必睡觉,但大多数鬼还是会维持着生前的习惯,只是睡觉时间各不相同,阴
间没有什么明显的日夜,因此酆都倒也是时刻都显得热闹。
慈善事业其实是不分时间的,但我可不是一个工作狂,自然每天固定有四个小时便会
将醧忘台的工作放下,到酆都里晃晃休息。
每天投胎的鬼这么多,醧忘台自然不会只有我一个,若我不在,醧忘台里还有另外三
个姓孟的闪闪惹人爱的美女轮流工作,那若是我在呢?当然,她们三个就有二十个小时都
在酆都里搞她们的美妆时尚事业。
都怪孟婆,以前就是压榨她们三个美女,让她们空有美女之称却活的像个村妇,搞的
现在换三个美女来压榨我。
我和鬼门关的鬼差打了声招呼,其中一个突然拉住我往边上走,我看着他脸上就像挂
著一个八卦盘的样子。
“欸,听说妳今天放了一个鬼?”
“你听哪个死鬼说的?”我一呛,这话要是传出去可会出问题啊!
他暧昧一笑,“唉呀,不管在哪里,八卦精神不死嘛!都听说妳直接称赞那男鬼长的
很帅了?”
我双手环胸,上下打量着他,又想了想那淡蓝身影,“唔,是很帅。”
鬼差看见我打量的眼神,轻蔑的笑了,“拜托,我可是整个酆都的门面,人称鬼门关
之哥,哪能比?”
“是阿,哪能比。”我赞同的点点头。
像你长的这般狰狞凶恶,鬼见鬼呕花见花落,拿来放在鬼门关自然是不可多得的镇鬼
之相,哪能跟我们傲娇的小清新比。
“不过,你话别乱说,可不是我放了他,而是他不吵不闹只是说了下次再喝孟婆汤,
你也知道现在大多数的鬼都想着投胎个好人家,一堆指名要投到姓郭、姓廖还是姓什么川
普、彼特的户下,阎王大人可是很希望多些鬼留下来发展酆都呢。”
“说的也是,前阵子才听到阎王大人说有个叫贾柏斯的外国人来了酆都,还想着把他
留下来,说是能成就一番大事业。”
……
这阎王大人最近想开发酆都想疯头了,连贾柏斯都能搞来,难道要在阴间卖手机吗?
靠,这不是活生生的鬼来电?!
我揉揉感觉著突突跳动的太阳穴,“总之,不过就是个小插曲,每天上百个鬼来来去
去的,只要不触犯冥法,怎样都行。”
鬼差耸耸肩,继续回岗位做他的鬼门关之哥。
我一如既往地走进酆都鬼城,第一件事便是拐进一条巷里,明显可见一个小食摊,此
时没客人,摊位旁立枝杆子挂著灯笼,被阵阵阴风吹的忽明忽灭。
不错,完全省电的霓虹灯咧。
拉开板凳坐下,正要向老板点餐的时候听见一道喑哑的声音传来,“老板,这一份多
少钱?”
我扭头一看,呦,这不是那傲娇小清新吗?
在我看到他的同时他也看到了我,从他有点震惊的眼神里我看出他对我的出现非常错
愕,到底谁告诉他像他这种鬼都会想吃东西了我怎么不能吃东西?像他这种鬼都有鬼权选
择什么时候喝孟婆汤了我怎么不能选择何时不煮汤?
不过心思一转,我边向他招招手,边朝着在旁打盹的老板吼,“老板,给我们来两份
葱油饼加蛋,帐算我的。”
傲娇男似乎被羞辱到了,转身就想走,我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他的双脚便如灌了铅
一样动不了。
请你吃个饭也扭扭捏捏,当我不知道你傲娇吗?
“都来了干嘛走?坐下一起吃,当陪我这个可怜的孟婆一起吃顿温暖的早餐…呃、午
餐--还是晚餐?唉呀随便都行啦--反正陪我吃饭,好不好?”
我想着反正了胜于无,两个人吃饭怎样都比一个人吃饭热闹,况且我还挺好奇他为什
么要改天再喝孟婆汤。
“我又动不了,怎么走去陪妳吃?”
活着时看那些小说里的极品男主角,总恨自己没遇到个傲娇,没想到死了三百年才碰
到,该恨君生不逢时,还是怨自己生的迟阿。
我摸摸鼻子,解开他身上我唯一会使用的定身术,“来坐来坐。”我无辜招手。
他踩着重重的脚步--好吧,一个仅有二十一克重的鬼魂做这件事情实在很违和,我
咬著下唇不让自己笑出。
待他坐下,葱油饼加蛋也送上了。
“这家葱油饼可是全酆都最有名最老字号的,现在让我们包场可是很难得的,好好享
受阿。”说完我便开始享用热腾腾的葱油饼。
对鬼而言,食物不再是必需品,而是满足味蕾享受的奢侈品,这家伙还敢问多少钱;
在人世间很容易不被珍惜的事物,在酆都里反而都是最珍贵的事物。
我边嚼著食物口齿不清地问他,“欸,你到底想干嘛?要是不想投胎,那你就在酆都
待下吧,待到想投胎为止。”我顿了顿,觉得自己活着没去做张老师有点可惜,“不过,
前世因、今生果、来生缘,一但此时被执念牵挂住了,来生缘不过也只是镜花水月。”
男子听后微愣,随即不甚认同的样子看了我一下,“姑娘家进食不宜谈话。”低头咬
了一口葱油饼后静静咀嚼。
我一口葱油饼卡在喉咙吞不下,双眼瞠大瞪着他。
待会儿上工前我要去照照三生石,看清楚我哪个命衰的前世招惹了眼前这个屁蛋小清
新,专门来坑我的吗?!
为了不让自己成为史上第一个被葱油饼加蛋噎死的鬼,我还是艰难地吞了下去,接着
两口接三口的把手上剩的全吃光,喝了口茶后优雅的擦擦嘴。
瞄了眼他手上还有一半的葱油饼加蛋,我决定继续发展我的张老师副业。
“你记得不,醧忘台前头为什么有那么多鬼在望乡台上哭哭啼啼?”
看着他闭口咀嚼著食物,眼神却透露出疑惑,我内心那在活着时喜欢对人高谈阔论的
热情犹如死灰复燃。
“嗳、你别急着吞,小心噎到了,你听我说就行了,我本来就没打算在我说话的时候
让你插嘴的呀!”我赶紧制止他加快咀嚼打算对我前一个问句做出回应的动作,看见他脸
抽了一下。
啧啧啧--没想到小说里写的都是真的,原来脸可以如此轻易的就抽啊!
我咳了两下掩饰笑声,继续说下去。
“他们流的那些泪呀,其实不过就是他们在世时所因爱、因恨、因悲、因喜、因苦、
因疼而流下的泪水。我的工作便是将那些泪水加上一些鬼东西……嗯,我指阴间特有的药
材,一起熬成名为孟婆汤,实则是个人专属的专业客制化饮品。”
忽略他听见客制化这词而露出的不解,我又喝口茶润润喉。
“前往投胎的鬼喝下了这碗孟婆汤,登上了望乡台再望人间家乡最后一眼,人世种种
过往如白驹过隙,触动内心而流出的泪水,也带走了他们今生的记忆。下了望乡台,他们
已经什么都不记得,可他们也准备好投胎,开始新的体验。”
我看着男子若有所思,心头有什么东西蠢蠢欲动着催促我脱口而出,“当然,你下辈
子也许活不了几年,也许不得善终,甚至也不一定是人,不过当草当兽有时也比当人好嘛
,况且你这世生的这么好看,当只威武风靡狼群的狼王或干脆成了万人迷的狐狸精也是有
可能的。”
果不其然,我又看见他脸抽了下,要不是做鬼的都是千篇一律的苍白面孔无一能例外
,不然我跟判官赌,他的脸绝对可以比黑无常还黑。
但我还是觉得,他脸再怎么抽,都没有比我嘴巴还欠抽。
“姑娘怎么称呼?”小清新终于吃完了葱油饼,一开口和我刚才说的八竿子打不著关
系。
我安抚心中准备蓄势待发准备再次奔跑的草泥马,对他露出我自认云淡风轻的笑容,
“既掌醧忘台,便称我孟婆吧。”
“……孟姑娘掌醧忘台多久了?”
我仔细看看他的脸,总算除了帅、极品跟小清新之外还看出他大概是二十七、八岁的
年纪。
唉,要他喊我一声孟婆的确是有点强人所难,看来我的老脸还不算严重,幸好。
我下意识摸摸自己的脸,“三百年左右吧,我是接任的。”
“接任?”他大概以为孟婆这职业是一辈子做到死,说实话,在我接任之前,我也以
为孟婆是不会换人的。
“其实我不姓孟,醧忘台那闪亮三姐妹才姓孟,这事说来话长--”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