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庆功宴一落幕，季学恒慰问公司同仁的辛劳，公开宣布花与烟新专辑破二十万张时，将会
发送一笔特殊奖金。依照目前声势，这个成绩指日可待。况且实际出货量已达到十四万张
，对外公布十万张是宣传策略，以便正式达到目标那刻的盛大造势。实质的金钱鼓励，令
在场同仁精神为之一振。
当季学恒预备启程返家，发现石维之还逗留在公司里，吩咐员工将他唤到自己身边，见他
一脸闷闷不乐，原本还想训斥个几句，要他以后安分守己，暗自决定作罢。
和左敏杰一说完话，石维之就想走，是母亲传短信通知，离开的刘正其，突然又折了回来
，不愿意碰上警察，这才拖延回家时间。
“舅，我明天不想上课，让我在你家住一晚。”
唯恐罪行被揭发，石维之心里不踏实，什么事都不想做。
“我会被你妈骂死，早点回去睡觉，醒来乖乖去上课。”
在季学恒坚持下，石维之被强押上出租车。
不胜酒力，季学恒在车上打起盹。石维之看了表，才十点半，焦急地传短信问母亲，刘正
其是否仍滞留在家中？
等不到母亲回复，而路程逐渐缩短，石维之魂不守舍，脚不住抖动，伸手从干裂嘴唇，撕
下一层薄薄皮屑。苦思著，当刘正其盘问自己时该如何回应？
“安心回家，警察先生已经回去。”
收到母亲短信，石维之如释重负，咬紧牙，重重低哼了一声，吵醒了季学恒。
迷濛中，季学恒问司机还有多久到达？拨了电话给妹妹说，再五分钟会带姪子返家。
石维之母亲穿着一件长裙、针织衫、粉红色小外套，无畏夜风站在路口等待。和哥哥挥别
后，一言不发地，走在儿子前头。
一进门，厉声地命令他在沙发上坐好。
石维之看见茶几摆放著，他不惜夺走人命，也要杜绝流传出去的照片，双手像是网子似地
张开，将照片一把扫进手中。
“照片从哪里来的？”
石维之一改这些日子以来的温厚形象，恢复过去的霸道蛮横，冲著母亲嘶吼。
刘正其等到第二次问话，才将照片摊在石维之母亲面前，想测试她的反应。策略奏效，她
几近失控地，质问刘正其照片出处。
“是不是你干的？”
母亲不由分说地逼问。石维之无法直视面前凌厉的眼神，眼珠子不定地左右飘移。
一年多来，用来隐藏真相的重重谎言，像是纸糊墙壁不堪一击。如果问话的人是刘正其，
后果不堪设想。
“妳说什么，我听不懂？”
天真地想和从前一样打马虎眼蒙混过关，走向房间逃避现实。他一向视为愚妇的母亲，却
不愿轻易放过，挡在去路上再次逼问：
“我再问一次，是不是你干的？”
“妳很烦，我的事妳少管。”
他使劲推开母亲。重回到高一时，事事用怒气逼迫母亲闭嘴的叛逆少年，她却动不也动，
出手打了他一巴掌。
在石维之记忆里，母亲等于溺爱的同义词，今晚异常的反应吓倒了他。
“张士德被人刺杀的那天晚上，你在外头待到十一点多才回家。一回家就去洗澡。你不在
家，我睡不着，走出房间想看看你好不好。在洗衣篮里，你的上衣、裤子全湿透，球鞋鞋
底和鞋面上沾了一点一点的血迹。我蹲在鞋柜前，用抹布帮你擦干净。在浴室叫你，你不
回我，等到你人没事从浴室出来，我放心地没再多问，还以为你不小心踩到死老鼠什么的
。”
接下来要说的事情，需要耗费大量心力，她深深地呼吸蓄积力量。
“等你要我按照你的话告诉警察，我就有种很坏的预感，但我不相信你会做出这种事。没
有理由啊！直到我看见这些照片……”
她的眼泪像是溃堤似地奔腾而出。
“为什么不跟妈妈说？如果非得用这种手段才能解决，我会去杀了他。”
她跪了下来，抱住石维之痛哭。想到儿子受到如此奇耻大辱，懊悔自己没有尽到为人母的
责任。
两个人相拥而泣好一阵子后，她要石维之据实交代事情经过。
事情的发展，已经不是石维之那点小聪明所能应付。
“从现在开始听妈妈的话，每一个字都要牢记在心里。这件事情我不会告诉任何人，连你
爸也不会知道。要做好警察随时会去找你去问话的心理准备，他们会软硬兼施逼你说实话
。不用怕，我什么话也没对警察说。按照一开始的说词，上厕所之外，你整晚在房间看书
。如果有直接证据，他们早带你去警局问话，我会叫你爸接受公司人事派令，我们全家搬
到对边定居。”
为了保全儿子未来的大好前途，作母亲的，不惜付出任何代价。
“警察不会认为我是因为心虚才逃跑吗？”
石维之担心弄巧成拙。
“妈问过当律师的朋友了。只有法院正式文书，才能强制你回台湾应讯。在外地，不用理
会警察约谈，等他们有具体事证，说服检察官发拘票再说。那时候我们人不在国内，会有
其他的方法能用。”
她决定走一步是一步，绝不让石维之涉险。
“我会坐牢吗？”
提到制裁，石维之激荡起沉淀在心中深处的恐惧。
“不会，必要的时候，妈会出面替你顶罪。”
她意志坚定地说。
“敏杰知道张士德是我杀的。”
封不住左敏杰的口，一切都是枉然。
“你去跟他说，我想请他到家里来吃个便饭，妈会和他好好谈谈。那一天你到爷爷家待一
阵子，我没叫你，不准回家。”
“妳想做什么？”
“大人做事小孩不要管。记住，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要咬死说不知道。”
母亲的觉悟让石维之感到前所未有的压迫感，不由自主听从她所说的每一句话。听她吩咐
喝了一碗，刚好热的苦瓜排骨汤。他不喜欢吃苦瓜，从前母亲三催四请，才勉强吃个几口
，这次却吃到精光。从她手中接过换洗衣物进浴室洗澡时，闻到一股烧焦味。他从门缝，
蹑手蹑脚到厨房察看，洗碗糟里火舌攀升，母亲正把那些不堪入目的照片，一张张往火里
烧。
“吹干头发，感冒就不好了。吹干后去睡觉，明天一早记得打电话。”
石维之自认脚步已经够轻，母亲像是背后长着眼睛似地，清楚地察觉到他的动向。
温柔的叮咛，听在他耳里像是无法违抗的命令，不敢有丁点延迟，立即执行照办。
躺在床上拼了命告诉自己赶紧入睡。辗转难眠的原因，到底是犯行可能会被揭穿，或是母
亲庞大有如巨人般的背影？他不想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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