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7时许，车水马龙的台中市路口，金黄的车灯仿佛川流星火。
昨晚发生火警的公寓还拉着一条条黄色的封锁线，外墙被燻得斑驳焦黑，不难想像当时的
火势是多么凶猛。
何育贤站在公寓楼下大门，眼光透过车群看向对面大厦，他正寻找一个能够发现自己的视
角。
一位穿着白色保全服装的中年男子跟他对上了眼。
何育贤过街，走进大厦的管理员室。
“昨天晚上也是你值班吗？”何育贤出示刑警证问道。
“哎呀…”管理员摸了摸额上的皱纹，一脸懊悔的神情叹气道，“是啊…唉！真的很抱歉
。”
“抱歉什么？”何育贤皱眉。
“我就知道警察一定会来找我的。”管理员耸肩摇了摇头，“昨晚对面的失火案嘛！大概
在失火的半小时前，我有看到一个男的满脸是血，慌张地从公寓跑了出来。”
“满脸是血？他长什么样子？”何育贤瞪大眼睛，激动地抓着管理员的肩膀问道。
“唉呀！所以我才说抱歉啊！”管理员大叹一声，双手抱着头懊悔道，“我明明就有看到
他的脸，但自己也不知道是发什么神经，后来竟然什么都记不得了！”
“别急！你好好想想。”何育贤安慰道。
“想不起来了啦！”管理员依旧摇著头，双手无意义地抓着鸟巢般的乱发，“我昨天下班
后想了一整晚，却还是什么都记不起来，要不然我早就去派出所报案了。”
“那你知道他大概的身形或者穿着吗？”何育贤皱眉问道。
“唉！这个…”管理员抬起头，伸手在何育贤身上比划，“身高大概跟你差不多吧！不过
感觉要再比你瘦一点…他穿什么我真的是想不起来了！唉…”
“好，我了解了。”何育贤拍拍管理员的肩膀，“谢谢你。”
他离开，在门外挨着风点了一根菸。
—180公分、65公斤、脸上有伤痕的男子。
比起先前毫无头绪的侦查泥淖，这个资讯已经超越太多了。
他决定今晚独自清查台中市。
阳明山，晚间8点整。
一高一矮的身影踏进了“阵”内，站在“人间地狱”的大门外等待。
“把拔！我们要跟活阎王买妖怪来玩吗？”萝萝兴奋地问道。
“我们没有要买东西啦！”牧野苦笑，“我们是来等雳月哥哥的。”
才说著，雳月与张洛克推开门走了出来。
“风王座，让你久等了。”拿着铁链酒坛的雳月抱歉道。
“哪里！我们也刚到而已。”牧野看着酒坛，“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里头应该是装着一只
极凶恶鬼吧！”
“不愧是王座！我才走一步棋，你就已经洞悉全局了。”雳月微笑点头。
“啊！对厚！”张洛克突然拍了下大腿叫道，“原来是这样子啊！”
“喔？你倒是说说看是怎样子呢？”雳月挑了挑眉。
“嘿！师兄你说过，生前极恶之人，死后将化作饿鬼。而饿鬼可不是随便吃东西就会饱的
，一定要吃跟他一样邪恶的人才行。而我们这位饿鬼阿兴被关在酒坛里那么久，活阎王他
们看起来很小气一定没喂它吃东西，饿得这么惨，被放出来之后绝对会先找东西吃，而随
机杀人魔正好是台湾目前最美味可口的恶人，阿兴八成会闻香而至、打算狼吞虎咽一番，
而我们只要跟在它后头，就可以顺利找到躲躲藏藏的杀人魔了！”张洛克微笑摸著下巴，
一副侦探推理的得意模样。
“不错喔！差不多就是这样子了吧。”牧野笑道，“欸？你不是上次两光隐身咒的小兄弟
吗？”
“好说好说！其实我平常都很持久的，上次算失常啦！”张洛克做鬼脸打了个哈哈。
“我看时间差不多了。”雳月看了看表，将酒坛放在地上，铁链发出金属碰撞声响。
“把拔，那里头是装什么妖怪啊？”萝萝指著酒坛童言童语，“需要我吃掉它吗？”
“萝萝，拜托妳千万不要！我明天还得把它还给活阎王耶！”雳月苦笑，“风王座，就麻
烦你带我们跟住它吧！”
“没问题。”牧野爽朗一笑。
“好！”雳月将铁链一条条地解开，而随着铁链松脱，酒坛竟然也跟着剧烈晃动起来，里
头的它迫不及待想破茧而出。
“啧啧，看来它真的很饿喔！”张洛克笑了笑。
雳月伸手，撕下了坛口的符箓封印。
—“呀啊啊…！！！”
一阵凄厉的鬼声从坛中猛烈窜出，几乎撼动了整片山头树林。
只见一个赤裸上半身、露出龙凤刺青及两排肋骨的瘦瘪男子悬浮在空中，苍白凹陷的脸庞
扭曲著愤怒。
“你娘咧！恁爸在世坐牢，死去还要被关？”饿鬼阿兴死沉的漆黑眼瞳冷冷地瞪着众人，
双手的十指弓成了爪状。
在不见天日、无法动弹的酒坛里整整坐困了十年，一分一秒对他都是无边无际的煎熬。
—生不如死，死了又不如灰飞烟灭。
仇恨的气燄压过了它所有冲动，阿兴裂开了半张脸孔的龇牙大嘴。
—然后瞬间又闭上。
雳月拍了拍黑西装肩上的灰尘，他看着阿兴的瞳里有着两团烈焰，闪著暴戾疯狂的灼热。
牧野打量着眼前这位曾经震惊台湾社会的通缉犯，他的身体周边旋动着异常的疾速气流，
不断地产生空气切割的爆音。
“……”
阿兴完全傻住了。
他一点都不想知道鬼如果再死一次会变成什么。
于是他凭空消失了，豁尽全力地逃跑。
“哈哈！算你识相！”张洛克大笑。
“王座，拜托了。”雳月紧盯着阿兴消失的方向。
“好，我们走囉！”牧野笑道，“头手请勿伸出风外！”
风来了。
头发散乱，双脚离地，张洛克的半张著双眼。
他突然感受到来自飞翔的冲击。
“哟呼—！”
风卷，风动，风行—他们随着风飘了起来。
没有翅膀的他们，张开双臂就能够拥抱流动的凉爽与轻浮。
一道强风自阳明山袭下，咻声划过台北市光害的天空。
心里拿着仅有的几个线索，何育贤漫步在台中市街头，双眼却有如鹰隼一般搜寻过滤著来
往行人。
他从案发现场的公寓大门出发，想像自己的脸上淌著血、刚刚杀了人，应该往哪里逃或者
不应该往哪里去，再配上所谓刑警的直觉，他在脑中模拟出了十几条的可能路线，要赌随
机杀人魔还没离开台中，赌杀人魔在案发的隔夜又恰巧出来寻觅犯案对象，他走着，像大
海捞针似地豪赌。
然后他走进了一条漆黑的小巷中—在他记忆所及的20几个案件中，独自、昏黑、安静…眼
前的情景简直完美吻合了随机杀人魔的癖好。
美国作家马克吐温（Mark Twain）曾经说过：“真实人生永远比小说还要离奇，因为真实
人生不需顾及到可能性。”
不知道到底是谁在寻觅谁，或者是谁遇见了谁。
何育贤的背后，脚步声突然从黑夜里响起。
转过头，何育贤看见了对方脸上被咬啮的深刻齿痕。
来者从光暗间隙中缓缓走出，面部肌肉牵动着不自然的笑容。
何育贤的手瞬即伸向腰间配枪。
然后他一切的动作都凝滞了，食指与中指的指尖搭在枪身上，他连喝问都还来不及，大脑
就突然失去了所有支配的功能，仅仅剩下一双转动的眼睛看着自己僵硬而停顿的身体。
林金火走到他面前，沿着他的右手看到了腰间的S＆W警用90手枪。
“警察？”林金火诧异地拉高声音问道。
何育贤在昏暗中看见他的表情，那不是愤怒，不是惊惧，而是极端的兴奋，仿佛吸食毒品
兴奋中枢神经一般地忘我狂喜，从脖颈延伸至面孔，爬满了肿胀发烫的青筋。
林金火想起了自己脸上还带着刺痛的齿痕，连带也想起了昨天深夜那张吞噬恐惧的大嘴。
他知道“另一个自己”此时正站在角落看着他。
发臭的唾液不断地从嘴边涌出，林金火张大了嘴巴，两排牙齿像吸血鬼一样咬上何育贤的
颈动脉。
何育贤仅仅能活动的双眼瞪视著自己的鲜血不断地从林金火的嘴里涌出。
—差不多了…
站在一旁的“它”吞了吞难忍的口水，看着林金火的疯狂病态，饥饿感不断地涌上喉咙。
它耐住性子，等待鲜美的食物淋上最后一道血腥酱汁。
( 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