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在假装……假装自己已经……已经疯狂,
其实妳很清醒,只是妳不想……不想面对这一切。
妳在逃避,妳一点不可怕,因为妳只是个虚伪的窝囊废!”
男人背贴著墙,用颤抖无力的双腿撑住了身子,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
双手依然痛苦难耐的紧紧环抱着内缩的凹陷胸口,感觉肺部好像爆炸一样的灼热疼痛。
“我……我要逃走了。有本事就来……就来抓我……
看妳是不是真有……真有那么厉害?”
男人膝下突然一阵发软,几乎就要跪跌倒地,却固执的命令双腿不准屈服。
“人类,别找死。”母犬妖抖擞身子蹲坐而起,充满黯淡落寞的双眼里杀气腾腾。
“哼!”
男人冷笑,挑衅的催动麻木冰冷的右腿,
从全身上下死命压榨出仅存的所有力气,跨出了无法收回的第一步。
“很好,很有勇气。你果然不是普通的人类。”母犬妖尾巴微扬,举起前掌。
“可惜却也跟其他人类一样愚蠢!”
劲风扑面,利爪裂空之声刷刷袭来,男人只能心有不甘的仰起头来闭眼等死。
“这么快?”
男人耳中听见了母犬妖疑惑的惋惜,
接着才感受到自己身上从头到脚大量喷发的黏腻冷汗。
“人类,看来命运之神很眷顾你。”
母犬妖背过身子,有些遗憾的穿过房门踱步离去。
“什么?命运……眷顾……”
一头雾水的男人无法理解为何能逃过一劫,更无心对捡回一命感到庆幸,
只是背脊一凉,隐隐从母犬妖无心的话语之中,领悟到了什么若有似无的负面讯息。
“去吧,带着我的孩子离去。即使已经冰冷,也不能让他们侮辱我最后的血脉。”
促不及防,母犬妖巨尾陡然横扫,将男人连着身上披挂的皮毛狠狠凌空刮起,
砲弹般飞撞穿破由钢筋水泥所构筑的坚固墙面。
连哀叫都还来不及,男人就在毫无心理准备的状态下突然重获了自由,
头下脚上的向深不见底的地面急速坠跌。
“好久不见。”
离开建筑物的母犬妖狰狞露齿,在虽然荒废已久,
却依然夸张气派的宽大锈蚀铸铁门栅外昂然迎敌,
对着一名身着纯黑贴身紧身衣的壮硕猛汉出言招呼。
除了棱角分明的刚毅脸孔以外,全身都包覆在紧身衣中的猛汉虽然身型已实属高大,
但在躯体有如小山丘的巨型母犬面前,比例却如同人型玩偶一般硬生生逊色不少。
“确实是久了点。”猛汉扭了扭筋肉纠结的厚实颈项。
“没想到妳这只老母狗这么会躲。”猛汉浓眉挑衅皱起,语带轻蔑的铿锵回应。
“我也没想到你们这三只血统不纯的臭鼬这么会追。”
体型因毛皮备战鼓胀而更显夸张的母犬妖傲然一笑,
居高临下的俯视著目眦欲裂的愤怒猛汉。
“镰鼬!我们是镰鼬!老母狗,妳自己不也生了一只不伦不类的杂种小狗?
还放任牠胡乱吃人,活该被扒皮当地毯踩!”
猛汉右拳一握,肌肉壮硕的前臂上刷地一窜,
喷冒出一面如鲨鱼背鳍一样的宽三角型利镰。
“找死!”
母犬妖仰天长啸,张狂凄厉的怒号划破天际,
让山林中所有没被直接吓至昏死的胆大动物们纷纷慌乱逃窜。
“不用躲了,三个一起上吧!鬼鬼祟祟的埋伏有个屁用?
我早就闻到你们身上那股子臭味,都滚出来让我先练练爪子再死不迟!”
“也好。就让妳这母狗再温习一下镰鼬三位一体的战法有多恐怖。
这次妳可没那么幸运了!”
猛汉嘴角信心十足的一撇,随即粗鲁的张口大吼。
“集合吧!凶镰!命镰!”
母犬妖右侧草木窸窣摆荡,款款走入一名长发飘逸及臀的纤细女子。
女子莫约三十岁上下,一样穿着极为贴身的纯黑连身紧身衣,
矫健敏捷的身躯轮廓一览无遗,样貌虽算不上国色天香,
却也是名清秀佳人,只可惜眉目之间却环绕着隐藏不住的阴狠凶戾。
“霸镰大哥,有必要吼成这样吗?让我耳朵都疼了。”
女子信步游移,绕着母犬妖缓缓挪位,神色从容的站到了名为霸镰的壮汉身后,
将几束发丝纠结幻化成了一弯闪耀凶芒的锐利细刃,
灵巧无比的代替手指掏了掏耳朵,精悍的眼神却从没离开过母犬妖身上。
“凶镰,怎么只有妳到?命镰呢?他刚刚不是还在附近?”
大汉皱眉,语气里却没有太多的意外,似乎已经见怪不怪。
“还用说吗?”名为凶镰的纤细女子两手一摊,无奈的轻轻叹气。
“刚刚这只母狗一吼,山里不知道惊死了多少无辜生灵,
照命镰那种婆婆妈妈的烂好人个性,当然是忙着去抢救生命了,哪里还管得着任务?”
“唉!”霸镰重重一叹。
“这孩子也没做错,只是事情总有轻重缓急,这不顾大局的坏习惯总得叫他改改。”
“也没关系。”
凶镰一头发丝无风自扬,迅即拧搅成好几股不停灵动的嗜血利镰,
利镰彼此之间还在互相交错摩擦鸣动作响,宛如西方传说里令人惊惧的蛇发女妖。
“收拾一条半死不活的癞皮狗,靠我们兄妹俩就绰绰有余了。”
“凶镰,别太大意,这母狗耐砍的很,待会千万不能手下留情。”
霸镰蹲下身子,有如一头蓄势待发的欲奔猛兽。
“噗!”
母犬妖突然不合时宜的失声一笑,
让早已进入备战状态的霸镰与凶镰不由得脸上一怔。
“笑什么!母狗,死到临头吓疯了吗?”凶镰双臂插腰挺胸,神情戒备的望着敌人。
“也没什么,只是有个问题想问妳很久了。”母犬妖淡淡一笑。
“问吧,以免妳死得不明不白。”
凶镰略略垂首,所有发刃高举向前瞄准母犬妖,深怕母犬妖意图使诈。
“我实在很好奇,妳又没胸,怎么会叫胸镰呢?胸前平坦坦的跟张洗衣板一样,
怎么看怎么别扭,为什么不再学学妳大哥,多去练个两块胸肌出来充充场面?”
“浑蛋!”
凶镰脸面一红,身体早已随着咒骂飞跃入空,
无数发刃如雷如雨临空劈斩落下,道道都锁定了母犬妖的周身要害。
“我是刃!我是穿刺绞杀死敌的致命凶险!”
凶镰大吼,势必一吐方才言语受辱的不堪怒气,
更不用说母犬妖故意攻击中伤的,还是凶镰对自己最最在意的天生缺陷。
身为镰鼬小组中负责攻击的第二位,凶镰虽然拥有最长最快最锋利的完美镰刀,
身体却也因为天生必须适应激战,而舍弃了所有会不利于战斗的多余发育。
凶镰的腰臀虽然曲线玲珑优美,却独独胸前平坦一如孩童,
就连寻常女性应该柔嫩馥软的肌肉组织,
也被生存的严苛给锻炼出弹性十足的隐约轮廓。
“这招对女人总是有效呢!”
母犬妖狞笑,身上稀疏零落的毛发陡然膨胀竖起,
如同钢针暗器一般纷纷脱离身体逆喷上天,
后发先至的朝着在半空中避无可避的凶镰一举反攻。
“老妹别怕!”
霸镰雄浑的语气贯穿战局,好几面宽阔大镰突然垂直破土涌冒而出。
面面都比人类身体还宽的重重厚实大镰,不止是隔开了大部分射向凶镰的逆袭钢毛,
更毫不留情的绽放般纷纷从母犬妖脚下扭转回旋而出,逼得母犬妖不得不也跃离地面,
刚好对上轻易以发刃扫开剩余钢毛,并且藉著大镰作为踏脚板揉身施力再上,
以逸待劳的狂怒奔腾凶镰。
“我是盾!我是固守护卫同胞的坚稳屏障!”
霸镰刚毅的嘴角得意一扬,身型虽然未曾移动一分一毫,
依然保持着原先蹲踞在地的预备姿态,
却早已暗中将身上大部分镰刀没土遁地潜行,作为关键时刻支援扰敌之用。
身为镰鼬小组中负责防御的第一位,孔武有力的霸镰,
虽然移动身形与施展镰刀的速度都稍嫌不足,镰刀的数量与变化方式也远逊于妹妹,
但无坚不摧的刚猛刀质与铜墙铁壁般的坚固刃面,
再搭配上范围广大异常无远弗届的施镰极限,可说是最为天赋异禀的实力派强者。
霸镰就如同一台穿山裂岩的巨型坦克,只要是一对一硬碰硬的蛮干打法,
绝对没有敌人会是他的对手。
虽然在发育期之后,霸镰越来越追不上凶镰的速度,
原本近距离以肉身跟镰刀护卫弟妹的豪迈战法也逐渐失效,
但霸镰不但不灰心气馁,反而将自己因为过于巨大而挥舞缓慢的大镰刀转化用法,
发展出好几套防不胜防攻守兼备的得意技巧。
“臭嘴狗!受死!”
凶镰发刃旋绞猛袭,双臂与指尖也瞬间伸展出无数嗡嗡作响的回旋利刃,
将凶镰细瘦矫健的双臂包裹成了两颗惊心怵目的螺旋大钻头。
“可恶!”
正想扭身躲避的母犬妖腰间陡然一阵巨痛,随即猛然咳呛出大口鲜血,
才发现自己最为脆弱的柔软腰部,已经被从地面窜升偷袭的一把巨镰惯穿刺入,
像是一只被钉死在保利龙上的可怜昆虫标本。
“大哥谢啦!”
凶镰喜形于色,两臂钻头左右开攻奋力擒抱,不偏不倚的狠狠旋入母犬妖颈脖两侧。
无数刀刃开始凌迟似的加速旋转奔驰,瞬间就把母犬妖被坚韧皮毛覆蓋保护的脖子,
给糟蹋成一大片满目疮痍的血肉模糊。
凶镰头顶的无数发刃也没有闲著,不停钻挖著母犬妖头颈部的各处血肉,
忙着制造出更多更多深可见骨的无情伤口。
“看我搅烂妳的狗嘴,让妳再也说不出话来!”
凶镰意犹未尽,腰部一扭勾起双腿,
又在小腿以下幻化出另外两颗用途明显的巨无霸钻头。
“好好尝尝本小姐的镰刀!”
凶镰双腿并拢一伸,直直刺向母犬妖吻部,
却没想到母犬妖虽已是强弩之末,却还有余力拼死反击。
“不行!快退!”
霸镰焦急大喊,却还是晚了一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惨剧发生。
母犬妖血盆大口猛然一张,顺势扭头咬住了凶镰自行送上门的愚蠢双腿。
随着母犬妖巨口闸门般猛烈闭合,
上下两排锐利尖齿毫不留情的狠狠钉入了凶镰腰际,尽责的分筋错骨撕肉毁脏。
“啊啊啊啊啊啊!”
凶镰痛苦的仰头疯狂哀号,双足上的钻头却依然不肯就此认输,
开始在母犬妖口中恣意肆虐胡乱破坏,
将母犬口腔中的舌头与大量利齿,全部绞碎成不停自唇间洒落喷发的糊烂脓血。
“妹妹!”
霸镰双眼通红,却又无从搭救,只能看着凶镰不停惨嚎哀鸣,步入死亡。
“放!放了我妹妹!我这次饶妳不死,
放妳逃命十日再行追捕,我霸镰说到做到!绝不食言!”
心急如焚的兄长开出了条件,却只是得到母犬妖冷冷一瞥。
母犬妖心知肚明自身已经伤势过重,此次注定要命丧于此,
只求能携伴上路一吐怨气,听了霸镰的条件不止不肯松口,
反倒还更加重了几分垂死的绝望力道。
“二十日!只要妳马上放了我妹妹!”
眼见母犬妖无动于衷,霸镰连忙加码让步,却遭受到声嘶力竭的凶镰虚弱阻止。
“大……大哥……对不起。我得意……得意忘形了,
丢了我们的脸。不用管我,只要替我……替我报仇就好。”
“凶镰!别放弃!命镰马上就到了,妳的伤并不至死!”
霸镰眼泪已然落下,因为即使命镰用药如神,
也未必赶得及在凶镰断气前到达现场施展急救,更不用说母犬妖根本毫无松口之意。
“咳?”
僵局陡破。
母犬妖一脸不可置信的双眼暴凸圆睁,额上突然多了一片不知从何而来的细小刀刃,
随即一阵晕眩脱力摔软倒地,扬起漫天滚滚尘土,口中紧咬的人质也随之掉落。
凶镰尚未落地,就被从旁窜出的一条黑影出手安然接抱。
黑影几个奔腾,就把凶镰带到了霸镰身旁。
“命镰!你到那里去了?”
霸镰大吼,责备着正低头仔细审视凶镰伤口的专注男子。
男子相貌寻常,全无特色,身型也是毫不起眼的中等略瘦,
唯一值得一提的,就只有男子特别修长的十根手指。
当然,男人也穿着纯黑的连身紧身衣。
“大哥,我可没闲著胡混,他马上就要来了,你得帮我争取时间救姊姊。”
“什么意思?”霸镰不解。
“嚎呜!”
一股凄厉悲怨的愤怒犬啸,突然自林间激烈漫延鼓荡扩散,
让所有听闻者都不禁头皮发麻,心上一冷。
“就是这个意思。”
命镰沉稳低语,熟练的以指尖幻化出精细镰刀,
割开凶镰身上干扰伤口显现的多余残留衣物。
“我是药。我是疗愈修补伤痛的无上良方。”
身为镰鼬小组中负责支援的第三位,命镰在速度与体能上都差强人意,
所能召唤指使的镰刀也最为脆弱稀少。
虽然缺乏独当一面的强势性,但在镰刀天赋的使用上,
命镰却拥有远远超越兄姊的专注力与精密度,
再加上能任意从刀锋上分泌产生的多种神秘药剂,
让命镰反倒成为小组之中,最不可或缺的辅助性存在。
眼看凶镰胸腹间的可怕伤口,随着命镰涂抹密药的紧急处理而快速止血缓合,
本已孱弱断续的急促呼吸也慢慢稳定,
霸镰好不容易才从可能失去妹妹的惊慌中恢复镇定。
而方才只将目光放在妹妹身上的霸镰,却也于此时才注意到未曾参战的命镰,
身上竟然也已经鲜血淋漓多处挂彩。
“咕……”
眼前严重发黑的男人喉头艰困蠕动,反射性的想咳呛出堵塞呼吸道的辛辣血液,
却只是徒劳无功的让几乎断折的颈骨更加濒危。
“他妈的……”
男人蜡白死灰的脸孔一阵扭曲痉癵,不知道是不是代表了呼应心中脏话的无奈苦笑。
不只是颈部,仰天瘫软的男人就连躯干与四肢,都呈现多处极不自然的变形与弯曲,
显然是被空降沿途的裸露钢筋与碎裂水泥,一路摔碰撞跌的具体后果,
如果再加上铺垫在男人身下的纠结兽皮,画面真是有着说不出的诡异突兀。
“这……这哪里只有十多公尺了?
我看三十公尺都不只!妖怪果然不清楚人类的距离单位。”
男人逐渐模糊的心中暗暗抱怨,
终于知道自己不久前被囚禁其中的建筑物到底是什么。
在与凹凸不平的粗糙地面热烈亲密接触之前,
男人因惊恐而猛烈收缩的尽责瞳孔,清楚的捕捉到了建筑物的全貌。
那是一栋大约十层楼左右的别墅式山间建筑,从因时间而残破衰败的外观装潢来看,
原本应该是要作为招待所或俱乐部之类的豪华私人空间,
但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颓圮废弃的妖怪巢穴,
而倒楣的男人正巧就被关在接近顶楼的储藏室里。
“死……要死掉了吗?”
男人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为了抵抗命运吃了这么多苦头,
却只因为一次莫名其妙的飞来横祸就前功尽弃,还连带多赔上了一条不值钱的烂命。
光是想到灵魂离体之后,被命运寻获攫取时所要面对的嘲笑与磨难,
男人就恨不得永远不要再有来生。
“不过,至少这次死的很舒服,一点都不会痛。大概是脊椎也断成好几截了吧?”
男人想叹气,但凹瘪穿孔的肺部却已经被大量的内出血给压垮,
更不用说其他擅离职守的软烂内脏下场有多悽惨。
“人类。”飘邈虚无的模糊语调忽远忽近,不识相的翻搅著男人分崩离析的神识。
“人类,你想延续被意外打断的生命吗?”
“吵死了……”男人的呼吸已经消失,心脏也疲倦的想要停止收缩。
“人类,不要轻易放弃,这已经是我所能提供的最大缓冲。”
男人身下的糊烂皮毛轻微颤动,
随即恢复生命似的自行缓缓蠕动,包覆起男人支离破碎的凌乱躯体。
“痛!”男人失温的眼皮一颤。
“人类,听我说。”若有似无的沙哑嗓音悠悠晃晃,却在男人的脑子里益发清晰明朗。
“我会付出一切修补你的血肉,让你的灵魂得以暂且安全休息,
只要你答应将肉体的使用权赋予我一段时间。
只要到我的存在彻底自世上灰飞湮灭就好,不会很久的,我保证。”
“烦……烦死了!”
男人的灵魂被肉身上无处不在的激烈疼痛折磨到怒火中烧,
不由得兴起了什么都不想管,只想要好好睡上一觉的逃避念头。
“随便你了!吵死人的讨厌鬼!”
啪嚓!
男人的灵魂任性断绝了与自身肉体间的所有联系,随即被无边的黑暗与宁静包围环绕。
“人狼?”
霸镰调气喘息,一双虎目不敢大意,牢牢盯着眼前以双足站立行动的壮硕类人魔兽。
魔兽吻部突出,骇人的獠牙与指爪乌黑锋利,身披厚实纯黑长毛,
不停喷发著猛兽才有的独特强烈压迫感,有如从科幻电影中直接走出来的嗜血人狼。
“我看不是。”命镰轻语,眼神依然没有离开凶镰腰际的糜烂。
即使密药可以止血生肌续骨愈肤,但凶镰受到的创伤实在太重,
目前也只是勉强先姑且保住了命,还不知道得要多久才能真正康复活动自如,
更别说是协助兄长对付来势汹汹的不速之客。
“总而言之,大哥,你要小心。我跟二姐都分身乏术,我也不可能再抽手照顾你。”
“我知道,我会挡在你们前面,你只要专心照顾凶镰就好。”
霸镰伸手抚摸腹部,感受着那几条火辣辣的新鲜撕裂。
要不是霸镰的肌肉坚韧异常有如橡胶,早就在魔兽刚刚的利爪突袭中肚破肠流。
不管镰鼬在互相搭配之下有多厉害,一旦独立上场,
也难逃战法特性过于单调鲜明的天生特质。
“是……是牠……牠的胸口!”凶镰气若游丝的半瞇着眼。
“我认得……认得我砍出来的伤痕。”
“果然。”命镰皱眉低语,轻轻压下了凶镰颤抖抬起的指头。
“什么跟什么啊?把话讲清楚好不好!”
霸镰威吓的刷刷挥舞著臂膀上的宽大巨镰,
逼退不停展开攻击试探破绽的谜样凶兽,意图尽量拖延时间。
但从刚刚的短兵相接之中,霸镰已经明白自己的镰刀根本跟不上对方的速度,
一旦对方看穿了霸镰虚张声势的恫吓并且强行猛攻,
他们这三兄妹恐怕都要死成一团命丧当场。
“是那个混血的黑犬末裔。”
命镰让暂时稳定的姊姊侧躺在地休息,开始处理自己身上纵横交错的凌乱伤口。
“母狗的孩子?怎么可能?剩张皮了还能复活?还从四只脚变两只脚?”
霸镰迅速瞥了一眼魔兽身后生死未卜的母犬妖。
“就是只有这个可能。”
命镰咬牙,硬是从背上拔出几颗断裂的尖牙,
然后心有余悸的看了看犬妖魔兽的腥红巨口。
“即使不纯,牠也拥有黑犬的血脉。不!或许正是因为血统不纯,
牠才能靠一张死皮苟延残喘,因为世上只有人类的灵魂才有办法这么执著。”
“这点我倒是同意。”
霸镰点头,以见多识广的赫辛身份,也以同样是混血儿的身份表达认同。
“大哥,我在想,我们当初是不是做错了?毕竟赫辛的道德标准并非善恶,
而是正义,但正义有时候又太过模糊暧昧。”
“现在说这些也没用。”霸镰摇头。
“先过得了这一关再说吧!”
“这是……谁?”
男人隐隐约约看见了某个彪形大汉,只是视野朦胧模糊,
好像被困在一团浓稠的黑雾里头一样。
彪形大汉身上插著,不!应该说是长著好几面闪耀金属光泽的巨大三角形。
从大汉一直向自己招呼过来的攻击行动来看,
那些三角形应该是刀刃之类的武器,
只是大汉的攻击总是落空,也总是弄巧成拙的被自己抓伤。
“等等!抓伤?”男人疑惑的思考着。
“我为什么会抓人?我又为什么有爪子?为什么我好像被闷在箱子里面一样,
看到听到的一切都这么不真切,好像作梦?我在哪里?又在干什么?”
随着男人的恍神思考,犬妖魔兽突然身形一滞,
堪堪让莽撞进击的霸镰死里逃生,难看的狼狈躲开应该直穿胸膛的索命利爪。
霸镰不明所以,却知道机不可失,不顾脚下还没站稳,硬是往犬妖魔兽大腿送上一刀。
噗哧!犬妖魔兽大腿应声裂迸,喷溅出浓稠鲜红的生命之源。
“啊!”男人惨叫,颟顸摇晃两步之后重重摔倒。
霸镰正想趁胜追击,一刀让犬妖魔兽身首异处,却看到匪夷所思的惊人画面。
毫无先前压迫感的犬妖魔兽抱腿哀嚎,身上毛发迅速松脱飘散,
在落地之前就化为灰烬随风扬去,慢慢露出底下苍白瘦弱的另一个肉体。
“妈的,我到底是招谁惹谁啊?有必要这么倒楣吗?
避开了人避不开妖怪!你们的恩恩怨怨干我屁事啊!”
男人一面窝囊的大声哭叫,一面又恶狠狠的抬头猛瞪,
好像一点都不惧怕彪形大汉身上的诡异凶器。
大概是之前从母犬妖那边受到的震撼教育发挥了功效,
让有苦说不出的男人虽然一样怕痛没用,却还是能临危不乱的大发脾气。
“你是什么东西!”大汉长臂一伸,一道利刃紧紧抵住男人的咽喉。
“我才想问你是什么东西!先是大狗,再来是怪人,我真是……”
大汉刀刃向前略伸,强硬阻止了男人的喋喋不休。
“大哥,他应该是普通的人类,只是被混血犬妖的皮毛附身,你先看着姐姐。”
命镰大胆的移步向前,走到男人身旁蹲下观察推理。
“他身上很多刚愈合的新伤,而且都复原得很仓促,
我猜是混血犬妖为了使用肉体而治好了他,只保留战斗所需的力量与本能来救妈妈。
不过皮毛里的灵魂已经很稀薄,所以撑不了太多时间。
我们差点就被牠骗过去了,以为牠真能靠一张死皮长回肉体。”
“算了!”霸镰收回利刃挺拔而立,任凭命镰开始在自己身上涂涂抹抹。
“不管怎样,都得快点带凶镰回去疗养,等我去多补那母狗一刀就马上离开。”
“等等!”命镰出声阻止。
“大哥,你说过牠放了二姐就饶牠一命,
虽然是被我的刀射中才松口,但应该也算是有符合你的承诺。”
“这什么婆婆妈妈的歪理?”霸镰怒目一瞪。
“你没看牠把凶镰伤成什么样子吗?你是脑子被打坏了吗?”
“我只是……只是觉得……”命镰无奈的摇了摇头。
“觉得这件事可以好好讨论。我们是赫辛,我们善战而不求战,
猎杀但不滥杀。同样是混血儿,我们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命镰咽著口水,感觉自己以前好像忽略了一些很简单的道理。
“大哥,你还记得正式成为赫辛的誓词吗?”
“当然!”霸镰骄傲挺胸,崇敬的诵念起牢记心中的字句。
“我们是桥梁,我们是沟通跨越人与非人的中立管道,或许迂回,却并不堵塞。
我们是天秤,我们是监督仲裁无及有形的平等审判,纵然摆荡,但绝不偏颇。
我们是赫辛,我们是执行实现生和死亡的具体正义,即使艰困,也从不退缩。”
“是阿,大哥。我们是中立的,我们不偏袒人类,
也不偏袒非人,只是维持两方的平等与秩序。”
命镰回头,看了看侧卧昏睡的凶镰,又看了看头颈重创的母犬妖。
“既然有我们这样极为像人的混血儿,当然也会有极为类兽的混血儿。
我们不论外型、寿命、逻辑、习性都与人类无异,只拥有镰鼬族的刀刃,
混血犬妖则刚好相反,不止拥有非人的一切表征,还选择了遵循非人那边的法则,
用弱肉强食去衡量世上的一切,把所有能够猎杀的对象都当作食物。
牠们并没有错,错的是随意入侵牠们领地的人类。”
命镰顿了顿,继续说道。
“大哥,你还记得吗?我们当初奉命猎杀混血犬妖,是因为牠被食欲冲昏了头,
开始只吃人类,不吃其它生物,甚至为了吃人大肆闹事杀戮。
我想是因为牠身体里有人类的血液,所以才会本能的追逐人类的滋味吧?
难以预料的天生缺陷,也是我们混血儿容易被视为灾难的主因之一,
这就是所有不该存在的存在必须背负的原罪。
保护人类是人类自己的责任,我们出手,只是因为牠滥杀无辜,
而不是因为牠猎杀的对象是人。人与非人的生命,理当平等。”
“所以你认为?”
霸镰皱眉,不置可否的抿起了嘴,坚毅的脸上竟有着难以言喻的脆弱。
“母犬妖虽然管教不当,溺爱孩子放纵滥杀,但是罪不至死。
而且我们当初杀死混血犬妖以后,也不该放任人类将牠剥皮侮辱,
还把皮毛炫耀性的加工制作成装饰品,造成母犬妖为了抢回皮毛而疯狂屠杀。
如果我们能给予讨伐对象应有的尊重,许多无辜牺牲的生命,
还有今天的战斗跟伤痛其实都可以避免。最重要的是,混血儿死了以后,
母犬妖又再度成为黑犬血脉现存已知的最后末裔。不管理由为何,
灭亡一个种族都不应该如此草率。”
“好吧!”霸镰重重一叹。
“只要会长能接受你的看法,我也没有意见,就先留着母狗一条命,
等报告结果出来再说。当务之急,还是带凶镰回去好好治疗。”
霸镰语毕转身迈开大步,抱起凶镰就要离去。
“等一下!”
男人疼痛得龇牙咧嘴,连话都说得不清不楚,却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不能冷眼旁观。
“就当我爱管闲事,你们说什么东西我是听不太懂,
可是这样拍拍屁股就想走好像不太对劲。”
“那你想怎么样?”霸镰疲倦的摇了摇头。
“我们的事情人类不该介入,你就当作今天是在作梦,然后回去过你的日子。”
“过日子?”男人苦涩一笑。
“我还有什么日子好过?倒是这只大狗,怎么看都应该是保育类,
你们刚刚也说了牠是末裔,要是就这么躺在这里死了绝种,
跟你们杀了牠有什么不一样?”
“那你还想怎样!”霸镰怒吼。
“我都已经让步到这个地步!我的妹妹差点被牠咬成两半,我还要怎么样?”
与霸镰的暴跳如雷完全不同,命镰则是饶有深意的微笑着打量男人,
似乎很期待男人接下来的话语。
“如果说,我能治好你的妹妹,或许不能马上让她活蹦乱跳,
但我有把握能让她少受很多罪,
说不定当场就能扶着你们一拐一拐的自己走回家去?”
“就凭你?”霸镰怀疑的询问,却不带有任何轻视的意味。
“就凭我。”男人自信的狡黠微笑。
“还有你们现在嘴里所说的文字。”
“大哥,就让他试试,我会注意姊姊的状况。”命镰适时表态。
“那好。”
霸镰放下凶镰,不是很放心的僵硬杵在一旁,诺大的身子看起来竟然有点滑稽。
“作为交换条件……”
男人指尖沾血,在自己掌心写了一个愈字,
然后随意将掌心覆蓋上凶镰腹部的某个血洞。
“那位比较好说话的先生,要负责医疗那只大狗。”
“喔!”
霸镰与命镰同时惊讶低喊,诧异的看着男子移开手掌之后,
凶镰腹部已然完全消失的伤口。
只不过短短几秒,原本几乎是穿胴透体深达脏器的碗口大洞,
竟然像是根本不曾存在过一样的毫无痕迹。
“不用太惊讶,只要是你们跟我都能深刻理解的文字,
我都能让它们发挥意想不到的妙用。”
霸镰与命镰默默相视,马上听出了男人话中有话。
如果男人改成在手掌心上写个死字对着凶镰,恐怕不会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好事发生。
“你为什不自己治牠?”
命镰发问,看着男人效率十足的继续处理其它伤口。
“因为牠并不归属于我的文字。”男人理所当然的耸了耸肩。
“原来如此。”
命镰点头,在霸镰的护卫下小心奕奕的一步步靠近母犬妖。
叩叩!
轻脆的敲门声打断了男人的专注,让在键盘上轻脆弹奏的飞舞十指嘎然而止。
“主人,该休息了。”
没等男人开口答应,一身俐落纯黑套装的成熟女子推门而入,
面容淡然的踱步到男人身旁。
“再一下子,我保证。”
男人睡眼惺忪的浮肿双眼虚弱一瞇,挤出一个憔悴的温柔微笑。
“什么故事这么重要?”
女人蹙眉,语气虽然依旧淡漠恭谨,却隐隐透露著内敛的侵略性。
“我们的故事。”男人略略侧身,方便女人看向亮着白光的液晶萤幕。
“我有预感,事情就快要有所发展,是好是坏我不知道。
但如果我失败了,至少让我们的故事继续流传,不论是否会被相信。”
“请您完成后尽速休息。”
女人淡淡应着,表情与态度明显有了退让与软化,
成熟的女音中不经意的夹带着沧桑与担忧。
“算了,就听妳的吧。晚点再打。有时候妳真像我的老妈,
虽然我已经差不多忘记了她的样子。”
男人揉揉眼睛,颓废的佝偻身子缩进了椅子,
用下巴上粗糙杂乱的胡渣,毫无意义的随便摩擦著膝盖。
“墨祎不敢僭越。”
女人否认,总是严谨的脸上却漾起淡淡笑意,像是位正看着顽皮孩子的慈爱母亲。
“其实我还满喜欢这样的,妳是我的式神,也是我的帮手,更是我的亲人与挚友。”
男人越说越累,眼中本已微弱的光芒也逐渐暗淡,却一点也没有想就此乖乖阖眼的意思。
“我知道,妳是非人里某支凋零古老贵族的纯血末裔,
之所以会纡尊降贵的屈就于我,除了我间接救妳一命以外,
最主要的,还是因为我的身体里,残存著部分妳孩子的气息。”
男人用力深吸了一口气,想要驱除已经弥漫脑内的朦胧睡意。
“墨祎,我很感激妳。真的,很感激妳。就如同我为妳取的名字一样,
妳是黑色的美好,妳是我唯一能放心沉眠的夜。”
像是说完了什么最重要的话,男人摇摇欲坠的脑袋终于肯愿意垂下,
抵著肩膀轻轻打起了疲惫的鼾。
“或许墨祎真正想要当的,并不是您的母亲或下属。”
墨祎轻声呢喃,澄澈的眼神中荡漾著长久漂泊的苦涩孤寂。
“请安心休息,墨祎会守护您的安全。”
女人脱下西装外套,轻轻覆蓋在男人蜷缩的身上,一如以往的躬身行礼后悄然离去。